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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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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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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口》连载

第一十七章 彩娣子和自己

十七、彩娣子和自己

西房子的窗户朝东,屋子里亮得早黑得也早,一过中午,房间里就昏黄一片,一切摆设依稀可辨,但又看不真切,床头上的结婚照只能看出两个人影,当时的眉眼如画,现在就好像是随意画上去的眉和眼,不过表示那是张人脸而已。

那时的结婚照,首先要表现的是富丽堂皇,其次才是人。穹顶、立柱、摆设,所有的布景都要拍全,人在其中,略显渺小。曾经因为这张婚纱照,彩娣子认为自己嫁进城里是值得的,在同村姑娘们还不知道婚纱是什么,还认为结婚非得穿红挂彩的时候,她就和城里的人一样,穿了婚纱拍了照——那是她的美丽和骄傲。

现在,她就睡在这张婚纱照下,睡在西房子提前到来的黑暗之中。那些细碎的、白天听不清的声音开始明显起来。蛐蛐儿一声接着一声,乡里的蛐蛐不也这样叫吗,它们应该没有城里乡里的区别,到哪里都是这样,一方墙角就是全世界,欢快又热烈地凭着各自的声音寻找着伙伴和配偶。

风大了一些,吹动着门窗发出嘎嘎的声响,窗户有已些变形,一些缝隙越来越大,其间漏进来的风,吹动窗帘哗啦作响。还有远的近的车辆声,隐隐约约的脚步声,这些声音,现在格外清楚。

在无数个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夜里,就是这些声音伴着她躺在床上,总像是有人在对自己说着什么,说季节要变了,你要多穿点,说明天可能有风沙,最好别出门;说那些花儿要开了,那些花儿可能要落了;甚至是,你的腰腿该歇歇了,别一天到晚只会轧轧轧有踩缝纫机了……有了这些声音,她便觉得这个世界是有生气的,每个夜晚了也才不会那么孤寂和漫长。

这些声音之外,她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和一个人好好地喧一喧、说说心里话了。辉辉不挑自己的不是,但平时也不和自己多说话,他心里想着什么,她不知道,她自己的心里话,他也不想知道,两口子的关系倒更像一个作坊里的两个工人。儿子一天见不到几次,听他叫妈的次数屈指可数。自己生的人不亲,生她的人也不亲,娘家妈除了找她要钱,就是安排她给全家老老少少免费做衣服,后来,不用妈说,她自己到年节前就给全家人把衣服做好,妈来拿上就走,越来越懒得说话。尕姨娘是城里唯一的亲戚,住得也不远,但不是找她做一些活计,也不会来。刘所长呢,一开始见面还能说上几句话,后来在一起,话越来越少,再到后来,当她想说点什么的时候,他不是有场子,就是有事情,每次都说“时间少,得抓紧,你要说什么我清楚……”倒是和花莲,又一段时间说了很多,结果没想到正是花莲把自己的话“贩”了出去,让自己成为四邻暗地里的谈资、鄙夷的对象。

她在这张床上躺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梳不洗。她想忘掉一些事情,但身上的疼痛,脑袋的肿胀都明白地提醒她,她经历了一些什么。

自打生下来,她活着的目的,好像就是为了嫁进城里,当个正儿八百的城里人。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些人生来就是城里人,一些人生下来就是乡里人。只是因为妈当年没有嫁到城里,她和尕姨娘家的女儿们就有了截然不同的身份和命运,不管那几个两姨,是丑是俊,娘胎跌地就是城里人,就好像比自己高一等。

小时候赖着脸住到尕姨娘家,她是乡里娃,不是城里人;给张裁缝当徒弟,她是乡里姑娘,不是城里人;嫁给比你自己大10多岁的辉辉,和城里人生了娃,她是两半户,还不是城里人;自己挣钱了,不靠人吃饭了,她只是个体户,也还不是城里人;见过很多城里人没见过的世面了,收拾得比城里人还城里人了,她也不过是“洋芋开花赛牡丹”,没有户口,说到底也还不是城里人。

如果不往城里挤,如果和大多数农村姑娘一样,嫁个农村的,找个门当户对的,又能怎么样呢?那些农活是累,可踩缝纫机不也是累吗?再说,累,难道比总遭人白眼、被人看不起还难受?比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还让委屈?说到底,还不是那一张派出所的底单子,那个粮店的本本子,就因为这个,城里人就比乡里人优越,不管什么歪瓜裂枣、好赖人等就能从拔走乡里姑娘中的人尖儿。

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能多叫自己几声妈,连同样是半路进城的花莲,天天被一个瘸子压在身底下欺侮的花莲,穷的跟自己讨碎布头的花莲,就因为有了这个本本,就随便倒自己的是非,还暗中嘲笑自己?如果不是这个,只看人物,头顶上结婚照上的那两个人能叫般配吗?就为了这个,她在这个阴暗的西房子里睡了多少年,娘家人还以为她一步跨进了富贵窝窝子里。谁又知道,这间房子寒夜里的阴冷呢?就为了获得这个本本,她就不得不委身于他人,丢了身子又丢了面子,成了四邻眼中人人可拣的水菜碟子,处处留情的彩蝶。

这些什么都在变,但不变的,是这个本本的魔力。 想到这里,耳朵里风吹窗棂的砰砰声,分明成了有节奏的“本本、本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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