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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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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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滹沱纪事 百年相恋连载

这里的人都是跟着河一路走来,从太行山西面,一路走来。

河滩里留下的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头,到了这里,就只剩下黄色的带着金星的沙子了。犹如这一群人,逐渐被岁月磨平去棱棱角角,而后被水流或是互相地撞击碎掉,直到无法看清本来面目,泯然如土。

大凡能够被称之为“传统”的东西,都是坚持的结果。这份坚持淡了,传统的味道也就淡化消失了。如这河,在不断改道中变换得面目全非,只是依然叫着原来的名字——滹沱。

大明洪武年间,久经战祸的河北、河南、山东一带人烟稀少,良田荒芜,水患频繁。

河北中部,滹沱河肆意流淌,大片肥沃的土地如同被遗弃的野孩子一样,疯狂地,野蛮地滋生着灌木与杂草。一个个被洪水冲刷的大坑里或深或浅的积水泛着绿色,周围生长着茂密粗壮的芦苇。

只是在地势稍微高一点的地方,偶尔会有一两户人家,周围是被沟沟坎坎切割的形状并不规则的土地,被弯弯曲曲的小路连接着,如网一样网住男男女女,这便是他们的天地。

夏天,滹沱河像一头猛兽,四下冲突,他们只能在房子周围筑起堤坝,提心吊胆的祈祷着汛期的结束和家宅的平安。地里的庄稼长势正旺,但人们已经无暇顾及,任由溜腰儿深的水浸泡着半人高的玉米秸秆,正在开花的豆子;红薯和花生则早已看不见踪影……

远处,一群人扶老携幼涉水而行,高高挽起的各色裤管上沾满着泥巴,发髻凌乱,面色憔悴,队伍的排头和最末是同样挽起裤管的兵士,不断吆喝着,驱赶着动作迟缓的众人:“快,快点儿,别磨磨蹭蹭的,都打起精神来,马上到地儿了”随后又小声咕哝着:“摊上这差事,真他娘的倒霉。”

“官爷,”队伍里一个人大声喊道:“我要解手。”

“解吧,解吧”队伍后面的兵士埋怨着:“这一路上你就没别的事儿,这次老子都给你们解开,看看这一马平川的大平原,敞开了拉去吧。”

队伍在官道上停下来,此处地势稍微高些,尚且干燥,于是上了些年岁的人就坐下来,一路上的或感伤或期许的话似乎已经拉扯完了,人疲惫了,麻木了,剩下来的只有停停走走,走走停停了。

几个年轻点的媳妇解开纽襻掏出依旧肥硕的乳房给饿了许久的孩子喂奶,没有避人的必要,也没有人会去偷窥,哺乳是延续生命的伟大使命,就像男人们猫腰撅腚在地里劳作一样。

一个年轻人方便完从远处多半人高的野草灌木丛中钻出来,头上顶着几颗微微泛黄的苍耳,双手颤巍巍地捧着一把润湿的土,一路嗫嚅着:“好肥的土,好肥的土啊。”

一路上的坑坑洼洼使他的脚步有些踉跄,但他依旧全神贯注的盯着手里那捧肥得让他不敢置信的壤土,一路喋喋不休的重复着、傻笑着捧到队伍中年龄最长的老者面前,恭恭敬敬地举着,笑着:“爷啊,好肥的土啊,快看,好肥的土啊。”

昏昏欲睡的老者蓦的睁开了眼,坐直了身子,接过年轻人手里的泥土,细细地端详着,而后,伸出舌头舔了一些,卷到嘴里,两颗浑浊的泪珠便垂落下来:“好肥的土哟!祖宗啊,好肥的土啊!娃啊,真的好肥哟!”。

养育一方人的是土地,或肥沃,或贫瘠。

一批又一批的移民,顺着滹沱河一路东来,他们只是一群农民,大多数人并不知道为什么要拖家带口、长途迁徙到这里,只是知道,只要能活下来,走到哪里不是种地。尽管对故土旧识有太多不舍,对祖坟宗祠再多愧疚,但总得活下去不是。

于是,广袤的冀中大平原热闹起来,生机勃勃起来,一座座土坯房盖起来,一个个场院铺平开来,一片片土地开垦出来,一粒粒种子撒播下去,而后,一串串希望像月子里的奶娃子一样,飕飕地疯长开来,夹杂在故土的乡音里,碾压着荒草灌木,填平了沟沟坎坎,黑天白夜地伸展着,向着更远更远的地方……

高高低低的土坯房渐渐蔓延成村落的模样,到晌午或傍晚时分,隔河两岸炊烟袅袅,呼儿唤女声悠悠荡荡,直到月朗星稀,夜色阑珊,犹是不绝……

渐渐的,水性好些的后生们开始营务起船只来,从一开始打鱼摆渡,慢慢船只愈行愈远,直下津门。由此,这个隔河相望的小村子便有了名字:双口村,河北面叫“北口”,河南面的叫“南口”,中间的这一段水域河面宽阔,水流平缓,便形成了天然的水陆码头,小村子更是因此日渐繁荣昌盛起来,每到农历一、六开船的日子,四乡八里乃至百里之外的商家客旅便云集于此。

河边更是人山人海,装满了各种货物和乘客的大小船只顺河排开,一眼望不到机头。停靠在码头上的船只还在紧张的装着货,送行的人站在岸上,与刚刚上船的亲友挥着手,喊叫着,声音却被嘈杂喧哗吞没,却依旧自顾自的挥着手,喊着、叫着。

喧嚣过后,一切又恢复原来的宁静模样 ,留下来的人们的一切又重新开始:该侍弄庄稼的侍弄庄稼,该下河捕鱼的下河捕鱼,老人们依旧会聚在树荫下乘凉,或是蹲在向阳背风的地方“晒暖暖”,半大孩子们依旧穿着或长或短,或新或旧但一样沾满泥土和草屑的衣服满街疯跑。

人们以各种方式生存着,靠着土地或是靠着流过村子的河,也靠着自己的能耐本事。有人过得好些,有人就过得孬些,但土地是慷慨的,只要不是太懒,收获还是挺多的,足够养家糊口。

跟北方所有的河流一样,滹沱河每年的六七八月都会涨水。平时不急不缓的,水涨起来那浩浩荡荡的架势也还是很恐怖的。水大的时候,洪水就会溢出河道,漫过河堤,河滩外一些低洼的庄稼地就变成一片汪洋,而后就颗粒无收了。

随后的年景就难熬了,直到八月底或者九月初,田里的水才慢慢撤去,这时候人们就赶紧套上牲口,用犁铧把胶泥状的壤土翻起来,后面的人用手把麦粒撒到犁沟里,当地人把这种耕种方式很形象地叫做“犁沟犁”。这样也就抢了农时,不然等到土地可以正常耕种了,就天寒地冻无法耕作了。

最难捱的是年关到初春儿这段时间,囤子里见了底儿,盛面的毛罐儿被刮得刺啦刺啦冒火星子了,都刮不满一擓面勺子,便是日子最“饥荒”的时候了。

从开春儿到麦收,母亲般的滹沱河除了给饥饿的人们提供鱼虾,还滋润着土地,近水的地方,一些可以食用的植物便代替粮食,担负起充饥救命的伟大使命。

于是人们效仿东北三宝的说词儿,不无自嘲的总结出当地的三宝:水篷花,稗子草,长流水,断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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