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刘所长送她回来,下车时给了她一个布兜子,她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堆亚运会的徽章,有熊猫盼盼的,有亚运会会标的。看她纳闷,刘所长说:“从一个小偷家里搜到的,估计也是偷来的,你放到你铺子里,能卖就卖,卖了的钱儿归你!”
彩娣子拿了一个别到自己鼓鼓的胸前,用手抹了一下问:“一个卖多少钱?”
“有卖5毛的、有卖1元的,明年就要开亚运会了,这东西现在时兴得很,卖多卖少的你看着办!”刘所长答。
“这东西,有人买吗?”彩娣子像是问刘所长又像是自言自语。
刘所长发动车子:“你回去卖着看吧!”
彩娣子知道,表面上她和刘所长说的一个话,其实则不然。
上次被计划生育的抓回去,回来的时候,她没像别的女的那样衣衫不整,灰头土脸,反倒全身上下一身新还精神焕发的,辉辉还问“是不是计划生育的觉得抓错了人,不好意思,才给她买了身新衣裳。”彩娣子谎说自己路上碰到尕姨娘,尕姨娘把她拉回家换了洗了又留她住一晚才回来的。
可后来尕姨娘外孙子过满月时,婆婆去搭礼,尕姨娘说她为了伺候姑娘月子,30来天一直住女婿家里。婆婆当时脸色就不对了,回到家,就让辉辉把彩娣子叫来问话,彩娣子说那天确实没去尕姨娘家,是自己回来后,浑身又脏又臭,毛纺厂的浴池没人带又进不去,就到商场买了衣服,自己去招待所开了间房换洗,然后住了一夜回来的。婆婆问她哪来的钱,她说是借刘所长的,公公说刘所长怎么那么好心?彩娣子说刘所长是二姐夫的朋友,肯定是看二姐夫的面子,人家好不好心的,问二姐夫去。婆婆又问她那你晚上为什么不回来,彩娣子说“我钱都花了,人家房费又不退,不住白不住!”
公公婆婆又问她心里没鬼,当时为什么要撒谎?彩娣犹豫了一下说:“还不是因为你们平时小器,要是知道我花钱住宾馆,还不心疼死,所以就扯了个谎!”
婆婆气得大跳起来:“你自己扯谎撂皮,反倒怪上我们了!你个娼妇,你说这些谁能信?!”
彩娣子故作硬气:“爱信不信!”
一时,边上的辉辉站起来说:“我信!”然后拉起彩娣子就往门外走,张裁缝气得在后面大骂他“窝囊”“乌龟”
走到院子里,张裁缝的骂声还不绝于耳,辉辉让彩娣子先回房,自己返身回到堂屋,张裁缝说:“你要是个男人,就把这个乡下婆娘赶紧离了去!”辉辉对着张裁缝板板正正鞠了个躬:“爹,你儿子不是个男人、窝囊,可你儿子不能离两次婚,我儿子也不能没妈!”
张裁缝两口子这才噤了声。
家里表面上消停了,但话不知道怎么就传出去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却如何能压得住。那时假冒伪劣盛行,几乎人人都被坑过,辉辉买过牛皮纸做的皮鞋,张裁缝买过染了色的“石头眼镜”,婆婆买的清油,下面半桶子都是水,彩娣子自己进的铜纽扣,原来是刷了漆的塑料片片……
对于假冒伪劣,兰州人发明了一个专业名词:大一钻,后来又直接省成一个字“钻”。彩娣子没想到,这个词最终落到了她自己身上,左邻右舍的女人们说辉辉娶了个“钻”媳妇,男人们说辉辉才是个“钻”。
彩娣子知道,她确实是在偷人养汉,是不检点的坏女人,和刘所长好上后,她几乎再没有和辉辉那个过了,人家说她是辉辉的“钻媳妇”也对,也不冤。可她顾不了这些,她喜欢刘所长,他让她真正尝到了做女人的乐趣。更何况,她也是为了办户口,而办户口也是为了儿子,为了这个能被二姐夫占便宜,那为什么不能给刘所长这座“真佛”呢!再说,谁让辉辉自己办不了户口呢!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也没什么对不起辉辉,甚至都有点儿伟大。
她也想起妈说过的“脸面就一张皮,一分钱儿也不值”的话来,每天用这话撑着自己,把自己收拾得姿姿势势,出门走道,定要昂着头、把头抬得高高的,眼睛从不左看右看,一任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刘所长让她卖亚运会徽章,彩娣子担心的不是东西本身,而是周围的人见他都指指点点的,周边的姑娘小媳妇子都不怎么和自己来往,自己的生意谁会上门来买?转而一想,自己一分钱本没摊,管它能不能卖得出去呢,便高高兴兴将这一兜子徽章拿回了家。
那几年流行风潮一年接一年地变,流行完军便装,又是喇叭裤、蝙蝠衫,然后小伙子大裆裤,姑娘们健美裤,亚运要开了,运动装又开始大行其道了,尽管平时什么运动也不参与,电视上的转播的这个比赛那个比赛大半看不懂,但挡不住男女老少人人一身运动装。
回到铺子里,彩娣子挂起一块布,各样挑了几个徽章别在上面。自己换了一套“十佳”运动服,胸口别了一枚“盼盼”出门去买菜,还没到菜铺子,一个女的就追上来问她:“彩娣,彩娣,你这‘章子’是从哪儿买的?”这个女的平时传她闲话最多,路上见她都是扭脖子就走,没想到一枚徽章就一下子变这么热情,彩娣子一时还不大适应,愣了一秒才说:“我铺子里就有。”
到傍晚,许久不见的“干姑舅”花莲先来了,她溜眼看了挂在墙上的徽章,说要买一个,彩娣子说“还能跟你要钱?”顺手就送了她两个。后来铺子里陆陆续续来了好几拨人,都说是来买徽章的,连一开始没敢要价,就要一个5毛,后来邻居们说大家都认识,你就便宜点。看着他们眼里祈求的目光,彩娣子心里无比舒畅,大大方方说:“那就这样,一个五毛、两个八毛、三个一元!”。结果大家都两个、三个的买,第二天中午,又来了附近的一帮中学生来买,一兜子徽章不到两天时间竟然全卖完了。
这一兜徽章总共卖了32元,后面她说给了刘所长20,刘所工推辞了一下,然后只拿了10元,说“给所里的小兄弟,娃们也不容易”,后来,刘所长建议她以后别光干裁缝,也多少带点烟酒百货什么的,能赚就赚一些。彩娣子真还听了他的话,在铺子里弄了个小柜台卖东卖西,刘所长也时不时拿来一些烟酒什么的让她代卖,她心眼儿活,在价格上总比街面上的卖得便宜一点,经常来买东西的四邻,剪个裤边子、钉个扣子的小活也再没收钱。
为着这点便宜,乡邻们进铺子都带着笑。彩娣子还想着自己把人都活下了,跟这些原生的城里人拉近了距离,真正地融了进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