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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裁缝退居二线带孙子，裁缝铺子全交给了彩娣两口子打理。进门都是客，彩娣子见谁都带着笑。当时让她和辉辉赔裙子的那个壮女人，彩娣子也不怠慢，来做衣服时，比别人的做得更仔细，免得惹了这个母夜叉。
当初传她和辉辉闲话的，她一口一个嫂子叫着，熟悉了后，这女的说她当时看花了眼，不是自己是非，只是当时随便说了句话，没想到就传开了。彩娣子笑一下说：“没事啊，要没你，我还不一定能嫁给辉辉呢！”
别的没仇没怨没过节的，彩娣子更是热情以待，慢慢地，铺子里倒常坐些一边打着毛衣，一边笑笑说说的女人，辉辉有时嫌这些人烦，彩娣子说：“开门生意，人家上门也不能赶啊，再说，有人就有人气，有人气就有生意啊！”辉辉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这天晚上，几个闲聊的出门走了，彩娣子正打算关门呢，一个女的又在门外探头探脑，彩娣子抬眼看到她时，又忙低了头。彩娣子见她穿着对襟褂子黑布裤子，脚上穿着家做的土布鞋，尤其是头上，还包着一块土黄色的围巾，她以为是哪里的乡里人来这里找亲戚问路的，就问了句：“你找谁？”
“我就看看，就看看！”这女的抬头看了一眼又说：“你就是彩娣子吧！”
“你认得我？”彩娣子有点纳闷。
“我也是这一块儿住的，街坊四邻都是你长得好，活也做得好，我一直说过来看一下，一直腾不出时间来，今天娃奶奶一家子搭礼去了，我才说过来看看！”这女的开头两句话就夸到点子上了，彩娣子心里很是受用，忙把她让进了屋里。
进了门仔细一打量，彩娣子才发现这女的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而且眉眼长得还挺周正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把自己打扮得这么老气这么土。当时她们这个年纪的，谁还穿这种牛眼窝老布鞋，那时候男的女的都“五泉”牌机制布鞋，一次成形的白色半高跟塑料底子，瘦瘦的鞋形，鞋面布料虽然薄了些，但显的轻巧、细巧，一穿上就被垫高四、五公分，整个人都挺拔好看。
进门一聊才知道，这女的叫花莲，和自己一样，也是从乡下嫁到这里的，不过，她的老家在更远的北山。
后来花莲时不时也过来坐坐，但却从来不做新衣服，后来熟悉了，彩娣子问她：“你也年轻着呢，怎么老穿这么老气，也不做件新衣裳，害怕我挣你的钱呢吗？”没想到这一问，把花莲的眼泪问得掉了下来。
花莲的男人是个瘸子，小儿麻痹后遗症。
花莲和她男人当时是一个村子上的，她男人因为瘸，在村上什么也干不了，只能看看麦田，轰轰麻雀什么的，村上人都说这个半蔫汉恐怕要打一辈子光棍了。花莲却是个地里家里都十分能干的姑娘，早早就有几家人送了酒瓶子过来，任谁，也不会想到花莲最终会嫁给这个瘸子。
花莲公公当年被打成右派，全家受牵连下放到农村劳动改造。刚到农村时，她婆婆别说簸箕、筛子上的活不会，就连个炕也不会填，花莲她妈就常过去帮上一把，就这样，两家人的关系处得一直不错。文革结束后，他爸摘了帽子，他们全家转了户口进了城，花莲她妈说他们有门道了给姑娘找个活干，婆婆就介绍她到一个领导家当保姆，伺候了两年，领导的父母走了，婆婆就找花莲父母说亲。
花莲说：“要都还在农村，或者我也在城市，我怎么能看得上他？可我爸妈立马就答应了，我妈说‘反正又不种地，瘸就瘸吧！’，我爹说‘转户口了掏厕所都去呢！’说的我一个齐全人，倒好像是在高攀一个瘸子了！”
听到这里，彩娣子心里也问自己：“辉辉要在农村，或者自己也在城里，自己能看得上他？”她拉过花莲的手说：“这大概就是命啊！”
“还不是因为那个户口本本吗，我们这些乡里的人尖子，只能找城里的骚把子，唉——”花莲嫁到城里，婆婆只准她穿自己的旧衣服或者她“审查”过的衣服：“她是怕我打扮漂亮了跟别人跑掉呢！”
花莲是老大，下面弟弟妹妹多，婆婆对她们家还算大方，常常给个东给个西的，花莲的父母拿上几件旧衣裳旧鞋就都说亲家好，让她一定听公婆的话。
“我爹妈哪里知道他们是怎么下眼看我的，那个瘸子又是怎么对我的！”花莲挽起袖子，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都是他，夜里又拧又掐的！”
说话到这里，彩娣子鼻子也忍不住发酸，公公婆婆对她也同样是下眼相看，她比花莲好一点的是辉辉对她不打不骂的，可两口子也是不咸不淡的。说到底，她和花莲都一个命。可花莲一领结婚证，户口很快就转了，然后又给招工到机关打扫卫生，还真成她爹说的“掏厕所”的了。
彩娣子问走的什么门道，花莲说，好像公公的一个学生成了大领导，特意给瘸子男人的单位批了一个农转非指标。彩娣子半酸半怨地说：“那你比我好多了，你现在是真真的城里人了，我还是个乡棒呢！”
花莲说：“转了户口又怎么样，还不是干城里人看不上的脏活，还不都一样在这烂地方挣命。我还不如你呢，你看你，靠自己的手艺和能耐，照样挣钱不说，还比我自在！”
彩娣子想了一下，觉得花莲说的也是，但嘴上却说：“到底还是不一样啊，街道上撞死个人，城市户口赔的命价都要比农村户口的多好几倍呢！”
花莲说那你也赶紧找门路转啊，彩娣子没管住嘴，把前前后后找人的事都给她说了。
花莲的娘家要更苦更穷一些，俩人相熟之后，花莲就常跟彩娣子讨要一些碎布头，说给弟弟妹妹做鞋，打袼褙用。本来这些都是留给自己娘家妈的，见花莲可怜，就常分她一些。一些客人粗疏，拿来做衣服的布料又宽余，彩娣子常悄悄截下一块子，送给妈做个鞋面、拼个门帘什么的。有一天花莲说，娘家兄弟上高中了，却连个囫囵鞋也没有，她要给做一双，又没个好一点的布当鞋面子。彩娣子看她眼泪吧嗒的，忍不住把前几天藏下来一块“涤卡”给了她，将近一尺呢！
花莲得了这些，对她千恩万谢不说，还有啥话都跟她说，慢慢地，彩娣子心里有话也常给她说，俩人无话不谈，甚至连男人房里的事也说。那时候还没有“闺密”一说，花莲说干脆我们就认个“干姑舅”算了，以后就当亲戚来往，彩娣子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