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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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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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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滹沱纪事 百年相恋》连载

第一十六章 相恋

在人身上,道德叫修养——它是在修行中养成的习惯。欲望是与生俱来的,始于人从自然界传续而来的本性,也即兽性。

所有人的欲望都是差别不大的,声色犬马无一例外的会使人愉悦,而不相同的,是每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所遇到的教育和那些可以称之为有教育意义的经历。而由此所产生的差距就是我们所面对的芸芸众生的样子——有人为名,有人为利,有的人,只是为了自己高兴。

而徐家妮子,活着就是为了自己高兴,仅此而已。所以她做任何事,也都无一例外的只是为了自己高兴罢了。

比如在厂里食堂帮厨,就是为了可以偷懒,还能随便吃好吃的。再比如她要戏耍这看上去木头一般的圣稗,也是。

满大院就这么四个人,俩老头子还整天介守在楚河汉界边上厮杀,那个傻小子居然整天当个看客,倒把她这个活色生香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儿甩在一边不闻不问,好像她这个粉嫩嫩水灵灵的女子跟空气似的,这她哪里受得了?难道自己的魅力还不如俩老头和一堆木头片片?这不是蔑视,简直就是侮辱,忍不了,她实在是忍不了!

她得行动,得把这个年轻人拉过来,让他围着自己转,宠着自己,哄着自己,决不能输给那俩老头子,这让她受不了,一刻也受不了。

于是她就开始策划,用她自己的方式开始了战斗。

天快黑的时候,俩老头正杀的难解难分,忽然门卫室的门被咣当一脚踹开了,徐家妮子气鼓鼓的叉腰站在门口,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里充满了愤怒,高高隆起的胸脯起伏着,直愣愣地问:“你们还想吃饭不?是不是那些个车啊马的就吃饱了?劈柴都烧没了也没人劈,让俺烧大腿啊?”

一股子凉风伴着她的咆哮冲进屋里,会计老徐一脸尴尬,门卫老刘憋不住地坏笑着,道:“妮儿啊,快进来,就这点热乎气,都放跑了,呆会儿你爹跟你刘大爷就冻成冰棍了!”而对面的老徐却是一言不发,只是转头看着圣稗,讪讪的笑。

圣稗看看老徐,再看看老刘,就站了起来:摆明了这屋里就他年轻力壮的,难不成还让俩老头去劈柴不成。

来到食堂的后院,果然有一大堆的各种木头,一截一截的堆在那里,旁边靠墙立着一把长把斧子。圣稗就搬过一截子松木,立好,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朝立在墙边的大斧子走去。手刚伸出去快要碰到斧子把的时候,就会觉着脚下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他吃了一吓,刚想着抽身往回跳,却已经晚了,一阵剧痛从腿上传来,低头一看,腿已经被一副大铁夹子给夹住了。

那夹子足有小手指头那么粗,还带着好多的锯齿儿,妈的,这一看就是逮野兽用的,谁会把这东西下到这呢?圣稗也来不及多想了,赶紧往后退一步,弯下腰,两手捉住铁夹子,用力朝两边掰。夹子的弹簧劲很大,腿上又疼得厉害,费了好大劲,圣稗才把夹子从腿上拿了下来,气愤的把铁夹子摔到地上。

他拖着那条腿一蹦一蹦地退到立着的那一截子松木那,坐在上面挽起棉裤的裤腿儿,查看着伤势,只见小腿上,一道青紫色的淤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这还得庆幸是冬天,厚实的棉裤卸去了很大一部分力量,这要是衣衫单薄的时候,这一下子这条腿就废了。

不远处传来吃吃的笑声,一抬头,却见徐家妮子正站在院门口捂着嘴偷笑,圣稗不由气急,站起来就想冲过去狠狠教训一下这小妮子,可是刚站起来,就疼得龇牙咧嘴地又坐了回去。

徐家妮子好像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吐了吐舌头,装模作样地边问边蹭过来:“怎么回事,你劈的柴呢?”.

到了近前,看到圣稗腿上的伤,就吓得一下子慌了,脱口道:“这,这咋这么厉害?”

圣稗见她凑近,自然不会放过,忍着疼一腿支地就扑了过去,一下子把个正被自己的杰作惊得不知所措的徐家妮子仰面扑倒在地,抡起拳头,就要打下去,可拳头是举起来了,看着那花一样的脸,和起起伏伏的胸脯,却高高地停在了半空,不知道朝哪里打合适了……

那徐家妮子此时却醒过神来,眼见着圣稗举起来拳头,她哪里肯就这么吃亏,就胡乱挣扎着扭动着身子,圣稗赶紧两手用力,重新按住她,忙乱间忽的灵机一动,扭转过身子,便扬起手,朝着妮子的屁股一顿狂扇……

这徐家妮子做梦都没想到,圣稗会打她屁股,虽然泼辣惯了,倒也禁不住又羞又气,但身子被压着,手脚又够不着圣稗,只能乱抓乱踢,却无济于事。好在隔着棉裤,尽管圣稗用了狠力,屁股却不是很疼。

好半天,圣稗打累了,这才喘着粗气挪开了身子。趴在地上的徐家妮子此时已经狼狈不堪,浑身是土不说,连脸上都蹭破了皮儿,冒着血珠子。裤带也在折腾中挣断了,刚挣扎着要站起来,裤子就滑下去一大截,她赶忙提住裤子,恨恨地瞪了圣稗一眼,便扭着身子,跑了去。

这一阵子折腾,圣稗浑身都冒汗了,一停下来,便感觉腿疼得厉害。他咬着牙,想把裤腿儿放下来,这样卷着不行,这么冷的天,时间长了,没夹坏也得给冻坏了。

他弯下腰,却发现裤管已经装不下那腿了,而且,被夹过的地方往下,此刻竟没有了知觉。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差点把眼泪给吓出来。他赶紧去揉那脚,手触到的,是冰凉的感觉,是冻得?还是彻底断了?不行,他得赶紧回屋里去,呆在这,恐怕这条腿就要废了……

想到这,身上就有了气力,扶着半截子木桩子站起来,正常走是不可能了,只能单腿蹦,或者靠近墙边,扶着一点一点往前挪了,“狗日的,骚货”剧烈的疼痛使得圣稗忍不住骂了句粗话,好像这样能减轻一些痛苦似的。

好在他住的宿舍离食堂并不算太远,在又一身汗湿透了棉衣里面的衬衣的时候,圣稗终于躺倒在了宿舍里的火炕上。

此时的他,浑身早已没了一点力气,连抬手抻过被子的气力都没有了。

昏昏沉沉的不知道睡了多久,圣稗才慢慢醒了过来。只见屋里开着灯,自己身上盖着被子,身下的炕也热乎乎的。扭头看时,枕头边上放着满满当当的一碗热汤面,还冒着热气儿呢。再仔细看,屋里似乎有人收拾过了:工友们留下的的被褥,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的堆放到了炕角,一床半新的小碎花被褥,卷的方方整整的放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仿佛一个穿了碎花棉袄的村姑,抄了手,坐在那里在朝他笑呢……

圣稗晃了晃脑袋,仔细的想了一会儿,却也记不起这是谁的铺盖了。但那碗面可是真香啊,或许也是饿了的缘故吧,他懒得去理清这些了,就一骨碌身儿,想起来吃面,腿却疼得他又咕咚一声倒了回去。

他咕哝着骂了句粗话,只得慢慢侧过身,就这样侧躺着,支起身子,端着碗嗤嗤溜溜的把一大碗面造了个精光。放下饭碗,费力地坐起来,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这妮子,不会往面里下毒杀人灭口吧?感觉一下肚子,没有什么异样,便笑着摇摇头,那个小妮子,怕还是没那个胆子吧?

正想着呢,门就开了,扭头看去,一身碎花棉衣的“村姑”正抄了手,在朝他笑呢。

圣稗便黑下脸来,道:“你来干啥?是不是看看俺死了没有,惦记着给俺收尸呢?”那妮子也不不生气,依旧笑颜如花的说道:“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就是想着跟你闹着玩儿呢,谁知道那玩意儿这么厉害,你打坏了腿,人家伺候你就是了,大男人家的,哪兴那么不识逗哩?”

一番话,倒说的圣稗没了词儿,停了停,才道:“哪个要你伺候,俺不用。”

那徐家妮子却也红了脸说道:“刚刚你睡着的时候,俺请村里的跌打医生看过了,虽说骨头没折,但十天半个月的也下不了地儿,你不吃不喝不拉不尿啦?光嘴硬算什么本事,你还以为谁愿意伺候你咋的?”

很明显斗嘴圣稗不是人家的对手,动力气呢,他这会儿也动不了,也就干脆闭了嘴,不再言语了。

徐家妮子得意的哼着小曲儿,顺手拿起圣稗刚刚吃过面条的碗筷,转身放到窗台上,而后就脱了鞋,自顾自爬到炕上,捯开了那个小碎花的被窝儿卷。

圣稗是真的惊呆了,指着她说:“你,你这是,要睡这?”

“咋啦?”那妮子捯开被窝卷,就坐在上面,一双桃花眼盯着面红耳赤的圣稗反问道:“不是说伺候你的吗?难道你晚上就不喝口水,撒个尿啥的?”

圣稗简直就是要疯了,被这妮子逼疯了!他哪里见过这样的女子,这成啥了都?再说就算自己需要人伺候,她一个大姑娘家家的,怎么伺候?吃喝还好说,那,那,他都不敢往下想那会是个啥样的场景,真是太不像话了。

徐家妮子终于找到了满足的感觉,那种戏谑别人的快感,真是美妙得很哩。

圣稗是没辙了,索性就不再管她,坐着发了一会呆,想着该怎么对付这个疯妮子,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好主意,索性也就不想了,撩开被子,看看自己被夹伤那条腿,半条腿都淤青肿胀着,伸手掐了一下脚,还好,有感觉,这才松了口气,怒气冲冲地回头瞪了正得意洋洋的徐家妮子一眼,便重新盖好被子,躺了下去。后背却被一双小手托住,那妮子竟缓声道:“你慢点,慢点,腿不能动劲哩?”

软软的,香香的触觉和嗅觉,消弭着圣稗心中的愤恨和怒气,而那一绺头发偏偏此时垂落下来,轻轻地扫过他的脸,那愤恨和怒气就全部消耗尽了,没有剩下一丝一点了……

躁动与激情减弱了腿伤的痛苦,尴尬和有趣调和着两个人奇妙的关系。

平常又脏又乱的屋里变得干净整洁了,总是会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女人的芳香在空气中流动,那么真实,又那么缥缈。

那些尴尬的时候,圣稗索性就闭紧了双眼,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然睁着眼,应该会更尴尬的。只是闭了眼,触觉会更加灵敏,心会跳得更厉害,脸也会热辣辣的,而更令他尴尬的是,那妮子不仅仅会动手,嘴里还“嘘嘘”地嘘着,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他有好几次偷偷睁开眼去看她,心里就会有一股热流涌动起来,就把持不住,不由自主的表现出来,她就会吃吃地笑他,还掐他一下,道:“腿都那样了,再不老实,这条腿也给你弄断!”他就大囧,便老实了。

时光总是不会停的,不管你过得好还是过得不好,太阳在天上划出一道道弧线,阳光照进窗户,而后又移开,便结束一天的旅程,坠落下去,砸起无边的黑气,笼罩起世界,星星们便跑出来,盯着这黑夜里一扇扇窗子后面的故事。

圣稗已经躺了三天了,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一个年纪正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吃喝拉撒都在炕上,别的不说,心憋得都快长毛了。但腿上的伤还没好,也只能躺着。徐家妮子白天要做饭,或者忙些别的,但抽空就会跑过来,

看他喝水不喝,解手不解,每顿饭都端到屋里,看着他吃完,然后收拾了碗筷去,回来烧上炕,就爬上来,铺好被褥坐上面,逗他说话,或者自己做些针线啥的,然后就钻进被窝里睡觉。

本来这样也相安无事,好在今天圣稗觉得腿好像消了些肿,试着动动脚指头,比之前疼得轻多了,心情就更好了许多。饱饱的吃了一大碗面条,这妮子,总是晚上煮一大锅热汤面,还别说,在这样的冬天,晚上唏哩呼噜地来上一碗,那感觉,舒坦得很哩。

程序还是一样的程序,俩人也没说几句话,圣稗就这样躺在炕上眼睛时不时就瞄几眼在忙着烧炕的徐家妮子,屋里的铁炉子里,煤球炉子那蓝哇哇的火苗蹿出老高,噗噗的舔舐着坐在上面的大铁壶,铁壶里的水突突地冒着热气,扑到窗子上,就结下了一层又一层的水雾。

那徐家妮子也是热了,便脱了棉袄,只穿着一件水红色的毛衣,看起来并不是新的,紧紧的箍着她成熟的身子,衬得那张脸更加白皙水嫩,猫下腰的时候,后背那一大片白腻腻的肌肤,惹得圣稗口干舌燥,感觉一股子火在身体里噼噼啪啪的燃烧起来……

炕烧好了,那片白腻就看不着了,他也不敢再看了。再看下去,恐怕这一宿就别想睡觉了。

徐家妮子终于忙完了,倒了水,洗了脸,便脱鞋爬上了炕,圣稗暗暗舒了口气,心里计较着:睡吧,睡下就好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对他来说,更大的诱惑还没开始呢……

呼啸的北风刮过河滩,刮进村子,就小了一些。然后越过那些高高矮矮的院墙,从这一家窜到那一家,地上的土都冻得裂开了口子,再也旋不起多少尘土,就去扑打那些长在院子里的杨树,榆树或者柳树,把那些早已落光了叶子的枝枝叉叉摇得呜呜地呜咽着。

窗户纸响得让每一个缩在被窝里睡不着觉的庄户人提心吊胆,真怕下一刻,那层纸就坚持不住破掉,在这样的夜里,对屋里的人来说,那可真算得上“灭顶之灾”了。

使劲裹了裹被子,仿佛风真的已经钻进屋里来似的,圣蓬伸手摸摸自己的鼻子尖,冰凉冰凉的。

他叹了口气,侧头看看身边的媳妇可心,女人睡得正香,虽然也是把被子裹得紧紧的,但她听不到外面的风,听不到,也许不是件坏事呢。

可是对于他来说,这还真是件大事:媳妇娶到家,半个多月后才发现:这个媳妇儿啥都好,就是耳朵有毛病,说话声音小了或者离得远了,就听不见了!

结婚头半个月,可是让他出了丑的,可心耳朵不好,说话就嗓门大,连晚上小两口说悄悄话都跟吵架似的。这可便宜了那些听窗根儿的半大小子们,结果,没几天,他们两口子那点儿事在村里就人尽皆知了,那些个平日里相熟的,更是当着面拿这些个话把跟圣蓬开玩笑。

圣蓬心里懊糟极了,但生米做成了熟饭,说啥都没用了。难不成为了这点事,还能去把婚离了?话说回来,一个是三乡五里的还不兴这个,在一个,真离了,就凭他圣蓬,一个二婚头子,还真说不定连个聋子都寻不下了哩。

他叹了口气,想着爬起来抽颗烟,可刚抬了一下身子,就冷得呲溜一下又缩回了被窝儿,身子不由得在被窝里哆嗦了好一阵子。

“去他娘的”他忍不住骂了一句,鼓起了勇气,猛地掀开被子,而后迅速地扯开媳妇儿的被子,打冲锋一般地钻了进去……。

窗外的风依旧呼啸着,可圣蓬已经没那么冷了。媳妇温热柔软的身子焐热了他的身子,也就焐热了他的心。就这么地吧,他想,其实除了耳朵上这点毛病,这女人还真是没得说,听话,温顺,在家里,把他供地跟太上皇似的,这男人这一辈子还图个啥啊?还折腾个啥啊?

他圣蓬是没什么野心的,人嘛,就这么几十年,折腾啥,不见以前部队上那些人,早上起来还活蹦乱跳呢,结果不知道从哪打来一黑枪,崩的一声,就交待了。也许等不到晚上,就成了一具没有了生气儿和温度的尸体,被埋到了异国他乡,就这么完了。

他好歹是活下来了,如今也有了家,有了女人,等过个一年半载的,媳妇给他生几个娃儿,老婆孩子热炕头,挺好。对生娃,他是挺期盼的,可心不是先天性耳聋,不遗传,而且长得白白净净的,高高挑挑的,老话说:好模子出好坯,这娘们,生出来的一准错不了……

反正是睡不着呗,想着想着,圣蓬就来了兴致,爽利就折腾起来。人也就这么奇怪了,那个念头上来了,也就不那么怕冷了,趁着屋外的风声,屋里的风也就狂荡起来了……。

另一个院子里的另一间屋子,另一个男人也还没睡。

屋里的摆设比起一般人家,已经有了那么一星半点的现代化气息:一张样式新颖的大红三屉桌,占据了一般人家老躺柜的迎门位置,靠北墙,两个单人沙发,一张同样大红色的木头茶几,靠墙角立着一对高高的大衣柜,但那样式,还是跟老式立柜差不太多。

玻璃窗上贴着的大红喜字儿和好看的窗花儿还在,北墙上挂着一张合影像,相框里,一对年轻俊俏的男女肩并着肩,头挨着头,看上去是那么的和谐,美满!

明晃晃的电灯炮子从糊了花花绿绿的顶棚纸上垂下来,照得屋子里雪亮雪亮的,也照着炕上已经沉沉睡去的女人。这女人睡着了都那么好看,跟从画上走下来似的,俗话说:顶着花的黄瓜,谢了花的藕,刚娶的媳妇儿,头(一)几宿。可这才结完婚十来天儿,看着如花似玉的媳妇儿,王双进却没了那份激情。

后来人们常说“别拿村长不当干部”,这一个村子的当家人,可不是那么好当的,更何况是一个南北头合起来两千多口子的大村了。

上级的指示是一天好几个,村里的食堂眼看着就支撑不下去了,两千多口子,那嘴连起来,怕也得有一条胡同长了,要填乎满,那可不是一般人能玩得了的。

不行就散了吧,各回各家自己个儿鼓捣着吃去吧,这一个人儿操心,他怎么也跟不上几百个人操心过得好吧。村里这些人,上边不知道,他心里可明镜似的,要说谁家里没有一点存货,打死他他也不信。

可是上边现在还没有明确的态度,倒是听说北边有两个村的食堂已经散了,从乡里到县上都知道,却没有人去追究,这年月,日子不好过呢。只要能糊弄饱肚子,谁还有力气去折腾别的事儿呢?再看看吧,再怎么自己也不能当这个“出头鸟”吧,再看看!

还有就是自己弟弟,那个个子不长总长心眼子的双槐,他就纳了闷了,你说你跟谁在一块不行啊,那栓子是谁?那是他王双进相好的正经的男人,你这不是给当哥的添堵吗?还有那个圣稗,从小就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从他爷那论起来,就是个富农出身,你说你跟他们整天介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光儿沾?不行,干脆过几天找找公社武装干事,给他报个名当兵去得了,省得看着他闹心。

想到栓子,就想起了纪家那丫头,玉娥。心里就隐隐的有点凄凄楚楚的感觉了。不禁就摇摇头,再次打量着睡在炕上的女人,就觉得自己好笑了,论脸蛋儿,论身段,论伺候男人,自己这媳妇儿,比那个弱不禁风的玉娥,足足高了一个档次,还有啥凄楚的哩?这真是的,怨不得老人们常说呢,人都犯一个毛病:吃着锅里的,看着碗儿里的,看来此言不虚啊!

去他的吧!王双进站起身来,到院子里撒了泡尿,屋外还刮着风,西北方呼呼的,一阵比一阵儿紧,到一年里最冷的时候了,也就快到年关了。

跑进屋里,弄了点水洗了把脸,漱了漱口,就拉了灯,摸着黑儿钻进了媳妇儿温热了的被窝里……。

风就这样刮着,刮出村子,把河边的芦苇吹得起起伏伏,然后顺着河道,径直的朝远方窜去,然后,就是另外一阵跟了去,再然后,是再一阵子或者大一些或者稍微小一些又扑过来,跟了去……

河面上的冰冻得一疙瘩一疙瘩的,只有河南跟河北的人们来来往往走出来的两溜子光光滑滑的冰雪路径,到了白天,这里也便成了孩子们的乐园,那些个戴着帽子或是围着五颜六色头巾的小小子和小闺女们,玩儿起来,能把晌午那顿饭都给忘到爪哇国去。

斜斜的夕阳在洁白的冰面上映出一个个红彤彤的倒影,远远的,一辆自行车歪歪扭扭地赶过来,太阳的余晖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当自行车走上河面,坐在后面的女子便惊慌地叫喊起来:“快,停下,停下啊!”蹬车的栓子一边笑着,一边道:“娥儿,别乱动啊,别乱动,你搂着点俺。”

玉娥有点急了,道:“你再不停下俺可跳啦。”栓子就吓唬她道:“可别啊娥儿,这冰溜面出溜的很,跳下去会摔着的!你搂着俺点,怕啥里?”

玉娥见他不停车,却一个劲的要自己搂着他,心里老大不高兴,一咬牙,径自就从车后座上跳了下来,脚一着地儿,哧溜一下子,就摔了个屁股蹲儿。

栓子急忙捏闸,可自行车在冰面上哪里刹得住,滑出去老远,才慢下来,他也顾不得自行车了,往冰面上一扔,就急急忙忙跑了来,伸手扶起玉娥,一边用手拍打着粘在她身上的冰渣子土屑,一边关切地问着:“哎呀,咋就不听话呢?你说你,快看看摔着哪了没?”

玉娥心里又羞又气,摔着哪了没,摔着屁股了,能给你看?也不说话,甩开了栓子的手说:“没事儿,走吧,别拉拉扯扯的,让人家看见了笑话!”

栓子还要说什么的时候,一群半大孩子就溜着冰凑了过来,见是他们俩,就起着哄笑闹着要喜糖吃,栓子无奈,只好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水果糖来,顺手往远处一扔,那些孩子便飞也似的冲了过去,抢做一团。

栓子看得嘿嘿的笑,转身来扶玉娥,却见玉娥瘸着腿,已经走出去了老远……

白亮亮的冰河宁静的像一幅银色的带子,夕阳如火,暖暖地照着玉娥娇俏玲珑的身姿,也照着她头上那条一样红得如火的围巾,在栓子眼里跳跃着,燃烧着。

栓子竟然看傻了,看呆了。他忘记了劳累,忘记了寒冷,忘记了周围大声嬉闹的孩子们,就这样怔怔地站着,看着,陶醉着,仿佛在做梦,一场阳光底下的梦一样。

那块红围巾是今天他在乡上供销社里特意买给心上人的,今天是他们俩登记的大日子。村里就传说什么“登记不登空,登空死公公”的民俗,也是可笑得很,结婚登记算是这几年上级政府的新规矩,不知道哪个财迷转向的准丈母娘就编排出了这样直率的“妈妈令”来,但这说法出来了,人们也就跟着遵从,没人在这种事儿上去较真儿,本来嘛,登记结婚都是人生大喜的,谁会为了这三瓜俩枣的去找那个别扭呢。

虽然栓子爹早就过世了,但栓子娘早上还是嘱咐了儿子好几遍:亲事做成了,咱不能让人家闺女家感觉被怠慢了,再说虽然公公早没了,但栓子还有叔哩,叔公也算是公公吧……

玉娥心里其实老大不痛快的。

栓子尽管人好,也够机灵,但在她心里,就是看不上他。比起她的双进哥,栓子整个就是个土包子,整天一身土,离得近了,那股子土腥味直冲鼻子,牙从来不刷,抠鼻孔,吐黏痰,说不定上个厕所都不知道用手纸,一准儿是找块儿土坷垃蹭蹭就完事了。她受不了他这样,尽管他对她够好的,但她就是不稀罕他,从心里抵触。

但她没有办法,自己的名声已经臭了,已经臭到跳进这滹沱河都洗不干净了,可这能怪她吗?可不怪她,又能怪谁呢?

那个人已经结婚了,娶了一个比她还要漂亮的黄花闺女,人家恩恩爱爱地过起了小日子儿,她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他不再来找她的那些日子里,她难受得很,想他,想男人那宽厚温暖的胸膛,强壮有力的臂膀,那热烈诱人的气息,她想,想得厉害,多少个夜,一个人躲在被窝里,辗转反侧地折腾,想死的心都有了,她想去找他,但他躲着,她就恨,恨得牙根子都疼,于是她就报复,报复他,也报复自己,于是,她就有了那些想起来就脸热心跳的经历和这臭不可闻的名声,她烂,她坏,她就是管不住自己了,破罐子破摔吧,由他去了……

娘跪着哭着劝她,她听不进去,爹好几次举起了巴掌,后来都打到自己脸上,她视而不见,她疯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清清纯纯,干干净净的她了,人一旦堕落了,就完了,再也回不到正常人的状态了,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栓子求人来提亲了,这个傻子啊,还郑重其事地托了媒人来了,一个村里住着,她玉娥有多烂,有多臭,他不知道么?他好大的胆子哩,居然还托了媒人,难道他就不知道,只要他勾搭一下自己,玉米地里,河边的芦苇荡里,自己就会跟他去,由着他折腾吗?可这个傻子啊,居然托了媒人来,真傻,太傻了,什么结婚,不就是为了那点事吗?

爹娘一定是高兴坏了吧,高兴得都昏了头了吧,连商量都没跟她商量一下,就这么应了,就像答应一个走街串巷收破烂的拿走院子里一条又脏又臭的破烂被子一样,都恨不得倒贴人家几毛钱哩,就答应了哩。

都答应了,才来问她,她也就答应下呗,还能咋的?人家给了自己好大的脸了哩,就像娘那话说的:“应了吧闺女,人家栓子这是拿咱当个人里!”

亲事定下了,按乡俗过了礼。倒是有板有眼,该走得程序都一丝一毫地不差,就像栓子根本不知道她是个不干不净的身子似的,爹和娘就感动得什么似的,对栓子亲的,比自己都亲呢。

她是下了决心的,跟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们也断了来往,而且她也感觉到了,自从跟栓子定了亲,那些男人也不再来撩拨她,一个一个见了她,就跟没事儿人似的,或者打个招呼就赶紧走了,或者连招呼都不打,直接一低头就走了去了。

这些个她都不恼,她心里明白,一准儿是栓子下了话了,或者这些人知道了她跟栓子订婚了,抹不开面儿了,毕竟嘛,她是有了主儿的人了……

栓子扶起了车子,便再也没敢骑上去,一来是冰面儿上太滑溜,他这二把刀的技术,平地上还凑合,冰面上骑自行车,那也就是当着心上那个人儿臭显摆罢了;再者,他的娥儿走着,他骑车,让乡里乡亲们看到,也不好看。

他就推上了车子,紧走几步,追上了她,两个人儿就这样一起进了村儿。

把玉娥送回了家里,坐了一阵子,说了一阵子俩人结婚的事儿,在村里,登了记不能算数的,不摆下酒席待了客,那在村里就没有人认头这桩子事儿。

出了未来老丈人家的门,栓子就推了自行车向续根家走去,自行车是续根的,整个村子,目前也只有两辆自行车,王双进有一辆更新一点的,栓子就不惜的去借了。

自从圣稗走了以后,哥几个就没有跟之前那样几乎天天聚到一起了。倒也不是生分了,主要是各自的事越来越多,即便凑到一起,也不是缺了张三就是少了李四的,凑不太齐整。

到续根家门口的时候,偏巧王双进从续根家出来,俩人走了个对脸,王双进就堆起一脸笑来,道:“呦,栓子啊,这是登记回来啦!”栓子就‘嗯’了一声,算是做了答复,那王双进就又问:“准备啥时候过事儿哩,定下日子了没?”栓子就觉得这个人好讨厌,却也不好不做声道:“定下了的。”

王双进也就看出了栓子的不耐烦,也不生气,笑了笑,便去了。

这时候续根听见他俩在门口说话,担心地跑了出来,见王双进走了,就随着栓子折回到院里说道:“回来了,都办好了吧?”

栓子没回他的话,却问道:“他找你做啥?”

“给双槐弄当兵的事哩。”续根说:“他做事你还不知道,双槐是他弟,有些话不好在村部说哩,就找到家里来了。走,屋里坐会吧!”

栓子放下车子说道:“不了,俺还没回家哩,俺娘得等着急了!”

“咋了哥,咋看着不高兴哩?是登记出麻烦了?”刘续根看出了栓子情绪不太对头,便问道。

“没,没事儿,挺顺利的,没事,车子放那了,俺回了。”栓子道,说完就转身出了续根家的院门。

他怎么了?他自己也不知道,那一点点喜悦的心情,在遇到那个人的那一刹那就消失地干干净净了。按说,在跟自己娘说要托媒人说亲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想明白了,但是,只要遇到王双进,哪怕只是远远的打个照面儿,他都会别扭好一阵子,难受好一阵子,说不清为什么,他也努力克制着自己,不止一次在自己心里对自己说:就当什么也没有吧,就当那些事与现在的娥儿无关好了,但他还是做不到,做不到心平气静的见他,和颜悦色地跟他说话,他做不到。

一路闷闷地走着,便来到了自家门口,他站定了身子,努力装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他得高高兴兴的,他不敢让娘看出他的不痛快,人是自己挑的,路是自己选的,娘这半辈子不易,他得让娘高兴,可不敢再给娘添堵了。

与栓子不同,王双进心里倒是踏实了不少。

玉娥嫁了栓子,这对他来说倒是一件好事:第一,栓子无论从家境还是能力上都比不上他王双进,这就避免了一些尴尬;第二,玉娥总算安定了下来,以后就跟栓子好好过日子了,要是还这样烂下去,他王双进心里也不落忍,脸上也不好看的;第三,玉娥没嫁到别的村去,出来进去的还能看到她,这也不错,说不定……就说不定,反正比嫁出去要好一些吧。

只是栓子这脾气,看样子总是心里跟他别别扭扭的,这孩子,眼界不高哩,就这点事,至于吗?这老话都说了“管门里不管门外”嘛?俺还没怎么你哩?你跟俺别扭个啥哩?

想着,就摇摇头,苦笑着,他王双进哪有闲工夫总思量这些破事儿哩,马上就过年了,村里的事儿,公社里安排的各种会,千头万绪的都等着他处理呢哩,河南河北加起来,两千多口子人哩,有一点点纰漏,一点点疏忽大意,弄出点啥事端来,公社里第一个就得找他王双进算账哩。

还有家里的事,他今天找续根,就是为了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弟弟,这个弟弟啊,也就是捅个篓子有他,你说参军入伍这么大的事,人家就一点也不上心,他可是听说了,这一批招的,可是北京的兵,不管怎么说,能去北京当兵他怎么也比钻到山旮旯子里去强吧,比到新疆,内蒙或者大西南强吧?这么好的去处,要不是他跟乡武装干事混得熟了,能轮的到他王双槐?做梦去吧!

指标是要下来了,尽管搭了几瓶酒和两条烟,但是在他看来,那是值了,超值了。不过村里这边,他不好意思自己提名双槐的,那像什么话?不是摆明着“以权谋私”了么?他不能提,那就得找个人提,只要有人提说了,凭着他的威望,村里这些干部,谁好意思说个不字呢?

找谁提呢?他就想到了作为会计刚进村委会的刘续根,这个人行,聪明,会来事儿,一点就透,跟自己弟弟关系也不错,由他提出来,再合适不过了。

果然,他一到续根家里,话刚说了个头,刘续根就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表示这事一定办好,他就特别高兴,心里忍不住就想:要是村里人都跟这孩子一样,你哪怕跟得上他一半,村里的事那都简单多了。

可这俗话说:百人百性百脾气,这十个手指头伸出来还不一般齐呢,何况一个村里两千来口子人呢?他就有像续根这样一点就透的,也一定会有那些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犟种,这才正常,不然,还要他这个村长作甚呢?

想着,走着,就来到了自家院门口,隔着围墙,看到屋里亮起的灯光,映照在窗户上的人影,心里就涌起一股暖流,去他娘的吧,那些乱七八糟的烂事儿,走进这个家,他就是这个家的主人,不管村里公社里有多少闹心的烂事,都搁到门外吧,他,还有老娘要孝敬,还有娇妻要疼爱,还有弟弟的事要操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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