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冬去春来,时序代谢,我人民解放军在全国战场上越战越勇,越战越强。当时在我军部队中,对蒋介石有个诙谐的称号:叫他是我军的“运输大队长”。这是因为当我军处于战略大反攻之际,我军急需大量的兵员、武器、粮食和其它军用设施,多是来自于蒋介石的部队,也就是说,蒋介石越是急于反攻,向我军输送的兵员就越多。当然,这个“运输大队长”不是乖乖地给我们送兵员武器给养来的,而是气势汹汹向我军杀了过来,但是,由于他统治腐败,时运不济,在战场上老打败仗,很多人给我们俘虏了,武器给养让我们缴获了,这就等于给我们当了“运输大队长”。
1947年12月25日,在陕北米脂县杨家沟召开中共中央会议上,毛主席作了《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报告,其中谈到“十七个月(一九四六年七月至一九四七年十一月为止,十二月尚未计入)作战,共打死、打伤、俘虏了蒋介石正规军和非正规军一百六十九万人,其中打死和打伤的有六十四万人,俘虏的有一百零五万人。”毛主席还充分说明我军取得胜利的军事原则,共有十条,其中第九条是:“以俘获敌人的全部武器和大部人员,补充自己。我军人力物力的来源,主要在前线。”[毛泽东选集第四卷《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
由此可见,我军战士戏称蒋介石为“运输大队长”,是所言不虚的。在这方面,吴金才也深有体会;他的部队在一个战斗前只有140人,战斗后,就能补充到180人左右,这样,难怪我军越打越大,越战越强了。
但是,俘虏兵在部队的成分越来越多,这使象吴金才这样的老革命也遇上不少新问题。在苏北,他参军时,三师部队战士的基本成份大多是老红军,老八路,这些老战士都有与生皆来的革命性,他们明白自己的历史使命,就是誓为天下穷苦百姓翻身解放而闹革命;在来到东北初期,许多翻身解放的穷苦人纷纷参加我军,那是他们认准我军是为人民打天下的老百姓的军队。而现在这些俘虏兵,在国民党部队干了许久,浑浑噩噩,投降到我军来,为什么战,为谁而战,他们认识还非常模糊。在他们眼里,直把我军看成国民党的旧式军队。因此,他们在行动上不听指挥,在工作上畏首畏尾,在战斗中完不成任务的现象,时有所见。
党中央仿佛非常明了部队的结构与新兵情况,为了提高部队战斗力,中共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于一九四八年一月决定,在全党全军开展以“三查、三整”为主要内容的整训运动。在部队开展的“三查”是:查阶级、查工作、查斗志。“三整”是:整顿组织,整顿思想,整顿作风。
1948年2月,吴金才率领侦察大队驻在西丰。
那时节,东北还没有春的消息,河流都冻成几尺厚了,遍野地里都是皑皑的白雪,连满林的树枝儿全都被雪冻儿包裹着,到处是琼枝玉叶,好似人间仙境。飘风袭来,那冻枝条儿轻轻相撞,直泼出满林好听的乐曲声,这可是苏北难觅的奇景哪。
这是战斗间隙的修整集训期,按军部要求,侦察大队开展“三查、三整”活动。
吴金才召开全侦察大队整训动员大会,要求每个战士都来谈谈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为谁来扛枪,为谁来打仗,我用什么本领来为人民服务。在会上,他第一个说起自己的苦难出身:
是的,吴金才也是在苦水里泡大的人哪,他想想过去的生活,自己常常辛酸得直掉眼泪。
一九二四年腊月二十五日,苦涩的寒风巻裹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儿,从铅灰色凝重的云层中扑落下来,它喧嚣着,盘旋着,扫过原野,掠过河流,在江淮大地上疯狂肆虐,直把死神的召魂幡,插向每一个饥寒交迫骨瘦如柴的人们的颤抖心田。
朔风在江苏省阜宁县沟墩区陈桥乡(现为江苏省建湖县宝塔镇长春村)盘旋时,突然被一个新生婴儿的尖锐哭叫声压抑着──那从草舍中冲出来的叫声,是多么响亮自豪,又是多么勇敢执着!它叫喊着,在寒风中,给苦难的人们带来安慰与苦涩,也带来春的温柔与希望。
一个男孩,就这样在这寒色凝重天地如磐中出生了,他就是吴金才。
吴金才的生父名叫吴步高,一个老实巴脚的佃农,他租种着地主夏首如二十四亩田和一部风车。每年,吴步高都在田野,为繁重的租赋而劳作着,苦难的岁月浸上了他的脸,使他过早地衰老。这出生的孩子是他第三个儿子。在农村,生儿子是弄璋之喜,一家人该燃高香放鞭炮庆贺才是,然而,做父亲的他却是愁容满面。
是啊,生活是如此的艰难,任是他当牛做马,每年田地上收获在大半交了夏首如的田租和乡保的赋税外,已经所剩无几了,一家人连糊口都叫难。今年又正逢大荒年,地主的地租那是铁板要交的,否则下一年你就没有租种他田的份。于是,一年来全家人都是靠野菜度日,这样的生活连大人也撑不下去,几个早生孩子的脸上,一个个全是菜色。现在大雪封门,家无粒粮,野外连树叶也难找,正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不知趣的小生灵竟然义无反顾地降临人间,这怎能不让憨厚的吴步高愁肠百结啊!
也许,新生儿感受到人间的饥和寒,哭声有些嘶哑,半是无力,半是无奈。吴步高的妻子韩氏撑起十分虚弱的身体,对丈夫说:“伢仔饿啊,我又没有奶喂他,你就求求夏东家,向他借些粮食,先打过这饥荒再说。”
吴步高无奈,冒着风雪来到夏首如的高房大厦,接待他的是夏首如的二婆娘。她锦衣裘帽,涂脂抹粉,怀抱锃亮的铜手炉,神气十足地剔着牙儿,不屑地说:“哎呀,没有粮食,没有吃的,还生什么伢仔?”
吴步高嗫嚅难言。
“行了,看你多年老佃户份上,就借给你五十斤大麦糁子,救你们全家命吧。记上账去,明年夏收时要加倍还的。”
吴步高大喜,望望自带的粮食口袋,准备去称取粮食。但是,没走几步,背后就追来一声冷叱:“站住,话没说完,就想走?好没眼色!”
吴步高仿佛背后泼下一盆冰水,全身冷飕飕的。他慢慢地转过身来,怔怔地望着二婆娘的脸。夏二婆娘漫不经心地打开铜炉盖儿,用铁筷儿仔细拨弄木炭火儿,又盖好盖子,方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是可怜你孩子小,养他不起。我家老板呢,有钱有势,有吃有穿,有金有银,就是四房太太一个也没生娃娃儿,你们家倒好,生了八个。依我看嘛,你就把这才生的娃儿抱给我们老板养,这借给你的五十斤大麦就不要了,我们再倒贴一些粮食给你。”
显然,这是在逼吴步高卖儿。吴步高心僵了,眼仄了,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夏二婆娘看得出来,穷汉子就是有一股倔劲儿,看吴步高的眼神,仿佛要喷出火来,便笑了笑,说:“你先别急,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先把粮食借回去,再同你婆娘商量商量,反正你们是养也养不起的。去吧!”
吴步高借回粮食,心里一直沉甸甸的,他怕妻子焦心思,一直没有把夏二婆娘要他卖儿的话说出口。
吴步高有个弟弟叫吴步桥,是个乡里皆知的勇悍刚烈的汉子,他也是佃农,租种地主徐兆福八十亩田,一部风车和一头水牛,以种田为生。妻子王氏,善良贤惠,象丈夫一样,有一种正气感。丈夫好打抱不平,敢跟官府斗,敢跟地主斗,老百姓有难事都喜欢找他排忧解难,王氏也不断帮助丈夫做工作。夫妻俩种的田多,人口又少,当年十月才生一个儿子,因此家境比大哥家宽裕多了。当看到大哥家刚生的娃儿没奶喝,饿得面黄肌瘦,吴步桥便嘱妻子利用自己哺乳期,给大哥家孩子喂些奶。王氏也十分乐意,每有余暇,就到大伯家帮着喂奶时,看到饿得骨瘦如柴的三侄儿,吴王氏便禁不住感到心酸,泪水就扑簌簌滚落下来:是的,侄儿真苦命啊,岁逢荒年,生逢贫户,连吃的米汤也没有,这日子往后还怎么过呢?
麦收前,夏二婆娘又找到吴步高的妻子吴韩氏,责问:“去年大雪封天封地,你男人来我家借粮食活命,我都跟他说了,把你家小三子给我夏老板做儿子,你们为什么还不送过来?快抱过来,不然,有你们颜色看!”
听到此言,吴韩氏不禁哭了。是的,孩子的确太瘦了,他需要到一个好人家才能生活下去,但是自己亲骨肉,怎么能送人啊!她心里感到如锥挖一样刺痛。她回家问了丈夫,但男人闷着头不吭声。她又告诉年过古稀的公公吴兆利和婆婆吴李氏,引起两位老人激愤与诉说:“你怎么这样想,他夏家是什么人家,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狼,他再有钱再富有,也不能把孩子朝火坑里推啊!”
公公有些气咻咻的,直是喘气。
做媳妇的吴韩氏只是抱着孩子,暗自抽泣:世上有哪一个做娘的,肯把自己儿子送人家?可是,为了儿子活命,不送人,三儿子这样瘦小,又怎么活呢?
一家人在阴暗小草屋里苦苦思索着,只有不懂事的大儿二儿他们一个劲地向大人们哀求:“爹爹,奶奶,爷,妈,你们不要把弟弟送人家,我们要弟弟,我们欢喜弟弟。今后,我们不要好的吃,我们不要糖,我们只要弟弟啊!”
这些话如刀一般剜着一家人的心头肉。但是,大人们都知道,如果小三儿不送人,这条命算是没法活了。这真是让人在刀尖丛中选择前途啊!
一家人在阴暗中思索良久,白发苍苍的婆婆吴李氏终于发话了:“小三子送人,毕竟是要送的,但一定不能送夏首如家,一定要送个好人家,孩子将来要成人,要做个堂堂正正的人,随便送一个坏人家,虽是救了孩子的命,却是把孩子一生给糟蹋了,这不行。我想,老二步桥家小子同小三子差不多大,前些日子死了,老二夫妻两个心里疼,他们家境还不错,小三子要送就送给他们,老二媳妇喂过小三子奶,她也欢喜这孩子。我看就这样定了,把小三子送给步桥。”
婆婆的话,真象在黑暗中射来一缕阳光,给苦苦思索的人们带来生命的光彩,全家人都兴奋异常,连刚才还在苦求的孙儿孙女们都不禁欢呼起来。
吴步桥与妻子吴王氏因爱子夭折,正沉浸在悲痛之中,忽闻婆母决定将大哥的三儿子过继给他们抚养,自是喜出望外。夫妇俩将吴金才抱回家来。
吴金才还向战士们谈到:
打小时候起,吴金才就是父母亲的好帮手,每天朝霞满天的时候,他会带上一个小粪兜子,到大道上田野里去拾狗粪猪粪,为的是给庄稼多喂些肥料。他也会在暮霭沉沉的时候,到西草滩去。拾了一大捆草,或是挥起锃亮的砍刀,使劲儿砍荆棘柴棒,砍了一大捆,背着回来。泥泞的小道上,他滴着汗水,蹒跚着一双瘦小的脚,吃力地走着,那逶迤的足迹,将凄苦的人生历史写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家里没有粮食,他为解决肚子问题,学会采野菜野果,春天的时候,他会爬上高高的槐树,抹下一嘟噜一嘟噜的洁白的槐树花,槐树花与麦面一拌可以当饭吃,那饭桌上就多了一份花的清香;他会采盐蒿,会摘榆树叶。夏天的时候,他也会钻进茂密的芦苇水滩去寻鱼,那细细的长鱼,那青青的草蛇,都可能被他捕获,成为一家人难得的美餐。
吴金才记得十二岁时,曾经做过“人牛”。
所谓“人牛”,就是人象牛一样在原野上拉犁耕田。吴金才给人家打短工,常常做这活儿。
他同三个拉犁的小伙伴们在一起,瘦小的肩头套着拉犁辫子,埋着头,一步又一步吃力地踩着田里泥水,走在前面拖犁。那犁头吃进土里,在孩子们拉动下,缓慢地向前走。
扶犁汉子感到嫌慢,便放开声吆喝:“呵──嗬──嗬──来,来──,驾!驾!”
他真的把吴金才等拉犁人当作牛使用了。
有时,随着“驾,驾!”的叱喝声,吴金才头顶上还会蓦地响起一声响亮的炸鞭声,那鞭梢儿在孩子们头顶上卷起一袭风,惊得孩子们头皮发麻,生怕一鞭子真的卷走自己脑袋。
吴金才愤怒了,他扔下肩头缰绳,怒目对扶犁人说:“你这是干什么,你想打我?”
那扶犁汉子莞尔乐了:“谁想打你,取个乐儿罢──唉,我使牛使惯了,牛一慢步,我就拿鞭子打他,那牛也不敢犯犟!你是人哪,我对你也没办法,都是给东家干活儿,就打个响鞭儿,给东家交交差吧。”说罢,他又扬起鞭子,只见那牛皮鞭子在吴金才头上卷个鞭花,便立即爆出响亮的鞭声。
那人边走边笑边呼起拉牛号子:“呵──嗬──嗬──来──来──!驾,驾!快走啊!”
吴金才真是拿他没办法,只好抚抚肩头被拉犁辫子勒出的血沟,没奈何,又拾起拉犁辫子,搭在肩上,沉重地痛苦地向前走,仿佛拖着满地球的苦难向前走。
吴金才讲述着,自己热泪盈眶,会场也鸦雀无声。过了好一会儿,只听不少人在暗暗啜泣,大家都被大队长的悲苦人生打动了。吴金才的诉苦,立即使战士们回想起自己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由于在旧社会,穷苦人占绝大多数,因此侦察大队大多数战士都有一本血泪账,大家都象翻倒了五味瓶,一股脑儿将自己的苦难诉说出来,这种情绪互相传播着,活动开展得有声有色。
起初,那些被俘虏过来的解放兵们,还有些畏首畏尾,不敢多讲一句话儿,因为他们在国民党部队受到的压迫和打击太深了,他们不了解解放军是全新的人民的军队。后来,他们看到平时十分威风的大队长,竟同他们一样,也是贫苦人出身,这才知道当官的原来也是自己人,本是同根生啊。于是,大家纷纷畅所欲言。
有个叫李富的战士,平时干什么都小心翼翼,唯恐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因此缺乏一个侦察战士敢拼敢打的虎劲。经过班长赵光生动员,听了吴金才大队长的报告,不禁心潮澎湃,夜难入眠。终于,他哭了。他说:“说起苦,我比大队长赵班长还苦十分哪!我很小的时候,父亲欠租,狠心的地主又是打,又是放出狼狗咬,可怜我父亲竟被活活打死,活活咬死了……。”
他痛苦得几乎说不下去了。哽咽了好一会了,方才继续说:“父亲死后,母亲拼命劳动,可总是养不活我母子俩人,没有办法,母亲只好自己立下卖身契,将自己卖给人家。我十岁时,人没有牛高,就开始给地主放牛,白天常常在田野里饿着肚子,晚上就在牛棚里和牛一起睡在草上,看到那牛犊子还有老母牛舔护,我却孤苦无亲,这怎能不让人痛苦,那时,我常常在牛棚里哭累了和着泪水睡,睡醒了想起不平事又哭。
“后来,稍大一些,我想妈妈,就发誓要苦钱,有了钱先赎回我可怜的母亲,让我母子团圆。那年,当我十八岁时,万恶的国民党到我们村子里抓壮丁,我不愿意走,就被打得皮开肉绽,死去活来。
“在国民党当兵可真苦啊!吃不好,穿不暖,上到连长,下到班排长,个个都能对我们当兵的挥棍子。连长每月都吃十几个人的空饷,(空饷,指旧军队军官们假造编制,冒领不存在的兵员的薪金与给养。)排长吃两三个人的空饷,班长就想方设法,硬是在我们每个当兵的菜金上刮上几角钱,这些都是绝对不能说的。当官的官官相护,你说了也没用,反而要挨上十棍子,那叫军棍,打你个下马威,让你疼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大队长,教导员,班长,同志们,我错了,我不懂共产党的规矩,我以为共产党的部队,也象国民党的部队一样,因为我在那边受的毒化太深了。有一次,国民党的连长当着我们的面,活埋了三个解放军,他说,你们要记住,共产党抓住国民党的士兵也是这样──活埋。
“我当了俘虏,到这里来,才知道共产党与国民党不一样,国民党是富人的天,是地主的天,共产党才是我们穷人的天啊!
“想起我有病时,不能走路,班长给我做病号饭,指导员替我背枪,政委让我骑马,干部们都把我当成亲兄弟一样,难道我就不能为自己的父母报仇,为天下穷苦人奋斗吗?同志们,我李富不是孬种,我不想说大话,过去,我心里是一盆浆糊,现在明白了,我决心今后一定听党的话,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首长指到哪,毫不含糊,就打到那,一定为人民报仇立功,请看我的行动吧。”
说着,小伙子竟忍不住泪,捂着脸哭了。
毛主席曾经说过:人民解放军用诉苦和三查方法进行新式整军运动,将无敌于天下。吴金才直至老年,还满腔热情地回味那次新式整军运动。
是的,这次整军运动,使广大指战员找到自己的朋友,认清了自己的敌人,大家枪朝一个目标放,劲朝一处使,官兵关系更加民主,更加融洽,部队更加团结,新兵,老兵,解放过来的俘虏兵,全都在这个基础上团结起来,形成了强大的战斗力。
吴金才现在想起来还笑说:如果说我们共产党员是钢筋,老兵是水泥,新解放过来的俘虏兵是沙子,那么新式整兵运动就象是水,经水一搅拌,你看,我们的部队就变成坚不可摧的钢筋混凝土了。所以啊,在解放战争大反攻初期,我们党不失时机地开展新式练兵运动,那意义可不仅仅是解决投诚到我解放军的百万俘虏兵的问题,还同时使我军产生质的强度,不啻是增加几个师的威力哪。
在西丰整训中,吴金才的侦察大队不仅统一了革命思想,培养了优良作风,而且强化了战斗技能。当时,军事训练主要集中在四大技能:一是投弹技能,二是射击技能,三是爆破技能,四是刺杀技能。其中爆破技能是根据我军随着大反攻开始,阵地战攻坚战比较多的特点,每个战士都能掌握几种爆破器材,在多种复杂的条件下实施爆破。
与此同时,侦察大队还进行了整编扩充,继续实行四四编制:一个大队辖四个连,一个连有四个排,一个排有四个班,每班有十人,这样,全大队扩充到六百五十多人。同时,在装备上,每人发便衣、解放军服和国民党军服三套服装,每人一把东洋大战刀,一把转轮手枪或驳壳手枪,每排有2门81mm的迫击炮,三挺机枪,从兵员与战斗力来看,吴金才率领的侦察大队已经相当于一个加强营的兵力了。
根据军部命令,侦察大队能独立开展战斗活动,除了常规的捕俘外,他们除了传统的拿手好戏外。还新开展不少战术活动:经常深入敌后,专门袭击敌人大型运输队,袭击敌人的军火库,破坏敌人的桥梁和铁路线,袭击敌人的汽车场,使敌人疲于奔命,困苦不堪。
吴金才还经常跟随军首长深入敌人前沿阵地,比如在三下江南时,陪同东北总指挥部领导到靠山屯敌前沿阵地去视察敌人阵地。那时,吴金才的侦察大队主要担负二项任务,一是作首长视察的向导。在首长视察前,吴金才通常会把敌人前沿阵地侦察得一清二楚,首长来时,便一一向首长作详细介绍,使首长掌握全面情况,全盘统筹,规划战略战术。二是要负责保护好首长的安全。有的首长为了正确把握一个关键性细节,常常不畏艰难,深入虎穴。这时,吴金才身上的担子就更重了,为了应付各种不测事件,他指挥全大队指战员们各负其责,有的贴身警卫,有的远程监控,有的负责接应,有的专打围追之敌,有的专门侦察附近敌人的动态与反映,这样的就可确保顺利完成保护首长视察任务。
整编扩军,也给吴金才和战士们带来略有苦涩的憾事,那就是为了轻装上阵,军部命令:吴金才的侦察大队原有马匹一律上交。这是因为,在大反攻阶段,阵地战攻坚战比较多,马虽然可以代步,有比较快捷的特点,但也有许多缺点,马是活物,需要人照料,需要人供水供草和清理粪便,此外,马的躯体比较庞大,驻防时需要为马提供很大的马棚,这就增加了部队的负担,不利于阵地战攻坚战的顺利展开,因此,1948年9月底,军部首长下达要侦察大队交马的命令。
吴金才从来是执行命令不打折扣不皱眉头的铁汉子,这一次,却让他黯然神伤,他几乎是铁青着脸皮,向全大队指战员传达军部命令的。那时,会场上指战员们都惊呆了,有的人甚至控制不住自己情绪,暗泣起来。
是的,人常说,水兵爱大海,骑兵爱草原,他们侦察兵最爱的伙伴,就是心爱的战马啊!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尽管大家心里痛苦,但是执行命令是不能丝毫怠慢的。
那时,侦察大队驻地里出现人爱马马亲人的感人场面。战士们一遍又一遍洗刷自己的战马,为战马梳理鬃毛,替马掏擦耳朵里的积垢,给马儿喂最好的食物燕麦。战士们记得,打从通辽起,他们就与马儿朝夕相处,结下深厚的感情。这些马儿都很精灵啊,主人说的话儿,它们都懂,主人叫它下跪,它们就能伏下身来;主人让它腾跳,它们就能飞越堑壕,如履平地;主人让它冲锋,它们就在炮火中奔驰,遇上敌人又踢又咬。在战场上,主人负伤了,它们常常拼死将受伤的主人驮到我方阵地来。在离别之时,马儿仿佛也感受分手之苦,它们多不想吃,不安地趵着蹄子,不停地扬着耳朵,咴咴的啸鸣着,声音悲悲切切,让人听了,不禁柔肠寸断。马儿们扬首望着主人,亲昵地伸出舌头,舔着主人的手脸,主人哭了,马儿们也哭了,人眼望着马眼,马眼望着人眼,泪眼对着泪眼,整个场面,让吴金才感到心碎。
吴金才匆匆跑向自己的枣红马,这时,自己的警卫员正抱着枣红马的头,在埋头失声痛哭。枣红马儿看到吴金才,“咴咴”放声叫了起来。吴金才看到,马儿眼里也含着泪水。吴金才能说些什么呢,这马儿同吴金才是一个性子,就是勇敢倔强。当初在通辽初见时,它就凭一股蛮力,见了人又踢又咬,只有吴金才征服了它。它随吴金才南征北战,打四平,下江南,在辽阔的雪原上、草原上四蹄如飞,在冰冻的河流上飘然欲仙,在崎岖的山林间平稳自如。可以说,吴金才打土匪捉俘虏,军功中也有马儿的一份辛苦。现在,这马儿还是那个犟脾气,除了吴金才,任何人都不用想骑上它,就连饲养它的吴金才的警卫员,若是骑上它,枣红马儿就会又是咬又是跳又是踢,非得将人掀下坐骑不可。可见,这马儿与吴金才感情之深,难以言传。直到今天,吴金才还特意要笔者写上这交马的一笔,他说:“说真的,当时,交马比交枪更让人难受啊!”那说话时的神态,仿佛现在还在回想他心爱的枣红马儿。
1948年9月12日,人们期待已久的战略大决战开始了。
党中央毛主席将大决战首战选定在东北,具体说,就是在锦州、沈阳、长春一线,此战役史家命名曰:辽沈战役。
叶剑英曾在《伟大的战略决战》一文中,详细分析了党中央毛主席为什么要将战略大决战第一炮在东北打响。叶剑英这样说:“毛泽东同志在紧紧地抓住决战时机的同时,又正确地选择了决战方向。当时全国各战场的形势虽在不同程度上都有利于人民解放军的作战,但敌人在战略上却企图尽量延长坚守东北几个孤点的时间,牵制我东北人民解放军,使我军不能入关作战;同时,敌人又准备把东北敌军撤至华中地区,加强华中防御。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把战略决战的方向,指向华北战场,则会使我军受到华北、东北敌人的两大战略集团的夹击而陷于被动;如果我们把战略决战的方向首先指向华东战场,则会使东北敌人迅速撤退,而实现他们的战略收缩企图。因此,东北战场就成为全国战局发展的关键。当时东北战场的形势对我又特别有利。在敌军方面:孤立分散,态势突出,地区狭小,补给困难;长春被围,无法解救,或撤或守,举棋未定。在我军方面,兵力优势,装备较好;广大地区,联成一片;土改完成,后方巩固;关内各区,均可支援。东北人民解放军歼灭了东北敌军,就能粉碎敌人战略收缩的企图;就能实施战略机动,有利于华北、华东战场的作战;就能以东北的工业支援全国战争,使人民解放军获得战略的总后方。根据上述情况,毛泽东同志将战略决战方向,首先指向东北战场上的卫立煌集团,这就将战略决战的初战胜利放在稳妥可靠的基础上。这是毛泽东同志宏图大略全局在胸投下的一着好棋子。决战首先从局部的优势开始,进而争取全局上的更大优势。由于迅速而顺利地取得了辽沈战役的胜利,就使全国战局急转直下,使原来预计的战争进程大为缩短。”[叶剑英:《伟大的战略决战》,《星火燎原》选编之十,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出版社1982年8月版]
事实正如叶剑英元帅所说,由于毛主席战略决策英明,从1948年9月12日开始,到1949年元月31日结束,在短短的四个月零十九天里,我军相继取得辽沈战役、淮海战役、平津战役三大战役的伟大胜利,共歼灭国民党正规军144个师(旅),非正规军29全师,被歼总兵力达154万多人。国民党从此丧失反抗的资本,只有挨打的份儿。
当时,东北敌军四个兵团,十四个军,四十四个师,主要龟缩在长春、沈阳、锦州这三个孤立的据点上。从地理上看,长春在北,沈阳在中,锦州在南,这三个城市先打哪?
在这个问题上,中央军委同东北战区主要指挥人员有着战略上的分歧。
毛主席早在1948年2月7日给林彪等人的电报中就明确指出:“你们应准备对付敌军由东北向华北撤退之形势。蒋介石曾经考虑过全部撤退东北兵力至华北,后来又决定不撤,这主要是因为南线我军尚未渡过长江及北线我军尚未给蒋军以更大打击的原故。”
电报着重指出:“对我军战略利益来说,是以封闭蒋军在东北加以各个歼灭为有利。”但是,东北战区总指挥林彪却主张打长春,
1948年5月下旬,我东北野战军以两个纵队攻打长春,但久攻不下。到8月中旬,在毛主席反复指示下,要求林彪执行中央的战略决策,先打下锦州,堵死国民党军南下之路,造成关门打狗之势。于是,东北野战军从9月12日起,发动强大攻势。9月28日,在毛主席多次电令劝告之下,林彪方定下“先攻锦州,再打锦西”的战略决策。
在此时间,吴金才的部队一直在紧张的战斗与运动中。
9月5日,毛泽东为中央军委电示东北战区指挥林罗刘等人:北宁线上各处敌军互相孤立,均好歼击,你们可以在北宁线上展开大规模作战。
遵照毛主席的指示,我东北野战军在北宁线上展开大规模的攻势。吴金才率领侦察大队,随着39军军部,一举攻克了法库西北的彰武,全歼了彰武城敌军88师,一举切断了敌人的北宁防线。东总为此对39军给予表彰。
10月2日,林彪又向中央提出两个作战方案,方案的基本倾向是放弃北宁线作战,仍然回师打长春。实际上,就在林彪致电中央的当天,吴金才部队就奉命从西丰出发,去打长春。当时的口号就是:练好本领打长春。
东北敌军以为我军真的要从西丰直上,北击长春,于是派重兵防守长春的门户四平,以抵御临近四平的来自西丰的我军。
我军为了迷惑敌人,不出击四平,而是从西丰向西北方的法库出发,沿着内蒙边界,直走方家屯、章古台一线,通过迂回西北北上的办法来袭击长春。
这一路基本是戈壁滩,一路上砂石累累,没有河流,地广人稀。
由于九月底,侦察大队被指令刚交了马,骑兵一下子变成步兵,这是第一次急行军,可真苦了吴金才的侦察大队,战士们一个个脚底全都磨出血泡来,疼得钻心。据统计,当天行军掉队的,就占大队总兵员的30%,脚打血泡的难以正常行走的竟占50%。吴金才心里窝着一肚火,他的部队从来都是生龙活虎,从没向任何困难低过头,这次交马后的第一次急行军,可真的出够了洋相。
其实,吴金才也不能怪战士们。事实上,成年累月骑在马上,就连他自己走路都不怎么利索了,这头一天行军,他双脚全都开了花,鞋子里浸满了血,一双脚落地就钻心的疼,疼得浑身都冒汗。但是,他是头儿,莫说脚下是沙石,就是锥子刀锋,他也要踏上去走一走。
吴金才不但要走,而且还要跑前走后,不断做干部战士们的思想工作,告诉大家:第一天徒步行军就是这个样儿,再走三天就会适应了。他一边鼓动战士们加劲,一边要求党员们,干部们在困难时刻,都要发扬团结互助的风格,帮助困难的战士扛枪,背背包,大家众志成城,共度这没有马的行军难关。
走路是个难关,喝水也是一个难关。这一望无际迢迢沙砾的700里干旱之途,一路上没有多少河流,战士们在热日下行军流汗,那身体内水分全被蒸发了,蒸干得象柴杆子一样,嗓子里直冒青烟。
有人一路走,一路在叫:水,水……。
有时,部队到达蒙古老乡居住的地方,战士们绽开了笑脸,充满了希望,想是能跟老乡要点儿水喝了。但是,部队传达一项纪律:不准向老百姓要水喝!
也许,现在的年轻人感到这条纪律不可思议,不通人情,感到残酷:不就是水嘛,难道我们为革命为人民打天下的战士,他们流血牺牲,出生入死,难道喝点儿水也不行吗?其实,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内蒙的环境,那里地势广阔,水源不多,要有水,非得跑几百里路才能找到水,当地老百姓为了解决喝水困难,总是在地下掘一个坑,让冬季的雪水,夏季的雨水流进去,日积月累,才集成那一坑略带浑浊的水,那可是全家人赖以生存的救命水啊。如果战士们把这仅有的一点水喝光了,那内蒙老乡的老人,孩子可怎么办?他们可不象战士们在运动,今天忍一忍,明天就可以喝上水了,他们孤苦无助,喝了他们的水,无异于喝他们一年的血啊!所以,部队首长下达这项纪律时,心里也很痛苦啊,没有谁比首长们更爱护自己的战士了,但是没有办法啊,这是非常的地区,非常的时期啊!──谁叫我们是共产党人呢,谁叫我们是共产党人的军队呢。为了人民,共产党人甚至可以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还在乎这几口水吗?
党的军队想的是人民,可人民想的是自己的子弟兵。当章古台的内蒙古老乡看到自己的部队时,载歌载舞,亲热得了不得。他们看到饥渴的战士,都端来了可宝贵的水,还送来了马奶、羊奶,奶酪和马、羊、牛肉干子。可是,我们部队的战士们都接到命令,谢绝喝水喝奶吃肉。老乡们全都急了:有这样的军队吗,你们为我们打天下,你们让我们搞土改,分得了田地,分得了牛羊,你们让我们一天天幸福起来了,难道你们喝我们一点水,一点奶都不行吗?你们莫非看不起我们吗?当时啊,那份深情厚谊让吴金才热泪盈眶。
怎么办呢,一边是纪律,一边是老百姓的不依不挠。于是,吴金才请示了首长。
首长说:“老百姓存点儿水不容易哪,那是比金子还贵重的水啊。这样吧,你们可以喝水,但要给老百姓打个欠条,喝了多少水,多少奶,将来请地方政府作价偿还。”事情就这样圆满地解决了。
这喝水事件虽不象打仗,有激动人心的传奇故事,但它的真实,它内涵的深厚,情感的真挚,仍然让笔者非常激动,如实记录下来,让后来人懂得真正的昨天。
吴金才率领侦察大队,经过戈壁滩迂回北上袭击长春,没走上两天,就接到命令,不打长春了,南下打锦州。咳,走了两天,全跑他妈的冤枉路,想到全大队战士们一个个脚上血泡,吴金才气得怒吼了:“妈的,搞什么鬼名堂!全让我们跑白路。”
其实,吴金才不知道,这是两种战略方针碰撞的结果。
一种战略方针,是毛主席的打锦州关起门来打狗的方针,这是胜利的方针。一种是林彪的打长春的方针,这种方针曾在五、六月实施过,但一直未曾打下来,而且可能使东北国民党军队逃入关内,丧失战机,因此这是一种错误的方针。
10月2日,林彪一方面致电中央,一方面命令部队出发。到10月3日凌晨,毛泽东收到林彪10月2日深夜的电报,与周恩来研究后,都觉得十分不安。
毛主席立即回电,果断地说:“你们应利用长春之敌尚未出动,沈阳之敌不敢单独援锦的目前紧要时机,集中主力,迅速打下锦州。对此计划不应再改。”
两个小时后,毛主席还不放心,又再次追电指示:“我们坚持地认为你们完全不应该动摇既定方针,丢了锦州不打,去打长春。”并且强调说明两种战略的得失:“只要打下锦州。你们就有了战役上的主动权,而打下长春并不能帮助你们取得主动,反而将增加你们下一步的困难。”
林彪和东野领导接电后,经过一个小时的研究,决定完全接受毛主席的战略决策,复电决定打锦州,并于10月5日,林彪将东北野战军指挥部迁移到锦州西北二十公里的牤牛屯。于是锦州战役箭在弦上了。
吴金才和战士们尽管窝着一肚子火,但军令如山,还是拼命行军,往回赶路。十月十日,侦察大队随39军军部,准时到达锦州女儿河一带的指定战区。
十月十四日,东北野战军向锦州发起猛烈进攻。当时,我军以2、3、7、9纵队攻打锦州。以5、6、10、12纵队对付沈阳援锦之敌,以9纵队独立师对付长春之敌,以4纵队和热河的两个独立师对付锦西与葫芦岛方向之敌。战斗只经过三十一小时,就攻克了锦州,并打退了国民党军队来自沈阳与葫芦岛的增援之敌。
吴金才率领侦察大队进攻锦州飞机场,那里的敌人并不经打,总共不过半个小时,吴金才和战友们就冲进机场,占领了机场指挥塔,封锁了飞机,使敌人真正是上天无门,入关无路了。
事实上,锦州战役的胜利,真正打到敌人的要害之处,使东北的敌军彻底绝望了。当时,曾任东北“剿总”副总司令兼锦州指挥所主任范汉杰被俘后,就这样评价说:“这一着非雄才大略之人是作不出来的,锦州好比一条扁担,一头挑东北,一头挑华北。现在是中间断了。”显然,连敌人的军事首领也对毛主席的战略战术佩服得五体投地,认为是妙不可言。
锦州解放后,长春守敌顿成瓮中之鳖,困守长春的国民党第六十军举行起义,新七军投诚。锦州攻克后的第七天,长春不战而胜,和平解放。
驻守沈阳的国民党廖耀湘兵团,在锦州战役、长春事变后,彻底绝望了。廖耀湘兵团拥有十万之众,他们从沈阳出发,企图从锦州附近的黑山、大虎山突围。在我军狙击下,廖耀湘寸步难行,又被迫向营口撤退。10月25日,我军四面八方分割围剿之,经过48小时激战,全歼了廖耀湘集团。我军一鼓作气,乘胜解放了沈阳、营口,锦西和葫芦岛。到十一月二日,东北全境解放,辽沈战役取得伟大胜利。
吴金才作为辽沈战役的参与者与见证人,深深感受到一个战略家的雄才大略对战争的全局具有多么伟大的作用。直到半个世纪之后,他逢人讲起毛主席的战略艺术,仍然是眉飞色舞。击节感叹:“毛主席用兵真神,战略真英明啊。如果真的采用林彪战略,先打长春,若是长春打胜了,沈阳、锦州、营口、葫芦岛之敌全都逃进关里,给华北、华中我军战场带来巨大压力。若是长春打成胶着战,两相厮磨,就会拉长解放战争的时间,增加我军的伤亡。因此,打长春我军无论是胜还是负,结果都不理想。只有采用毛主席的战略,先打下锦州,造成关门打狗之势,长春沈阳之敌明白再战没有意义了,心理防线就全垮了,我们才能不战而胜,以摧枯拉朽之势战胜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