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裁缝家的院子也不大,东面临街一间本来是厨房,后来改成了裁缝铺,西边的房子原是三个姑娘的住所,姑娘们出嫁后,一间改成了厨房,一间当做了半个储藏间半个客房,姑娘姑爷回家也可以住一下。坐北向南的正堂住着张裁缝两口子,边上厢房是辉辉的房间。
辉辉要结婚,张裁缝先说是把厢房收拾一下当新房,可老伴儿不答应,理由是,上回就是娶到这个房子里的,最终还是离了,这回再不能往这里娶了。
张裁缝觉得老婆子说得有理,就把厨房边上的西厢房腾了出来,顶上加铺了一层牛毛毡,里里外外重新拿石灰刷了,给辉辉和彩娣子当新房。
本来一家子很用心地筹备婚事,可没想到彩娣妈临了临了又逼着他们加彩礼,把张裁缝这几年辛辛苦苦攒下的钱全给掏走了,老俩口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彩娣子过门之后就没给过她好脸。
以前给张裁缝当徒弟,除了铺子里的活之外,彩娣子还要天天帮师母扫院子、洗衣服做饭,原以为结了婚成了一家人会好一些儿,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张裁缝俩口子使唤起她来更加理直气壮了。
婆婆把家务活全推给了彩娣子,自己天天坐家里消消闲闲当老太。彩娣子稍有一点差池,张口就骂“笨死的驴,懒死的猪,那么大价钱还不如买个牲口呢”,几个姑子姐回来,也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尤其是二姐,来了就支使她干这个干那个,干完又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彩娣子要是嘟囔一句,就骂“你那可是值下钱儿的,3千多元,镶了金边边的也没你贵气!”“还真把自个当细皿家什了,一点磕碰不得?”
辉辉在姐姐们面前像个绵羊,不敢替自己说一句话,彩娣子抹了眼泪跑进自己房子哭,二姐站在门外继续骂:“乡棒、山货,辣子没红籽籽子熟了,人没长大就知道勾引男人的了!”
那时彩娣子年龄不到,领不到结婚证,出嫁时妈叮嘱她“没领证之前,一定先忍着,不能姑娘身子破了再让人家一脚蹬出来”。因此上,婆婆和姑子姐们怎么骂,彩娣子也只能牙打掉了往肚子里咽,只是想不明白,上次替自己背锅的辉辉哥到哪里去了,怎么一结婚就变这样窝囊了,连为自己说句话也不敢。自己心里瞎琢磨,觉得当初辉辉帮她,就是为了骗她这个好看的大姑娘上手,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原先对辉辉哥的感激慢慢也就淡了,晚上回到房子就给辉辉一张冷脸,刚开始辉辉还哄哄她,到后来拌了几次嘴之后,就干脆睡到裁缝铺子里不回来了。
费劲周折,嫁进了城里,彩娣子却发觉日子过得还不如以前。好在自己肚皮争气,结婚一年多就怀孕了,再一年就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大儿子,公公婆婆才对自己好了一点儿。
张裁缝得了家孙子,高兴得什么劲儿的,办完满月宴,说自己以后专心看孙子,裁缝铺子就交给辉辉两口子打理。
辉辉是个支使不出去的,张裁缝自己跑去居委会开证明给孙子上户口,居委会答复他“你儿子连结婚证也没有,拿什么给你开证明”。结婚证不能领,娃娃的户口上不了,好不容易嫁到城里,娘俩却成了黑户。
又过了一年,彩娣子刚够法定结婚年龄,赶紧去和辉辉领了结婚证。又去给娃上户口,结果说一方城市户口一方农村户口的“两半户”,孩子户口只能随女方。
本来以为嫁了城里人就能把户口迁到城里,结果自己迁不进来,生下的娃也要报就只能跟自己报成农村户口,自己天天被姑子姐骂成“乡棒、山货”也就算了,难道儿子以后也要这样被人骂,想到这些,彩娣子宁可儿子这么“黑”着,也绝不想让把儿子的户口往乡里落。
自己心里压了个磨盘,让辉辉出去找个门路,可辉辉只会说“就那政策,我有什么办法?”彩娣子才知道以前人们说辉辉“木囊”不是假的,还真是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
去跟公公婆婆商量,公公婆婆说这事儿慢慢来,反正娃娃还小,赶上学能把户口弄上就行。这一家子不急不慌的,彩娣子心急如焚也是闲的,再急也是干着急。
这天说起这事儿,不免又和辉辉吵了起来,却不知二姐夫什么时候晃里晃当来到了铺子里。
二姐夫原本是三毛厂的司机,彩娣子结婚的那一年办了停薪留职,自己开了个汽修铺子,这两年挣了点钱,胖得像个水桶。身子虽然沉,人却开始飘了。
二姐夫靠门框叼了支眼,悄悄地看两口子吵,一直看到两个人互不理睬不吱声了,二姐夫这才突然大声笑了起来:“多大个事情,怎么不早给我说,早说早办了!”
彩娣子平时挺烦这个姐夫的,挣了两个臭钱,头就抬得像烧熟的鸭子,见到彩娣子就说些“他舅妈真是越来越姿势了”“这条子展的、这盘子亮的”等等一些混账话,以前见了他就躲得远远的,现在听说他能办户口,一下子就把这些给忘了,忙问:“姐夫,你有办法?”
二姐夫慢条斯理地坐下来,架起二郎腿说:“亲戚来了不也倒个茶!”彩娣子忙不迭地给二姐夫倒了茶:“你真有门路啊,姐夫?”
二姐夫说呷了口茶,摇了摇头:“这什么破茶叶啊!”
彩娣子见二姐夫就不提转户口的事儿,越发地急了:“我们就这条件,二姐夫你将就着喝,好赖你也是娃的姑父,转户口的事情可不能不帮啊!”
二姐夫嘻嘻地笑道:“他舅妈你不要急,我说了我不帮吗,只是,你知道的,现在办事哪有干指头子蘸盐的,你……”
“我花 、我花!”不等二姐夫说完,彩娣子连忙承应。
二姐夫说有个派出所所长常来他那里修车,一来二去就成了哥们,一起喝酒一起打牌,这个所长有本事,和市局户籍科直接通着呢,要个农转非的指标不是什么大问题。所长是哥们不会要他的钱,只是所长给户籍科的人还得送,户籍科通了,下面街道居委会的也还得打点,“这钱不能让人家所长自己往里垫,再说,所长自己不要,我们自己也不能不懂事儿,好歹也得请人家几顿酒饭。”
彩娣子不知道哪来的底气,一拍胸口说:“二姐夫,你就说,要花多少钱!”
二姐夫说先让她拿上一千,以后花着看,彩娣子想也没想,赶紧跑到银行取了一千给了二姐夫。二姐夫走后,辉辉说:“这么多钱,你怎么说给就给,二姐夫这人能信吗?”
彩娣子鼻子哼了一声:“不给?不给也行,有本事你自己办去!”辉辉一听这话就没了声息,低下头去踩缝纫机。彩娣子看辉辉的样子,又觉得可怜,过来把着他的肩膀说:“那是你亲姐夫,骗谁也不会骗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