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甸围剿花蝴蝶之战,西满人民群众欢天喜地,西满土匪愁云惨雾。
当花蝴蝶等四匪押回林甸时,满街筒子都是人,大姑娘小媳妇都起劲骂她,小孩子家用泥块儿使劲砸她,更有那些曾经遭受土匪洗劫的人家,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举起拳头操起扁担打她。花蝴蝶在池塘时还骄傲得很,象是视死如归的英雄,这会儿,陷在人民群众大海里,在愤怒的声讨声中,由不得也害起怕来。
这时,她的思绪很乱。回顾往昔,她的确做了不少对不住东北老乡的事儿,难怪人们这么恨她。她失败了,她曾在池塘里苦恼过,不知道失败的原因,当时她的直觉是:那是吃了“老虎”的亏,现在,隐隐的思想深处,她好似知道自己失败的根本原因,也知道被她们称作“老虎”的解放军为什么会胜利。那是因为“老虎”一门心思为老百姓们办好事,受到老百姓们拥护和爱戴!那时,她似醒似醉,浑浑噩噩,倒是苦了吴金才和战士们,一个劲儿劝说激动的老乡,有时还要为花蝴蝶等人挡拳头,拼命保护他们。
说真的,吴金才那时保护花蝴蝶等人,只算是例行公事。就他本人愿望来说,也真的想狠狠揍花蝴蝶几拳,若不是这帮土匪拼命顽抗,自己的爱将──八班长李石安就不会血洒北门壮烈牺牲了。在这场战斗中,侦察大队共牺牲了六位英雄的战士,他们是:李石安、胡兵、张永贵、李成和刘杰等人(另一位战士姓名,吴金才已经忘记)。吴金才只要一瞑目,就会想起他们的音容笑貌,心疼似泣血哪!
当地群众也同吴金才一样伤心,庄上的几位老者带着小伙子们,抬来六只大木柜。
吴金才奇怪地问:“老大爷,这是干什么?”
一位白胡飘飘的老者说:“长官,六位好汉为咱们打土匪牺牲了,咱们这儿虽然土薄,但咱们老乡心热哪——求长官把烈士们就埋我们这儿吧。咱们寻思,庄子小,一时不能准备棺材,咱们就抬来这些大木柜,材质蛮好,就权且作为棺材吧。”
吴金才听罢,非常感动,紧紧握住老者们的手,半晌说不出话来,泪水儿在眼眶里直打转。
六座隆起的坟茔,象战士列队似的排在林甸青青的原野上。侦察大队指战员们脱帽致哀。乡民们烧起了纸钱。在纷飞的纸钱中,吴金才久久留连未去,好似在与战友们共语。
林甸之役,吴金才侦察大队一举全歼了花蝴蝶匪团百余人,缴获长枪50余支,机枪四挺,战马80余匹。根据军区命令,所有缴获的军用物资,除了军侦察大队部分留用外,其余全部移交给地方武装。
不过,林甸这场硬仗生啃了花蝴蝶匪团,的确给了西满土匪们极大震撼,从此后,大多数土匪开始自动解体,少数转入地下,极个别的死硬土匪一遇上吴金才侦察大队这样的令人望而生畏的铁“老虎”,无不望风披靡。于是,侦察大队从此打遍天下无敌手,北山里、二连以及沿铁路线的克东、北安市直至黑河市等地区千里防线上的匪团基本上肃清,各级政府也相继成立强有力的地方武装,儿童团、妇救会、民兵和铁路护路队也纷纷成立,剿匪任务很快就胜利完成了。
审讯花蝴蝶,对吴金才来说,是个不大不小的难关。
审讯室里,花蝴蝶冷冷地瞅着吴金才,说:“如果我没有认错,你就是老虎头儿。”
吴金才说:“我是革命战士。”
花蝴蝶说:“我知道,你叫吴金才。”
吴金才说:“算你说对了,我就是。”
尽管花蝴蝶一直怀疑审讯她的是吴金才,但当吴金才坦率承认后,她还是大吃一惊,花容失色,头脑一阵空白,半晌回不过神来。
是的,在花蝴蝶眼里,她与这位审讯的小伙子有着真真实实的杀夫之仇。本来,她以为吴金才一定是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年龄至少三十五岁,否则,指挥不会这样神奇,攻击不会这样勇猛,战术不会这样高超,奇袭不会这样缜密。她怎么也没想到,将她追得山穷水尽的“老虎”头儿,竟是这位比她还小三岁眉清目秀英俊的小伙子。先前,她就听说了,这位来自江苏的小伙子,早年就出生入死,有着众多令人叹为观止的杀敌传奇,当时,她还没有将这当一回事儿,直到这一年来,为了替丈夫报仇,她与这位小伙子屡次交手,但却屡战屡败。这林甸一役,直搞得她从此山穷水尽,“家”破人亡。因此,一腔仇恨,真的无处发泄。
花蝴蝶扬起秀眉,有些挑战似的说:“我犯了不少罪,你就拿枪一枪毙了我吧!”
吴金才笑了,他想:说得轻松,将你毙了,被绑架的县、区干部到哪去寻找?地下军如何破获?
花蝴蝶看吴金才只是笑,并不答言,不禁狐疑:“你,笑什么?……你,不敢杀我?”
吴金才说:“杀你?还不是轻而易举?!我是有这个权利,人民也要求杀你!可是……”
花蝴蝶问:“可是什么?我不怕死的,你别问了,就杀吧。”
吴金才说:“我们不是土匪,我们不能随意杀人,杀人不是割韭菜,韭菜割了一茬,又能长起来。人生只有这么一世,砍了头,一条生命就结束了。因此,我们杀人是有原则的,是有法律规定的,能不杀就尽可能不杀,能争取就尽可能争取。”
花蝴蝶听罢,不禁心里一动。也许是说不出的求生欲望在她心里萌动,她脸色柔和起来。
吴金才说:“我们原则是:凡是有悔罪表现的,自动缴枪的,就不杀。如果能够主动坦白,交待土匪内部情报,就是为人民立功,不但不杀,还可以减少刑期。”
花蝴蝶伸手理了理鬓发,笑道:“我可没有那么多功立。”
吴金才说:“不,你有,你知道得很多,你知道我县区被绑架干部的窝藏地点,你掌握齐齐哈尔地下军,你知道各地土匪们的情况!”
花蝴蝶扬起粉脸,嘲笑似的反问:“是的,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可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难道不是吴金才么?你难道不是我的仇人么?你们在通辽难道没有杀死我丈夫小白龙么?”
吴金才说:“李兰,你不要掩盖问题的实质。你聚匪大肆抢劫人民,烧毁村庄,绑架我干部,策划攻打我政府,你应当知罪!”
花蝴蝶乜斜着眼,阴阴地瞅着吴金才,冷冷地说:“我知什么罪,我这是给我丈夫报仇!”
吴金才说:“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就找你仇人去,不要滥杀无辜!”
花蝴蝶俏脸悲苦,说:“我的仇人是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现在束手被擒,还能舞爪子翻了天?我认了。”
显然,花蝴蝶认定吴金才率领的“老虎”队,就是枪杀小白龙的“凶手”。
吴金才淡淡一笑:“你错了,真正杀死小白龙的是你身边的人,是你的亲信!”
花蝴蝶抬起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吴金才,她有些迷茫,也有些震惊:“你,你说些什么?……是我身边人?………,不,不可能,不可能的啊!我身边的这些弟兄们,人人都是英雄好汉,个个都是忠心耿耿,他们不可能杀我丈夫的,不,我不相信,我不会相信你的话!”
吴金才冷笑一声:“你还蒙在鼓里哩!做土匪岂有忠信可言?你丈夫小白龙当年用计将老头领杀掉,坐上第一把交椅,岂是英雄好汉,岂是忠心耿耿?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小白龙能够做到的,你有什么权利坚信别人就一定不做?”
花蝴蝶满腹狐疑,不由得口气软了下来:“你说是……是谁?”
吴金才斩钉截铁地说:“就是你的手下干将──二炮手!”
花蝴蝶惊得跳将起来,指着吴金才叫道:“不,不,你这是胡说,这是血口喷人。这是不可能的!二炮手他对我非常好,好得几乎要把心扒给我,他怎么会害我?不,你错了,他不会杀我丈夫的!”
吴金才看花蝴蝶既顽固又无知,心里替她悲哀。本来,他也懒得洞穿其中的秘密,即使花蝴蝶疑心是他在通辽之役中杀了小白龙,他也无所谓,因为小白龙罪恶滔天,按照人民的意愿,也够上枪毙了。可是,若是不搬开花蝴蝶心上这块石头,她就不能畅快地交待她掌握的地下军,就不能交出被绑架的我地方干部,就有害于党和人民。因此,为了让花蝴蝶了解事实真相,吴金才眉头一皱,心生一计。他让卫兵将花蝴蝶押到审讯室隔壁房间里去。随后,又派人带上缺胳膊少腿的二炮手。
吴金才冷声问:“你在匪帮里是干什么的?”
二炮手慌忙回答:“报告长官,我是干二炮手的。”
隔壁,花蝴蝶听出是熟悉的二炮手的声音,不由得竖起耳朵凝神聆听。
吴金才说:“你老实交待,你在匪帮里干过什么坏事,有什么罪恶?”
二炮手说:“抢屯子,抓干部,烧房子,我都干过,我有罪,我愿意将功赎罪,为长官效劳,请长官网开一面,宽大处理。”
吴金才说:“宽大不宽大,就看你态度了,如实交待,我们会考虑从宽处理。如果顽抗到底,就一定是死路一条。”
二炮手额头上沁出冷汗来,因为他知道在战争年代,吴金才这一级长官就操着生杀大权,稍不如意,枪子儿不认人,说不定审问后,就会拖出去一枪毙了,吴金才的话掷地有声,他怎么能不害怕呢。
二炮手慌忙道:“长官,我说话句句是实,如果我说一句假的,就让枪子儿崩了我。”
花蝴蝶句句听得明白,不由得心里骂了一句:“真是软骨头!”
吴金才说:“你作恶多端,杀人,抢劫,绑架干部,是不是都是你的主意?”
二炮手道:“长官,你误会了,我虽是二炮子,却是没有权的,帮里杆子们都听小白龙和花蝴蝶的,做那些恶事儿,全是小白龙和花蝴蝶的主张,他们指到哪,我们就打到那,我没有出过主意。”
花蝴蝶气得咬牙,粉面通红,心想:这小子可真不是东西,好多事儿全是他出的鬼点子,现在却一咕噜不认帐了,坏事全推给人,他倒做好人,平素忠义喊得山响,这会儿全丢到爪哇国去了。真他妈的孬种一条!
吴金才说:“还有两件事儿,你没有交待。”
二炮手躬着腰,说:“请长官指点迷津,是哪两件事儿?”
吴金才冷冷地瞅着二炮手,直瞅得二炮手心里直发虚,他偷眼紧瞅着吴金才按在匣子枪上的手,生怕他突然抽出枪来,给他一枪,那就完了。想到这里,他打从骨子里冰寒起来,浑身颤抖着。吴金才半晌才说:“一件事,你知道匪帮里地下军。”
“哎呀,长官,这事儿我可真的不知道,那是花蝴蝶亲自管的事儿,容不得别人插手的。我若是说了假话,你们查不出来,我不是自找死路嘛──长官,求求您开恩,我真的不知道啊!”
吴金才又慢悠悠地说:“第二件事,你在通辽杀了人,是不是?”
二炮手喜道:“是,长官,我真的杀了人,可是,那是我为人民除害,我杀的是人民的敌人,我做了大好事……”
吴金才打断他的罗嗦:“且慢表功,你老实交待,你杀了谁?”
花蝴蝶听到这儿,不禁又耸起耳朵,摄紧了心,连大气儿也不敢出,一门心事凝神听着,只听得二炮手说:“长官,是我杀了小白龙,小白龙这个坏蛋绝事太多了,人民恨他,我是为民除害哪!”
花蝴蝶听到这儿,气得几乎晕了过去。
吴金才说:“且别花言巧语的,你说说,你是怎么杀的?”
其实,杀小白龙的事儿,三炮手早就详细介绍过了,吴金才心里有底,这回让二炮手亲口说出来,目的是想搬去花蝴蝶心上石头,让她交待地下军。
二炮手洋洋得意地说:“长官,那小白龙小子是脚下害疮头上冒脓坏透了的家伙,在通辽的那一天,你们打了上来,小白龙要逃,我就在他身后悄悄地掏出枪来,对准他的脑袋瓜,砰的一枪,这小子脑袋就给崩飞了,他还愣着转过身来,愣着瞪了我一眼,就扑地倒了下去,死了。你说,我是不是给人民干了一件大好事!”
花蝴蝶听了,直气得三魂出窍,跳将起来,张嘴要喊些什么,被卫兵一手按住肩,一手掩住嘴,才没惊叫出来。花蝴蝶的泪水扑簌簌滚落下来,软瘫在椅子上。
那厢壁,吴金才拍着桌子,怒吼道:“放肆!你是杀了小白龙,你老实说,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你的目的我们全都清楚,你不是为了人民,你没有这个觉悟,你是为了你自己。你说清楚,若再有一个假话,看我这枪不崩了你!”
二炮手慌了,忙道:“长官,我说,我说,我枪打小白龙,真的为了我自己。我有两个目的,一个是我想占有金交椅,杀了小白龙,我就能做山寨王。二个是我欢喜他的老婆,他老婆花蝴蝶是大美人,我想睡睡她,只是没有机会,只有杀了小白龙,他老婆花蝴蝶才是我的。”
吴金才道:“你想得到手吗?”
二炮手说:“没有到手。我没有想到花蝴蝶也很有野心,很快就做了大头领,弟兄们全都服帖她,我怕她对我起疑心,又不敢轻举妄动。我想,只要我用水磨的功夫,花蝴蝶又是新寡之妇,女人嘛,离了男人总是打熬过不去的,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更何况花蝴蝶才二十七八岁,我想,她一定打熬不住的,她需要男人,需要我,总有一天我会捞到手的。事实上,花蝴蝶真的对我十分信任,也十分佩服。若不是你们来剿匪,这江山不愁不是我的,我会讨到她欢心。”
花蝴蝶这时气得七窍生烟,五脏冒火。当她重新被押回审讯室,在门口遇上已被我军打得残废的二炮手时,马上如同母老虎一般,发疯地扑了过去,用牙齿撕咬着二炮手。二炮手被花蝴蝶扑倒在地,若不是卫兵救护,早就被花蝴蝶撕下一只耳朵来。
二炮手被押出门去,花蝴蝶还在气喘咻咻。
花蝴蝶坐在审讯桌前,神情蔫蔫的,象是突然遭爱寒霜袭击的花儿,脸色苍白,激情过后,是无穷的失落,在痛击着她的灵魂。
吴金才冷冷地说:“李兰,你明白了吗?”
花蝴蝶咬紧樱唇,半晌无语。随后,她慢慢地抬起头,说:“我心里真乱……能不能……给我一支烟?”
吴金才不抽烟,他示意警卫员到小杂货店去买来一包烟,扔给花蝴蝶。
花蝴蝶大口大口地吸着烟,头埋在浓浓的烟雾里。然后,她突然哭了起来,是小声的嘤嘤哭泣。那哭声饱含着辛酸、屈辱、痛苦与自责。
当花蝴蝶发现自己被二炮手愚弄了一回,自己先前一切复仇的举动全部错了时,便感到万念皆灰,一切好象全失去意义,一切都好象是沧海桑田,全都变了样儿。她开始反省,开始对吴金才改变了观念,有了好感,不再以敌对的情绪来对付审讯,
于是,她将她所掌握的一切,包括在齐齐哈尔的地下军,全都如实作了交待。
吴金才很快将花蝴蝶交待的情况向军部作了专题汇报,军部对此非常重视。军首长首先派部队进山,在一个大山洞里,解救出二十多位我地方干部。其次,决定将战斗目标对准花蝴蝶的地下军。
当时,由于我军剿匪工作得力,一般县城以下的土匪已经基本肃清,唯有大中城市的土匪还在隐藏着,成为我政府的心腹之患。花蝴蝶的地下军,就隐藏在齐齐哈尔市。
齐齐哈尔市位于哈尔滨市的西北方,是黑龙江省的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重镇,这里地处中苏、中蒙边境,在二十世纪初叶,俄国爆发十月革命后,大量的沙皇贵族和白俄罗斯的富有者纷纷逃到这儿,蒙古贵族们也在这里成群结队,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当日本鬼子占领东北三省时,这里又成为日本豪富们的享乐之地,因此,这里酒吧、茶馆、妓女院、脱衣舞厅、大烟馆和赌场就特别多,白俄妓女,日本妓女和韩国妓女在这里不分白天黑夜,争风吃醋,淫风荡漾,直搞得城市乌烟瘴气。加上城市才解放不久,国民党地下武装与土匪们的地下军沆瀣一气,因此情况非常复杂。
西满军区首长经过郑重研究,决定派遣吴金才率领军侦察大队,挺进齐齐哈尔市,配合齐齐哈尔市公安局,肃清土匪地下军,扫荡各种社会污垢。为了顺利打好这一仗,军党委还决定成立战斗指挥部,由军区侦察科长何连登同志任总指挥,齐齐哈尔市公安局局长任副总指挥,统一部署,统一指挥,统一行动。
1947年5月20日,根据军首长的指示,侦察大队在林甸战斗后,只休整了几天,吴金才就率部进驻齐齐哈尔市城北一家大车店。
北方的大车店不同于南方的旅社,南方人不养马,不带车,只用于旅行者住宿,如此而已,因此小者几间房,大者不过几幢楼,就可以安顿客人。
而北方的大车店主要用于劳动人民群体的旅行者,如乡下送青货进城的农民,南北收购山货的商贩,他们旅行运货大多用马车,而且来一趟多是成群结队,少者十几人,多者上百人,这是因为只有人多势旺,才能在旅途中不怕土匪抢劫,因此,大车店不仅要驻人,还要驻马,驻车,既要养人,又要养马,所以,一般大车店都是一进三堂,有很深的大院,有很长的马厩,有纵深几十米的大通铺。这年头,为了路上安全,客人们私下带些枪枝弹药,也是常事,大车店老板们见识多了,都不会见怪。当吴金才率领化了装的侦察员们三三二二驻进大车店,且由于战士们来自天南海北,讲话口腔不一,这一个侦察大队驻进店来,老板竟未能看出这是一支誉满西满地区的侦察大队。
晚上,大车店的几间大通铺上,密密地坐着各排战士们。两边炕铺的上方,房梁上悬挂着一溜汽灯,有人抽着烟,烟气在灯光中缭绕,空气中散漫着劣质烟草呛人的气味。
吴金才放了哨,便开始进行捣毁土匪地下军的战斗动员,组织干部战士们重温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规定解放军进城必须遵守的各种纪律和有关规定。另一方面进行组织分工,为了加强机动性,他将全大队四个加强排分成16个小分队,每个排4个小分队,每个分队8人,同时进行了武器调配,决定了每个分队的工作方位和工作任务,甚至按照战士们的个性与爱好,化装成什么人,也作了规定。比如只要侦察需要,可以出入有关藏污纳垢的地方,如大烟馆,妓女院,酒吧等楼堂馆所,但不准喝醉酒,不准嫖娼,不准赌博,不准吸大烟,不准接受有关人员贿赂,任何时候都要保持一个革命战士的气质和尊严,任何时候都要保持共产党员的纯洁。他还规定每次出行,均由小分队队长率领,八个人互相配合,不准擅自离队,不准暴露身份,以防出现意外情况。
关于土匪地下军,花蝴蝶交待的线索还是粗放型,她只说出两个头目,更详细的组织就说不上来了。因为具体组织编制是由这些头目掌握的。
经过吴金才派人侦察,花蝴蝶交待是正确的。
其中一个大头目是男的,名叫姜文道,38岁,身高一米七,平顶头,方团脸,一脸的髯腮毛胡子,爱穿一身中山装,一双黑色尖头皮鞋,说一口标准的东北话,常爱说的口头禅是“妈里巴造”,其匪号叫做“小白狼”。
姜文道是吉林省洮南县人,家在乡村,家中还有一个老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他从二十来岁起,就参加小白龙的匪团,当小白龙上台后,派遣他到齐齐哈尔组织力量,做生意。
就这样,姜文道在齐齐哈尔闯荡了十多年,他善于玩手腕,一头联络着商界,一头联络着土匪,就凭着这样黑背景,在齐齐哈尔买了房子,开起妓女院,大烟馆和赌博场,黑财白财全都闷着头发。由于他的土匪背景,齐齐哈尔黑道白道全都奈何不得他,他吃香的喝辣的,赌吃嫖遥,花天酒地,可谓五毒俱全。他手下拥有一支地下武装,就是花蝴蝶的地下军,既可用于接应土匪,又可用以维护他庞大的产业。花蝴蝶发了迹,在西满地区声势浩大。姜文道自然非常高兴,每月都给花蝴蝶匪团送上大笔金钱,还送上女人喜欢的各种高档服装首饰与化妆品。因此,花蝴蝶也特别器重姜文道,说他人本份,又非常能干。不过,在社会上,姜文道的口碑还不算太恶,这是因为:第一是他外貌粗悍,实际胆子小得很,心也较软,从未放过火,也不敢杀人。第二是他有了钱,还没有忘记糟糠之妻,常常寄钱养活他那在乡下老家的老婆和孩子。
另一个头目是女的,名叫陆芳,30岁,其匪号叫“小白凤”,长着狐眉眼,瓜子脸,初看上去笑靥如花,柔若无骨,极富性感,常善于利用女人身上的资源,赢得人欢心。实际上她是地下军第一号人物,是个象花蝴蝶一样挺厉害的女将。不过,花蝴蝶在性生活上还比较正派,而陆芳却比较淫荡。但是,在疯狂的缘由上,她同花蝴蝶一样,也是为了报仇而喋血疯狂的。如果说花蝴蝶报仇是受了二炮手蒙蔽,错认了吴金才是他的仇敌,那么,陆芳可没有冤枉吴金才等人,因为她的罪恶多端的父亲,的确是吴金才奉上级命令,强攻硬炸,硬是将她父亲给镇压了。
吴金才记得,陆芳家住双阳镇,她的父亲名叫陆天降,家有200多垧土地。(垧是东北地区方言,是地积单位。东北地区一垧地约合十五亩。200多垧地约为3000多亩)。家中八合头的套房连绵成营,画檐斗角,极尽豪华;家中驴马成群,有人说,单是这些不计其数的陆家牲畜一天拉下的粪便,就可以堆成小山。
陆天降是双阳镇地保保长,掌握一支形似土匪的武装,圈定双阳为他的地盘,他在双阳镇上踏一脚,双阳镇就会地动山摇。他对双阳镇几十里方圆的佃户和小农巧夺豪取,为非作歹,罄竹难书,甚至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特别是他有一个嗜好,就是只要他一旦看上稍为漂亮些的大姑娘小媳妇,他就会派人指令人家将女儿打扮打扮,给他送上门来,供他淫乐。稍有不从,打手们就会杀上门去,直搞得女孩儿家破人亡。因此,当地老百姓恨不能生啃了他,当地有句流言是:
若能生啖双阳肉,(肉者,陆也,指陆天降)
不是神仙也是福。
土地改革后,当地人民纷纷向人民政府请愿,要求除掉恶霸地主陆天降。当地政府考虑到陆天降既是恶霸地主,又是土匪武装头目,是个一身而二任的双料货恶霸角色,于是请示上级政府,调动吴金才侦察大队来除匪。
吴金才奉命率领部队开进了双阳镇。
陆天降的土匪武装不象花蝴蝶匪团能征惯战,他们是鱼肉乡民有余,正式开战就不经打了,更何况他们的对手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老虎”。因此,枪响不久,他们全都象烂柿子一般瘪了下去,纷纷举手投降,陆天降就这样被捕了。
不久,上级就下令枪毙他,以平民愤。
枪决陆天降那天晚上,天很冷的,遍地皑皑都是雪。
小程银兴高采烈地拉上吴金才、姚福云和陈德祥来到餐桌旁,只见餐桌上已经上了一大碗肉。当时生活非常艰苦,部队寻常吃不到肉,除非战斗胜利后,老乡们杀猪烹羊送肉来犒劳大军;或是战斗间隙,吴金才指挥战士们上山打猎来改善伙食。否则,在平时,餐桌上只是一些面包与窝窝头,连大米也很罕见的。因此,见到桌上肉,大家都有些兴奋。
只有吴金才唬着脸,问:”“这肉是哪儿来的?。”
程银笑嘻嘻地说:“老乡犒劳我们,送来的野味儿!”
吴金才说:“给钱没有?”
程银说:“钱是没给,老乡们都说,你们给我们除霸,这肉是陆天降的肉,羊毛出在羊身上,岂能要钱?”
众人听说是恶霸家的肉,也就不追问纪律的事儿了。大家放心吃去,觉得滋味儿还挺不错,与寻常肉的确不同。
吴金才问:“这是什么肉?”
程银笑道:“生刲驴肉,活烤狼心,也算是一道名菜吧。”
听说是狼心,大家便如风卷残云,很快便将肉扫荡一空。是的,在严寒的战争年代,别说是吃肉,就是闻一点肉味也不容易哪!
小程银挺神秘地说:“滋味儿怎么样?”
大家都齐声叫好,有人似乎意犹未尽,说:“再来一点更好?”
小程银说:“这肉啊,是可遇而不可求,只有一次就十分难得,哪里还能再来一点?”
吴金才笑道:“你卖什么关子?这究竟是什么肉?”
程银道;“你们真的没有听说当地人的流言:若能生啖双阳肉,不是神仙也是福。”
吴金才说:“这是什么意思哪?”
程银说:“当地老百姓对陆天降恨之入骨,就是说只要啃了陆天降的肉,天下就太平了,不是神仙过的日子,也是大福人了。”
大家顿时狐疑起来:“你说这肉……”
程银说:“你们还没动筷子时,我就告诉过你们哪,这是陆天降的肉──老乡真的感激涕零,特地将陆天降身上最好的肉──他的心给我们炒着吃,你们吃了,这能怪我嘛?”
众人闻言大吃一惊,想吐,再也吐不出来,只觉得五脏六腑全搅动起来,一时间好不难受。说真的,当时大家听程银说是“陆天降的肉”,全都以为是陆天降家里储存的猪肉或是牛羊肉,岂知老百姓对这家伙恨之入骨,竟真的将这恶霸肉吃了。
陆天降的女儿陆芳听到家人的哭诉,岂不恨入骨髓?
吴金才仔细分析两个匪首的具体情况,觉得要打开缺口,还是从“小白狼”姜文道那里打开比较容易一些,因为“小白狼”没有多少罪恶,同共产党没有深仇大恨,早年家庭也比较贫困,这是突破的有利条件。当然,在没有搞清地下军详细情况下,不能打草惊蛇,不能直接同小白狼较量,防止惊动地下军,一轰而散,那就难以捕捉了。
吴金才考虑再三,他向侦察大队党支部提议派人深入虎穴,争取一网打尽,不留后患。在特派人员的人选上,要求委派胆大、心细、对党忠诚可靠的同志去。由于口音不同,不宜派江苏战士,要派就派本地战士,最好是同姜文道粘上点关系的同志,打入敌人阵营就更容易了。于是,他将全大队一百多个战士,全部过筛子似的选择了一回,最后选中王开。
王开年方21岁,一米八的个儿,朝哪儿一站,都象铁塔似的。他虽然腰圆膀壮,是典型的东北粗大汉形象,但打从参加侦察队不断进行擒拿格斗与化装训练后,他十分灵活,粗中有细。
吴金才选中王开深入虎穴,一是因为他是洮南县安定人,与小白狼姜文道是同乡,扯起来,王开还是姜文道父亲的表侄,有点儿亲,就好办事。二是因为王开也是苦大仇深的穷人家的孩子,当侦察大队剿匪路过他家乡时,他主动参军,王开的父母也十分支持儿子参加解放军的决定。王开参加部队后,作战勇敢,冲锋在前,在火线上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是一个敢于为党的事业流血牺牲的好党员好战士。正因为王开有这样过硬的素质与不少有利条件,所以,吴金才相信他一定能深入虎穴,战胜顽匪。
王开奉命来到吴金才与教导员梁超住的小房间,向首长们立正敬礼。
吴金才喜道:“请坐下。王开同志,知道梁教导员与我让你来的目的吗?”
王开憨厚地笑了一笑,说:“首长,我不是智多星,不是诸葛亮,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任务!”
梁超给王开倒了一杯水:“是的,有任务。支部给你这个任务就是深入虎穴!。”
王开有些坐不住了,喜道:“到哪?几个人去执行任务?”
吴金才说:“姜文道你知道吗?”
王开说:“知道,他是我表哥,听说就在这齐齐哈尔开妓院大烟馆,怎么,他是土匪的地下军?”
梁超说:“不仅是土匪地下军,还是一个地下军总头目。”
王开惊奇得瞪大眼,站了起来:“首长,请让我去抓他过来!”
吴金才捺住王开的肩头,说:“不忙。他目前在我们掌握中,要抓他,要杀他很容易。可是,地下军根盘错节,如果打草惊蛇,抓了姜文道,他下面还有更厉害的女将陆芳,陆芳下面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三头领四头领。如果我们贸然行动,打草惊蛇,即使抓住了姜文道和陆芳,他们拒不交待有关组织人员,线索就很可能断了,那些地下军大大小小的匪徒们就会逍遥法外,成为漏网之鱼。一旦国民党军队前来进攻,这些人很可能会蠢蠢欲动,内外勾结,成为我军心腹之患。因此,我们决定,先派遣一个同志打入敌人心脏里去,摸清敌人全部组织关系,然后我们一网打尽,全歼地下军。”
王开又站了起来:“首长,我是一个共产党员,请将任务交给我,我保证完成任务。”
梁超说:“王开同志,请冷静,我们知道你有优势,一是你是本地人,二是你同姜文道有亲戚关系,三是你是共产党员,你有可靠的政治素质;四是你侦察技术比较全面。我们相信你能完成任务。可是,同凶恶的敌人周旋,仅有这些还不行,还要有过硬的心理素质,要准备经受敌人各种考验,要善于赢得敌人信任,但严格遵守纪律情况下,为了完成任务,还要准备各种污泥浊水的袭击,如赌博、妓女、大烟等。在这些袭击中,还要不露破绽,否则,不仅完不成任务,自己还有生命危险。”
王开说:“首长,我懂,我们学过化装侦察,装什么人,就要象什么人。请相信我,我会掌握好自己角色的,我一定按照首长的要求,掌握地下军全部组织结构,全面完成任务。”
吴金才详细地向王开介绍了姜文道目前的方位,社会关系,规定了联络方法。要求他先回乡,争取姜文道父母支持,搞个信,这样好打入地下军。同时,在可能情况下,努力策反姜文道,争取他自首,这对他本人也有好处。
王开领受了任务,领取用于开支的各种费用,穿着便衣,坐了几小时火车,回到洮南的四井子家。那时,王开的父亲被群众选为四井子村村长。看见儿子便衣回来,王开父亲不禁大吃一惊:“你怎么回来啦?是受不了部队苦,开小差回来?还是在部队犯了错误,被首长处理了回来?”
王开笑道:“您也别瞎想,都不是的,我是有任务回来的。”
父亲问:“什么任务哪?”
王开道:“这是部队上的事儿,您也别多问了,事情保密着哪。我问您,姜文道的父母亲住在新兴,您认识不认识?”
父亲说:“当然认识啊。他儿子在齐齐哈尔不做正经事儿,专开窑子卖婊子鬼混。不过,算起来,我们两家关系还算不错的。咋啦?你怎么问起这回事儿来?”
王开道:“我想您写个信给姜文道的父母,拜托他给他儿子写个介绍信,介绍我到他儿子那儿混个事儿。”
王开的父亲顿时黄了脸,摇头道:“这不行,那里是窑子,是赌场,是大烟馆,一溜儿全是黑染缸,你不能去,一进去就全染黑了,不算人了。你这小子,我送你上部队盼你学好,你怎么这样没有志气,偏要钻坏人堆里去。不行,我不给你写,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王开笑道:“爸爸,这是首长交给我的任务,你得支持我!”
听说是部队首长交给儿子的任务,王开的老爸眉眼都笑了:“行,听首长的,我给你写。”
王开拿着父亲的信,携带礼物,来到洮南县新兴村的姜文道家认了这门亲。小伙子既勤快,嘴巴子又甜蜜,很快赢得姜文道一家人的欢心。借这个机会,王开请姜文道父母与他拍了合影照,又请他们写个信给儿子,让儿子姜文道给王开在自己手下做个事儿,混个饭碗。王开凭着这信和照片,直上齐齐哈尔,去找他的表哥姜文道。姜文道看到王开一表人才,又看了信和照片,毫不迟疑,就认了这位表弟,安排在自己手下做事儿。
姜文道住宅果然豪华,那是一幢俄式别墅,虽然坐落在市中心,但阔宅内草地如茵,绿树如林,碧竹如玉,花圃如园。登上楼顶,东望是秀美的湖泊,西看是奔腾的嫩江。王开在虎穴之中,不敢分毫大意。早晨起来,他就直奔楼顶,他凭栏远眺,低首细察。想熟悉这里的地势,望了一会儿,便在宽阔的楼顶上打起拳来。十几程式一过,忽闻身后叫好声。他回头一看,是姜文道。
王开收过架式,向姜文道抱拳笑道:“三脚猫的功夫,让表哥见笑了。”
姜文道舒展舒展身手:“拜哪门子师巴儿学的?”
王开道:“早年我比较瘦弱,家父怕养不大,送到寺院里去,慧明和尚就教我这一手功夫。”
姜文道说:“会打枪不?”
王开摇摇头:“不会。”
姜文道笑了,扳了扳王开的身子骨:“嗯,还满不错。不过,你也不别犯傻了,你拳头还抵过枪子儿?有这好身手,就不要再去做跑腿活了,明儿让丁木教你打枪,就跟我各处遛遛,吃香的喝辣的,行不?”
王开喜笑颜开:“感谢表哥栽培。”
姜文道说:“咱们干杆子的,比不得乡里人散散漫漫,是有规矩的,不用你知道的事情,你就不要打听,免得人家说你是扣子,是做底的,最后被人家做了,也不知道头在哪儿滚去的。我这里很复杂,要是出了事儿,别怪表哥救不了你,懂吗?”(扣子在东北土匪行话中,指的是密探;做底的,是指眼线。做了,指杀头。)
王开说:“不太懂,还望表哥指点迷津。”
姜文道望望远方:“跟你一下子说不清,你就慢慢学吧。”说着便走下楼去。
丁木是个瘦高个儿,腿子长,跑得快,有一手好拳脚,枪也打得准,百步穿杨是没问题的,正是凭着这好身手,姜文道用他做贴身保镖,有事时就随姜文道外出,没事时就护院。这别墅区内的大小事儿,他都能管一管,所以也算一个头面人物。由于是表弟关系,姜文道很想将王开培养成自己贴心人,因此,让丁木教王开学打枪。靶场就设在院落草地上,百米外是青青的竹林,林边树立一个靶子。
王开似乎学习水平不佳,他打枪,靶子上找不到影儿,青竹倒是折断几根,让丁木有些发火:“你真是木驴瓜子脑袋,怎么这样不开窍?”
王开陪着笑脸道:“枪这玩意儿从没使过,手净抖,就打不上靶了——丁老爷子,你不生气,我会学好的。我会东,先去喝几口酒,怎么样?”
丁木嗜酒如命,听说喝酒,不由得高兴起来:“中,就走。小兄弟,就凭爷这手段,你就是一条虫,爷也会把你调教成一条龙。信不?”
王开说:“我信。”
王开特地选了一家与姜文道不搭关的酒店,叫了几道菜,一壶酒。丁木抢着先喝了几杯,脸色顿时微红起来。
王开笑道:“丁爷,我初来乍到,说话不知深浅,有说错了的地方,您老就海涵些。”
丁木一腔豪兴:“好说。咱家人,说错了,没关系。”
王开望望四周,悄悄说:“听说我表哥是花蝴蝶那边人?”
丁木说:“怎么不是?你表哥早年就跟随花蝴蝶丈夫小白龙跑腿,后来,小白龙看姜爷人挺活络,自己想狡兔三窟,要在这城里弄个窝儿,官府抓时,也好藏藏身子,于是就把一大笔钱给你表哥,让你表哥就用这钱开馆子,开窑子,放高利贷,楞是横发起来了。”
王开给丁木斟了酒,布了菜,摇头笑道:“我不相信。”
丁木一拍桌子,满面怒气酒气:“妈那巴子的,你小子不相信,就给我滚!我丁爷是何等人物,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竟不相信我丁爷!”
王开笑道:“丁爷,你别生气,请喝酒——我说不相信,是因为小白龙花蝴蝶手下都有一大批干将,我表哥手下却没有人啊,都是些开妓院的老鸨,开酒店的老板,他哪里有花蝴蝶威风?”
丁木冷冷一笑,回头看看四周,挺神秘地低声道:“花蝴蝶现在还威风吗?你表哥现在才真威风呢!他手下怎么没有人?——他拥有四大天王,四大天王手下还有八大金刚,八大金刚手下各有四个炮手,每个炮手都拥有十几名杆子,你说,这里有多少人了?亏你小子还说没有人?”
王开听罢,心里一沉,感到事态十分严重。他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又说:“我来许久,怎么没见过四大天王,八大金刚?”
丁木说:“你小子少问这些。——那四大天王,八大金刚,平时都在各地盘着他们的营生,拿着姜爷的钱,没事就闲着,别人走对面都不知道他们身份,也许他们只是一个叫花子,也许只是一个修车的。更多的是你所说的,是老鸨,是老板。有事时,只要你表哥下个令,把这齐齐哈尔炸平了都行。”
这样,王开就先盯着丁木,尽可能讨他欢心,让他掏心窝子话。
事实上,丁木也挺喜欢这个年轻小伙子,把他当成自己可心的徒弟,只要三两大曲一灌,话匣子一打开,那可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丁木告诉王开:四大天王都用朝代作名称:一是汉王,二是唐王,三是明王,四是清王。这四大天王本来是姜爷一手培养出来的硬杆子,可是陆芳来了后,硬是用床上功夫,软软地将四大天王扯到自己身边来,因此,目前陆芳就凭这一手,硬是与姜文道分庭抗礼。而八大金刚则用颜色与动物命名:分别是黄龙、白虎、朱雀、黑豹、青蛇,绿猿,紫牛,蓝鹰。据说,为了争夺姜文道地盘,陆芳已经开始将手伸到八大金刚这一级,时不时邀请一二个金刚与她上床,或是由她在迷凤楼挑选最美的姑娘,供金刚们采花,通过这样培育感情,达到自己争夺地下军的目的。不过,陆芳自己也有软肋,那就是她经济基础不厚实,没有多少钱来给四大天王八金刚按月发份子钱,因此那些天王与金刚们还离不开姜文道。
有了丁木这些话垫底,王开就十分注意深挖四大天王与八大金刚,并将此情报通过联络员给吴金才作了汇报。
吴金才指示王开,从三个方面入手:一方面,通过自己留心观察,掌握四大天王八大金刚是何人物,住在何处,从事什么工作。二方面,在可能情况下,将地下军详细名单搞来。三方面,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做好姜文道的工作,争取他自首,主动交待问题,配合我们工作,这是最好的结果。因此,王开根据吴金才的指示,一方面经常给姜文道敲敲耳朵边子,做动员工作,另一方面,非常想有一份地下军联络图或组织名单,好将地下军一网打尽。从丁木在酒醉时露出的口风是:好象联络图有一份,在小白凤陆芳手里。
其实,陆芳从“耳报神”那里早就探听到姜文道身边来了一位新人,人高马大,既年轻又英俊。陆芳问是不是花蝴蝶手下的炮手。“耳报神”回说不是,而是姜文道的表弟。
陆芳凭着女人特有的细心与敏感,在花蝴蝶匪团被剿灭的危机时刻,她对任何新人全都抱着怀疑的态度。
陆芳派人将王开诱请到迷凤楼。
“迷凤楼”在齐齐哈尔梅里斯区,那也是一家姜文道开的妓院,由陆芳负责经营。陆芳利用这“迷凤楼”,上可勾搭达官显贵,下可收揽三教九流,她以此为根据地,私下里还培育了几绺子自己直接掌握的男女土匪。
王开与丁木一进门,陆芳就发了个雌威:“把王开绑起来。”
几个大汉立即涌上前来,绑缚了王开。王开道:“你这是干什么?”
陆芳蛾眉耸耸:“干什么?就是要捉你个共产党!捉你个解放军!”
丁木说:“他不是共产党,不是解放军。”
陆芳冷笑道:“丁木,你眼里水少,只认得酒认不得人的,他这样一表人才,说他不是共产党不是解放军,你有什么证据?”
丁木说:“如果他是解放军,他怎么连枪也不会打?净打歪了?”
陆芳说:“你蒙老娘呢,打枪打歪了,这算什么证据?我故意打歪了,还不成?”
丁木有些气愤地说:“你有什么证据说他是解放军?你亮出鞭子来抽他几下,他若交待了,我服你!”
陆芳说:“丁木,你知道个屁,对于老虎,对于真正的共产党人,真正的解放军,严刑拷打不顶用的,日本人,国民党不知用过多少次了。你看老娘的香主意,软办法,一下子就能试出他来。”
说罢,陆芳狐媚似的笑了。她对身边一个大汉耳语几句,那大汉出去不一会儿,便带来十个姑娘,全是陆芳培养的女杆子们。
小姐们一进屋来,便一件一件脱着身上衣服,最后,全身赤裸裸的,排成一溜儿,大大方方地站在王开面前,吃吃笑着,全都叉开双腿。
丁木问:“你这是干什么?”
陆芳说:“我知道,共产党人和咱们杆子们不一样,共产党人有纪律的,他们没有经历过这样香艳的考验。而我们真正的杆子们,都高兴玩这个。现在,王开,你若不是解放军,你敢不敢从这十个姑娘胯下爬过去,每爬一个,你都必须用舌头舔舔她们下身,好让她们高兴得叫出声来,我就相信你不是共产党派来的扣子。”
王开气红了脸,恨不能一枪毙了这恶婆娘。
丁木也生起气来,怒道:“你咋这样损人呢,人家才21岁,还是个童男子呢!”
陆芳说:“这是灵魂的考验,干咱们这一行,就是要有狠劲儿,否则就不是咱们这一类人。你如果这香的不干,就干辣的,派你到街上杀几个人,手上沾一沾鲜血,我就相信你不是扣子。”
丁木看闹得不象话儿,便挥手道:“王开,你看着办吧,我先走了。”说着,他颀长的身影儿晃了一晃,便闪出屋去。
陆芳说:“王开,你钻还是不钻?”
王开说:“不钻。”
陆芳说:“那你就是扣子!”
说到扣子,几个大汉全都亮出驳壳枪来,对准王开的脑袋。
王开冷静地说:“早年,我进过寺院,当过和尚,佛祖要求我们八戒。”
陆芳问:“哪八戒?”
王开道:“一戒杀生;二戒偷盗;三戒邪淫;四戒妄语;五戒饮酒;六戒坐高广大床;七戒华发璎珞;八戒歌舞伎乐。你搞的这一套,是犯戒的事,我不能干!”
陆芳说:“戒它个屁,任何人只要到咱们这个盘子里来,别说八戒,一戒也不能守,大家就是要尽情地玩女人、玩男人,就是要杀人,抢东西,吸大烟,你不玩这些,你钻到咱们盘子里来干什么?”
王开说:“我来,是为了找份工作,混个饭碗。我不想也不进你们这个盘子,我什么都不知道。”
陆芳说:“已经迟了,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我告诉你,只要钻进这个大染缸,你就没有白着身子出去的。你看我这些姑娘们,够美的吧,现在,你如果真的不是扣子,你也得钻一钻,舔一舔,算是你进咱们盘子的洗礼。”
王开说:“罪过!罪过!我不钻,你放我出去,我找我表哥,我要回家!”
女人们全都笑出来声来——那是放荡的淫笑。
陆芳命令道:“逼他钻,让他灵魂出窍!”
几个大汉强按着王开的头,要向姑娘胯下塞去。
王开急道:“士可杀,不可辱。”
陆芳说:“且慢。王开,你说说,你是不是共产党派来的扣子,你的任务是什么?说了,就放你走,不让你受这个奇耻大辱,好不?”
王开正想说些什么,这时,姜文道在丁木带领下,一脸怒色走进屋来,对一屋子男女喝道:“妈那巴造的,都给我滚!”
那几个大汉与十个光赤着身子的姑娘们,见到大头领发怒,全都悄没声儿,灰溜溜地从侧门溜了出去。
陆芳笑道:“老爷子,怎么惊动你的大驾来了?”
姜文道气呼呼地让丁木给王开松了绑,一屁股坐到太师椅上,怒吼着:“打狗还要看主人脸色呢,更何况王开是我表弟?你这样搞,是不是想给我脸上抹屎?我祖上积的阴德,不全给你抹光了?你这个婆娘,也真够损人的!”
陆芳冷笑说:“老爷子,你也别生气。非常时期,就用非常办法。根据眼线汇报,解放军侦察大队已经进驻到市公安局,你说,这不是冲着我们来的吗?你强硬什么,强硬得过花蝴蝶吗?你说,咱们这队伍,好不容易才搞成这样一个规模,一旦来了扣子,全都砸了锅。你说说,新进一个人,我能不审查吗?在这个危机关头,如果王开真的不是共产党侦察大队的扣子,谁还敢趟咱们这浑水?老爷子,你得清醒清醒啊!”
姜文道说:“我清醒个屁,我只怕共产党没有杀我头,有人就想骑到我头上来,谋害我了!王开,丁木,咱们走!”
陆芳直气得粉脸彤红,柳眉倒竖,银牙紧咬,却是没有办法。
回到别墅,姜文道支开丁木,对王开说:“表弟,你老实给我说:你是不是共产党侦察大队派来的?”
王开笑道:“表哥,你也怀疑我?”
姜文道说:“陆芳这一手很辣,真的,对于舔女人下身这玩意,杆子们没有不乐意的,她已经试出你来了,你真的很正直,符合共产党人的作风。其实,你知道,我虽然很有钱,但是最近风声很紧,我也愁得睡不好觉。你也许知道,我除了最初拿小白龙一笔钱,做这营生,后来事业发展了,全是我苦心经营的结果。我没有杀过人,没有抢过人的东西,小白龙花蝴蝶让我发展人,我就发展了,他们给枪枝弹药,我也发下去了。现在,他们一个死了,一个下了大牢,我凭什么还在这里拾人家红砖头,冒着生命危险干那些勾当,你说我怕不怕?说句心里话,我对这个早就生厌了,你看陆芳那婆娘,就凭她身上功夫,把我权夺一半过去,现在想骑上我头来屙屎,我呢,真觉得过下去没有意思。我现在想通了,你给我说的话很有道理,只要谁能保证我生命财产安全,让我下半辈子还做生意,我就满足了。”
王开说:“表哥说的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做土匪的总有一天是要被消灭的,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应当为自己好好着想了。表哥,你为什么不到公安局去自首呢?”
姜文道说:“自首?谁来保证我生命财产安全呢?”
王开说:“如果有人保证你生命财产安全,你会自首吗?”
姜文道无语,摸出一支雪茄烟来,在鼻子下用劲嗅了嗅,半晌,打火燃起烟来,吸了一口,才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啊!看来,这江山肯定是共产党的,我也不能一条道上走到死啊!如果你真的是共产党派来的扣子,你就为老哥引个路吧!”
显然,大军压境,形势危殆,使姜文道感到不妙。陆芳夺权,也使他心灰意懒,他真的想激流勇退了。在王开危险之时,姜文道亲自出面相救,其实也是想为自己留条后路。对此,王开非常高兴,立即向吴金才作了汇报。吴金才决定趁热打铁,亲自会见姜文道。
姜文道早就知道吴金才的大名,知道他打遍西满无敌手的传奇经历。现在看到这位侦察大队长,这样年轻英俊,不仅感到非常惊讶。他很快就向吴金才交待了地下军的全部组织。为了不给城市带来巨大震动,吴金才制定收网作战方案,这方案的主要内容是:指示姜文道以接受国民党整编的名义,率领地下军全体成员,开赴齐齐哈尔北郊一个小树林子里,然后聚而活捉他们。
该是到收网的时候了。吴金才将作战方案向指挥部作了详细汇报。指挥部决定:调集全市公安人员、军直属侦察大队以及驻守在齐齐哈尔的解放军,共6000余人,以优势兵力统一行动,在同一时间同时向地下军发动进攻。
根据吴金才的命令,王开带领三个行动小组,直扑迷凤楼,专门捕捉土匪陆芳等首领人物。
姜文道知道:这次围剿是关乎自家生命的大事,他按照吴金才的战术意图,主动配合,通知陆芳与四大天王、八大金刚,说是南京国防部专门派大员来齐齐哈尔,收编他们这支地下军,整编为西满反共先遣军,任命姜文道为总司令,陆芳为副总司令,四大天王与八大金刚均升官晋级。通知要求各大天王与八大金刚,全部率领各自炮手们到规定地点集合,接受国防部要员整编与任命,届时将发给军服、军衔与武器装备。
陆芳接到通知,满腹狐疑。她私下里通知四大天王与八大金刚,要他们注意不要上当受骗。
是的,陆芳凭直觉感到不可思议:因为南京方面根本没有可能将她们这些不入流的土匪们放在眼里,更不用说派大员前来整编授衔了。此外,这支地下军是小白龙私下组建的,外人一般不知道,南京方面怎么会知道并特地深入共军根据地,冒险来给他们授衔呢。
可是,四大天王都有官瘾,他们觉得国民党政府前来招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借这个机会,爬上正规军,弄个官儿当当,也是件人生美事。再说,这支地下军是姜文道亲自组建的,姜哥总不会骗他们吧。因此,谁也没有将陆芳的忠告当一回事儿。
收网那天晚上,明月清辉,大地一派亮堂。
四大天王和八大金刚,全都率领炮手们陆陆续续来到北郊。他们有的是骑着高头大马来的,有的是坐着小车来的,有的是骑着小叫驴来的,有的是骑着自行车来的,有的是一身短打扮,有的是长袍,有的是马褂,一时间,林子里聚集着四百多人,大家彼此之间第一次团聚在一起,感到十分兴奋。
好一会儿,姜文道的小车驶进林子里。轿车里下来一个身穿国民党中校军服的年轻人,英姿飒爽,豪气逼人,那是吴金才装扮的。在他身后,几辆军车跳下全副武装的我军战士,立即将树林子包围了。
吴金才命令道:“现在整编开始,为了防止走火事件,所有人一律放下武器,更换新式装备。”
土匪们没有见过这样大的气势,全都以为这是整编授衔必然的程序,于是,全都乖乖地将枪放到指定地点,然后就地坐了下来。我军化装的战士们,立即上前收缴了枪枝弹药。吴金才一挥手,埋伏在林子附近的我大军立即扑了上来,四百多土匪目瞪口呆,乖乖地做了我军的俘虏。
与此同时,城里我军战士们与公安人员配合一起,对全市各区残余的地下军开展大扫荡。王开率领小分队战士直扑迷凤楼,那里老老少少的嫖客们全都炸了窝。陆芳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急令几个汉子们持枪护院。
陆芳骂道:“是什么狗崽子来捣乱?简直反了,给我打。”
那土匪们看见持枪的解放军冲了过来,刚打几枪,便被我军冲锋枪撂掉。
王开冲进楼,直扑陆芳的房间,命令道:“陆芳,你被捕了!”
陆芳阴阴地笑道:“你果真是解放军的扣子!早知道这样,我就把你做成八大块!”
王开笑道:“你做你梦去吧!”
经过奋战,陆芳等大大小小头领全部抓捕到案。在一个晚上,我军共捕捉450多名地下军匪徒,缴获了一大批武器,还有大量白粉,捣毁了大量妓女院、大烟馆、赌博场,杜绝了污泥浊水。
土匪地下军被剿灭了,从此,城市天更蓝,水更绿,人民生活更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