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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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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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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悲歌》连载

第一十三章 昙花一现

63

刚经历过一场动人心魄的石洋从乡政府的会议室走出来,时间已临近中午,火辣辣的日头正照在兴头上。晃闪闪的街道上只有寥寥数人,他们全都没精打采地走在让太阳照射得腾了一层白色薄雾的街道上,即不像在赶路,也没有要躲闪阳光的意思。街边上的店老板和他们亦是一个样,不同的仅是她们不须要赶路,却也无心照看自己的生意,全都三五家凑一处能遮阳的树荫下无精打采的斗地主或搓麻将。一些当地懒散惯的人,仿佛对事事都有兴趣的聚在街边几处小茶馆吹他们永远都吹不完的壳子,但他们当中更多的,则更像是对生活早已失去了信念,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在这样的情形下,石洋就像一道无形的阴影,绕过几处同样让太阳晒来摔瞌打睡,并永远都蹲在老地方的老狗老猫,去至白沙街上唯一的丁字路口,在那处钉有指路牌的百年老树下,搭上了经过山庄至虹口的过路班车。

班车走走停停一路捡客,车一停就热得难受,直到臭烘烘的车儿弯过照壁岩那几道天然屏障;这里,虽然太阳还仍然火辣辣,吸着的空气却要比起先清新了许多。

石洋由着车儿咕叽咕叽地悠着往前走,脑海里反复闪现出刚才在会议室里经历的那一幕幕动人心魄的场景,特别是管权的身影总是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

“管所长究竟知不知道我呢?今天这样的结果,他究竟是在秉公执法,还是因为王一火在从中起到了某些作用?……”

石洋这会儿的肚子已经饥肠辘辘,却又由不得自己不把精力集中起来,去往那儿回想和思考,因为从整个情形上看,虽然石洋的目的达到了;但这件事若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在起作用的话,放在任何一个公正的地方,其结果都应该是这个样。所以他拿不定,自己将来究竟该不该领他这份情。

那天石洋从乡政府回来,时间离“七一”和’非典‘解禁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眼下尽管还没有解禁,但是,前面那么多障碍都挺过来了,所以现在他和她们只能等待,并各自在心里暗暗地祈盼着那个让人激动的日子能够尽快的到来。

这种心情除了像石洋这样开山庄的老板,还包括这儿山里所有的人,因为自从虹口开发旅游以来,每到临近这个时候,人们的心情都是激动的,连那些住在高山上跟旅游粘不着边的人家,有时候都止不住会满怀激动又好奇的心情,走至半山腰或公路边上来瞧那些从山外面从这儿经过的、各式各样的私家车所构成的一道道壮丽的风景。

石洋对现代文明铸就的风景早在别的地方见多了,不同的是他过去是装点在那里面的一个点!尽管如此,他现在的心情仍然是激动的,而他这种激动的心情一半来自王笑梅、小龙、娟子她们,一半是来自他自己长期追求美好的精神思想在起作用,并总那样信心十足。

现在的石洋,在包括王笑梅、小龙、娟子她们的眼里,他在山庄里的步态与精神状态,仿佛是他自踏上这块土地以来所从来都没有表现出来过的,而他的这样种精神状态,又可能是唯有在认真和长期持续的思考的炉火里蒸馏出来的,和具有强烈效果的兴奋剂所产生出来的兴奋作用;或者说,他现在的兴奋,是因为受到从山庄里长时间高放的、响亮而又让人激动的音乐而鼓舞所致;由高昂脆响的乐曲声波涛般涌向天空,并托举着他的心灵扶摇直上。不过,假如我们这时候换一个目光锐利的人来看石洋的话,他就能发现石洋的力量似乎不是由他身体提供,完全是精神的产物,是由他多年养成的一种坚定的性格所赋予。若再从另一个角度去观察他,他的目光却是如此茫然,茫然得不禁会使人对他发出这样的疑问,——他究竟有没有听到那高昂的音乐声啊?他的心究竟在何处?是的,是这样,他确实是在远远离开眼前景物的他自己的领域里异常活跃地忙于自己的思考;因此,他才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盲无所知;靠的仅是那股精神的力量支撑着他,而且还把压在他身上的重荷转化成为种十足的精神力量,将业已病态的智力,超群的力量凝聚着,在“七一”就要到来的时候,定要奋力一搏,将多年的生命投注其中,哪怕将自己的生命力耗尽也在所不惜。

石洋早已在心底里下定决心,为了自己的事业,也为王笑梅,无论如何也要把山庄的生意搞得体体面面,红红火火,但遗憾的是,他现在蹲在那个打算用来烤兔子、烤鸡、烤羊的烤箱一旁,凝神般的望着眼前腾腾的火焰,那火焰却仿佛在对他说,——火焰本是用来照耀明智之人的,若是照在一个被人愚弄的失败者的脸膛上,那实在是太让人讨厌了。

盼望已久的“七一”这天终于来到了。

还在昨天晚上,石洋这儿就住下不少的客人,以致今天一大清早,石洋就搭上车去到都江堰的城里开始采购山庄上需要的原材料,后来当他从城里有名的大市场上买好各类蔬菜及肉类往回赶的时候,却不曾想,车刚过二王庙,就让潮水般进山里来旅游的车流给堵在了半路上。

石洋眼见这样的情景,心里既高兴又着急。等好不容易挨过些时候,班车才艰难地挪有几十米。情急之下,他只好心急火燎地将什么肉啊、菜啊、调料什么的一鼓劲,全从班车上搬下来,叫上一辆“摩的”,最后才终于七弯八拐地赶回山庄。

山庄上早已人满为患。

能上手的都上了手,连隔壁的老安、老安的老婆,还有娟子正在上学前班的小儿子这时候也忙来汗湿衣衫。

石洋极其兴奋的眼瞧自己山庄里已经热闹成人满为患的场景,哪还顾得上自己身上的大汗,更顾不上自己老板的形象,并一头扎进厨房,一直忙到子夜过后才松下劲来。

王笑梅早累得支撑不住,石洋眼见她累来没个样儿,心里就巴巴的直叫痛,因此只能让自己稍歇会儿又接着干,并一直忙至第二天的凌晨,当娟子迈着疲惫沉重的步伐回去之后,石洋才最终锁上山庄的大门歇下来。

小龙的身子骨虽然就跟牛样,却也照样给让累瓤了,因为累过了头,所以竟没了瞌睡的意思,于是他独自提上啤酒,无精打采的坐在吊脚楼上的一条凳子上歇息。石洋看见他累来这样,自己也不便去休息,又强拖疲惫的身体将早已让客人住满的房间仔细检查过一遍,让山庄留下盏过夜的路灯,最后才提上瓶啤酒去至吊脚楼坐下来陪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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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虽然已经很深了,但此时山庄外面的公路上,竟仍然还如同白天一番的景象,只少了白日里塞车的现象,并时不时有人把车停在大门边朝他们大声吆呵:“喂!还有没有地铺哟!”吼过,又才骂骂咧咧,抱怨地把车开走。

“七一”过完不久,终因石洋这儿地处在至虹口旅游区的半道上,以致很快生意又淡下来,但这种现象仅只是短暂的,每至周末的日子,石洋这儿的生意照样能够和虹口里面的山庄一样火爆,加之他在这儿的费用终要比虹口里面那些山庄低许多,所以他心里也够知足。

有好长一段时间,石洋他们都和往常一样,只要稍微有点空余的时间,就会去到大门边上那块极小的坝子当中“斗地主”,有时候也打打“升级”或“三挤一”,目的当然是为能够揽点打自己山庄过路的游客。打牌的时候石洋自然同王笑梅一家,小龙和娟子一家。来了客人后,大家只管把牌一扔,跟着就各干各。就这样,日子一天天在夏日和谐的气氛中、在山庄背后河心里欢腾的浅流中、在坝子里稀疏的梧桐树枝的摇曳中、在秋风里那无数的蝉鸣声中、在鸟儿们的上下翻飞中,以及在夜阑静谧时,游客们的鼾声中,由着地球在我们这个宇宙自由的翻滚旋转中度过。

又是一个周末的好日子,石洋那天从这个周五的下午开始,就和王笑梅、小龙、娟子她们,以同样高昂的代价挣得了应有的,但也绝对算不上高额的回报,特别是礼拜这一天,他们一直从早上忙到晚上把最后一批客人送走,才终算松下劲来。这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外面月色如磐,从天顶到山脚下,整个寥廓的天宇夜幕低垂,也很难辨别出别的什么轮廓,四下里一片子夜的黑,仿佛整个宇宙都处在酣睡之中,而石洋和王笑梅尽管已连续劳累过几天,却还在床上因为赚钱的事而乐。那兴奋的劲儿简直撵也撵不走!——突然,石洋和王笑梅透过窗棂上挂着的窗帘,发现外面有灯光忽然洒进来,将整个山庄恍若白昼,于是都为之一振。随即石洋仅穿裤衩翻身下床,赤脚来到窗前将窗帘刚撩开条缝,只听一个熟悉又充满野性放纵的声音,透过大门的栅栏朝里面大声吼起来:“石哥!开门!……”

这一声叫喊,直听得王笑梅在床上将身体窝作一团,手舞脚蹈一阵乱蹬,说:“快!是沙石场的唐老板他们来啦!……”

石洋打开大门前,热情中不失身份地闪身让至门边瞧着一溜说不上豪华的车儿有序地开进来。随着一辆辆车门打开,一阵极其放纵的男欢女爱的声音很快就将整座山庄塞得满满,连树枝上歇着的鸟儿都惊得不停扑闪,跟着是狼犬“事成”和旁边村民们的土狗儿们欢快的嗷叫声,还有车子里早已放至极限的、只有在城里的“迪吧”里“蹦迪”时才有的声音,紧接着,一个石洋十分熟悉的声音扯上喉咙朝石洋吆喝说:“哇噻!——石哥!你不管!你不管那些龟儿子——杂种哩些哈!刚才!刚才他们才在‘迪吧’头整喽‘K粉’!——狗日嘀些!等他们跳个够!你只管去把房间给他们打开好就行啦!——嘿!——虾爬些!妈哩哟!把车灯关喽!听见没有,都把车灯给老子全关啦!……”

山庄很快又归于一遍墨黑。

石洋听出这是曾老五的声音,瞧了瞧,觉得没趣,自个儿闪人堆开过几间客房,走回自己房间。

现在在山庄里展现出来的生活图景虽然其普遍色彩是黯淡的黑色,但由于种种其他颜色的出现而显出生气。看上去他们人人都穿着既有几分时髦,又有几分野蛮的服饰;比如曾老五脖颈上套上的那条又粗又长的金项链,在黑暗中溢着熠熠的闪光,还有唐文脸上所表现出来的那一副俨然以他们的组织者自居的老板模样,一本正经的严肃相就够了,并有可能还比得上审讯室里的检察官们脸上可能出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虽然这些身作看似色彩斑斓,扭着一团的野种们尽管粗野,但他们却算不上这个场面最粗野的人;他们最多称得上是曾老五或唐文他们的打手罢了。他们大都从监狱的大门刚刚跨入到这个对他们而言,大概暂时还算得上是新鲜的世界;而有的却来至社会的最低层,最黑暗的地方。他们这伙人当中,有的还在几个小时前,尚在这条白沙河下首干渴的河心里充当唐文和曾老五他们的马仔、监工,和可能是曾老五或唐文他们行驶犯罪的工具。他们是一批模样粗鲁的亡命之徒,且身上大都时常带着诸如杀猪刀、火药枪什么的。他们那双灼灼发光的眼睛即便在心情好的时候,也显出一种动物般的暴性。有很多时候,在很多地方,他们都无所忌惮,或毫无顾忌地违犯对其他任何人都有束缚力的行为准则;特别是在他们自认为铆得住的这儿,或经他们的老板买断后的这一大段江河的流域,乃至这儿的小世界,他们全都可以随心所欲地不受任何约束。——他们甚至于可以在这儿只要瞧见稍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就随意送上好几个飞吻,或随处洒尿。允许在白沙河下面那呻吟的乱石间,或隆隆的挖掘机那可恶的大牙下边,做出种种反常的行为。而且还可以由着他们的性子更大胆地胡作非为,有什么老板扛着。总之一句话,只须老板犯了事儿的时候你要雄得起就行;这就是他们的时代观念。其实他们的行为被指控为白沙河一带的江洋大盗、山里的土匪、乡里的纵火犯;或城里的抢劫犯没区别。毫无疑问,按照我们的说法,他们在其它某个地方所犯下的劫掠之罪,在法官的跟前,一个个早该拖出去判他好几回死刑都不为过。

别说那么远,反正他们这会儿尽可以在石洋这儿尽情地按照自己的意愿起伏澎湃,除非上面的白果杠水电站将闸门全打启,并从此永不落下,这样的话,他们很快就鸟兽散了;除此之外,他们仿佛尽可以在这儿丝毫不受人类法律的控制。如前所述,假若上面白果杠水电站的闸门真的永不落下;那么,被陷于波涛之中后的、如同冒险家的曾老五,唐文他们则尽可以从河心里走上岸来,仍然不会被人看成是一个做小买卖的人,并如现在这样,根本不用换什么行头就行了。

现在,他们就含笑的看着这些手下兴高采烈的兄弟们喧闹和粗野无视的行为,心里那个乐颠颠的满足劲儿早就别提了,以至当他们看见和来到石洋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山庄的时候,根本就用不着拘礼。他们就这样在朦胧的幻觉中和那些人扭着一团,竭尽所能的使出自己的下着,在几乎走了调的音乐声中和她们亲密婆娑。

石洋对他们也毫无畏惧之感,并同样把唐文和曾老五他们视为朋友,却又有别于辜缘、单莽子和张得光;更有别于郝三总、王一火、吴丘礼他们。因为,尽管他们之间在某种程度上有着很多共同之处,特别是辜缘、单莽子和张得光他们与他们的共性更相近。遗憾的是,他们却不能向唐文,曾老五他们那样抱团打天下;而郝三总和王一火,与唐文跟曾老五他们尽管有共性,却是两个不同的阶层,就如同石洋和他们所有的人都有共同的某些特征一样,而石洋同他们三者之间又有好些完全不同之处。他就像人们从生出来就都有鼻有眼,身形大致都一个样,让人一瞧,他就是人,而决不会被别人当成是一只猴子;却由于每一个人源自父体或母体的基因的优劣各异,——这里也包括诸如父母的地位,社会关系等等;而这些都只是先天的东西,在这里我们就不一一地去列举了;但这些恰都又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无法去回避的。就智商而言,彼此间都应该分不出多少高下。但是,在现实生活的锤炼中,由于彼此间的机遇各不相同;更重要的是由于先天的性格和后天的培养所形成的个性差异,这样才使得很多人阴差阳错,不一而终。所以——现在——因为,既然现在石洋到这儿搞起山庄来,求神拜鬼的自然都来了,并为他们在这儿起到了某些纽带的作用。在一段日子里,这种作用还会继续下去。

这个周末终于结束了,随后一算,石洋和王笑梅的脸上终于绽开了久违的笑容。

一场秋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午饭过后,她们俩第一次怀着愉悦的心情,来到了山庄后面的河滩上。她们在乱石间裸上自己白皙的脚板,一阵噼噼叭叭来到水的中央。石洋眼睛里含着调皮的嘻笑声和爱的激情,不住的瞧她,她也同样用她充满爱的、好看的眼睛凝视他,随后,王笑梅就情深意重地和他手牵手,在清澈的河心奔跑起来。

“啊!亲爱的!你追啊!你追不到我!……”

“我要把你吃啦!……”

王笑梅在水深及膝的地方看见自己一双白皙的脚丫踩在河底的石子上,并映射出自己一张随动荡的流水来回晃荡,支离破碎的笑脸,忍不住对石洋说:“亲爱的!你看我这张水中的脸,一定是你昨晚上不小心让揉碎啦!”

石洋听见后便顾不上脚下的石头顶得脚心隐隐作痛,也不管山林子里会不会有人瞧见,只充满爱怜的,在灿烂的阳光下、在欢腾不息的水流中,奋力张开自己有力的臂膀,将王笑梅紧紧搂在怀里,仿佛抱住一尊自由的大地女神,好久好久都没有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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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俩的爱情,早就铸就成为不可分割的血肉之躯。

王笑梅大大方方,长时间的让石洋将自己尽情地搂在怀里不停的呢喃。

她们仿佛两个嗷嗷待哺的野狼,在一阵长时间的相互亲昵中,将即将暴发的性的烈焰征服在一霎的渴望之中。

这就是爱,这是不受人类一切法律约束,即便是在这蛮荒的、毫无生机的白沙河的河心当中,大自然照样会对她们虽然有点遗憾的爱情,产生出同样的效果!爱,无论是新生的,还是从如死的沉睡中被唤醒的,都必定会创造出阳光!它光辉灿烂,充溢于心,泛滥于外!即使一切阴暗依旧!但在她们眼里,它会依然灿亮!在她们的眼里亦然如是!

“哦!亲爱的!我的女儿石瑜,就要来看我了!”

他们俩在沿着山庄背后那条杂木丛生,到处盛开野草野花的小径往回走的时候,他说:“我的女儿,你见过她,她也见到过你呢!只是她那时候太小了,所以她一定都认不得你了!哦!你还记得吗?她那时候还叫过你姐姐呢?当然,你也许同样也不认识她了?——这我知道!可现在你会用另外一种眼光去看她!去对待她!你知道,我有好长时间都没有看见她了!我几乎都快不记得她的模样啦!但是,我希望你能喜欢她,接受她,就像喜欢和接受我一样!……”

“你认为她会高兴见我吗?……”王笑梅有所不安的问:“说真的,我一直都怕见到她。因为她一定不喜欢我,更不愿见到我。她不理我——我该咋办呢?我真的很怕她?她如果还是过去的小女孩就好了!”

王笑梅心里充满着无限惆怅的细语,轻轻接着说:“前几天我就发现你心事满腹,我就猜想你一定有什么事情在瞒我。其实,我心里真的一直很喜欢她。可是,我就是怕她。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王笑梅一边说一边让石洋牵着手,表情痛苦的、眼巴巴地瞧着他,而石洋的内心同样痛苦,这会儿竟然痛苦得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在接下来随后的几天时间里,他们俩都怀着不同而又不安的心情,心照不宣的盼着石瑜能早些到来。

女儿将要到来,对石洋是一件大事,也是一桩让他感到格外欣慰的事,心头异常激动。

几天里,石洋都在心头这样想:“过去女儿避开我,是因为她妈在她跟前讲了我的坏话。不仅如此,还把我教育女儿的权力也给剥夺了。她这次来,我一定要向她把有些事情讲清楚。她现在应该已经比从前懂事了。她该听得明白的。而且,我一定要好好地待她,让她能理解我。特别是现在……”

这几天,石洋就是在这样种激动的期盼中等待着女儿的到来。

这就是作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这个爱,是不需要理由的,也是任何法律也割不开,毁不灭的。

同样的,由于石瑜的就要到来,这几天来,王笑梅的神情一直都表现得即紧张又怅惘,郁郁寡欢,但是她内心深处却又是接受石瑜的,只是在情感上有些胆怯。她现在的心情就像一个刚作母亲不久的人,当自己在背着女儿刚做出一件不光彩的事情时,回过头来,竟发现自己的女儿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现在就要让女儿当面揭穿,心里总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所以,她即希望她来,又希望她不来。

娟子在这儿的山区里算得上是一位漂亮的姑娘了,在这里,她只需要穿上一套朴素的外套就能给人好感,假如她要再穿上一身时髦的服饰,再仔细地打扮一下,那么,她就一定会变成令人惊讶、大放异彩的女人。不过,假如她仍然穿着现在这身外套,在近来这一段灰暗的日子里,那么就一定会让见到她的人伸出几分遗憾来。其实直到现在,石洋都还从来没有仔细去估量过娟子的面容和身段方面的艺术性。她的性情直率而又纯朴,做起事情来永远都是那样干净利落。那天当她知道了石洋的女儿就要到来的消息后,不知怎的,心里竟差不多产生出同王笑梅一样的心境,不同的只是还掺杂有几分好奇。

小龙似乎早已看透了她们各自不同的心境。虽然他比王笑梅和娟子都大一点,性情比石洋直爽暴戾,可从辈份上讲,他终归是晚辈,所以就只能夹在她们当中啥也不便说,而心里却是欢喜的。他甚至还盼着黄雅兰也能同自己的妹妹石瑜一起来呢!就在前些日子,他还背地里问过石洋,他说:“舅舅,虽然你和舅妈离了婚。可我总觉得她还是我的舅妈,并还是该来看你!”

可是,不知什么原因,石瑜最终却没有来。

66

最炎热的七月和八月在不知不觉中很快就要过去了,整个山区里燥热的空气都沉重地笼罩在山林里,热气腾腾的大雨越发频繁。

昨天,从下午一直到整个晚上,倾盆大雨都哗啦啦地浇在山林子中,把一些杂乱的东西都冲进到江一般的白沙大河中,可是当今天早晨经过一场暴雨之后,太阳依然照射得更加灿烂,让山林子里的空气既温和又清新,并能使这万物受孕时那些草木滋生的涌动所发出来的嘶嘶声,几乎都能够听得见。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就连最虚无缥缈的爱情也不可能不变得如痴如醉,那些本来就渴望吞食爱情心田的它们,现在在周围景物的熏染下,更加情意绵绵,一触即发。可是,山庄背后的那条干渴的白沙河的河水还是不见长,即便是长了,也就那么一点点,且昏浊得让人见了就想哭。雨刚停过不久,河水又很快退去,跟着,那个可恶的挖挖机又如狼似虎的开了来,吓得那些静躺在河心里的石头们见了就想跑,——可是,它们那里又能够跑得动呢?最后只能带上心悸般的哭喊,啊呀呀地让那些翻斗车们呜啦啦地拉走了,当中有个别——大概是因为它们的个头太大,便成天在那里被它们抛来掷去,并早有部分已被它们摔得遍体鳞伤,当中有部分石头怀着疑惑不解的心情,正在呻吟般的对另一个和它同样命运的石头对话,它说:“它们为甚么成天把我们摔来摔去呀?我早已经受不了了!”另一个同样被摔来血肉模糊的石头却呻吟地对它说:“呦!你还不知道吧?这儿的组织早已把我们给出卖啦!忍忍吧,我坚信,哪怕它把我们摔碎也好,碾成齑粉——最后把我们消失在漫无边际的宇宙也罢。我坚信,大概几亿万年过后,我们还会再来的。就犹如他们的生命从现!——知道不?我们才是这地球上真正的主人!假若没有我们,大概他们连块立锥之地都没有!——唉!忍忍吧!……”

一连好多天,石洋他们都仍然坚持在大门外的老地方打整天牌。这天,看看天色已经渐渐减弱,再守也未必有生意;总之今天就又在这荒颓当中度过。

他们收过桌子,然后才无精打采的各自提上椅子从外面走回山庄。晚饭过后,石洋同王笑梅一道沿着门外的公路,跨过前面不远处的那道索桥,顺着夹在两山之间的陡峭山涧小道一路上行。小道旁边流淌着永无休止的,涓涓不息的涧流。

山上耸立着一丛一丛,一片一片的银杏树、水杉树、厚朴树。它们看起来像是矗立在面部黝黑的妖魔仙界中,一直延伸到黝黑无尽的最高处。湿碌碌的山林,浸润着潮湿清新的空气。

这时候他们已经沿着山林子里的山涧小道,走进到山上好远好高的地方,最后终于在一块长满了厚厚青苔的石墩上坐下来,而这块看似不起眼的石礅,或许在远古时期曾可能是一座山吧,如今在这参天的浓荫之中竟显得如此渺小,让人一屁股就可以遂意践踏。

他们所在的这块地方,两边生长满野生的树林,流淌的溪流下面沉积着无数的落叶,一些树枝横在湍急的激流间将部分水流阻塞,迫使山水形成漩涡和深潭,但在水流顺畅之处,又出现由卵石和闪闪发光的褐色砂石子形成的激流。循着激流向上望去,在山林深处一段近距离内,他们可以看到高处山水的反光,但它很快就没入至错杂的树干、灌木丛和一处处巨石当中,消失了踪影。所有这些大树和巨石似乎是在有意使这条涧流成为一个神秘的所在,或也许是害怕汩汩滔滔,永无止息的流水,会将它们所流经的原始老林子深处的那些秘密悄声的说出去,又抑或是害怕在像一口池塘那样波平如镜的地方,它会把山林中的种种隐秘映照出来,因而才在它不断悄悄流去时,这条山涧都始终发出一种潺潺奔腾的水声,即跳跃、又宁静,且具有抚慰作用,但也令人感受到忧伤,就如同一个童稚岁月只知道嬉笑,却不知道生活在悲凉和阴郁的氛围之中,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才能成长起来的人,所发出来的声音。

秋天已经过去好久了,山庄上的景色随着气候的变化正处于变幻当中,不过在客人到来的时候,天气仍很暖和,还可以在山庄上闲逛一会儿。朝太阳落山那个方向的潮湿的地方望去,可见一束细细的游丝在阳光中闪烁。那些飘浮在山巅上的云,随着风儿飘动。在夜里,一只只渺小的蚊虫,好像全然不知道自己生命的短暂,并仿佛身上带着耀眼的光芒,冒冒失失地飞进一抹亮光中,然后它们穿过那道发光的游丝不见了。

阴沉的天空送下来几滴雨点,白天停滞不动的空气已化成阵阵微风,轻轻地吹拂着人们的脸庞。在河滩上,水银一般的光泽全都消失,本来就够干渴的石头已变得更加粗厉毛糙。

这天,石洋和王笑梅又去了对面的山上散发他们郁闷的心情,回来的时候,才知道来了客人。一问,方知是刘哥和他带来的客人,其中还有常和他一道来的那个小女人。石洋和王笑梅对刘哥和那个小女人总有些亲切感。这倒不是因为他们出手阔绰,是因为他们不同于别的那些上他这儿来消费的人那样,总让他们感到即喳哇又厌恶。

刘哥这人说话总是那么谦和,一举一动都悄无声息,小心翼翼。脸上总是同石洋那样长时间都挂着微笑。在石洋他们俩的眼里看她们,刘哥同那个让石洋他们在背地里称作小女人的女人和刘哥的关系,仿佛同石洋和王笑梅的关系很相似。然而这只是王笑梅和石洋的观察,却由于他们和他们之间一方是因为消费,一方是被消费的关系,所以两者间尽管熟悉,也尽管都有交流的欲望,却总站不到同等的位子上说话,以致石洋和王笑梅永远都不会去向他们问个明白;而刘哥他们大概也因为这些,才会频频地来到石洋他们这个不起眼的小山庄。

石洋同王笑梅一道上了趟厨房,随后在外面呆上一阵后,发现有小龙和娟子两个人就足够了,于是回了自己的房间。刚准备休息的时候,外面又来了客人。石洋他们两人感到既兴奋又有些纳闷:“今晚怎么啦?这可是少有的事!前一阵的生意一阵风就过去了!现在,虽然每到周末还能来点游客,却也明显的不如之前那段日子。像今天这样平常的日子,生意是有,却很少。”

正在纳闷,王笑梅首先回过神来,随即摆出生气的模样对石洋说:“我敢肯定,又是王哥来了。”说话间,已早没了在山上和刚回来时那样种心情。

石洋听她提起,又见她满脸不悦的表情,心境自然也和她一样,却又只能无可奈何的出去迎候。

不就才几天不见面,王一火仿佛一下子已变成另外一个人。与其说他是改过自新,还不如说成他是改头换面了,因为他今天带来的这个女人,——不!这样说就会把我们眼前这位真还有几分姿色的靓女贬低了些。这样说一点不过份,因为她在市里边还有一份体面工作,更有她在市里边享有小名声的老公。

石洋陪他们俩来到吊脚楼上。他在招呼他俩坐下的同时,就发现王一火今天一定是捏上了一块烫手的山芋,欲吃不能又欲罢不舍的。因为石洋发现他从前那种拐弯抹角的言语,现在已经变换成了直截了当的、好听的、充满了激情的言辞。那张以前只用来花言巧语的、勾引别的女人的嘴唇,现在只用来讨好她了。昨天,他脸上的红光可以解释成为放荡的淫焰;现在,竟变成了他只热衷于她的光彩。从前那些,——有时候石洋也和他们一起围绕着女人的异端邪说,在这个时候竟变成了他如今对她的奇异般的甜言蜜语。从前他只要看到别的女人的时候的那双眼珠就会滴溜溜地直打转,烈焰逼人,馋涎欲滴,而现在他的这双眼睛,则已变成为迷人而又昏浊的浑光。

而她呢,单从外表来看她,没有一个人会讲她是不幸福的。但是,在她的生命里,却有着偷吃爱情禁果的记录。就她年龄而论,可算是饱受了爱情的凄风苦雨,领教了淫欲的残酷和爱情的脆弱。只是她现在在石洋的眼里,她仿佛对她自己是一个毫无知觉的人,并搞得王一火时时欲火难耐,心急如焚,最后竟变成了不欢而散。

眼下的天气真不知是怎么搞的,这秋雨一来就没有个收拾,石洋和王笑梅的心里都在暗暗着急。小龙和娟子同样也在为他们着急。

这一阵,他们成天都面对着灰暗的天体、无言的山色、昏浊的河流、蒙蒙的凄风苦雨。

时间在一片混沌中一天天挨过,挨到山庄的院子里以生长出苔鲜,挨到山庄里能受潮的东西全都受了潮。这样下去怎么得了。眨眼就是九月的天了,外面的学校一开课,哪还会有什么生意。而石洋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就挣了这么几个,再这样挨下去,莫说付给娟子和小龙她们的工资,还有山庄的租金;更莫说从现在的秋末算起,要挨过一个冬天,再挨过一个春天。然而,事情也还并没有悲哀到这般境地,至少是眼下还没有搞到入不敷出的地步。只是再这样下去,真的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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