地瓜是在桃花镇上最早拥有飞鸽牌自行车的。当地瓜骑着飞鸽牌自行车第一次穿过镇中心石板街的时候,街两边的所有人都向他行了注目礼。在二十多年以后桃花镇人开始拥有私人小车的时候,他们依然记得地瓜当时那副洋洋自得的模样。
地瓜将那辆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从桃花镇石板街的这一头骑到那一头,又从那一头骑到这一头。那时候,毛头、土豆、玻璃等几个人十分荣幸地跟在飞鸽牌自行车后面跑,试图超过它的速度,结果一个个被弄得气喘吁吁。地瓜的车技还很不熟练,看起来有些摇摇摆摆的样子。地瓜一边不停地摁着铃儿一边大声地吆喝着,哎,让开点让开点。走在街上的人从左边躲到右边,又从右边闪到左边,唯恐那两个轮子的怪物撞了自己。大家看着地瓜在石板街上嘀铃铃地过来,嘀铃铃地过去,车技一天天地娴熟起来,心里却仍然弄不明白这怪物光靠两个轮子怎能站稳和行走,并且比人的脚走得还快。
有一次,玻璃在地瓜休息的时候试着提出想骑骑他的飞鸽牌自行车,地瓜就很豪爽地将车往玻璃怀里一推,说,骑吧!毛头和土豆两个人一边一个给玻璃把着车,玻璃颤颤巍巍地骑上去,心中充满了无比的激动。地瓜站在边上像教练官一样指挥着他们。地瓜手舞足蹈地说,好,上车,身子坐直了,两只脚往前踏,对!就这样!在地瓜的指挥下,玻璃屁股底下的飞鸽牌自行车犹犹豫豫地一步步往前走,车身一下扭这边,一下扭那边。毛头和土豆只好努力地将车一会儿扳到这边,一会儿扳到那边,两个人都弄得满头大汗。玻璃渐渐地进入了状态,车身也稳当起来,地瓜说,好,现在毛头可以放手了。毛头就放开了双手。地瓜继续沉浸在他的指挥中,好,现在转弯,转弯的时候身子不要扭,要随着车身的方向倾斜,对,就这样,现在土豆可以放手了。土豆本来就不愿意给玻璃把车,现在一听就毫不犹豫地放开了手。就在这土豆放手的一瞬间,只听得很响的“咣当”一声,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毫不客气地摔在了石板街上。玻璃坚持了半秒钟,终于被甩了出去,四脚朝地来了个嘴啃泥。地瓜连忙去扶他的新车,嘴里大声地骂着玻璃怎么如此的不小心。毛头和土豆也跑过来,一边扶起地瓜的新车,一边用自己的双手拂去沾在车身上的灰土。玻璃站起来,也顾不得去捡飞出去的那颗牙,一个劲地表示痛悔。新车与地面接触的一面已有了明显的划痕,亮可鉴人的铃铛还凹进去了一块。地瓜摁了摁铃把儿,清脆的铃声现在听起来十分的枯涩。地瓜说,你看你看,现在给你摔成这样了,你说,怎么办?玻璃站在边上捋起自己的半件衣服擦擦这儿,擦擦那儿,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嘴角的血沿着下巴流下来,滴在石板街上,像一朵朵盛开的桃花。玻璃说,真对不起,真对不起,我也不是故意的。地瓜说,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我这是一辆新车,现在变成了旧车,你说怎么办?玻璃心里实在不知怎么办,嘴上只会说一句,真对不起真对不起。
后来经过地瓜仔细检查,这一摔实在没有使他的飞鸽牌自行车伤到筋骨,而玻璃却损失了一颗牙扭伤了一只脚,也就算了。但自此以后,地瓜再也不借自行车给人玩了,连关系最好的毛头也不肯了。毛头和土豆本来也想去坐一坐飞鸽牌自行车的,但是现在看来一时已难以实现愿望了,他们因此对玻璃恨之入骨。
现在地瓜的车技一天比一天地好起来,先是一只手离把骑,后来两只手离把也能骑得像风一样了。桃花镇上的人每天都在惊叹地瓜的车技,竟然两只手离把也不会摔倒。地瓜的飞鸽牌自行车从石板街的这头骑到那头像箭一样,嗤溜一下子就到了。走在街上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只感到身边一阵风穿过,地瓜的车已经不见了。街上迎面走来的女孩子看见箭一般的自行车都惊叹不已,但往往还未等她们看清骑车的人,车就已经不见了。这些女孩子看了看平静下来的街,觉得刚才见到的潇洒骑士恍如梦中。桃花镇的每一个女孩几乎都梦想有一天能坐到地瓜的飞鸽牌自行车后座上去。但是地瓜对她们一点兴趣也没有,他的后座除了王心丽谁都没有资格坐的。
王心丽是桃花中学最漂亮的一个女孩,地瓜曾经在学校后面的一个稻草堆里亲过她的嘴,那种感觉是软绵绵的,充满快乐和有趣的。但是后来从县城来的表哥告诉他,他们的这种亲嘴充其量不过是碰嘴而已,亲嘴并不是简单地在两人的嘴唇上碰一碰,它更诱人的趣味在于嘴唇和舌头甚至舌头和舌头更深入地接触和回味。那一次,地瓜的表哥从县城里来,不但给他带来了一辆飞鸽牌自行车,更重要的是向他传授了许多关于男孩与女孩之间有趣的游戏方法。地瓜的表哥看不起桃花镇上的所有女孩,说她们保守、单调、乏味。地瓜的表哥化了一夜的时间,向地瓜描述了城里的女孩如此的花技招展如此的妖艳无比,这时候,地瓜对县城充满了无限的向往之情。后来地瓜将王心丽介绍给表哥认识。王心丽十六岁就已经显得丰胸艳唇妩媚多姿了。表哥对王心丽尚表示满意,说她是桃花镇上最性感的女孩了。地瓜不知道性感是什么意思。表哥就打了个比方说,性感就好比你口渴的时候看见了一只水蜜桃,让你不断的咽口水。表哥说,如果王心丽的衣服能够穿得再好一点,就跟城里的女孩没什么两样了。地瓜由此感到无比骄傲,他决心要把王心丽这个水蜜桃加工成城里的水蜜桃。
当王心丽第一次穿上地瓜托表哥在城里给她买的花衣服坐在地瓜那辆飞鸽牌自行车后座穿过镇中心石板街的时候,镇上的女孩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她。地瓜故意将车骑得慢悠悠的,好让那些羡慕者看得更清楚一些。地瓜经过老骆的小饭馆时,老骆十一岁的女儿坐在门口摘菜,她用茫然无神的眼光盯着从跟前滚过去的两个大轮子,轮子上还坐了两个人,感到十分的惊诧。地瓜看到老骆女儿这样无知的眼神,不禁对自己曾有过要等她长大娶她作老婆的念头而羞耻,心中顿时产生厌恶之情,脚下一用力,轮子飞快地掠过了老骆饭馆的门口。
地瓜带着王心丽出了桃花镇,就一路飞驰起来。王心丽不由自主地用手扯住了地瓜的衣服,说,你要带我上哪去?地瓜说,到一个好地方去。王心丽说,你骑得这么快,我好怕!地瓜说,你抱紧我就不怕了。王心丽见路上没有行人,也就只好把手环到地瓜的腰上,任他去带到哪儿了。地瓜只听得耳边呼呼生风,心中感到了无比的快意,不由得吹起口哨来。十分钟之后,地瓜的飞鸽牌自行车停在了龙门水库的大坝上。现在这儿除了他俩没有任何外人,显得格外的幽静。王心丽说,你带我到这儿来干什么呀?地瓜说,随便玩玩嘛,你看这儿山清水秀,有这么好的风景,为什么不到这儿来?王心丽觉得地瓜的话有些道理,也就不再表示反对了。
地瓜将车停在大坝上,然后与王心丽一起坐在草地上开始聊天。地瓜对聊天的内容一点也不感兴趣,脑袋里老是想着表哥教会他的那些男女游戏规则。但是十七岁的地瓜到底是第一次做这种游戏,他不知道该怎样将话题往那方面引。后来地瓜提议说,坐在这儿太热了,我们到那个瓜棚里去歇一会吧。于是地瓜和王心丽站起来一前一后地走进矮矮的瓜棚里。瓜棚是水库边瓜田里守瓜人过夜住的,白天一般都没有人。坐了一会,两人都不说话。地瓜就没话找话地说,这儿好香啊。王心丽四处很夸张地闻了闻,只有汗臭味,哪来什么香呢?王心丽说,哪有什么香啊?地瓜说,是你身上的香。说着故意将鼻子往王心丽身上碰,然后慢慢地往上移,边移边说,这香,这香,还有这儿也香。王心丽羞红着脸说,我哪来什么香呀?!话还没有说完,地瓜的嘴唇就趁其不备地摸过来,捕捉住了王心丽的嘴唇,把她的后半句话堵在了里面。王心丽嘟哝了几下,终于忸忸怩怩地接受了地瓜那满嘴口臭的吻。
后来地瓜还想更进一步地扩大游戏面积,但是被王心丽坚决地拒绝了。地瓜面带笑容地从瓜棚里走出来的时候,已接近响午了。地瓜和王心丽手拉手走到水库大坝上时,那辆飞鸽牌自行车却不翼而飞了。地瓜急了,和王心丽两人到附近的树林和庄稼地里去寻找,结果什么也没有找到。地瓜懊恼极了,刚才由于过分沉浸在与王心丽的游戏之中,根本没有注意这儿是否有人来过。难道有鬼不成?地瓜向来是不相信鬼的,有一次他甚至与人打赌在坟地里睡了一夜,也丝毫没有怕过。那会到哪儿去呢?地瓜想肯定是被镇上人偷走了。
地瓜懊丧地回到了镇上,整天地在街上走来走去,眼中注意镇上每个人的表情。地瓜从桃花镇石板街上一路骂过去,说要是抓到哪个偷车的王八羔子非揍他半死不成。街上的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地瓜的车被哪个偷了,大家倒觉得这样并无坏处,至少街上可以落得个清静了。
玻璃自那次脚扭伤后一直没在街上露面,地瓜听土豆说是在家养伤呢。当半个月后玻璃重新出现在桃花镇街头的时候,他正骑着一辆飞鸽牌自行车,那娴熟的车技似乎并不亚于地瓜。有一天,地瓜带着毛头、土豆在镇外的一条路上拦住了玻璃的车。地瓜说,狗日的玻璃,老爷来问你,你的飞鸽牌自行车哪来的?玻璃那时也已经听说了地瓜丢车的事。玻璃说,买的呀。土豆在边上插嘴说道,你老实说,这车是不是偷的?玻璃说,那你可以查呀,这上面都有号呢,再说,我家里还有买车的发票呢。地瓜说,犟嘴,给我打!土豆的手早就痒痒了,一听地瓜发话,马上就冲上去,将玻璃手中的自行车往地上一撂,对着他前胸就是一掌。玻璃瘦瘦的个子就不堪一击地倒在地上。接着毛头也冲上去对着玻璃一阵拳打脚踢。地瓜走过去看了看那辆飞鸽牌自行车,确实不是他的那辆。但是地瓜想,自己的那辆飞鸽牌自行车如果没有玻璃那倒霉的一摔也许就不一定会丢的。于是地瓜越想越火,就捧了一块石头用力地往玻璃的那辆飞鸽牌自行车上砸。
后来玻璃去校长那里把地瓜告了。校长召开班子成员会议,大家一致要求给予当事者严肃处理。最后通过研究,决定将地瓜开除学籍,给土豆、毛头两人予以记过处分。
这一年底,龙门水库打鱼,几个打鱼的人在水底网到了一个硬家伙。他们起初以为是石头,后来有人扎下水底摸上来一看,是一辆自行车。地瓜听说之后马上赶到水库去看,是一辆飞鸽牌自行车,正是自己丢失的那辆,但现在它已经被水锈得面目全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