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娣子觉得从记事起,不,打生下起,身上这个“穷”字揭不掉。一回看电影《白毛女》,看到扎红头绳的那段,彩娣子想了一下,别说戴花,自己正经好像正经连根红头绳也没有,扎头都是猴皮筋,还有自行车内胎上剪的橡皮圈儿,再就是妈用羊毛捻下的毛绳子、打毛衣的线头子什么的。当时她回头就给妈说“我还不如喜儿,,正经连根红头绳也没有”,妈胡噜了她脑袋一把,说:“农村的女娃子,哪个不和你一样。”
进了城,到裁缝铺里当了学徒,师父有时候也给她块儿八毛的,她都悄悄攒了下来。那时候,城里已经有了自由市场,卖什么的都有。看到姨娘家们的女儿脖子里都围上了纱巾,挺着脖子在自己面前耍人,彩娣子心里充满了对纱巾的渴望。这天师父不在家,她拉了辉辉去逛市场,一到那里才现现,那里面人挨人、人挤人的,刚进去,他就和辉辉给挤散了,等她找到卖纱巾的摊子,一摸兜兜,才发现钱没了……
她哭她喊,人围了一圈看热闹,就听两个中年妇女相互嘀咕:“市场里贼娃子这么多,自己也不把钱拿好,活该倒霉!”“一看就是个乡里姑娘嘛,哪有这经验!”
听了这话,彩娣子心里比丢了钱还难受,一下子抹了眼泪,气咻咻独自回了裁缝铺,害得辉辉哥一通好找。
过完年,裁缝铺里的生意一下子少了许多,原本到换季时还有一些活计,可现在姑娘媳妇们全跑自由市场淘买衣服,裁缝铺除了缝缝裤边什么的,也没有什么大活儿。
没什么活计,师父一开始皱着眉头,一坐一天,后来又一天一天整天出去串门子。师父一走,彩娣和辉辉哥就觉得空气都是自由的了,两个人嘻嘻哈哈什么话都说,每次问起为什么离婚,辉辉哥就一句“那个婆娘太粘人”
这一天师父串门子回来,带了一本《上海时装精选》,他叫彩娣子过来:“你看,你来这么久了,师父也没给你做过一件衣裳,今儿个给你做一件!”彩娣子还没回过神来,师父就把她拨得团团转地量起了尺码。
仅仅一天,师父就把彩娣子的新衣裳做了出来。彩娣子试穿的时候才发现下面是一笼统,师父看她发愣,笑了一下说:“这叫连衣裙!城里的姑娘们都穿着呢!”
彩娣子换上裙子,光溜溜两截小腿露在外面,中间的腰身收得紧紧的,好像自己的胸比原来好像又高了。看着镜子,彩娣子不相信那个洋气漂亮的姑娘就是自己,惊讶得一时说不话来。
辉辉哥推门进来,也一下子惊了:“呀,太漂亮了!”看到师父在,又赶紧捂住了嘴巴。
师父反倒比往日温和了许多,说:“你带彩娣子去她姨娘家转转,回来的时候再到山下的铺子里给我买些猪头肉来。”彩娣子刚要换衣服,师父大声说,就穿着这身去!
彩娣子和辉辉一路走过去,街道上的人们都看他们两个,看得彩娣子都不好意思了。一个男的骑车子从他们身边过去,又扭过头来看他们,结果车子碰到了道牙子上,一下子给摔了下来,辉辉先是笑弯了腰,等那人慌里慌张地站起来,才发现是自己的二姐夫。
二姐夫顾不上掸身上的土,就问辉辉:“你领的是谁呀!”辉辉一下子笑了:“我爹的徒弟,彩娣,你见过的呀!”
二姐夫围着彩娣子转了一圈:“真看不出来呀,一个乡下土丫头,长这么漂亮了!”二姐夫的眼光像有刺一样,刺得彩娣子浑身不自在,白了二姐夫一眼,拉上辉辉一溜烟跑了。
彩娣子到姨娘家,几个俩姨姐妹一见,一反常态地跑过来,围着她问裙子是哪里做的。姨娘笑眯眯地看着姑娘们在一起吱吱喳喳,转过身拉过辉辉“别跟他们小姑娘搅一起”,到了屋里,姨娘低声问辉辉:“媳妇说下了没有?”辉辉摇了摇头。
姨娘接着说:“我听说别人给你介绍了好多,你都不看去,是不是心上有人了?”
辉辉也没回答,转身就从屋里跑了出来。姨娘拍了拍手自说自话道:“都结过一回婚的人了,比小姑娘还害羞。”
姨娘家、菜市场,彩娣子和辉辉来来回回这么一走,附近的姑娘媳妇子们都打听这裙子是哪里做的,知道是张裁缝做的后,第二天就全扯了料子来找张裁缝,铺子的活计渐渐又多了起来。
张裁缝总是把客人取衣服的时间说得迟一些,明明头天就能做好,他偏说第二天甚至第三天才能做好,这样,铺子里总有几件做好的裙子在那挂着。一到夜间,彩娣子又像往常一样,把这些裙子一件换一件地往上套。
那一天,师父正在窗前裁衣服,一件裙子啪一下给人扔过来罩到了脸上,拉下来就见眼前站着一个壮硕女人,女人一手衩着腰。一只手指头指着张裁缝鼻子骂:“老怂,睁大你的狗眼看一下,我的裙子上你腻给的啥?”
这是件暗红的裙子,张裁颖拿起仔细一看,才发现腿根处有一坨干了的血迹。张裁缝转过头盯死彩娣子:“说,怎么回事情!”
彩娣子蹲在地上,头埋在两腿间抬不起来。张裁缝似乎明白什么了,拿起直尺就往下打,彩娣子吃不住,尖声嚎叫了起来,辉辉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一把捏住张裁颖的手:“是我腻给的,昨天我剪东西时把手剪破了,不小心给弄上的。”
辉辉抬起手,果然左手食指上还缠着布条。张裁缝作势打了两下辉辉,转头对女子说:“他嫂子,你看,是娃不小心弄上的,要不我给你洗干净行不!”
女人叉着腰气咻咻地说:“那不行,脏的我不要,谁知道沾上的是啥,裙子我不要了,赔钱!”
张裁缝还要说什么,辉辉冲过来说:“再不要嚷,多少钱,我赔!”
辉辉赔了钱,女人才悻悻地走了。
张裁缝回头打了彩娣子一尺子:“别以为我不知道!”又说:“这条裙子便宜你了!”转身就出了铺子。
辉辉过来把手递给彩娣子:“起来吧!”,彩娣子一手抹了一把眼泪,一手去拉辉辉的手,结果把指头上的布条给捊了下来,彩娣子一看,指头子好好的。她哇的一声抱住辉辉哭了起来:“辉辉哥,你真好!”辉辉推都推不开。
这一幕正巧被一个媳妇子来取衣服的媳妇子看到了,这个女的夸张地大喊:“哎哟哟!辣眼睛哟,我什么也没看着,没看着!”说着就转过身跑了。可回头就满世界乱传:辉辉早就和彩娣子勾搭上了,光天化日两个人搂抱亲嘴,辉辉的手都插到彩娣子的衣领子里了……
闲话传到姨娘耳朵里,姨父回来姨娘说给他听。姨父听完一拍大腿:“这事情成了!”当即起身就跑到张裁缝的铺子里。
姨父不等张裁缝让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你儿子欺负了我们家外甥女儿,怎么办?”
张裁缝连忙说:“你别听那些婆娘们瞎传。”
姨父一拍桌子站起来说:“无风不起浪,你还怪别人瞎传?!我们姑娘的名声臭了,你说以后还怎么嫁人?”张栽缝一时语塞。姨父换了个口气说:“你看,反正男未婚女未嫁,干脆给两个娃把事情办到,什么闲言碎语都没了!”
张裁缝说:“我们虽然年龄大了,结过婚,可沟子后头是干净的,怎么说,好歹也得找个有粮本子的哩!”
姨父怒吼一声:“我们不嫌你二婚、岁数大,你还嫌我们农村户口的,不答应也行哩,我告到公安局去,我们家姑娘还不到十八,未成年哩,这两天正严打哩!”
张裁缝一听这话就怂了,勉强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回去给辉辉说,辉辉却不愿意,说自己拿彩娣子当妹妹当侄女儿呢,从没想过娶她。张裁缝说“那你是愿意坐牢呢还是愿意拜堂”辉辉也就没话了。
姨父让姨娘去给彩娣子妈说去,姨娘说:“我不去,我去了那还不把我骂死,说我给姑娘找了个二婚头。”姨父说你不试怎么知道哩,姨娘这才硬着头皮去。
来到乡下,见到自己的堂姐,姨娘没说城里发生的一切,只说给彩娣子介绍个对象,先说了张裁缝家的境况,彩娣妈高高兴兴地连声说好,到最后才说小伙子岁数大了点,还是个二婚头。说完这些,姨娘不敢看姐姐,低下头等着挨骂呢,没想到彩娣妈只楞了一下,眼皮一抬就说:“也没啥,我不说你不说,乡里谁知道二婚头,粮本子是真的,裁缝铺子是真的,就行了!”
婕娘姨父充当起了介绍人,来来去去没跑两趟就把彩礼和日子都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