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姑舅嫂子的刺激回来后,只要一有闲,她每次去找二姐夫,二姐夫就一个话“托了刘所长,也答应办着呢,可还没解冻呢,天王老爷也没办法。”然后就把其他人支走,殷勤地给她搬凳子倒茶,可一说到办户口,还是同样的话,然后就涎着脸把她往小黑屋里拉。又一次这样时,彩娣子赏了他一个耳光:“我不管冻不冻,结不结的,户口办不下来,你再休想!”
这天憋着火从铺子里出来,不知怎么又折到了派出所门口,看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也不知道跟谁问个话儿,站了好大一会儿,终究又折回去找二姐夫了。
没想到二姐夫看他二番进来,反倒给了她一张冷脸,啥话也没说,到屋子里拿出一沓钱来摔进她怀里:“她舅母,你二姐夫无能,你的事情我办不了,你的钱儿你拿出去。”
“你怎么,怎么能……”彩娣子嗫嚅着,后面的话竟憋着说不出来了。
二姐夫坐到一个废轮胎上,给自己点了根烟,慢条斯理地说:“花出去的要不回来了,算我该下你的,等有了慢慢给你垫补上。”又掉了一下门:“门就在那,你自己走吧!”
彩娣子怔在原地,一时不知道是走还是留。正在这时,前面自觉跑到外面的徒弟大声喊:“师父,刘所长来了!”
说话间,一个高大的身影已从门口走了进来。门外的光照在来人的后背,再散射到四周,从里往外看,好像这个人本身在闪闪发光一样。
“矬老板啊!我的车修好了没有?”来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活还未落,就站到了两人面前。
这人40多岁,一身军绿警服,浓眉大眼的,乍一看还人点像那几年特别火的朱时茂,彩娣子和他对了一眼,心里荡了一下,感觉脸皮子烧烧的,忙又低下头去,这才看到怀里还堆着二姐夫塞给她的钱,手忙脚乱地往口袋里塞,偏有几张飘落到地上,她蹲下去捡,半截子白白的腰给露了出来。
二姐夫忙着边给来人递烟点火,边给彩娣子说:“这就是刘所长,我刘哥!”
刘所长盯着蹲在地上的彩娣子,笑嘻嘻地说二姐夫:“尕是尕,本事大,你还把人叫到修车铺子里了,怪不得让徒弟在门口放哨呢!”
“所长你误会了,这是娃他舅母,他舅母!”二姐夫边说边对彩娣子努了努嘴。
彩娣子捡起最后一张票子,站起来,往耳朵后捋了捊鬓边的乱发,这才感觉没那么慌乱了:“对着呢,这是我娃的二姑父,他二姑父!”
刘所长左右看了二人一眼,然后大笑了几声,说二姐夫:“我说呢,在我眼皮子底下呢,你也没那么大胆子。”
彩娣子听到这里,才意识到刘所长前面把自己当什么人了,脸一下子变得更红了。正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刘所长转过头直直地看着她说:“我这是给你二姐夫送钱来了,还是从他这里来取钱的!”
刘所长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彩娣子觉得心里那点见不得人的事情全给他看穿了,也不敢抬起头来,低声地答道:“都不是,我是来找二姐夫办事的啊!”
“办啥事儿啊?”
“我和娃娃的事儿。”
“你和娃娃的啥事儿啊?”
“转户口的事儿啊!”
“你是农村户口吗?”
“嗯!”
两人一问一答,彩娣子感觉刘所长的目光一直盯在她身上,始终不敢抬头。
“你还能办这事儿啊?!”刘所长这才转头看向了二姐夫,二姐夫顿了一下忙说:“刘哥,你忘了吗,这事我求的你啊,你不是说户口冻着呢吗,以后再说吗?”
“噢——”刘所长恍然大悟一样:“好像你说过!”
“可不是我说过嘛!”二姐夫忙不迭地说。
刘所长接过二姐夫递过来的烟,等二姐夫殷勤地点上,扭过头说:“我还以为你又给谁拉骆驼呢,你也不把话说清楚,既然是亲亲的亲戚,能办就早办了!”
话是对二姐夫说的,可刘所长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彩娣子,彩娣子本低着头不敢看他, 听到这话,就像打麻将的摸了个心里想的绝张子,一下子抬起头:“刘所长,真能办啊?”
“现在户口卡得很紧,特别是农转非的!”刘所长这么一说,彩娣子的心唰一下又凉了下来,眼睛里闪着幽幽的光看向了刘所长。
“不过——”刘所长顿了一下接着说:“事是死的,人是活的,就得看办法怎么想呢!”
彩娣子眼里心里又一下子窜起了火苗子:“只要能办成,花多少都行呢!”
刘所长轻轻笑了一下说:“花什么钱啊,都是自己人嘛!”夹在手指间的烟前面一直忘了抽,突然烫了一下,刘所长连忙摔手,不料指头尖子碰到了彩娣子的耳朵尖,彩娣子偏过头躲了一下,接着用手揉了一下耳朵,又回头侧着脸看了一眼刘所长。
那时还没有“侧颜杀”这个词,刘所长心里自然也想不到这个词,他想到的是一句古诗“回眸一笑百媚生”。
刘所长用手正了一下警帽,转身对二姐夫说:“那我先——先回去了!”
二姐夫忙说:“这都到饭点了,一块儿吃个饭呗,我安排!”
“那不好吧,又让你花钱!”
“哪里是我花钱,这还不是花你的钱呢吗,饭钱酒钱我开到修车费里不就行了?”二姐夫这句话一出口,刘所长立马盯了他一眼,二姐夫自觉有点失言,赶忙又说:“他舅母也不是外人!”
刘所长哈哈大笑:“不是外人、不是外人,那就一块儿去!”
那天晚上,是彩娣子第一次喝白酒,也是第一次夜不归宿。
第二天10点多,她才回到裁缝铺子,辉辉正在那里裁着缝纫机,抬头看她一眼说:“才起来啊?”
辉辉说的是“才起来”而不是“才回来”,本来悬着心的彩娣子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字之差,看来辉辉并没有发觉她昨夜未回。她没有直接回答,抹了一下鬓角,又扽了一下衣服,反问辉辉:“你又在铺子里睡的吗?”辉辉嘟囔了一句:“那我还能睡到哪里去?”彩娣子确定了,昨晚辉辉没回房子,根本没注意她回没回来。
彩娣子没再搭他的话,坐到另一台缝纫机前低头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