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事定下来之后,彩娣子回到娘家待嫁。妈见天喜盈盈地准备这个那个,彩娣子反倒闷在家里没有事干,这天爹带着哥去地里干活,妈说出去买东西,叮嘱她把家里收拾好,中午再给上学的弟弟妹妹把饭做好。
日头老高了,彩娣子才起来收拾,扫了院子喂了猪,然后就洗脸刷牙打扮自己,一开始像往常一样梳了两根大辫子,梳完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又想,以后要是结婚了,梳辫子肯定是不行了,要像辉辉的姐姐们一样,把头发盘在头顶上,梳成时兴的“飞机头”,到时候不会梳,那就太丢人了。想到这里,又拆了辫子,重新对着镜子梳了起来。
这一梳才发现“飞机头”好看不好梳,以前她只是见过,也不知道是怎么梳的,只能靠自己琢磨。她梳了拆,拆了梳,最后终于头发绾到头顶,镜子里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正脖子左拧右扭看镜子呢,弟弟妹妹放了学回来。
只因为长得好看一些,妈从小偏心彩娣子,一放假就送到城里,家务活全落到比她小不到两岁的妹妹头上,妹妹一直都很嫉恨彩娣子。
回来看彩娣子在梳头,还梳个妖里妖气的头,忿忿地说了句:“镜子前头的地,都让你踏成炕了!”
没等彩娣子反应过来,妹妹拉上弟弟转身就去厨房端饭,一揭锅盖,锅里没饭。妹妹把锅盖哐一下摔到地上,彩娣子听到声响拿着梳子跑了过来,一只脚刚迈过厨房的门槛,就被冲出来的妹妹推了一把。
妹妹眼睛睁圆了问:“怎么没做饭!”
彩娣子差点没摔倒,又听妹妹连声姐也不叫,还这么质问自己,气不打一处来:“我是喂猪的吗?!”
“你才是猪呢,大母猪,骚母猪!”妹妹的厉害劲儿随妈,还嘴特别快。
彩娣子扬手就给了妹妹一个“饼子”,妹妹也不是个饶人的,上手过来就抓头发,一把就把彩娣子刚梳好的“飞机头”给抓散了。姊妹两个嘴上不停,手上也不停,扭打在一起,一旁的弟弟上前拉架,一边说着姐姐们不要打了,一边却只拦腰把彩娣子抱了个死,妹妹乘机狠狠踢了彩娣子几脚。
正打成一团的时候,妈抱着一床大红被子回来了,一看这情形,上屋里头把被子扔到炕上,抄起炕上的条帚,跑过来狠抽弟弟妹妹:“反了你们了,我一会儿不在,你们就不消停!”
弟弟妹妹边抵挡边哭喊:“你心偏到胳肘洼里了!”
妈挥着棍子又要打,两个连忙跑到了大门外。彩娣子披头散发地蹲在地上嘤嘤地哭着,妈扔了棍子,也蹲下来,双手分开彩娣子的头发:“妈看看,脸被这两个尕的抓破了没!”
彩娣子一把拨开妈,起身跑进里屋,爬到炕上哭了起来。妈跟着进来,劝她不要再哭“弟弟妹妹还小,不懂事,不要跟他们计较”,彩娣子不知道哪来的委屈,哭着停不下来,妈说:“你别哭,哭坏了怎么嫁人哩,等晚上这两个小的回来,妈替你出气,不打折他们的腿都不算!”
“你别打他们!我又不是和他们生气。”
听到这话,妈愣住了,拉过彩娣子的手捏住,摩挲了良久才说:“我知道把你嫁给二婚头,你心里不是太愿意,可这不就奔着个城里户口嘛,乡里的再好,能好过城里?将来你还不是要受笨苦,像你妈一样苦一辈子!”
彩娣子停了哭泣,坐起来说:“你们都以为我在城里享福,还不是天天给人家当丫环,好不好我自己知道,现在是不嫁也得嫁,名声已经在外了!”
听到名声在外,妈愣了一下后一把抓过彩娣子的肩膀,摇晃着问是怎么回事,彩娣子不得已,含羞忍臊地把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都讲了出来。
妈一听完这些,反倒笑了起来:“名声是个啥?当年那个妖精抢走你姨父,庄里庄外也说我闲话呢,说肯定我有什么不检点的地方让人家知道了,不然好好的亲事怎么就给人退了?我冤不冤,窦娥都没我冤,窦娥再冤,还要过一个堂,还能为自己个争辩几句,我连个说的人都没有。”
“本来,凭我的模样,不嫁城里的,乡里的好的尽着挑,这名声一出啊,连乡里差不多的人家都不上门了,最后没办法,不得已才嫁到这狼多肉少,饭都吃不饱的地方,还嫁了你爹成分这么高的人家。”眼泪叭达一下掉了下来,妈反手擦掉,又笑了:“嫁过来后,庄子上还有人传闲话哩,一开始我也忍,结果你越忍别人越上脸,后来谁再说我就答‘对着呢,我大姑娘时就和人睡了,睡了你爹了’,再要有人说,我就上前撕她的破嘴,人一凶反倒没人敢惹了,连你爹也被我伏了下来。这么多年,我算是看出来了,脸面就一张皮,一分钱儿也不值。”
彩娣子这才明白,为什么里里外外的婶子们都不敢惹妈。擦了眼泪,妈继续说:“不管啥时候,人还是要凶一些。唉,现在这么个情形,你以后嫁过去也不好抬头,不如现在就把该要的都要下,成了人家的人了就不好要了!有了钱儿,就有了底气!”
彩娣子抽抽噎噎地说:“话都说出去了,我怎么要?”
妈说:“你不管,有我呢!”
第二天,妈进了一趟城,一进姨娘家的门,两腿稳扎扎站到屋中间,双手叉腰,指着姨娘骂:“我姑娘受了委屈,你这个当姨娘的不出头算了,还合着人家瞒着我,你把我这个姐姐当大头耍哩吗?”
知道姐姐不是善茬,姨娘忙着给赔不是:“姐,你别气,其实没什么事,都是那婆娘瞎传瞎说的!”
彩娣妈鼻子哼一声:“瞎传瞎说?!你说得轻巧,我彩娣子黄花大闺女的名声没了,谁赔?你赔?”
“这不是就要嫁了嘛!”姨娘嘟囔了这么一句。
彩娣妈向前走两步,把桌子拍得山响:“这叫嫁吗?这是逼婚、抢亲!”
姨娘继续嘟囔:“这不也没有办法嘛!”
彩娣妈转身坐下来,抚了几下胸口:“没办法,也确实是没办法,但也不能这么便宜了这狗日的。你去给张裁缝说,原来说好的一千的彩礼太少了,得十个一千才行!”
“姐呀,这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说好了的事情,怎么能……”
彩娣妈一拍桌子又站了起来:“你就给自己家人使性子使能耐的本事?!你去给张裁缝说,不给也行哩,亲事算了就算了,我上公安局说个理去,那条沾了血的红裙子还在哩,他儿子是进洞房还是进班房,他自己定!”
姨娘没办法,硬着头皮把姐的话传给了张裁缝。张裁缝虽然气不过,可终究是个怕事儿的主,想应承下来,可一万元实太高了,问姨娘能不能少一点,姨娘做不了主,回来传话,妈换了一幅面容,笑着说,就是吓唬吓唬他,想他也不是什么万元户,哪能一下子拿出来这么多,你去回话,事情成了就是亲戚,我心善 也不逼他,就3千元吧!
姨娘心说,别家姑娘,彩礼撑死也就800,你一下子要3千还说自己心善,我这个姐姐真把姑娘当成摇钱树了。
彩礼之外,按彩娣妈的要求,别的啥都不能缺,烟是烟、酒是酒、四色礼是四色礼不说,彩娣子的穿戴之外,又让张裁缝给家里老老少少都做了一套新衣服。
彩娣子风风光光出嫁了,庄子上的人们感慨,“别人辛辛苦苦好几年,还挣不下,人家一个姑娘嫁出去,一下子就发了。”听到这些话,妈一反常态地不和人家对着干,只说“说明我姑娘值价,也说明我亲家有哩,你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去!”
妈当初说讨彩礼是给彩娣子讨哩,可彩礼到手就不是那话了,把旧房子拆了,用这些钱阔阔气气盖了一院砖瓦房。
后来,彩娣子日子过得紧张,回娘家跟妈要这钱,妈说“我手捧脚护的,把你养大就白养了吗”,彩娣子说你当时打着我的旗号讹人家,这么多年让我抬不起头,钱儿你一分不给我,你哪是养姑娘,是把我养大了卖钱哩!娘俩为这事吵翻了,彩娣子多少年都不回娘家。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