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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不上学，能学个手艺也是乡里人的一大出路，彩娣子自然十分乐意给张裁缝当徒弟。姨父把事情说妥后，他就从姨娘家搬了出来，白天跟着师父打下手，晚上把被褥铺在裁衣服的台案上，住在了小小的裁缝铺子里。
和姨父家一样，张裁缝家靠近山脚，但也是挤挤窄窄的一个小杂院。裁缝铺子本是临街的一间房，允许个体户单干后，张裁缝在外面墙上掏了个门窗，改造成了铺面。
铺子窄小，靠窗户放了缝纫机、锁边机，靠墙又搭了一张裁剪的大台子，台子一边码放着面料，一面靠墙又拉了一根铁丝，挂着做好的衣服。小小的铺面给挤得满满当当，连火炉子也只能挤到墙角角里，哪里还能搭下床。彩娣子只能在裁剪台上将就，白天把被褥卷到台子下，晚上打开铺到台子上睡觉。
睡进铺子的第一夜，窗外的巷道里老有人来来往往，彩娣子怎么也睡不着，到了半夜刚刚眯着，突然一声炸雷，把她惊得跳了起来，眯眯怔怔中，就看影影绰绰一大群人形物体在眼前扭来晃去，她吓得一把拉过被子蒙在头上，浑身瑟瑟发抖。过了好久，突然想起这不是姨娘家，才明白那些人形，是做好的衣服。
下了台子，拉开灯，彩娣子一看，果然是风吹着这些衣服在晃。彩娣子下了裁缝台子，趿拉了鞋子，拿过一把直尺，抽着这些衣服，恨恨地说：让你吓我，让你吓我。
抽打中，一件衣服扑一下掉到地上，彩娣子连忙捡了起来，赶紧拿手去掸上面沾上的灰尘。
手指尖传过来的感觉彩娣子以前从没感受到，自己从小到大穿过的衣服从来没有这样顺滑过，手指头的感觉攸一下传到脑仁子里，然后全身跟着一起震颤了一下。她仔细端详，轻轻地抚摸这件刚做好的新衣服，慢慢走到墙上钉着的镜子前，把这件衣服提到自己胸前比划。
站了良久，才回过神来，左右看了一下，颤抖着手解弄衣服上的扣子，麻利地套在了自己身上。
看着镜子里穿上新衣服的自己，彩娣子眼泪叭嗒叭嗒掉了下来。才发现自己是白活了十几岁，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好衣服，她也一下子明白了，妈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嫁到城里来。
脱下这件，穿上那件，包括男式的，只要自己能套得进去的，她把所有师父做好的衣服裤子全试了一遍。每一件，穿上就舍不得脱下，都要在镜子前晃来转去一番。当她再次钻进被窝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彩娣子喜欢每个夜晚的到来。只要师父收了工，她就成了这些衣服的主宰，想穿哪件穿哪件，衣服裤子想怎么搭就怎么搭。她意识到，人靠衣妆，马靠鞍妆，原来是天下最大的真理。
除了彩娣子，师父还带着另一个徒弟，这个徒弟就是师父的儿子，师父让她叫他辉辉哥。辉辉哥细眉细眼、瘦瘦条条的，衣服也穿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彩娣子觉得比起乡下那些男人耐看多了。
时间长了，二人也慢慢熟悉了起来，二十七、八的人了还单身一个，熟悉了的时候彩娣问他了，怎么再不找一个。辉辉哥笑着说：一个人自在。
师父张裁缝是个臭嘴子，天天骂彩娣子笨、辉辉哥磨，两个人挨了骂，又不敢还嘴，互相看一眼，私下吐吐舌头，赶紧干活儿。
腊月，是裁缝铺最忙的时候。裁缝铺接了很多的活儿，师徒三个白天黑夜地赶活儿，每晚都要忙过12点多，每天一收工，累得倒头就睡，彩娣子基本上没有偷穿新衣服的时间了。
这一晚又熬到了一点，辉辉哥踩着敲边机又打起了盹，一下子把条裤子缝歪了，师父一见，厉声骂了起来：“你个囊怂，干啥能行！让你去学开车，你还嫌脏，去工厂上班，又嫌累，娶了个媳妇也守不住，一个男的，回来学个裁缝？！”
辉辉哥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你不也是个裁缝？！”
师父拿起一找量尺，没头没脑地就打了过来：“我当裁缝，我当裁缝！我不当裁缝你这一大家子喝风粑屁去啊！我不当裁缝能把你养这么大？”
辉辉哥伸手护住头，边躲边缩到墙旮旯里，师父啥话不说，疯了一般地连着劲儿打，彩娣子一开始吓得不敢出声，怔了一会儿，看师父没有歇手的意思，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一把扑过去抱住了师父的腰：“师父你别打了！当裁缝怎么了，能挣钱就是了！比那些臭司机臭工人强多了！”
听到这句话，师父举在空中的手猛一下停了下来，许久才缓缓放了下来，慢吞吞地说：算了，干活！
自此之后，辉辉哥和彩娣子愈发地好了，经常偷偷塞给彩娣子一把糖、一把瓜子什么的，师父也好像不怎么爱骂他们两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