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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万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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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2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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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人生》连载

第七章 反击再反击


一九四四年初,抗日战争形势开始发生变化,我各抗日根据地经过严酷的反扫荡斗争,都已获得空前的巩固,而日寇却开始举步维艰,困兽犹斗,企图作垂死挣扎。为了加快结束太平洋战争,日军不得不将战线拉长,从中国战场抽调一些主力师团参加太平洋战场的决战,因此相对减弱了对我各抗日根据地的压力。同时,在国际上,德国法西斯在欧洲战场上遭到失败,欧洲反法西斯战争面临总决战的前夜,国际反法西斯斗争已经呈现胜利的曙光。

在这样的形势下,党中央毛主席不失时机地转变战略,要求各抗日军民从战略相持准备转向战略反攻。根据党中央的战略部署,一九四四年元旦,新四军三师师长兼苏北区党委书记黄克诚,在《盐阜报》上题词中指出:“动员与组织根据地一切力量,粉碎日伪扫荡、蚕食,准备反攻敌人,是今年党政军民的光荣任务。”

为了积极实行战略反攻,我新四军在部队组织上也同时作了调整。过去,为了适应日伪军大扫荡形势,便于开展游击战争,我新四军三师曾实行主力部队地方化;现在,从战略相持转向战略反攻,部队需要实行地方部队主力化,能够集中优势兵力,攻占各个城镇与据点。因此,吴金才所在的射阳县总队,奉苏北军区命令,也于一九四四年五月五日,上升为射阳县独立团。

独立团诞生后的第一次大规模决战,便是攻打合顺昌。

合顺昌位于射阳县境内,东临黄海,西接通榆公路,与盐城、阜宁、东坎、八滩、合德、上冈等日伪军重要据点遥相呼应。合顺昌原来并不是城镇,而是射阳农业资本家杨镜创立的垦植公司所在地,公司规模较大,职工人数较多,房屋设施在射阳地区首屈一指,且占据有利地势,因此被海匪陈浩天看中,巧夺豪取,就成为陈浩天的老巢。

陈浩天原是海匪出身,后来加入国民党军队,在抗战初期,他曾任国民党的一个营长。日寇占领盐阜地区后,便卖身投敌,成为伪三十三师副师长,一九四四年三月,该伪部又改编为“山东海防第二军第二纵队”,自任为伪司令,副司令是谢柳堂。其所部有四个支队,共355人,主力驻扎在合顺昌。

陈浩天占据合顺昌后,便大力推进伪化,他将射阳河南、黄沙河北、串场河东方圆几十里地区割据为自己的势力范围,依据日寇为后盾,横行乡里,无恶不作,强抢硬夺,老百姓们无不怨声载道。同时,他是我抗日民主政府的死敌,他经常派便衣骚扰我抗日民主根据地,捕捉残害我抗日政府的干部和民兵,气焰相当嚣张。他还派队伍驻扎在合顺昌周围的大兴镇、大纲公司、淮海公司,阻碍我根据地的水上交通,破坏根据地的税收。

吴金才作为县独立团的侦察员,对陈浩天的罪行早有所闻,他和战友们一样,强烈要求领导决策,打下合顺昌,活捉陈浩天,拔除日伪军据点,使射阳县解放区连成一片。

一九四四年六月,新四军三师下达命令,决定由三师七旅旅长彭明治、政委郭成柱统一指挥七旅主力部队和射阳、建阳、盐东、阜东等各县独立团,联合攻歼驻守大兴镇、合顺昌的日伪军。当时,我军的战术方针是:先清除合顺昌外围之敌,同时进行围点打援,最后攻克合顺昌。

战斗在六月二十八日拂晓打响。

当天凌晨,天正下着大雨,吴金才和战友们冒着豪雨,摸着黑,在泥泞中长途跋涉,天地如磐,黑得令人睁眼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大家都背着枪,必要时用手摸着前一位战友的背,以便跟进。间或雷鸣电闪,天地蓦然被照得雪亮,刹那间又沉入漆黑的深渊,风狂雨急,扑打着人手脸,在这样的天气中行军,吴金才丝毫不觉得苦,却感到十分来劲:因为从现在起实施局部反攻,我们每消灭一个敌人据点,就向抗日战争全面胜利迈进了一大步,这可是千千万万老百姓的七年期盼啊,这可是千百万革命烈士们用鲜血浇灌的胜利之花啊!

拂晓之时,在合顺昌西南,我七旅19团首先遇敌,那是陈浩天布置在西南的警戒部队。当我军以摧枯拉朽之势压上去时,敌人一下子垮了。

陈浩天慌了,便率领主力向东逃窜,逃不多远,岂知东边正迎上我新四军七旅二十团和射阳独立团,吴金才和战友们放开枪,给敌人一顿狠揍,敌人经不得打,又回头一溜烟地龟缩进合顺昌,于是,我大军便将合顺昌紧紧包围起来。

合顺昌在陈浩天的苦心经营下,俨然变成易守难攻的堡垒。他强迫棉农在合顺昌周围修筑一丈多高的圩子,四个角全都是碉堡,可以居高临下,前后左右火力交接。吴金才站在战壕里,朝碉堡放几枪,全都打在墙上,“啪啪啪啪!”直冒尘花。吴金才气得牙痒,便不断喊话,命令敌人投降。可敌人不但不投降,还泼来一阵机枪弹雨,打得吴金才抬不起头来。 

吴金才气愤地说:“妈的,老子就是用牙也要咬下你合顺昌!”

就这样,吴金才和战友们与陈浩天守敌对峙了一天一夜。

其实,就在28、29日这两天中,我新四军的一部分主力正在合顺昌周围进行较大军事行动。首先是19团占领了大岗和合顺昌东南外围,箍紧包围圈。其次,19团利用陈浩天这块诱饵,钓出了伪军戴世康的增援部队,采取围点打援之法,打退了敌人的增援部队。最后,七旅特务营一个连和阜东县独立团两个连,联合攻击东小海的守敌,活捉了日军警备团长青柳板次郎等6人,俘获伪军40余人,缴获步枪40余支,轻机枪一挺,海船一艘,粮食万余斤,我军无一伤亡。

29日晚8时半,彭明治旅长下达总攻的命令。

突然间,我军枪炮齐鸣。呼呼的炮弹,直飞向敌人的碉堡。吴金才面对的合顺昌东南角碉堡首先被炮弹炸开了花。吴金才十分兴奋,和19团的勇士们冲出战壕,高呼:“冲啊,──缴枪不杀,缴枪不杀!”迅速突破南圩墙,攻占了东南角炮楼。

陈浩天急了,忙令主力反扑,想夺回阵地。在半个小时内,敌人共组织7次进攻。但是,吴金才和战友们硬是坚守着阵地,一次次打退敌人的疯狂进攻,阵地前留下一具具敌人尸体。不久,我军20团前来增援,从东南角突入镇内,经过40分钟激战,全歼了伪海防纵队陈浩天主力355人,其中毙伤153人,缴获长短枪169支,轻机枪4挺。伪司令陈浩天受重伤逃至合德后死亡,副司令谢柳堂在战斗中被我军击毙。

第二天,太阳升起来了,在蔚蓝的天幕下,合顺昌高高飘扬着红旗,显得分外夺目。吴金才快乐得象个孩子,带着一身泥水,一脸硝烟,尽情地在阳光下欢呼!

在吴金才的战斗史中,合顺昌是他第一次参加的攻坚战,虽然比不上后来战斗规模大,但却丰富了他攻坚战的经验,使他象千千万万的革命战士一样,成功从游击战转向阵地战,从运动战转向攻坚战,为以后的抗日战争战略大反攻和解放战争攻打大城市,积累了十分宝贵的经验。攻打合顺昌后,吴金才又参加不少拔据点的战斗,至今记忆犹新的是攻打合德镇的战斗。

合德镇是射阳县城,也是吴金才当时所在的独立团的战区之一。

合德镇位于射阳河的入海口,东可入海达于日本,西可上溯大运河,南可下长江,北可控制陇海铁路。由于地理位置优越,一九三八年日寇第一次侵占盐阜地区时,就占领了合德镇,六年来一直沦陷敌手。日寇为了加强这个根据地,以便更好地掠夺盐阜腹地的粮食、油料、棉花和食盐等战略物资,源源不断输往日本,便惨淡经营,驻扎重兵。一九四四年十月时,日军在合德镇共修筑炮楼13座,大小碉堡20余座,驻有日军原田大队黑野小队60余人,伪阜宁海防总队少将司令顾景班等部600余人。显然,比起合顺昌来,合德镇的敌人据点,是个难敲的铁核桃。

一九四四年十月十九日,新四军三师下令攻打日伪军在盐阜地区主要据点之一的合德镇。参战部队是八旅二十二团、二十四团和吴金才所在的射阳独立团。八旅二十二团是吴金才的老娘家,有他曾经一起朝夕相处浴血奋战的老战友,跟这样前身是老八路的敢打硬仗的主力部队一起战斗,吴金才感到十分开心。

我军利用黑夜,很快切入合德镇。那时,敌人尚在睡梦中,我军便一下子将顾景班等二百多伪军包围在伪海防司令部大院。敌人慌了,利用炮楼拼命扫射,企图阻挡我军进攻。二十二团团长陈发宏亲临火线,察看地形。他发现炮楼紧靠民居,要想拔除炮楼钉子,就不能动用炮火,因为那样会玉石皆焚,民居里的老百姓会受到损失,房子会被炸毁。怎么办呢,他沉吟半晌,果断命令采取挖墙掏洞的方法,逼近炮楼,然后短兵相接,这样既可消灭敌人,又可减少老百姓的损失。于是,战士们龙腾虎跃,利用大街小巷,从民居中掏墙,然后钻出墙洞,再挖墙洞,这样洞洞相连,就渐渐逼近了炮楼。

枪声在呼啸,子弹在天空尽情飞舞,曳划出灿亮的光带来,在黑暗中明灭着。

吴金才背着枪,正紧张地挖洞,当他不经意抬手擦擦汗时,背后有人唤他:“哦,小鬼,你不是小吴吗?”

吴金才回头一看,不禁愣住了,原来喊他的竟是他的老首长,二十二团团长陈发宏。

吴金才喜出望外,一个挺胸立正敬礼:“报告首长,我叫吴金才,原是八旅二十二团战士。”

高大魁伟的陈发宏走上前来,握住吴金才的手,笑说:“我说有些象么,过去我给你发奖时,你还小,我都叫你小鬼,两年不见了,都调到哪去了?”

吴金才说:“主力部队地方化,我先到区大队,现在在独立团,入了党,现在是副班长。”

陈发宏点点头说:“不错,有进步,当好副班长不容易啊,要好好动动脑筋,讲究战术,最大限度消灭敌人,最大限度爱护士兵。”

吴金才说:“是!首长,这里离敌人太近,十分危险,请首长离开远些。”

陈发宏笑道:“怎么,你要我离开火线?战士,战士,不战哪能算士啊?我军有个光荣传统,叫做轻伤不下火线。最大限度爱护我们的战士,那是对我们每个干部的要求,但对我们每个党员来说,要身先士卒,勇往直前,做好模范带头作用,这样才能打胜仗。金才同志,你说是不是?”

吴金才感到深受教育,忙道:“是,首长!”

“你忙吧,我们要速决速战,坚决打下合德镇!”说罢,陈发宏带着几个参谋,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又到他处检查去了。

我军突击队利用民居墙洞,在逼近敌人炮楼后,便突然向炮楼里扔手榴弹,这样连攻两座炮楼,减少了敌人炮楼火力对我军包围司令部大院部队的威胁。

在合德南街,有一个大圩子,那是伪指挥部,驻扎着伪保安第五中队,为了防止这股敌人对我攻打司令部大院部队的骚扰,我军突袭大圩子,经过不长时间的战斗,便一举活捉了伪保安第五中队长、警备局长以下伪军60多人,解决了我军后顾之忧。

吴金才同战友们在解决大圩子敌人之后,又回身支援包围司令部大院的部队。当时,大院里敌人依据工事,拼命反抗,子弹在吴金才面前交织起一堵火墙。面对敌人的顽抗,我军首长下令用炮轰。

大炮发言了,轰隆隆,轰隆隆,威震合德镇,敌人大院的围墙被炸烂了,工事被炸飞了,楼房炸出火来,几百伪军鬼哭狼嚎,尸骨横飞。

有人哭喊道:“别打了,别打了,我们投降。”

吴金才和战友们一齐冲进大院,一下子俘虏了百余伪军,大院里同时留下几十具敌人尸体。伪军司令顾景班虽然见大势已去,但仍组织人拼命反抗,被我军当场击毙。

攻占合德镇后,我军立即发兵向盘踞在合德公司的日军进攻。日军据点比起顾景班的司令部大院,工事更为坚固,武器装备更好,曾经血腥惯了的日寇更为疯狂,因此仗打得格外艰苦。

炮声在吼,枪声在鸣,大地在呻吟,这是血和火的战斗。在吴金才看来,那炮声枪声,分明是受害乡亲们的血泪控诉,因而越发激起他战斗的勇气。终于,我军撕开了突破口,潮水似的向日军据点里冲去。这时,吴金才忽然发现敌人工事里喷出烟来,他嗅到空气中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儿,在他一愣神间,冲在他前面的许多战士都倒了下去。

有人喊:“不好,敌人放毒了!”

是的,穷凶极恶的日寇竟然向我军施放化学毒气,残害我战士,企图阻挡我军进攻。但是,为了正义而战,为了祖国而战的新四军战士们,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他们前仆后继,英勇前进。仓促中,不少战士们脱下衣服,朝上面撒上一泡尿,然后捂住鼻子,冒着敌人施放的毒气,继续前进。

那时,由于枪炮交织,敌人经营的合德公司已是一片火海,我军反复冲锋,与日军一个工事一个工事争夺,仗打了两天两夜,吴金才和战友们几乎没有合眼,在那生死的环境中,在那枪炮的轰鸣声中,也不可能合上眼安然睡觉。最后,凶恶的敌人也支持不住了,因为两天两夜的激战中,日伪军被炮轰被枪打被手榴弹炸死的高达130多人,合德公司内尸体累累,直打得敌人胆战心惊。当我军冲进敌人据点时,将还活着的160余名伪军全部俘获。

胜利了,吴金才感到喜悦,更感到疲惫,他很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上一觉。这时,他看到战友周正森噙着泪水走了过来。

吴金才笑道:“胜利了,你还哭什么?”

周正森流下泪来:“你还不知道吧,我们二十二团的老首长刚刚牺牲了!”

吴金才吃惊地跳将起来:“是谁?”

周正森道:“是陈发宏团长啊!”

吴金才脑袋“嗡”的一声,立即觉得膨大了,他一下子软瘫在地上,泪水顿时奔流出来。好首长啊,三天前,在攻打伪军司令部大院时,首长还关心他吴金才,还教他如何当好班长,还说过,战士,战士,不战哪能算士啊。岂知余音尚在,老首长就告别了人间,这怎么不让他心痛如绞啊!

合德一战,全歼日伪军600余人,缴获棉花3000多担,伪币150万元,汽车五辆,还有大量的枪支弹药和军需品。此次战斗,给盐阜地区日伪军带来极大震动,盐城日军大队长原田立即率所部400余日军奔驰前来报复。可是,我攻克合德的参战部队则回师直指日伪军的腹部,强袭盐东县北洋岸伪军据点,给此据点伪军很大杀伤。该据点伪军不敢抵抗,害怕象合德日伪军那样全军覆没,于是,他们冒着滂沱的大雨,突围逃窜,北洋岸日伪据点又被我军拔除。

新四军三师师长黄克诚,惊悉八旅二十二团团长陈发宏以身殉职,不胜哀痛。在盐阜人民为陈发宏烈士举行公葬时,黄克诚将军写了这样的挽联:

痛一弹无情夺吾勇将,

愿三军用命歼彼顽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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