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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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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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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悲歌》连载

第一十一章 欢腾的清凉源

52

依照旧历的传统说法,2003年4月18号这天该是开张的好日子,对石洋而言,若这个时候再要往后拖,只怕也拖不下去,所以他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能够通过开张这样种方式来赚上笔别人为自己送上的礼钱,并借以继续维持。另一个就是为山庄取名的问题,因此石洋才在好多天前就开始为选这样个日子和取名的事而大动脑筋,并几乎集中了王笑梅、石洋的二姐石用,以及侄儿龙娃、娟子她们所有人的智慧,才最终敲定,取名叫《清凉源》,为此,石洋还专门为自己山庄糊乱的捏诗一首:

古来一江水,

岁岁清凉源。

春风出疏桐,

蝉鸣催人闲。

《清凉源》这名字,按说是准确的迎合了游客们为夏秋两季进山来休闲避暑的消费需求和心理。更重要的是这三个字全都带有“水”的偏旁,加起来刚好八点水。——没说的,生意人讲究的就是这个,要得发,不离“8”。但也有不足——甚至是遗憾的地方,那便是名字敲定后不久的一天,石洋因为其它事回过趟成都,黄雅兰在无意间问起他为山庄取名的事,当时石洋不加思索便将“清凉源”三个字脱口而出,却不想待她听过后,竟毫不客气的对他泼冷水说:“清凉!我看——你二天的生意才清凉!”

或许就是因为这句话,从此在石炒的内心深处种下如魔咒般挥之不去的阴影,并使他在接下来的整个山庄的经营过程中,真就如魔咒般地始终缠绕并影响着他。

现在,郝三总、王一火、吴丘礼、辜缘、单莽子、杨红等等,以及了解和不了解石洋的当地人,当他们眼见石洋亲手把这曾经废弃当中的学校已成功地改造成山庄,都不得不对他佩服并大加赞赏。至于个别差强人意,还需要完善的地方,虽然有时众人也七嘴八舌地对石洋提出了他们一贯严肃的、高明或不高明的建议,但都相信石洋一定会在将来的经营过程中去加以完善。而石洋他们这一阵的精力几乎全都用在了开张这件大事情上,并因此展开。比如说,把地上的水泥疙瘩敲一敲;把墙上、窗棂上的陈年污垢刮掉;用竹杆儿挑掉屋檐下面的那些让人讨厌的蜘蛛网。再将各个房间布置停当,还有若干刚采购回来的什么锅、碗、瓢、盆,桌、椅、板凳等等,都需要一一地去把它们清洗干净,放至它们该放的去处,还有山庄坝子的当空或树与树之间还需要横拉上些招揽游客的彩条旗,夜间闪闪眨眼的满天星之类用来妆点场面的灯光等等。虽然这些事情不重,甚至是人人都能够做,但事情实在真的是太烦琐,以致到他们忙至临近开张这天都还忙也忙不完,且有越忙越多的感觉。于是,石洋才又一次想起来现如今已私下里跟张得光打得火热的那帮老同学。

山庄开业在即,凑热闹和面子上的活儿谁都愿干。所以,当石洋用手机往他们一拨,第二天色龙就带上原班人马来至山上。让石洋没有想到的是,他们除凑钱给石洋送来一台消毒柜以示老同学对山庄建成和即将开业的衷心祝贺外,还为石洋带来了关于张得光的最新消息。然而,虽然石洋在很多时候都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却也疾恶如仇,加上自从上次石洋从他那儿搬走至今,又经历过这儿那么多人世间的喜、闹剧,所以一段时间以来,他除偶尔回想起那天自己从张得光那里搬走时把他搞来无比狼狈的情景外,就再没有去过九荫山庄,也再没有见到过他,并甚至有时当自己乘车打他那儿经过时,都生怕脏了自己眼睛样朝他那儿瞧都不愿意瞧上一眼,以致现在当石洋突然经他们提起,心里除对他仍然伸出极度的厌恶外,仿佛早以连同他那儿的一切都一股脑儿地抛进到罪恶的深渊。除些之外,这么久,石洋就只某一天在和娟子闲聊的时候偶然听她提过起一次,说是自从自己上次走他那儿搬走后不久,张得光就又一次开始在外面没日没夜地寻起了李思秋。

此时当石洋又一次听她们全都带上异常兴奋和激情的心情再一次提起张得光,又因为石洋不便扫了她们的兴致,只在心里经过短暂的徘徊后,才怀揣同样厌恶——但也有点好奇地听她们往下讲。原来是,自从上次石洋从张得光那儿搬走后竟几天,李思秋便真地又一次出走了,而她们恰就是在李思秋出走后的第二天去的张得光那里,并陡见他竟只在转眼间已变成如一根霜打的茄子,颓废得没个人样。在这样的情形下,由于她们还念着张得光曾款待过她们的那一顿盛宴,这才开始在都江堰的城里城外,以及李思秋可能出现的地方,帮忙找寻过一阵。

正当众人兴致勃勃七嘴八舌,却不知怎么搞的,众人又嚷嚷地转过话题,说是后来小小她们竟全让张得光给追了个遍。

几个女同学听见后自然要相互推辩,后来还是小小带上极端厌恶的神情证实了色龙和光脑壳的说法。她说:“就是嘎!好不要脸啊!他那天竟然还当真当众人面,就跪在我老娘的石榴裙下!——啊哈哈!……”

“就是!就是!……”

众同学刚来时,石洋见她们一个个蓬头垢面地从色龙那辆屁股后面突突,直吐出串串黑烟的、烂垮垮的、泥巴色的面包车的肚子里刚一露面,便嗨扎扎起劲地为自己抬下来一台正好用得上的消毒柜,心头就又一次对他们伸出来难以忘怀的同学之情,并深有感触地再一次体会到过去那种——她们真是我放在厨柜里的调味品,即耐用,又不变味的滋味来。不同的是,当石洋再一次听他们讲起张得光,并知道他遭到如此报应,心里虽然感到解恨,却也为他——也为自己感到难过。

石洋还要愣神,一个声音突然把他从沉思中拉回来:“嘿!狗日哩洋洋!蘸过点点墨水的人,就是不一样哦嘎!……”

众同学全都异口同声赞扬石洋为自己的山庄取了个好名,并一致认为,这样的名字,让人瞧上一眼,都有凉快的感觉。

这样的情景一直持续到这天深夜山庄最后安静下来才告结束,但对石洋而言,却因为他再一次知道,并肯定了张得光干出来的那些让人匪夷所思的勾当,而一直都使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更没有真正的高兴起来。

这是石洋善良的本性所致,在夜阑人静的这个时候,他甚至还把这种可悲的善良移植到自己和他的同学身上。他认为,她们同样是可悲的。他悲她们竟看不出张得光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悲她们去到张得光的九荫山庄后,明知自己和她们近在咫尺,也不上这儿来看自己一眼;他悲她们竟为一餐——事实上是自己在为她们买单的那顿晚宴,而把正处在人生当中最最低谷的老同学给抛之弃之;以致这天晚上使石洋和王笑梅都一夜辗转难眠。原因仍然是因为王笑梅知道张得光已经仿佛遭了天罚而格外高兴。

现在离山庄就要开张的日子只剩下最后两天。

石洋该请的人都请了,剩下来的就全都是他在成都那边的朋友还没有请,但直到这时候,石洋都还在为成都那边的朋友做最后的拿捏,请——还是不请呢?其实,在这时候,凡是天底下有思想、善思考的人都会这样;即当一个人需要做出一件在他自认为非做,但又明显地感觉到缺乏某种自信的时候,都会经历的一个恼人的思考过程,石洋亦不例外。因为,他现在要做的这件事,或者是他现在要请的这些人,尽管过去全都是他自己的致朋好友,但用石洋现在的眼光来看他们,他们仿佛全都是那么高高在上,以致才使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还缺乏向他们最后发出邀请的勇气。后来还是小龙的一段话点悟了他。小龙说:“我说啊!舅舅!按照二选一的法则,要么叫,要么不叫。这事就这么简单嘛!你看你!一件这么简单的事,竟让你头发都快焦白哪!”

而这一阵,王笑梅竟又总是和小龙一鼻孔出气,刚听过小龙的话,自己先哼哼的清清嗓子,对石洋嘿嘿骂说:“就是嘎!神绰绰!……”

石洋是在她们俩的讥笑中给朋友去的电话,而就在他打电话的同时,小龙和王笑梅对他的调笑已经达到极至。小龙说:“你看你看!我说嘛!几分钟就搞定的事情!二天——听我哩!不得拐!……”

王笑梅听见却皱上眉头,咧咧嘴唇,脸上淀开花一样好看的兴奋劲儿催石洋说:“还有还有!——你傻哩嗦!把他们全都叫来!趁这机会捞一把!……”

不知是怎的,石洋该通知的都通知了,心却仍还惶惶地有些不安,最后他认为,既然请都请了,想也白想。不过他坚信他们会来,不管他们出自何种心态,都一定会来。

53

4月18号的这天真是个开张的好日子,大清早的,鸟儿们就和石洋他们老熟人样叽叽喳喳的打起招呼来。春风使着最后的劲,吹拂着绿色的枝叶不停地在树梢上欢快的摇曳。太阳带着欢喜的笑容从东边的山尖上出来的时候,毫不吝啬地把一抹粉红朝这边撒来,将石洋这儿本来就装点得多姿多彩的山庄,更增添无数喜庆的气氛。

石用这边为给自己的弟娃抽起,将自己请来的朋友倾巢出动;小龙也早早地叫来一帮兄弟伙上山庄来帮忙。

现在,石洋他们加自己的同学,还有隔壁子临时请来帮忙的娟子她们一家子,准备迎接开张大吉的行列就不下二十人;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使出严阵以待的架式。

现在是石洋的二姐石用主内,石洋收拾自己,准备接待即将到来的客人,王笑梅上串下跳;小龙和娟子则挑起厨师的大梁,还在昨天晚上就开始张啰开来。最轻松的要数石洋。

时间大约是九点过钟,石洋看看离客人就要到来的时间差不多后,便让自己腾出手来,并竭力的控制住自己藏在内心的激动,自个儿精神抖擞地从横拉有道道三角型彩旗的坝子里边,来到大门外用树桩装饰成围栏的、围墙上扎上有各色气球的公路边,让自己朝向都江堰过来的方向,怀揣激动又忐忑的神情,随时准备着迎接即将到来的客人。他坚信他们会来,不管他们出自何种心态,都一定会来。

最先到来的是郝三总,同时他还带来了自己的家人和局里、所里的同事。他们的到来,使刚才还稍显得有点冷清的山庄顿生出几分喜庆的气氛。随后是王一火和吴丘礼他们开上一串漂亮的车儿,浩浩荡荡地一大帮,并很快融入到郝三总他们的圈子当中,这样就又给石洋这儿增添许多热闹的景象。跟在他们屁股后面随之而来的是杨红、单莽子、王二龙他们一大帮。他们今天的到来,除参加石洋的开张庆典外,还有个最主要的任务——是担心当地的村民趁石洋选定的这个堪称盛典的、开张大吉的节骨眼上,来找他的麻烦,所以更带来一大帮作奸犯科的小兄弟。当中有的人认识郝三总、王一火,或郝三总他们当中在别的其它某个部门公干的人;于是,便有人如同寻找他们的组织一般寻了上去,恭恭敬敬地向他们请安、鞠躬、敬烟、问候,但终因两泼人的道不同,只一会,又远远地回至属于自己人当中扎成这一堆;那一堆。

那一堆,无论从他们的整个外部特征,还是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上看,都给人一种高贵和不可侵犯的高高在上;而这一堆虽然单从表面上让人看不出来什么,但只要你稍微细心点观察,就会让人发现他们当中的多数人的神情上,会多多少少表现出几分萎靡和拘谨的放不开手脚,关于这点,该是因为有那一堆人存在的原因。如此的气氛若要维持太久,定会给此时山庄上所需要的喜庆气氛带来不和谐的影响,但好在恰在此时,沈尾巴那边堪称我们这个时代最具有代表性的杂牌军般的一大帮子人又到了。他们当中的人主要以沈尾巴的战友为主,当中不泛涵盖有我们这个时代某个小地区最基层的,比如,公、检、法、司、律,军、警、役、保等等;这还不算,更有——有放水钱的、为赌场扎场子的、带小兄弟的,有在社会上专靠派款或为别人讨债过日子的,更有偷鸡摸狗吃“烂药”的等等,并只在转瞬间,就给他们都依沈尾巴的辈份该叫舅舅的石洋的山庄掀起来一轮又一轮开张大喜的高潮。

成都那边的朋友这会儿也都驾驶着各自轧眼的车儿陆陆续续地到来,——他们或她们过去全都是石洋的好朋友。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春天里喜悦的笑容,身上都散发出成熟和富裕的活力。他们或她们和石洋都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见过面,这会儿让石洋乍眼看上去,他们仿佛都要比过去年轻许多,并全都焕发出更加精神之活力。

刚开始那一阵,石洋还能忙里偷闲地与坐在这儿那儿的人们一一应酬,后来看看自己实在顾不过来,最后只好不失礼节地把他们——连同刚到来的人们全都交给石用和王笑梅。

应该说该来的都来了,连石洋的另外一路老同学——杨明富、周剥皮他们,连同乡上的、村上的个别干部这时候也来了,唯有老扁和辜缘没有来。——关于老扁,石洋知道他是因为有别的要紧事才没能来,而辜缘呢?一定是因为还欠着石洋的钱,所以当然不会来。说来也是,想当初他在石洋的面前那样赌咒发誓,到如今却没有能对现,当然不会来;或者说是想来而暂时不好意思来。

石洋今天收的贺礼也真够多,忙乱中也来不极收拾。已左一堆、右一堆的堆成小山丘。

若大的一个坝子早已让专程来这儿恭贺的车儿塞满了,最后只能让随后到来的车儿,顺门外公路的两旁,停上足足不下几十米。

看看今天来这儿的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多高兴。

在这里,在这个时候,寻求个人与公众的欢乐是一种允许存在的,并一直就是人类的惯例,此时,除有部分人还仍然散坐在四周粗壮的梧桐树枝下,面带喜悦的心情闲聊外,甚至已经有人拿出了半个主人的角色,而有的都已经开始围绕在石洋摆放在山庄坝子中央的音响四周载歌载舞,尽情作乐的欢腾雀跃了,而有的则早已经开始哗啦啦地搓起他们碰面必赌的——或打麻将,或斗起了“地主”。而那些围绕在他们周围“买马”的人,人人都拿出严肃或不怎么严肃的神情,紧盯住自己买到的桩家,更有一群又一群刚才还都不认识的小朋友们,这时候也同过去的老相识般,开始在人堆里嬉戏穿梭。总之,明媚的阳光下,一个金子般的好时光已经在这儿开始了,并简直成为了我们这个社会的一个缩影,说成简直炸开了锅也一点都不为过。然而,这种无疑构成这种热闹景象和习惯特征的喜庆气氛也许有所夸大,因为有些时候,石洋仍然能够在无意间窥视到和这儿的热闹气氛不协调的,——比如那边的一桌人的脸上就表现出来一种带有对这儿那儿不值一屑的、小心的、短暂的议论,还有秋天里那种忽闪般一闪即逝的目光。不过,就总体来讲,此时聚集在山庄里的这些人,仿佛一生出来就继承了他们父辈的那种欢乐之精神,在充满阳光的富庶环境中生活。不信你看,此时的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摆出副骄傲的神情;他们全都按照得自遗传的爱好在这个时候、在这个地方无拘无束,并仿佛这里从来就是这样喜气洋洋地。但其实,这只不过是过去我们在别的场所所见到的、无色彩的、被冲淡了无数倍的翻版。再换个角度来讲,它又更像是石洋过去记忆中的、辉煌的,已经模糊了的一种生活的再现。

现在就别提作为整个山庄的主人石洋的心情该有多好,我们只须要看看今天为庆祝这座山庄开业的形式即可。你看啊!——他们每一个人都面带笑容,并尽量让自己保持住外表的堂皇,当然有的还仍然保持着他们常有的庄严。按照如今的时尚,这种堂皇和庄严是用与在公众或社会中所处地位的不同相称的,并把他们惯有的神态得体地体现出来。总之,该来的都来了,并都将要在这山庄里的众人的眼前耀耀眼,而这也正是石洋的山庄在即将正式开张的最后时该所需的场面;但只遗憾的是在此时的石洋这儿,在这个时候,除以上那些能供人们寻欢作乐的麻将跟音乐声外,还缺少另一种供他们寻欢作乐的东西。关于这一点,要怪就怪我们的主人公石洋此时的手头够紧吧,因为这时候他就连当下我们这个时代里那些最低级如吹吹等乡村杂耍,都没有能够请来为他或他们捧捧场,也没有现代的——哪怕是几流几流外的歌手,更没有手牵一只会按照乐曲的节拍跳舞的猴子,和没有会讲种种笑话,逗得众人前俯后仰的小丑。有的,只有安放在坝子中央传至四周的,大声得不能再大声了的音响的乐曲声,和人们大声取笑的笑骂声。当然,这些笑骂或笑话,只不过全都是些几百年前就老掉了牙的老笑话;但由于它们的心,这时候都充数着欢乐之最为广阔的源泉,所以才使得他们那张颜面自再而夸张,甚至一些在平常里日子过得不怎么样的人,这会儿的脸上也照样洋溢出笑容。然而,也许那些笑容是受压抑的,但也是放胆的,因为他们同样是石洋请来的客人。不仅如此,这种场景还让这儿堪称我们这个社会最最基层的乡、村、组一级的干部们在平日里,——比如在过去的某个乡村交易会、或某个村组划界、或某家的两口子、两爷子打架割孽,哪家的老人公糟蹋了哪家或自家的媳妇;还有就是这儿的红白喜事等等场合上看到,并参加过无数次热闹场景的人们,也大开眼界。总之,今天所有到这儿来的人,他们全都是石洋邀请来的,并都只为一个共同的目的,上这儿来凑一分子热闹。

他们大都喜欢这种抛头露面的场合,并认为这是可取的,特别是一些男人们,因为这有助于增强他们所必需的勇气和男子汉之精神。现在,经他们以不同方式进行的各种交流已经散见于各处。那些成堆成团的聚在一块正友好的进行着交流的、打麻将的、斗地主的、抓鸡的,还有买马的,以及那些凑热闹的、打趣的、旁边唱着歌的、跳着舞的人们,他们还在那里一如继往,并不停地传出阵阵欢乐的嘘嘘声。而那些个别散坐一旁的人,这时候大都仍然还三五成堆,泰然的低声细语着。他们好像对那儿热闹的人们的兴趣有那么点不尽苟同,只是偶尔不经地朝这儿那儿瞧瞧。另外更还有一部分人,他们认为,在这样的场合,在这样的时候,有时候会给他们带来异想不到的收获,并祈盼着——假若能够在今天这样的邂逅中恰巧的遇上一个能为自己的将来,带来某些好处和机会的人,并已经在此时开始这样做了。唯有石洋的同学,按说,她们除了石洋自家的一家子,她们今天完全并更应该以石洋的名义代表这儿的主人。可恰因为,也许是由于今天缺少了她们所谓的张同学的缘故,往日的那种癫狂就失去了源动力,所以才全都只默默地呆在一旁,等待着这晌午的欢宴。

54

一切都笼罩在热闹和谐的气氛中,时间也在诡谲和悄无声息的快速流逝。它才不管那么多,并始终不移的,忠实的按照自己永恒的定律之轨迹,一点一滴的朝着它既定的钟点一刻不误的朝前移动,同时也使这儿的每一个人的人生轨迹,以及社会发展,人类历史的滚动,都在它包啰万物生命的自然规律中延伸。

时间对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漫长的,也是吝啬和有限的,它就如一个无形的杀手,无时无刻都在吸蚀我们的生命,消融我们的毅志,石洋也不例外,虽然现在一切都在有计划、有步骤的进行,一切又进行得如此缓慢,人来得越多,事情就进行得越不顺手,整个山庄都杂乱无章了。

石洋瞧着即热烈又无序的场景,瞅着时间一刻不缓的朝着他和它既定的时间滑动,开张大吉的兴奋劲头渐渐的就变得不怎么兴奋了。

现在,整座山庄已聚集有这么多人,虽说他们这时候的兴趣和注意力暂时都还不在这到点开宴上,却又是不言而喻的,可是,石洋眼瞧厨房里进展如此缓慢,心里确也着急。

石洋眼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往日的旧友,便开始有些不安地往厨房里穿梭。

厨房里更是一番热闹繁忙的景象,比喻炸开了锅也不为过,却又找不出一点埋怨的理由,最后石洋只好都由着他们去。

外面还有朋友不停地到来,最后竟使石洋在不遐的迎接中开始渐渐的疲惫,并在潮水般的喧闹声中明显地感觉出自己有些体力不支,如恍若被这热闹的潮水卷浮在激流漩涡中的一叶孤舟那样木讷地随波逐流。

终于,迎接山庄庆典的高潮就要开始了。沈尾巴和他的几个朋友已经在大门外严阵以待的放好许多朋友送来祝贺的礼炮。

就在轰鸣的鞭炮和耀眼的烟花即将点燃的那一刻,按照石洋预先的设想,本打算向今天到来的所有朋友,堪称得上贵宾的人们,表示一下自己对他们最诚挚的、唱诗般的谢意,——可是,情势到了这份上哪还由得了他,甚至有的人已经开始在这个开张大喜的气氛中愉快的就宴了。于是石洋只好给沈尾巴暗示地点下头;跟着,炸天响的鞭炮声便即刻将这座刚刚诞生的、盛大的、喜庆的、开张大吉的场景,托向了极至的巅峰。而那些早晨本来还在树枝上啾啾嬉闹的鸟儿们,它们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样喜事,忽然见来了那么多陌生的面孔,又观察过一阵,于是才很不高兴地去到树枝的尖儿耍它们的。突然,——也就是现在,它们陡地听见这万炮轰鸣的声响,竟惊得它们腾地飞得老远,仿佛千万只专为了给山庄增添更加喜庆的景象而放飞的鸽子,四面纷飞。石洋眼见这幅因鸟儿们的翻飞带来的缤纷景象,忍不住心头为之振奋。——啊!我的山庄!随即就寻着鸟儿飞去的方向,满怀激情地朝山那边的柏棵树、水杉树、厚朴树的丛林中望去。——蓦地,竟望见丛林中忽闪过一个魍魉般的身影一晃就不见了。石洋当即心里一沉,心想:“这人是谁呢?会不会是张得光?……”

石洋现在根本没有精力,也没有功夫去思考让自己不愉快的事,并打足起精神,开始在每张餐桌前穿梭。

沈尾巴、小龙,还有石洋的二姐这时候也开始分别代表他的家人,向今天到来的客人敬起了酒;而郝三总、王一火他们也分别代表石洋的朋友,不失时机,却也有选择地向石洋的朋友敬起酒来,同时还没有忘记向别人自报家门,并在看似不经意的、其乐融融的气氛中施展起自己惯有的外交。

热闹的场景一直持续到下午的两点过钟才终于有人开始陆续散去,临走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忘记搜肠刮肚的、竭尽所能和挚诚的,向石洋送上颂词般的祝福,有的还表现出惜别的神情,并拿出早为石洋准备好的红包包。

诚如世人所言,人们脸庞为之振奋的欢乐不常有。人渐渐地散尽了。

山庄又归于往日的宁静,一时间竟让石洋有些不可适从,并在这样的感受中记起在这之前,自己不也曾因为辉煌而辉煌不下去的时候,朋友不同样是说没了就没了。最让石洋扫兴的是他的两路同学,他们在石洋到来的那些客人散去的过程中临行的时候,竟全都表现出既没有吃好,又没能喝好的表情;特别是芋儿,——真不知到她是出自对石洋的嫉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最后竟连石洋和他二姐向她表示的歉意都置若罔闻,并嗤之以鼻。

55

如今按照人们外出旅游的消费习惯,人们大都喜欢选择从每年五一的黄金周开始,一直要延续到下年的国庆黄金周过后才算结束,而这期间外出旅游最勤最多的,要数学生放假那一阵酷暑难奈的三伏天。那一阵,人们简直就像是呆在烧旺的火炉边那样难熬,所以,人们大都管它有钱没钱,总之谁都不愿意呆在仿佛随时都会燃烧的鬼地方多呆一会儿,特别是来到周末的日子,一些城里人便开始难民般的往纳凉的地方去。有车的开车,——开奔驰、开宝马;而个别无车的,则宁愿让毒辣辣的太阳将自己烘了干、晒了扁,乃至燃烧自己,也要往外赶,总之是愈快愈好,愈远愈好,若不然,这万一去到外地山里的什么避暑山庄,让别的人给抢先塞满后,自己又还得发疯般地往别处去——不就冤了。总之,管它有钱没钱,大把大把地往外花呗!这其中,当然会有一部分人选择了虹口,因为这里终究是一处盛夏纳凉的好地方。在这里,它除了有尚未被人类现代文明破坏的原始生态,更有享誉省内外的探险漂流之美誉,以致每到这个季节临到周末的这天开始,一路上只见那一辆辆、一款款车型各异的车儿,简直如一条永不折腰的长龙,牵线线地在通往虹口的山道上穿梭。

自从石洋那天开过张,就一该都没有闲下来过,并开始了自己马拉松式的计划。他首先做了两件事;一是把山庄紧临河边的那一段早先的围墙给拆掉,并在自己住的屋背面打开道能够去至江心的后门,跟着在那里建起一处可供游客凭栏远眺秀丽景致的、和一览干涸得几近悲壮的河床的吊脚楼;二是建了处老高的水塔,以保证游客和山庄的生活用水。

眼下这时节,虽然离盛夏避暑的日子还早了点,但也仍然有少量走城里来的游人,会乖上这尚好的天气,在经历了大半年的门槛消费后,开始熬不住地到了周末便开着车儿从石洋这儿经过,甚至有时候石洋还能捡上几个从门外经过的游客,这样就给他带来了遐想的空间,并已经使他们在这样种遐想中体会到收获的喜悦,但不幸的是恰在此时,一个有关“非典”的消息从山外面悄悄地传了进来。

刚开始,石洋他们并没有把“非典”这样的传闻当回事,什么“非典”不“非典”,没听说过,更没有想到它会给自己的生意有直接的利害关系。后来,直到传的人多了后,石洋才对它有了些警觉,并连续几天都大清早便守在电视机旁边,却由于接收电视的锅盖问题,收到的全都是些听不懂的鸟语,而国内仅有的几个频道效果又特别差,但他还是知道了点,并终于有了不祥的预感。又过去几天,山里面也开始闹得沸沸扬扬了,更发现已经有人开始带上了口罩。直到这时候,石洋才最终成认,并真正意识到这件事定会给自己在生意上带来严重的后果。不过,他还是坚信这事儿一定会很快的过去,他还鼓励王笑梅和小龙她们说:“怕啥子怕!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地球上天天都在死人,何止千儿八百呢!……”

还在好多天前,乡上和村上的头头就开始上各山庄打起了招呼,并再三声明现在是“非典”的非常时期,任何山庄都不得接待外来的游客,但临到五一节的头一天,石洋还是按照自己的打算,让小龙和娟子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

第二天大清早,石洋早早已起了床,同以往一样,早饭过后便叫上王笑梅和娟子来到大门旁边一处——当初按照风水先生的指点,将大门侧向公路而形成的一小块坝子,一边斗地主,一边等待着看能不能招上几个过往的游客。

上午十点来钟,从外面进山来的车渐渐地开始多起来,起先是或三或两,后来是成串,往后就成了浩浩荡荡,随后就拥塞着不怎么走得顺畅,但他们都只朝着一个既定的方向——虹口,即使偶尔有人在车上用眼睛往她们这儿瞟一眼,却也仅只是瞟上一眼,一晃即过。但奇怪的是过不多久,又发现那些刚过去不久的车,竟又成串的开了回来。

娟子告诉石洋,根据她往年的经验,这时候不该有这样多的车往回走。正说着,小龙在厨房将自己该准备的忙完之后也聚了来,刚要同她们议论,却见乡上的干部带上一干人马朝他们走来,还又一次特意叮嘱她们,说现在是非常时期,不能接待任何客人,并告知,政府已安排人在前面一处名叫峡口的地方设了关卡,且已将从外面来的车辆全都给挡了回去,说完一路去了。

石洋当然不会听几个乡干部的,只一会功夫,便有车从门外开进来,并一直让他们忙至这天下午最后一批客人散去。之后石洋满怀侥幸的为这一天的生意打了下总结,竟只差那么丁点儿就收入三千。

小龙和娟子知道后,都无不振奋的为石洋欢喜,特别是小龙更为石洋自信说:“真是哈!胆大日牛!胆小日鼠!……”

王笑梅和娟子却说:“‘非典’管我们屁事!他们那些人,全都是罢膀子不嫌注大!二天还来!还接!”

黄金周眨眼就过去。

这个黄金周对石洋来讲真还算是幸运,因为,经他们过后打听,别的山庄几乎全都是眼巴巴地看见稀饭化成水。但让石洋完全没有预见到的是,随着“非典”的闹剧在国内愈演愈烈,加上政府又一连出台好几个——诸如,暂时控制人口流动等一系列政策,这样,人们就不得不暂时被压缩在一个较为固定的环境,加之这年头,特别是城里人都把自己的小命看得把细,以致在这样的情势下,尽管他们几乎都按捺不住各自春情般的躁动,忍不住要煽情的时候,都不愿出门消费,也不敢再出门消费了。

已经都好长时间没有生意,以致石洋的山庄大门外冷清得几乎门可罗雀,但在国人一片“谈非”色变的时期也想得明白,原因是他有地理上的优势,而这个优势就是在自己山庄背面河下面的沙老板。近些年,这些沙老板们靠河床上挖沙的买卖挖了大把大把的票子,手底下即养有闲人,又养有情人,那双花钱的手自然伸得特直。再有就是生活在都江堰城里的一些,在他们各自的生活或工作环境中堪称得上楷模的男人或女人们,也会带上——不知道是他们的大众情人,还是她们的野男人,在如今这“非典”横行的非常时期,由于石洋这儿离城区即不远又不近,因此也会时常上他这儿来释放或调节他们那种久被禁锢的男欢女爱。这样就给石洋的山庄起到些稳定的作用。

56

时至山庄建成,之前石洋对——以这类方式挣钱,连想都没有想过,但眼下他自己连生存都成了问题,能够有这等好事,对如今的他来讲,难道还算不上是一件值得安慰的事吗?——但让石洋深感意外的却是郝三总、王一火、单良红,还有杨红他们这一阵,竟也仿佛是为帮助石洋打发掉这一阵因为天灾所带来的时光,又更像是专为给石洋走外面传送有关“非典”情报似的,以致才表现得那么心安理得般来得更勤,并每次都来得关心,去得惋惜。

石洋尽管每见他们到来一次,心头都在连连叫苦,表现出来的却仍然是愉悦的老样,当中的原因仍然是因为他担心之前曾发生在自己这里的这些事儿,和他们当初那种被暂时压制并郁积在心底里对他的仇恨,还没有能够完全的、痛快的释放出来,这样就使得他们双方在心理上都长期处于一种近似敌对的对抗状态。石洋知道,这样的日子长了,对他自己是及其危险的,以致他根本就不相信这事会就这么轻易的过去。他甚至相信他们一定随时都在不干心的用那种仇恨的目光,窥探着他和这儿的一举一动。然而对这些,石洋尽管心有防范,但由于他永远都外在防范的一方,所以他永远都是被动的。

一天,郝三总和王一火他们又来了,并见面就叫苦不迭。一个讲:“唉呀!都是‘非典’惹的祸!”一个说:“唉呀!都江堰真她妈的太小啦!走到哪!哪都是熟人!”最后,两个人异口同声说“所以说,还是你这儿最巴适!……”

和过去一样,大概是他们出自对石洋的一种礼貌,或发现等下吃过了就走人,这样就会让双方都感觉到有点儿不地道,以致在酒桌上吃的过程当中,总要找点儿龙门阵和对方聊聊,并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让石洋认识到他们对自己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儿那个,同时也才能够让他们在吃的过程中,表现出更加自然和没有压力;没有了压力,才会产生出更好的食欲和话欲,也才能够让他们将咽下去的东西让自己的胃儿好好消化。

在此时的一般情况下,他们最开始都是先从天上谈到地上,从地上又谈到地的下面,过后再从地的下面谈回到天上去;随后又从山的这一边,谈到山的那一边,紧接着再从虹口谈回到他这儿,最后又才把话题谈回到关于“非典”这样一个人人都最最关心的主题上来。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这样的高谈阔论中仿佛打开了自己睿智的闸门,一句话:“洋洋!你霉!”

别人说石洋霉,石洋自己也说自己霉。他说:“我咋不霉呢?你们看嘛,好端端的,咋个子一下就冒出个什么‘非典’来?没听讲过!真没听讲过!……”

郝三总说;“这就是科学。知道不?听那些专家说,这是生物细菌对现在的药物产生了抗体,继而又才产生的变异。但是,依我个人看来嘛,关于这个‘非典’嘛,多半应该是从来就该有的,它就像我们现在每一个人都知道的癌症、天花、霍乱、结核,还有好多好多呢瘟疫那样,是因为过去的医学不够先进,一时诊断不出来……”

王一火对郝三总的说法经过一番推敲,又一番肯定,把话说的更玄。他说:“对对对!就同我们过去说的鬼神那样。其实,哪有哩事嘛?那是因为我们的祖先对包括我们现在所看到的一些自然现象那样,是由于那时候的人,对当时的那些现象缺乏科学的认识,和用科学的知识来加以识别。——哦,还有态度哈!还有态度哈!因此,才产生出鬼神的传说。——那么,现在随着社会的发展,科学的进步。旧的鬼神被我们识破了,新的鬼神就又出现啦!——它!就像我们现在所讲的外星人一样!……”

吴丘礼把话头接过去继续往下引申,他说:“你们都说啦,那我还是来发几句扁言哈!”说着他哼哼地清清嗓子,接着说:“——关于你们说的这个宇宙嘛,难道说就不准许别的星球上有人这么个东西。搞不好这些有生命的东西就像我们从前认识的鬼神那样,当然,应该莫得那么利害,那么难看哈。不过——也应该有!不过、假如,它或他们真能够飞到我们这儿来,那它一定应该是比我们这儿的鬼神凶多啦哈!因为传说中的鬼神竟然都能呼风唤雨!——但是哈,我说的是但是哈!”说到这,他止不住哼哈地自个儿又先乐上一通,又才接着说:“据我个人的观察,我们这个太阳系,——最起码,应该是莫得哩?至于讲到宇宙嘛,我看就难说呐!——但是哈!——再但是哈!——再根据我个人的观察哈!我真还想不出有什么东西能够比光的速度更快的喽!而现在我们计算那些别的星星离我们的距离,起码都是用光年来计算哩嘎?所以说嘛,它们一定是飞不过来哩,更莫说搭载有生命的东西呐哈!……”

众人不等他话讲完,也不知领会还是没有领会,先一阵哄笑;而他呢,却仍还在一个劲,情不自禁,眉飞色舞。

单良红他们的到来亦是一个样,不同的仅是换了另类。人不一样,谈话的内容就不一样,石洋也才能够在他们的交流当中时常起到主导的地位。关于这一点,大概是因为石洋现在好歹还有个山庄,又由于他们瞧见石洋能老跟郝三总、王一火他们有点儿贴,这样才使他们对石洋——因为能够同他们有那么点儿黏贴的关系,才有了几分仰视,并迫使他们在吃过他一筷子之后,总不如郝三总他们表现得那么自信。然而,这些除石洋自己要花钱外,都仍然需要动脑筋去和他们一一对付。

关于辜缘的到来,石洋有些始料不及,这倒不是说石洋不希望他来,更心知他前一阵没有来只是暂时的问题,所以他知道他会来。却因为他是第一次自个儿打车上来,这样才不得不让石洋感到有些意外并产生警觉。

说到车的事,石洋还记得就在前不久,辜缘人还在攀枝花,就曾在电话里用神秘的语气告诉过自己,说是打算干一桩买卖,因为手边还差几万,所以打算用车作抵押,意思是让他帮忙找人押几万;还说这事要办成后就一定将欠他的钱给还了。石洋听后口里虽然应着,心里却留了个眼儿;今儿见他独个儿打车来,并发现他和过去相比,人已颓丧许多,从前那种见面就给人高深莫测的魄力已经荡然无存,心就对他更加戒备。

经过刚开始的那一阵寒暄之后,石洋就发现他已经据有了一种心灵不健康的人那样种很容易使人产生出来的某种变态的心理,又发现他一定是因为在自己身上尝到了甜头,以致他今天刚来不久,就对自己提出来一个更为荒唐的要求,而这个要求一定就是因为上一次他为石洋在周公公那里收帐时,石洋在茶楼里对他俩讲过的那句——自己少说也给有别人百把万回扣所引出来的。他说:“石哥,你原来给过别人有那么多的回扣,何不趁现在大家都手头紧,找他们通通给吐出来呢?……”

石洋听过之后心里就更生反感,同时也看出他对自己更为恶劣的用心,并不再为他的拮据心存怀疑。否则的话,他应该对自己的品格有一个更为正确的认识。

由于石洋已看破他对自己奸恶的用心,即他不会像过去那样再把自己当真正的朋友来对待,因此,尽管石洋今儿已经再次的发现他遇到了自己不愿告人的困难,也不会再帮他了。——石洋当初把周公公那桩事交给他,本来的意思是——除为了想收回自己借给他那钱外,其本意也是因为瞄准了他的困境才滋生出渡他一把的念头,不然的话,石洋找谁不是找呢?这年头,想替别人收帐的人多的是。

谁知辜缘这一来不打紧,随后竟连续几天的都怀着同样沉重的心情上他这儿,沉重中他还装神弄鬼的做出——仿佛是在向石洋传递自己将有一个即可以说是计划,又可以说成是阴谋的把戏。石洋眼瞧他如此这般,才知道自己原来还只盼着他能够还钱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幼稚,心里也更对他那种装神弄鬼的态度骂骂咧咧,但还得在不便倒破他的同时陪他吃吃喝喝。

王笑梅和小龙早已经按捺不住,却又碍于石洋的面,只将不乐的面孔挂在脸上躲老远的在一旁嘀咕咒骂。在这种情形下,石洋只好善意的为她们,也为他自己虚晃一招说:“咋的哪?看不出来?我和他正在策划一桩别的事……”

“我就看不出来你们有啥子事。说白啦,就是来吃漂勺!”王笑梅不屑的抢话杵石洋说。

小龙更是虎上脸闷声说:“舅舅!不要让他给诳来罔起哪?真那样的话,我也不是好惹哩!”他说话的时候,连嘴唇四周本来就生得硬的毛毛胡都直起来。

“打住!打住!不要再罗嗦呐!你们该知道,我会和他干啥子?不都是在假打嘛!——问题是他每天要来,难道叫我把他给推出去?咋说过去也是朋友,敷衍敷衍不就过了。再说,胡子上抹下来的饭,省来又顶得了哪的事?将来要万一山庄上出了啥事,到哪去叫人来帮忙呢?”

57

都说四川是个邪魔地,说不得。

前几天石洋还跟他侄儿和王笑梅因为辜缘的事,为自己找担心山庄上出事的理由,而争论不休,这天真的就来了事。

这天,新上任的组长成心想为组里办点儿实事,于是就安排人将组上之前倾倒在离学校上首不远处,路边上的垃圾清理后转运至下面一段河坎边,倒江里让冲走,并指定今后凡组上各家的垃圾全往那里倒。

垃圾从上面移至下面离有百来米,石洋的山庄刚好处在中间位子。哪知道,组长的好心却为对石洋心怀叵测的人带来了实施报服的绝佳机会,并连同山庄隔壁老安他们一家子因为前一阵在石洋那儿打工的不满,都一并发泄。

这天下午,石洋正同王笑梅、小龙和娟子她们,让夏日的太阳晒得眠扯扯,懒洋洋地在厨房边上一块豆腐大小的地上栽刚买回来的树苗,突然听大门外传来阵阵嬉戏般的喧闹声,等他们朝外面望过一阵后才弄明白,原来是组里的人推着斗车在往下面转运垃圾。这事本就与他们无关,所以全都没有往心里去,连事后当娟子的老人婆突然在外面带上山里人那种最让人钻心的咒骂声传来,他们也没有去多想,并全都只认为是刚才那些人在清运垃圾时不小心,落了点在她家当门的路边上。过后石洋无意的来到大门边,这才陡突发现这垃圾哪像是酒一点,整个是沿了自己山庄上下,一溜几十米的全让垃圾堆成条土埂,连什么男女用过后扔掉的一些不堪入目的行头都有。石洋看见,当即就愤恨地狞了眉走至门外,却发现——就在离自己山庄上首不远的地方,恰好围有一团又一团的人。不用说,他们这会儿一定是全都在那里耐心的、亢奋的、恶作剧的,等待着这儿就要开始热闹起来的一场大戏。

面对如此情形,石洋除愤恨的感受到让人作弄外,却又不能向娟子的老人婆那样横里骂街。在这儿,他没有这个资格骂街。情急之下,他突然十分痛苦的记起王笑梅曾对他说过的那句话,——你不但是孙子,而且你还是这儿的孙子的龟孙子。

王笑梅和小龙发现他神情异样地长时间呆在门外的马路边上,再连想起刚才出现在大门外的那一阵热闹,和先前娟子她老人婆的那一阵怒骂,已心知不妙,于是便都装着若无其事的、慢慢悠悠的朝他挪过去,待近了后才瞧见外面这让人厌恶的一幕,只又和石洋一样的心境,没有逮住人,有火发不出来。

娟子眼见组上干出这等子事,心头更是五味俱全。即为石洋也为自家深感难过,更为组里的人感到惭愧,但遗憾因自己为嫁来的媳妇,同样不能像自己老人婆一样骂街。郁闷一阵之后,大概是她想起自己的老人婆刚才的那一阵撕心裂肺的谩骂,也算为石洋他们出过口气,于是才为自己找到些许安慰。而当石洋瞥见她那难以抑制的痛苦表情,才终使自己那颗忿恨的、痛苦不堪的心灵只有叹息的份,并得到稍许拯救。

石洋的脑海里在计算机般的快速运算,借以在摸不着北的突发事件中以求一个最佳处理方案。终于,他清醒的认识到,在这样的形势下,假若自己以简单的方式,在找不着对手的情况下和他们发生冲突,这样势必会把自己置于更加不利的境地。他更心知,一直以来,在这个看似平静的地方,其实早已燃烧成一团看不见的熊熊火焰,双方仅是在不情愿地情况下将它暗暗的捂着,同时又都想把它揭开,仅仅是因为缺乏揭开的机会罢了。

事实就是这样,一直以来,双方都在尽量寻找,在己方不吃亏的情况下,去制造揭开的机会;这样的情形用在这儿是非常恰当的。当然,石洋也不是等闲之人,且早已识破了这种在他看来是十分低劣的伎俩。于是,这回石洋又一次使出了他的杀手锏;在敌人的面前,在错综复杂的斗争面前,首先要稳住自己的阵脚。他想:“不是说,碉堡容易从内部攻破吗?”

这一回,石洋不去找乡上了,却去找了新上任的组长。

组长这会儿恰好无事,手里像正捏着把软刀子般的正端坐在砖厂对面的那家小卖点上“割麻麻鱼”似的打麻将。看他那神情,一半是因为他今儿这招愚弄和收买人心的面子工程,心里正感觉挺受用;另一半则因为他今儿玩麻将的手气特别顺,心头刚好在偷着乐;却不料石洋恰在此时竟破天荒的、煞有介事地找上了自己;这么一来,就不得不使他,——以及那些输了钱的、旁边罢干膀子的扫兴了。一时间,众人都表情诧异又奇怪的只瞥过石洋一眼,随即把头调向一旁。而组长更是怀揣狐疑,但又不便当众说别的。

石洋心知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只淡淡地瞟过众人一眼,对组长说声有事,随后就独自去至一旁的岩坎边候上了。

起先组长还呆那儿疑惑的转着自己的脑子,又迷糊糊磨蹭过会儿,才极不情愿地跟过去。

石洋见他拢来就开门见山,并尽量用心平气和的语调对他说:“唉——组长,我真不愿意来打搅你!可你去看看我山庄的当门现在已经让他们搞成啥样子了。今天你不是安排组里的人在我那上面清运垃圾。对吗?可是你去看看,他们竟至少把那堆垃圾的一半倒在了我的门口!什么烂东西都有!说真的,我不是不可以清理掉!我也想清!更不愿意来给你添麻烦!——可是,你想想?假若我今天真要把它给清理后!那么——搞不好,明天还会有人在我的门前倒得更起劲。——说句更难听的话,搞不准连倒大粪的人都会有!——就是说,如果我今天去把它打整后,那是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哩。所以说啊!我才只好来找你先生出个面!同时也想通过今天这件事!看看能不能够经过你,把大家叫拢来说个明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组长一直都神情沮丧地站在石洋跟前听着,听过之后,便带着明显抱怨的语调对石洋含糊不清的说:“这些人真是哩!我一会的功夫不在,就无事找事!”

石洋听见这话,除对他伸出几分好感外,从心理上也得到稍许安慰,并仿佛在他那里得到点鼓励的又接着说:“我看这样行不行?你帮我请组里的人去把这件事情给处理好!我呢,回去准备一下。今天晚上就请你出面邀上几个组里的人上我山庄来。我请他们喝酒!你看咋样?……”

组长听见此话愣愣神,随既很痛快的对石洋说:“行嘛,我这就回去。”说完,两人便离了有尿尿的距离,开始往回走。

刚才石洋同组长的整个交流,前后总共用有大约两分钟光景。在这短暂的两分钟的交流中;一个是经这儿的全组村民公选出来的最高领导,他代表着全组村民的共同意志和心愿;另一个,则是这里最不受欢迎的老板。

关于石洋这个老板,在这儿人的眼里,他就如同坐在路边上擦皮鞋的人那样,是别人需要擦鞋时才会对他不客气的叫一声老板。这又为什么呢?因为这是中国人几千年来从老祖宗那里传承下来的习惯称呼;好像叫了别的就不行,以致这里每每当有人在不得不叫石洋的时候,才会干瘪瘪地叫他一声老板,那叫的声音听起来不用讲都只会让他自己直想哭。然而由于石洋平常在这里几乎是足不出户,所以别人也没有多少机会叫他,唯一的几次都是学校闹事那会儿。不用说,那声音听起来同鬼哭没区别。

尽管这里人管石洋叫老板,石洋也自认为自己是老板;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对自己这个老板的身份也同样是大打折扣和嘲笑的,他甚至有很多时候都希望自己能够在这里找个地方永远躲起来,或最好是能够让自己在这里永远给蒸发掉;可是,眼下又使他不得不以老板的身份暴露在这儿的光天化日之下。

刚才石洋和组长在这儿的一番高级会晤尽管没有握手,却总算是两家子第一次站到了一起,这样就有了言和的迹象,仿佛一个具有历史性的转折就要来临,或者是已经开始了。但因为他们的谈话是单独进行的,所以,尽管他们的交谈是在明里;组里的人没有看见,就成了暗里。人们既然都认为是在暗里,将来不发生别的事则罢,若真要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这话再让别人从嘴里讲出来就一定难听了。要说这事儿对石洋还不咋的;对组长,却定有些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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