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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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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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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悲歌》连载

第六章 起头的日子

26

石洋到这儿来这么久,今天还是第一次站在九荫山庄下面的这条公路边上,很快引来对面小卖点上打麻将的村民异样的眼光,并发现有人咕咕的议论自己,这样就使他有种丢人现眼的不自在。

就在石洋正在发愁的犹豫自己究竟该不该长时间站在路边的时候,陡见走前面的城里往自己过来的方向的一处弯道上,突然闪过一辆白色的小车,一晃又钻进背面的石包不见了。

石洋凭直觉,一定是辜缘到了,因为在这样的季节和这个时候,除了当地那些打野的面包车,其它过往的车辆很少,也不会开这么快。一定是他,除了他们这些车疯子,还会是谁?”

石洋在心头想的同时,身子很自然地朝公路外边挪出两步。

车开过来了,如一只失控的铁马。临到跟前,只见那车嘎吱的发出一声刺耳的怪叫,车像突然泄气一般滩在离石洋不到一米远的地方。车后面的气流卷着路边无数的残叶哗的一阵飞飞扬扬,直惊得点上的人全带上惊异的目光,“刷”地一下朝石洋这边扫过来。

四扇车门几乎同时打开,只见里面的人全都动作麻利地从车里窜出来,挺立的站在原地铁青了脸朝四周虎视,唯独辜缘从驾驶室下车后,“蹭”的用手朝石洋用力一指,旋即“嗨!”的一声朝他奔过来。临到跟前,只见他一手狠抓石洋胸口,一手握拳朝他头顶重重一举,跟着又大声“嗨”的一声,将握紧的拳头往空中划道半圆;在拳头就要触到石洋身体的那一霎,才忽地松开紧握的拳头,极其夸张地搂住石洋的腰,一阵狂笑。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整个小卖点上的人都认定就要出事,而且是出大事,每一个人都使出异常激动的神情,期待这就要上演的一出好戏,结果却发现来的全是石洋的朋友,便只好又带着极其失望和无趣的神情,重新玩起他们各自的麻将。

来的四个人当中,除了和石洋个子差不多的那人自己不认识外,别的三人过去同石洋的关系都不错,且都要比石洋高出一个头,并全都清一色的平头,身上收拾得一尘不染,看上去总给人有一种逼人的邪劲。

石洋同辜缘一道,喜形于色的搂在一块来到车前,朝他们一一打过招呼,才说:“走哇!上去噻!满请!”

杨红却拧眉裂嘴,嘴角挤出一丝冷笑,不放心的带上疑问的语气问石洋说:“石哥,没啥子事嘛?”

“没得事!”石洋说过,见他仍不放心,认真补充说:“真哩没事!请你们来喝酒!走啊。上去再说!”

石洋在陪他们往上走的当儿,心头就有种又回到从前的感觉。刚走几步,却发现辜缘没有跟上来,便回头朝他喊说:“嘿!走哦!……”

“你先上去!——狗日哩!几个娃娃还不跟上来。”说完,见石洋还盯自己,朝他解释说:“你真哩先上去!等下——我还要把车开上来!”

张得光见石洋来了朋友,就一反往日的萎靡,满脸堆笑地朝他们迎上去,并伸出仿佛让狗啃过的手,向他们一一发烟,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众人竟对他毫不理会,只自顾自说笑的跟石洋径直去了彩棚那边,只有后边那位同石洋身材差不多高的,还离他老远就扯起嗓子朝他玩笑般吼声说:“张总!这些都是我的哥!晚上多整几个拿手菜!”

有了那句话,张得光多少捞回点面子,急忙挤眉眨眼,回头朝刚走自己身边过去的石洋众人望一眼,才调过头对他抖起嗓子颤声说:“王二龙!一定哩!你吩咐啰就是!……”

说话间,辜缘领着辆白色的夏利车从外面开了进来。张得光看见,又急忙捏上烟对直朝他迎过去。来到辜缘车门前的时候,辜缘刚好打开车门下来,见他手捏烟卷殷勤地朝自己递来,只眼睛往他一狞,然后才冷冰冰盯他一眼伸手接过,又面无表情朝他点下头,往彩棚子那边一路去了。

张得光见他这般,不敢说别的,见车上只他一人,又一手捏烟盒一手捏烟卷,往夏利车过去,但让他纳闷和奇怪的是快至车前,都不见有车振的迹象,却又不敢造次,只好怀揣犹疑勾腰探头,往车里凝神聚目偷眼贼望,却由于车玻璃贴厚厚一层太阳纸,实在瞧不真切,直到怀揣狐疑绕至车老壳跟前,透过驾驶室前玻璃窗望进去。这一回,他终于看清了;说是看清了,其实他还是没有看清楚,只发现那里面坐的人实在太多,并发现坐在那里边的人他一个都惹不起。

石洋来了朋友,自然也给九荫山庄带来了人气,对张得光总是件好事,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打起精神,去厨房把正在忙着的王笑梅换了出来。

王笑梅将茶杯用托盘揣至彩棚下面的桌前,辜缘他们瞧见她,眼睛一亮面面相觑,刚要说啥,石洋见状生怕产生误会,抢先嘻言介绍说:“各位,这是我老婆。就叫三妹!”

王笑梅大方的在每人面前放上茶杯,又小心的为他们掺上开水。

王笑梅在为每个人的茶杯里掺开水的时候,辜缘见场面一下子冷清下来,赶紧无话找话假装口吃打趣说:“啥子哦?革命不分先后!虽说嫂子比我们小!可是,嫂子就是嫂子!但是哈,因为石哥在家头数老三!所以啊!我们都该叫她声——三——三——三嫂子!来!大家一起叫。”

老电影“抓壮丁”当中主角王保长,众人都熟悉。众人跟辜缘一阵起轰,气氛冲的又热闹起来。

王笑梅借机大方笑声说:“啥子哦!就叫三妹!”说完,盈盈地去了厨房。

辜缘问石洋:“你不是说,在这里搞了个山庄。是咋回事?……”

“哎呀,一言难尽。不远,就在前面,是过去的学校。等下喝过酒,带你们去看。”

来人当中,要数单莽子最特别,他有一句口头禅叫莫多说,道上人都惧他三分。

此时,单莽子还是那副莫多说的模样,只在石洋提到学校的时候,才对刚才招呼张得光的王二龙问着说:“哦,对了。王烂龙,你晓不晓得。”刚问完,又像刚想起来什么的对石洋介绍说:“石哥,给你介绍下。这个是王二龙,王烂眼。”

石洋听后接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幸会!幸会!”

“石哥,你说是上头那所没有开了的学校?”王烂眼边说边翻眼皮,“你咋在这搞呢,河坝头水都没毬得?”王二龙说。

“空了吹,石哥有石哥的道理!对毬啰。烂龙,日妈的,你是这儿专管治安的‘110’,以后石哥就交给你啦哈!”

王二龙盯杨红一眼,回头瞅石洋耸耸肩说:“毬哦!还‘011’咧!我管毬的治安!石哥!你别听他龟儿子瞎鸡巴扯蛋!——歪的!”说完又认真说:“不过呢,朋友倒认识不少,多少要给我些面子。都是当哥佬倌哩些。石哥,以后有啥子事,你只管说就行啦。”

“石哥,你在这整,我嫂子知道不?”此时辜缘问的嫂子,指的是黄雅兰。

“早拉豁啦。”

“嗨——不说这些!今天来,就是为啦吃酒!……”辜缘发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歉意的把话茬开。

27

和厨房一墙之隔的餐厅,酒菜已经放好在餐桌上。石洋在前关照的领上众人往餐厅过去,回头看眼跟在身后的辜缘。辜缘明白石洋的意思,拍他肩头说:“小兄弟些,不管他们,等下就把他们打发走。”

江湖上的事就这么微妙,刚才石洋见那辆紧跟在辜缘后面的车没有下来人,便猜想那车上定坐的是他带来的小兄弟。此时听他挑明说,更不会多问,总之就算自己做到了。

石洋见桌前除天娃的旁边还空着张得光的位子外,人到坐齐了。又见众人都有意无意用各自的余光客气的瞟着满桌子飘香的酒菜相互磨蹭,大有冷场的光景,急忙眼瞧众人,笑对王笑梅朗声吩咐说:“三妹,先把酒给各位大爷们掺起。”

石洋的一句话,很快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到此时的主题和王笑梅身上,当即就有人大声接话说:“自己来!自己来!”有的却说:“啥子哟!嫂子掺酒,嫂子就要喝!”

说话间,王笑梅已将每人跟前的酒一一掺了。刚好,张得光已面带笑容,手端最后一道鲜美的炒菜从厨房往桌前走来。石洋见了,才借机起身指向张得光,对众人介绍说:“各位!刚才来不及向各位介绍!这儿的老板,张得光!”说完,又为张得光一一介绍。介绍到王二龙的时候,因为之前石洋见他同王二龙有过招呼,就拐个弯说:“王二龙是白沙的‘110’,我想你们早该是熟悉哩,就不用我再介绍啦!”

王二龙听见,冷眼瞟他一眼,敷衍说:“晓得,晓得。”

石洋不在众人面前称张得光叫朋友,是因为先前见王二龙带有明显贬他的同他有过招呼的缘故,如此时称张得光叫朋友,不就把自己乃至在坐的都弄成同他一样的货色,因此为谨慎起见,才多了个心眼。如此介绍,即不抬他,也不贬他;换句话说,这就是江湖。

张得光心知自己先前已经在几人面前遭遇过冷眼,这会儿就把自己平常的烂德行收敛了许多,等石洋把自己介绍之后,虽然心有不干,却又只能客气的敛声闭气,乖乖坐下。

石洋见人已到齐,起身清清嗓子,重新发话说:“听我说哈!大家多久不在一起聚!特别我今天和王二龙又是第一次!将来还请关照是自然的,但在这里我就不啰唆!现在我请大家先整杯团圆酒!你们看咋样?”石洋话说完,已把酒杯举老高。

辜缘打趣说:“慢慢来,慢慢来。”

杨红也接话说:“石哥!你坐下!屁儿一抬,重来!”

单莽子这会儿更是不多说,只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笑,扁着张厚厚的嘴唇坐在椅子上翻眼皮,玩深沉。

王二龙从开始就没有说上几句像样的话,此时可能是为刷存在感,也有讨好或拉近石洋关系的意思,端起杯子大声对他说:“石哥!他们都是唯恐天下不乱哩人!不要理他们龟儿子哩些!来,我们两兄弟单独整一口!你是哥,我兄弟。我先干为敬!”说完,将手里杯子往石洋酒杯轻轻一碰,仰脖子喝下一大口。

石洋见王二龙喝过,跟上小咋一口,却仍将酒杯捏在两指间把玩般又邀上众人一起喝过,才赞许的朝王二龙点过头,等众人刚夹过两筷子,又急忙端上杯子起身说:“来来来!我祝愿大家天天都——吃好喝好耍得好哈!来——雄起!再来一口!”说完,又用劲将手中酒杯当空一举。

众人见状,只好又都同时举起各自的酒杯当空一晃,异口同声一阵乍呼:“雄起!……”

几杯酒下肚,众人都嫌杯子太小,嚷着说:“换了换了!杯子小啰太麻烦!……”

王笑梅和天娃听见,急忙上厨房去换别的酒杯。

辜缘瞅见这短暂的空隙,悄无声息地起身出门朝夏利车走去,倒回来的时候,身后就跟来一个脸带刀疤的人,并见两人进门时一路边走边说,看上去像是辜缘在向他交代什么。

此人的个头同辜缘差不多高,只瘦削些,看上去不足二十岁,刚近桌前,王笑梅和天娃正好把酒杯换来放好。

辜缘将那人对直领至石洋跟前,手拍石洋肩头严肃对他说:“这是我的石哥!皮蛋,听清楚。是我的哥!经后没得我的招呼,你们哪个都不准到这地方来!”辜缘说完话,伸手往桌上提起一瓶打开的全兴酒递皮蛋手上说:“来!给哥些掺杯酒!——先从石哥掺起走!掺完后。收工!”

要不是皮蛋脸上那道伤疤,看上去怎么也不该像是在刀口上靠舔血过日子的人。

皮蛋不悲不抗,恭敬的给在坐的每一位掺酒。

皮蛋的酒掺得很好,因为一瓶酒不够分,而他却竟将一瓶酒,一口气将众人跟前的酒杯掺了个一样高。这一手让石洋直叫奇,忍不住对他打趣说:“辜缘,这叫强将手下无弱兵。我喝了一辈子酒,会掺酒的人见过不少,真还没见过像皮蛋这样的酒司令。”

皮蛋恭敬的掺罢酒,站在辜缘的身旁,双掌当胸一合,腼腆又恭敬对在坐鞠恭说:“品全兴,万事兴!祝各位哥老倌——慢用!”说完转身缓缓朝坝子去了。

皮蛋掺酒的时候,桌子上出现过短暂的宁静,这短暂的宁静自然是因为辜缘而起,于是他手端酒杯,起身歉意般对众人说:“来来来!都是些小兄弟!调教下就行啦,不管他们!我们喝酒!”

众人刚准备举杯,单莽子突然开口挡他说:“狗日的辜缘,又在打砂枪!……”意思是要喝就单挑。

不等他话讲完,又有人抢话建议说:“哎呀!碰起麻烦!来来来!干脆过电!……”

“对对对!过电!”

紧接着,众人在一遍赞同声中,在阵阵叮叮当当的碰响声中,在高呼过电的欢呼声中,将酒一饮而尽。而此时的张得光,因为众人全不把他当回事,又不敢随意参合,加上自己酒量本来有限,只好借说热菜,去了厨房,之后再没有出来。

石洋他们的酒刚好喝到劲头上,才不管他,等又喝过好一阵,才有了醉意。

石洋见众人的酒已喝尽性,见好就收。

一群人在辜缘的带领下来到车前,临分手的时候,辜缘埋怨的对石洋说:“妈哟,石哥。来了这么久,今天才打招呼。这鬼地方,万一出了啥子事。——嗐!不毬说啰!还是那句老话,有事打电话!分分秒秒!分分秒秒!就这样,走毬啰!”说完,钻进驾驶室朝他挥挥手。

随着一阵马达声的怪响,呜的一声去了。

28

石洋送辜缘他们走的时候在外面敞过一阵风,回来见王笑梅已去了房间。

张得光二两酒下肚,大概也早睡了,只有天娃还独自在厨房收拾。

本来就有几分醉意的石洋也不管他,只瞟过眼空落落的坝子,无趣的往房间走去。

王笑梅见他醉醺醺进门就说:“赞铃子,背时!”说完催声上床。

第二天石洋干活手上就感觉不来劲,过后他沿着昨晚上喝酒的过程,返复在大脑中过了几遍,这才相信昨晚上的酒确实喝过了头,以致弄得自己今儿疲邋歪歪。

然后,他又把昨天自己叫辜缘他们上来的目的,以及他们和自己在对待张得光的态度上的表现,在脑子里仔细的梳理过一阵,并奇迹般的发现,他们彼此在对待张得光的态度上,仿佛是早就安排好了一般,配合得十分默契。

现在从总体情形上看,石洋的目地应该是达到了;可是在达到这样个目的的背后,却总又让石洋隐约地感觉到有种不妥和担忧的地方。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做了,不妥和担忧又能怎么样呢?再说,昨天的事,最起码也算给了张得光一点颜色,并在某种程度上,使这儿的人将来不敢轻易小瞧自己。并相信要不了多久,昨天的事就会在这儿的山里传开。

中午王笑梅送饭来,见石洋脸色难看,心想劝他回去休息,他却打趣的对她说:“这你就不懂哇。只要我不走,他们才不敢偷懒。”

王笑梅说:“还是让我也来帮忙吧?……”

“不行!”

石洋语气很坚决,说完,开始端起碗在坝子里东走走西瞧瞧地边吃边看,边看边思索,并在思索中满意的往王笑梅身上瞧。

此时石洋发现这时候的王笑梅仿佛比已前好看了许多,最有趣的是他还惊奇的发现,当一个女人一旦成为了大自然的一个组成部分,特别是在这山青水秀的地方,大自然就又给了她一种魅力,并使她显得更加神圣,不再像平常那样只是一件放在城里或室内的装饰品。

现在的她在石洋的眼里就是这样,尽管她作为他的女人在这里只是一个个体和部分,但在不知不觉中,竟又失去了她自身的界限。她仿佛吸收了周围景物的精华,与这里的一切都融为一体了;但不同的是,此时的王笑梅,虽然心头也充满了爱怜的看着石洋,心头却五味杂陈,爱恨交加。因为自从她这次上山来,心里就一刻都没有轻松过,有时候她甚至想一走了之;但是她知道,若自己真那样的话,单从个人的情感上也割舍不下他;再说,她们已经足足在一起七年了,哪能是一朝说走就走的呢?不过,她还是决定要回去一趟;这是王笑梅今天在给石洋送饭来的路上就想好了的。

王笑梅打算趁现在的机会说服石洋,同意自己回去向她的父母挑明她们这么多年的关系。她实在受不了再这样不明不白的和他在一起。她甚至担心石洋一旦把山庄改造好后,又回了黄雅兰的身边,自己不就太冤了。再说,她这次来这儿也仅是向家里扯了个谎,呆久了是不行的,所以这一阵她很多时候都在心头这样想:“我这么多年也真的受够了。跟了他这么多年,我就在全家人的跟前当了这么多年的骗子。”

王笑梅想起这些心里就难受,而让她最难受的,是这些年里她妈曾无数次的叫她去见过的那些对象。那时候她才真的叫难啊!说是去呢,心里就打鼓;不去呢,又犟不过她妈。去了之后,遇上形像差的还好说,撇撇脱脱的给个理由,就把对方打发掉;要遇上对方条件好,又是她妈托人介绍的就不那么好对付了,得惺惺作态的去用心拒绝,同时还生怕对方捡了自己的便利。她还记得曾经与自己保持关系最长的,是一个刚从部队转业回来的,当时想要甩掉那人那才真的叫难啊;那人三天两头的上自己家来,对她父母左一声妈、右一个爸的叫,听得她心里直发慌。那关系和她一直保持了促有半年,到后来连她自己是怎样把那人给甩掉的都记不得了……

可是,这会儿到了学校,瞧见他那样坚韧不屈的劲头,她除了爱他,心痛他之外,她还能说什么呢?

有时候王笑梅时常在心头对自己说:“像他这样曾经也算得上是个有过点儿成就的男人,虽然一朝倒下了,却还能够做到现在这个样,恐怕真的是少之又少啦?你瞧他那么辛苦和不屈不挠的劲儿,我还能说啥子呢?难道说我还要去伤害他吗?还要去增加他的痛苦和焦虑吗?”就因为这些,所以,王笑梅心里很明白,自己所爱的这个男人,看起来那么温存,其实内心里却是即顽固又倔强。

其实这么多年来,正是因为石洋有这样一种精神,才使他以这种精妙的情感压倒和战胜了她。最后王笑梅啥也没说,陪他吃完饭,把油腻腻的碗筷收起后,走了。

石洋独自站在坝子的中央看着王笑梅渐渐远去的倩影,心里和她想着同样的问题。他想:“她这样的要求有啥错呢?和她争了这些天,这些年。说道底,还是自己不敢去面对她的父母。唉,七年啦,到如今还跟她争什么呢?别真要像黄雅兰她俩说那样,自己两头都想要,到头来却一头都要不到。若真那样的话,我和眼前的张得光又有什么两样呢?”想到这里,石洋仿佛豁然间什么都想明白了,“还想什么呢?既然爱她,就应该顺着她点。好了,等晚上回去就给她个惊喜吧?”

石洋刚想到这里,心思竟又转到黄雅兰和女儿的身上。

这么多年来,虽然王笑梅把自己的身体全给了石洋;但是,在家庭的问题上,它又没有能够完全的消除自己对家庭的依赖。

石洋在很多这种两难的时候常会伸出和渴望能有个什么机会,像上面所讲的那样,能再次把自己那些奇怪的想法讲出来同她们勾通一次,哪怕仅一次。然而,他更清楚——这样的事情可能吗?过去都做不到的事情,到了现在哪还会有什么可能的呢?然而在这个问题上,石洋恰又是一个不死心的人,他很多时候都这样认为,像我这种在旁人眼里看来是根本不可理喻的想法,其实恰又是天低下所有的男人都梦寐以求的。他们只是在强大的,或社会、或家庭、或所谓道德的强压之下,望而却步罢了。有时候他甚至在心里痛苦又愤恨的这样想:“不是说天底下就没有不沾腥的男人吗?这样的事自古以来就有嘛!在国外的现实生活中就屡见不鲜!这些都是人人皆知的事嘛!为什么在我们的社会就不行呢?——哎!这可恶的婚姻法真的该改改了。”

石洋的手指忽地让灼了一下,低头一瞧,是烟屁股烫了手指,烟头落了地上。于是他无奈地咧咧嘴,随后扫过一眼一切都乱糟糟的校园,又重新从烟盒里掏出支烟来点上,很快又陷入到沉思之中:“他妈的张得光,究竟在装蒜呢?还是真糊涂?这么多天都过去了,怎么说也该缓过神了吧。只是由我怎么看,他就他妈的个窝囊。”

接下来的日子,石洋和他们一天一天的干活,很少意识到自己在这所过去的学校里是何等的凄凉和悲哀。更完全不去考虑命运对他是否公平,还是不公平;全凭毅志和幻想支撑着自己。

29

已是十二月的天,闲的时间稍长,冰凉的感觉就非常明显地袭上石洋的身来。这天,还是中午的日子,石洋烟抽过半节,人在石头上就坐不住,只好拿上镐锄到北边教室的后面掏起沟来。掏沟很费事,很多时候为掏出一个高出地面一点的石头;一镐下去,却是块大石头;不挖吧,又不行;镐锄一下去就叮当响,还时不时跳起点点耀眼的火星,最后还得几个人花大力气才能把它翻弄上来。而且这活急也急不来,眼下就掏了十来米。

石洋这时候就心不慌手不忙的自个儿掏,天娃和钱矮子来的时候,他已经干得大汗淋漓,见他俩走来,石洋把镐锄往旁边一丢说:“妈的!真难掏!”说完让到一旁。天娃和钱矮子跟着就干了起来。

这天,他们一直干到天黑后才收拾,晚饭过后,天娃同王笑梅把厨房收拾干净,自己回学校守夜去了。

石洋和王笑梅刚准备回房间,张得光却刹有戒事的咧着嘴,双手暖了茶杯朝他俩过来,石洋见了就疑惑地望他说:“有事哇?……”

张得光摆出神秘兮兮的模样,却不急于开口,只继续朝他们俩走拢来。王笑梅见状,去了自己房间。

外面天气很冷,到哪儿都坐不住,于是石洋只好不情愿地同他来到厨房外间的餐厅兼客厅处,坐下后便盯他问的说:“讲哇,有啥事?……”

张得光不慌不忙站在椅子旁,怪怪的又磨蹭过一阵才说:“洋洋,李思秋没有走远。有人给我说,她就在都江堰。”

“你啥子意思嘛,都江堰这么大,这还是都江堰?”石洋反感的杵他一句,耐着性子等他往下说。

张得光咬过几下牙,带上媚眼悻悻的对他说:“我说的是城里头。我是想,干脆你去叫辜缘他们去把那男的弄出来帮我狠狠整一顿!然后再派他狗日的几个款!反正这阵子你我都缺钱!你看如何?……’”张得光讲完,摆出让人十分厌恶的奸像,直盯盯望石洋表态。

石洋听见,心里打个激凌,稍许才缓缓对他说:“你龟儿子也想得出来。依我说,管那男人毬事。黑道白道,讲个公道。你事情都没有搞清楚,惘至。再说,自己网的婆娘,你还不清楚?”

张得光见石洋不赞成,改口说:“你说的也对。其实,我也只是想出口气。”

“想出气,也得有个说法。”说完,石洋停下来想想,又说,“我看这样?你明天先去把事情弄清楚,回来后,我们再说。”说完,起身盯他一眼,回了房间。

王笑梅坐在床头上的被窝里自顾自挽她的毛线,见他回来,就问说:“神绰绰的!啥子事嘛?……”

“我看他脑壳真是进水呐。”石洋没好气的答一句,见她不明白,解释说:“我指的是李思秋的事。他说是他一个熟人给他漏过一句,说她现在同一个男的网在一起,住在城里的解放小区……”

“管你屁事。”王笑梅头也不抬,扔他一句。

石洋见她不悦,朝她逗笑说:“是不管我的事!真不管我的事!他是想让我叫辜缘他们为他出口气!然后再派那龟儿子几个款!”说完上了床。

“你答应啰啊!……”王笑梅听得心头一紧。

“可能喔!你把我说成和他一样哩呐!哈哈哈!逗你哩!”石洋边说边抱上她的身子塞自己怀里。

屋子里很快安静下来,要不是后面山沟里涓涓不息的声音哗哗响,还有远处森林里的猫头鹰偶尔传来几声叫,给宁静的夜晚增添几分神秘的话,真让人有种隔世的感觉。

许久王笑梅才开口说:“时间一晃,我都上来一个月啦。亲爱的,你知道我这次上来的时候只对我妈撒了个谎。这几天,我妈老打电话叫我回去。你看我该咋办呢?……”

石洋知道她想说什么,这会儿经她提起,心里倒有些责怪自己,于是把话接了,也没有绕弯的叹口气说:“唉!我想好啦!到如今还说啥子呢?我看,还是照你的意思,回去向你妈她们坦白吧!省得我们老这样偷偷摸摸!”石洋边说边观察她的反映,又说:“其实啊!这事,我前一阵就想好啦。只是一忙,又给忘啦。不过,我得先提醒你,这事你要想好。然后,就看我们能不能闯过这一关!……”

刚开始王笑梅只认真的听,后来脸上就溢出了笑。到最后,竟惊异的用那种少有的,感动得几乎就要狂呼的神情,朝他喊声说:“啊!老公!你同意啦?……”

大清早的,王笑梅就独自回了成都。走的时候,天还罩着浓浓的雾。

石洋到厨房为天娃煮好面条,裹上棉衣,朝学校踽踽而去。

天娃还没有起床。石洋将面条放在他的床边凳子上,朝他叫过几声,从屋里走出来。

这天雾真大,一直挨过中午雾还没有完全散开。石洋抬腕看看时间,刚准备收工,天突然飘起了碎毛细雨。石洋只好对钱矮子交待说:“如果下午还下,干脆就明天再来。”

交待完,同天娃一道开始往回走。不等走出几步,细雨中就夹了细米般的碎雪落下来,愈下愈大,成团成片的在空中飘翔。浑噩间,花花茫茫的雪,大把大把地将宇宙裹成杂乱无章的团。放眼望去,山也朦胧,树也模糊。朦胧的白沙河里,虽然还听得见潺潺的水声,却再也看不见丝丝残流了。

过去石洋只在北方才见过这样的雪,天娃就更不用提。两个人都在往回无声的边走边这样想:“这样大的雪,要下到明天,这缤纷的世界真不知要变得多么绚丽。”

走到砖厂对面小卖点的时候,两个人竟不约而同地发现张得光独自靠在小卖点紧靠路边的柜台前,神情极度哀伤的、泗涕滂沱的,正对着手里的话筒泣不成声,并听他一叠声哭喊着说:“思秋!思秋!你回来嘛!我给你下跪呐!”并同时见他随着一连串如诉如泣的呜咽,竟咚的一声,真就跪了地上。

站在柜台后面的老板娘见他如此,也不知她究竟是惊还是乐,只见她一个劲蹙上眉先朝屋里搓麻将的人瞧过一眼,旋即又回过头来瞅石洋他们一眼,并生怕旁人没有能听见般的,或没有能看见般的,比张得光更夸张的大声喊着说:“哎呀!仙人板板耶!张得光!你在干啥子哟?……”

张得光这一手使得实在太突然,竟迫使当场见他的人——只在转瞬间伶仃异常,怪态百出,却又都只能像石洋他们那样皱上眉,面面相觑,并目睹和目送石洋他们悄无声息,也是极度难堪地从张得光身旁走过去。

石洋做梦也想不到,一个自称老江湖的大男人,为一个不屑的女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泣不成声的哭来下跪,而这个女人还不在自己的跟前,假若这个女人这会儿真要在他跟前,那他一定要将天下男人的脸全丢尽了。

石洋心怀厌恶的边走边想,心里既窝囊又起火。临到山庄的时候,天娃突然将手掌握成撑头,翘起大母指激动的指向石洋说:“石伯!你!这个!”然后又气咻咻,极度愤恨的将拳头往下一翻,指地上说:“我们幺爹!这个!”

又过去段时间,张得光身上的钱早让那些夜里来陪他过夜的女人花光。人没了钱,哪也走不动,于是只好不分白里黑里,成天都蜷缩在自己屋里的某一个角落咒骂世界。

自从石洋那天看见张得光让人憎恶的一幕后,更对他避而远之,并几次打算搬学校去住。但是,这样一来,王笑梅回来后势必得跟他搬过去,而现在的学校因为正处在改造中,一切都还乱糟糟,无奈之下,石洋只好打消搬走的念头。

张得光的伎俩还没有收拾,这样,石洋又有机会在砖厂对面的“点”上见他哭过两次,事后又仍然摆出抑郁寡欢,伤心透了的样。又几天过后,几乎就变成个幽灵,并突然消失,没了踪影。

石洋也不去多想,只管理着自己的事该做啥还做啥,只是每天晚上当天娃去了学校剩下自己的时候,心里会对王笑梅伸出几多挂念和怅惘。恰在这一阵的晚上,有时又会到这儿来几对过夜的男女。他们的到来,虽然能给死一般静寂的山庄带来些许人气,可是,石洋却仿佛突然间变成了张得光请来的马仔,而事实是,来这儿的人就这样看待他。那些人,——石洋除了晚上得为他们提水送茶外,最让他难忍受的是——那些狐男狗女们竟还对他凶杀杀,这个那个的朝他使唤。石洋瞧见这些嘴唇上长青毛的、连皮都没有穿抻的、肠子也大概都还没能够胀直的瓜娃子、瓜婆娘些,把自己像马桶子那样使来唤去;也尽管他自己心里巴不得两脚头把他们踢出去;而事实是,他只能忍。

礼拜天的晚上,王笑梅终于来了电话,她在电话里满怀异常激动的心情对石洋说:“哎呀!好玄哦!今天我先到外面躲了起来!后来是大姐打电话叫我回去的!——哎呀!我给你说嘛!”石洋着急地打算把话抢过来,却让她打断了。接着说:“起先,大姐在电话里告诉我,说我妈刚知道的时候,只差那么丁点儿就给气晕毬啰!后来还是全靠大姐夫出来劝,——再加上大姐二姐哩一阵诓!妈莫得奈何,最后就只好同意呐!嘿嘿!哦?”说到这,她突然在手机那边嘻皮笑脸的大声说:“你听我给你讲嘛,其实我妈也没啥。她说她很了解你!她其实对你啥都没说哩!只埋怨你年龄大了些!说真的,其实我大姐和二姐都还不知道你的实际年龄。假如她们知道哩话,还真的难说咧!我妈呢?只一个劲的捶心口!不过喃,我妈也没有当她们面把你的年龄给说破哈!——还有啊!哎呀!我给你说嘛!昨天下午真的才叫安逸哦!闲得无事的时候,她们个个都装得神秘兮兮的,活像审犯人样,一个个轮流问我说。”

“三妹,咋个开始的呢?”

“你可以哦,好久开始的呢?”

“死女娃子,七年呐?害得我天天给你找对象!”

“你都可以当‘克格勃’呐!”

“哎呀!那个味道不毬摆喽!嘿嘿!……”

石洋听的时候,那颗悬着的心就像抛在空中的石头,听到后来才全落了地上。

石洋对她妈的了解,就如同她妈对他的了解,这一点仅从王笑梅在对她妈的描述中就能听明白。当初她妈当着石洋面说的最后那番“说真的,别的地方或别的人,我还真是不放心哟。”的那句话,虽然至今还在他的心头萦绕,现在却终究成了过去的往事。对于她妈来说,或许是,——不管她妈现在怎样看待这件事,当一切都全明白和变成了过去之后,还能说啥呢?最好的办法,只能是全认了。

今天是星期一,下午石洋同天娃一道从学校刚回山庄,张得光跟着就面带笑容从客厅串了出来。石洋只一愣神,便很快从他的表情里有了答案,就说:“张得光,李思秋那边没事了吧?”石洋一边问一边走,一边从衣兜里将前几天收的房钱掏出来递他手上。

“莫得事,她同意过几天就回来啦!”

“我想,这几天你多半是在她那里。对吧?”

“就是。洋洋,你不要笑我哈!……”

王笑梅回来后的第二天,黄雅兰第一次大清早给石洋来了电话。石洋心怀狐疑地把手机拿到耳边。手机里,黄雅兰告诉他,说她哥知道他这里需要条狼狗后,同意把自己的狼狗送给他。

自从石洋上次在成都卖过股票回到山上,几乎就再没有和黄雅兰通过话。前几天是因为狗的事,他才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用手机给她讲过一遍有关狗的事,之后便全忘了,因为这一阵他心里郁积最深的、常常在夜深人静一觉醒来的时候想得最多的,是他当初在离婚协议书上签那些内容:比如,图书市场上的生意,还有市场上的流动资金那些事;可是,既然他现在已经这样出来了;——出来就意味着对这一切的放弃;出来就意味着他俩将彻底地决裂;出来就意味着他俩的过去已经划上了一个让他们彼此都将遗憾和悔恨终身的句号。

可是,当初她在电话里说得那样狠,这会儿竟又因为狗的事,破天荒又主动给他来了电话。

石洋接过电话,也尽管他现在还疑团满腹,却又不得不迫使自己这样想:“女人的事,很多时候真让人搞不懂。她今天这样,或许明天又那样。这一回,会不会又是在告诉我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呢?……”

男人啊都这样,特别是我们这位石洋,什么空穴来风的事,只要经过他的耳朵,很快都会传到他的肠子里转上几个来回。可是,山庄的事情,还有他和王笑梅的事情,既然以经走到了这一步,就由不得他多想了,即使他现在的心里是顺畅的,也不行。

30

石洋不爱狗,更不懂狗,只知道她哥当初是花血本望它发点小财。

石洋因为狗的事正在犹豫,老同学色龙给他来了电话,并在电话里乐颠颠地告诉他,说是刚约好几个同学,准备明天上山来看他。

石洋心里明白,说是来看自己,说白点就像是自己二姐说的那样,在城里闷慌过后,吃漂勺来的,本要拒绝,转念一想,正好能顺便把狗给带上山,也就应了,并把黄雅兰的手机号给了他。

这天的天气特好,又正好是“冬至”,暖融融的阳光下,色龙带了上次石洋在自己小区门外请吃冷淡杯的原班人马一行五人,到来。

石洋在公路边前脚把他们接山庄上,后脚从城里开往虹口的班车就到了。

带上来的狼狗事成刚从车上下来,虎子忽然带着虎啸般的声音嗡地一下朝它窜上去。事成就地一卧,接着就尿尿了。众人见过一阵吆吼一阵嘲笑,众口一词说:“就是嘎?——城里的狗不如坝里的狗;坝里的狗不如山里的狗。——城里人只把狗当玩具,装得横,吓生人,真遇上事,只有给主人丢分的份!”

芋儿很有经验说:“它们一定都是母狗,要不咋会见面就啃。”

光脑壳补充说:“芋儿,你哇说对毬。狗和人一样,同性交恶异性相亲,另外就是狗有领地意识,各有各的地盘。”

石洋边听他们讲边把虎子拉一边拴上,刚回过头,竟见张得光笑容可掬地紧搂着久违的李思秋蛇一般的腰,从大门外走进来。

李思秋看上去还是同先前一样的白嫩,脸上仍然挂上那种似有几分高贵,又有点拒人千里的、似笑非笑的笑,一对高度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还是同先前一样的见不着底;不同的是此时气候的原因,身上穿得臃肿些,看上去似有几分发体的模样;白嫩的,有点臃肿的脸上冻出有两团红晕。

两个人从门外进来的时候,场面正好乱七八糟,谁也不再意他们的出现,只有石洋脑子跟卡壳一般呆头呆脑,眼巴巴望见他俩从众人的跟皮底下悄无声息地掩了过去,很快进到自己的房间。

当张得光再次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石洋已在陪众同学在靠近路边的彩棚子下边围着张圆桌子打情骂俏了。

石洋见他拢来就收起笑容。

众同学见突然拢来个生人,场面出现过短暂的空白。这个空白是因为石洋心里面复杂的情绪带来的,尽管如此,石洋还是得介绍,于是瞅张得光对众同学介绍说:“这位是张得光,我的老朋友。这儿哩老板。”说完又把几位同学一一地介绍给他。

张得光看起来已恢复了往日的常态,当即拿出自己主人的姿态睃眼众人,热情说:“久仰!久仰!经常听我亲家讲起你们!欢迎!欢迎!”

石洋听见,当即心头就咯噔又厌恶的骂一句:“闯你妈鬼哩哟!我啥时候又成了你的亲家!”嘴上却干笑几声,敷衍了事。

色龙他们见石洋如此介绍张得光,又见张得光如此介绍自己,心想今儿虽是冲同学来,但别人才是这儿真正的老板,没说的,于是众人立马乌七八糟朝他恭维。一时间,有的喊他张同学,有的叫他兄弟,更有的建议,并说:“既然是同学的亲家,也就是我们的亲家,干脆我们大家都叫张同学亲家!……”

这一回石洋的同学们算给足了张得光的面子。正在闹哄哄,王笑梅和天娃手拿茶杯、茶叶、水瓶,从紧连厨房的客厅朝他们这边走过来。

众同学跟她不是头次见面,于是有叫笑梅的,有叫兄弟媳妇的,走过一阵过场之后,众同学又开始自顾自的热闹。张得光见状生怕冷落自己,急忙插一杠子,更借机热情的对王笑梅打哈哈招呼说:“喔哟!亲家母!好久回来呢?……”

王笑梅听见心头一震,跟石洋一样,只怪反感的干咳几声,没有作答,去了厨房。

因为是冬至节,加上同学要上山庄来,大清早的,王笑梅就和天娃一道上都江堰的城里买回一大堆牛肉,并早早就开始准备了。

王笑梅回到厨房不久,已和天娃一道,在厨房外间的餐厅桌上摆好了与牛身上相关的菜肴,什么蒸牛肉、烧牛肉、炒牛肉、拌牛肉、卤牛肉,还有一大锅牛肉炖萝卜,加上杂七杂八的餐具,早把一张八仙桌摆了个满当当。

临到开吃的时候,李思秋才由同张得光差不多是让扶着,一道款款地从房间来了桌前。

张得光在向石洋的同学介绍的时候,李思秋只勉强从脸上挤出些许笑容,并谎称自己刚受了谅,又惺惺作态干咳过几声,才有气无力的坐了。

几个同学见她不冷不热的模样都觉着别扭,桌上也没了刚才的气氛。

还是张得光灵光,率先伸出双手往嘴前哈大口热气说:“这天真它冷!不要客气,趁热呵!先各人喝它一大碗热呵热呵再说!”说完将手指舒展几下,主动为在坐的碗里舀起热腾腾的汤来。

色龙和众同学本要迎合,瞟眼见李思秋还仍然摆出之前的模样坐那儿无声无息,反倒更拘谨。

石洋见李思秋如此,心知她刚私奔回来见了自己难免有点那个,只不便说破,端起张得光舀好的牛肉汤对众人说:“来来来!趁热呵!喝啰!……”

气氛终于缓和过来,李思秋也只好端上碗吹吹的勉强喝过点汤,起身朝众人点点头,自个儿去了。

李思秋回房间那会儿,桌上又出现过片刻的宁静,好在张得光很快把气氛造了起来。他说:“各位亲家同学!今天我们都是第一次!来来来!先整一杯!”

今天李思秋能跟自己回来,张得光自然认为在石洋面前捞回些面子,眼见石洋的同学对自己恭维有加,言语间又特别合自己脾胃,更重要和让他振奋的是,石洋的这些同学全是走成都的省城里来的城里人,这对穷困聊倒的他来讲,更有大旱遇甘露那样种感觉。就是说——从现在起,他已经又一次隐约——甚至是准确的意识到,他们的出现和到来,将给他带来的是一次何等难得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就是——他应该牢牢地抓住眼前的时机,借自己老板的身份把石洋踩在自己的脚下;接下来再像冷水炖青蛙般收拾石洋那样,慢慢地收拾他们。

张得光有了这个想法,心里止不住暗暗的一阵狂喜。刚开始几杯酒下肚的时候,他还耐着性子在众人面前约显几分沉稳,还会时不时地瞟上一眼石洋的脸色。又几杯酒下肚后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并实在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喜悦,跟着打情骂俏的话便早在不经意间溜了出来。

刚开始,石洋也不示弱,在众人面前贻笑大方的振振有词。当众人的诨话插进来后,很快就让石洋显得笨绰了。跟着,众人的注意力很快便全移到张得光身上。张得光发现后更加受宠若惊,更有那种阴谋得逞和双喜临门的感觉,并仿佛真就陡然间找回他从前的自己,使他想不兴奋都不行。

久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此时的张得光尽管同他们是第一次,更谈不上什么知己;但只要眼下能借石洋的关系,把自己推销给她们,比什么都强。而此时真实的他,已早把自己定位成了她们的知己。

一席天南地北的诨龙门阵之下,餐桌上的气氛和局面已早让张得光把握得杯盏交错。

众人的情绪早已经让他调到了极至的巅峰。除石洋外,众同学早在他言辞的怂恿下欢声雷动;欢笑声和掌声就像山庄背后跳跃的流水,一阵盖过一阵。

王笑梅有些听不下去,从石洋身旁把身子挪回了房间。

张得光开始还有点顾忌王笑梅的存在,现在见她走开,言语中更加竭尽所能。他说:“我给大家来段段子!”众同学笑容可掬,一阵欢呼,接着张得光上了嘴:“听说阁下法力无边,闭门抱妞苦战几天!避孕套子磨破上千,搞得小妞哭地喊天!一盒伟哥只用半天,照此下去不老也癫!”说到此,自己先忍俊不禁,咧嘴强忍笑颜,把声音拉得老长,最后大声喊说:“你——真他妈的神仙!……”

石洋一听就知道他是从而今的手机短信上捡来的,词儿虽俗,编排却十分得体,加上张得光背来抑扬顿挫落地有声,听得坐中众人喜形于色,并止不住引得异口同声赞赏的高呼说:“日得起壳子!”

光脑壳更是用劲的鼓掌大声说:“向张得光同志学习!……”

说话间,小小忽然兴奋的插上一句说:“这样子,我也给大家来上个一段子哈。嗯哼!”说着清清嗓子:“通知,明日开会!主题,谈情说爱!目的,传宗接代!内容,怎样做爱!时间,八小时之外!地点,江边草丛一带!要求,草席自带!条件,两人一组,动作要快!”

话刚说完,自己先将头已笑来放了桌上。大家一阵品味又一阵赞赏说:“说得好。有主题,有内容;有时间,有地点。还有……”

众同学一翻总结之后,兴高采烈高举酒杯站起身互望说:“来来来!哽啦!……”

一阵叮当的酒杯碰撞声过后,都说:“哽啦!干啦!”随即众人仰脖子,一饮而尽。

石洋见众人酒已喝得差不多,就说:“我看,收拾啰哇?大家说要得啵?……”

“唉呀,洋洋你不管,你不管。等下我们来收拾!”张得光兴奋的说。

几个同学更余性未尽,抢着说:“洋洋,你不管我们。你白天累,早些休息,等下我们帮收拾,叫张同学安排就行呐。”

瞧众人意兴阑珊的高兴劲,石洋也不坚持,只临走对张得光交待说:“我的同学就交给你啰哈。”说完,独自回了房间。

王笑梅见他醉醺醺进屋,开口说:“喝弹了哇?你也是,腾起和他们喳闹。”说完,朝他莞尔一笑。

“哎呀,逢场作戏!你别看他们那样高兴劲,其实是臭味相投!”石洋说完上了床。

“我看,你也和他们差不多!……”

“哎呀——宝贝!你冤枉我呐!”

“好呐,好呐。我看你是酒喝多啦,睡觉!”

“睡啊?我还想那个哩!”石洋说完话,朝她身上压上去。

“讨厌!不想!……”

王笑梅话没说完,嘴已经朝他的嘴贴去。

石洋在她上面紧贴了她温柔的身体一阵抚摸又一阵呻吟过后,才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她潮湿的宝贝慢慢进入梦乡。

一觉醒来,石洋发现屋子里云遮雾罩。透过窗前绒布的边儿,他发现,昨夜仅有一扇窗子忘记关,随即他用手摸摸被盖上搭着的毛毯;发现毛毯已凝了层溥溥的冰霜,室内的空气既阴冷又清新。再睁大睡眼抬手看看时间,表已走过八点;外面已不知从什么时候泛起了奶一样的白。随即一骨碌起床,将搭着的毛毯揭去,到旁边的铺上抱来床棉絮重新搭上。

王笑梅呓语朦胧的翻下身,将粉白的屁股露一处。

一股刺骨的风裹着浓雾袭进来,石洋急忙把窗掩上。

外面差不多什么都看不见,迷雾中四处一遍静寂,只有屋檐上的露珠滴滴哒。

人全都还在睡,只有事成瞧见似成相识的石洋出门后,忙从浓雾中迈着碎步怯生生地朝他跑来,临到跟前的时候,由于它对石洋这个新主人的脾性还没有足够的了解。所以,它到了离石洋还有一米远的地方,便一屁股坐下来,用那双探索的,也是充满了灵性的眼睛朝他瞧。

石洋也不敢贸然近它,只朝它轻唤声:“事成,来。”

事成还是眼生,随后便胆怯的跟了他去。

来到厨房,石洋将昨晚的陈菜喂过事成,自己糊乱的吃上点儿,再给天娃的早饭稍了,随后就套上事成出了门。刚走到大门边,冷不防,虎子又狂吠的从圈里朝他们窜出来,直听见铁链子拉得哗啦啦的响。

山道上,凛冽刺骨的寒风裹着干枯的树叶吹过来,使事成也冻得瑟瑟发抖。杂乱无章的天际间,山也朦胧,树也隐约。下面的白沙河再也见不到往日干渴的乱石,整个江心犹如灌满水银,沉掂掂的,只见白雾翻滚,四面飘移。

路上的水泥路面早结了薄薄的一层凌,刚走出一段,石洋的手就冻得难受,于是他只好将饭盒放在地上,空出手来交替地伸到嘴边哈几口。

空旷的教室里,堆满繁杂的工具,天娃在靠近墙角的铁床上裹着厚重的棉被睡得正酣。被子上面的老棉袄已掀在地上,床边的椅子上,糊乱的堆着脱下的裤衩。

石洋将狗拴在床头,叫醒天娃,随后到一旁生着火的炉边给他热饭。

天娃睡眼惺忪穿衣裳的时候,床就嘎叽嘎叽响;又一会儿,屋里就塞满酽酽的雾。

一群从高山上飞来的鸟儿正为自己能在这儿安个临时的窝忙碌着,大概它们每到这个季节都要到这儿来的原故,看上去都相互让识,叽叽喳喳地在那里边忙碌边叙述着只有它们才听得懂的鸟语。它们有时候在枝叶间调皮的上下翻飞,有时候又围在石洋的身旁上下扑闪。

石洋感觉它们仿佛是在对自己说话,听上去是那么清晰、那么急切,只可惜他根本听不懂它们来至外域的啭鸣。

预埋下水管道和安放便池、面盆,以及房与房之间的洞已经挖好。前两天石洋已买来部份砖瓦、水泥、沙石;他开始自己试着砌了下隔墙,墙砌有不到一半,看看实在不行,就打消了自己干的念头。后来石洋还是听了张得光的建议,并由他出面请了个叫武钻花的包工头。这么一来,石洋他们全变成了为他们打下手的秋儿。

今天,石洋主要是到都江堰的城里去找过去欠他债的工程单位谈催收款的事。临走,王笑梅身着褪了色的套装,独自从晨雾中朝他走来。石洋见了,只好心痛的给她交待过几句,随后搭上辆开往都江堰市里的中巴,去了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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