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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乡上和组上都不再把石洋推到前排,石洋也至始至终保持中立的态度。
这天上午郝三总同王一火,还有吴丘礼一同上来看石洋,石洋便借郝三总的名义把皮善人请来,刚见面皮善人就冲郝三总对石洋开门见山说,他说:“我给你讲嘛,你石兄弟的事啊,他那天其实是挨飞火。我对他那天的表现啥都没得说哩,只觉得他不该讲那句寡妇村。——你看,现在他们就捏上这句话不放。还有,”说一半,停下来抿抿嘴唇,翻石洋一眼,又犹豫不决地干笑过几声,说:“不过你放心,只要在理上,有乡政府为你撑腰,还有三总和吴丘礼。——当然还有我也会为你说话!另外,你那些朋友都不错!”
郝三总和石洋他们都明显发现他喝过酒,于是都装出饶有兴趣的听他往下说。
皮善人发现后本打算停下来,可是话既讲到这份上,再见众人往自己瞧,于是带几分愧羞的对众人和石洋笑笑,转个话题,接刚才的话对石洋说:“——哎呀!小石啊!你刚来,还不晓得这儿山里头因为潮湿重,大都有喝早酒哩习惯。所以很多时候想要上别人家里了解点儿什么,遇上热情的,总得叫喝上几口。难啊!哦——刚才我说到哪了呢?哦——对呐!其实你那些朋友都不错!那天,你如果至始至终都不开口就对啰!有什么事吗,你就让辜缘他们出来挡就行啦哩嘛?——你想嘛?今后你还要在这儿待那么长的时间,搞太僵总是不妥。再说,那天还有乡上和我们的人,你急什么呢?——哦!我还要说啥子呢?哦——对啰!这组上对你反应最大的就是在用人高头。他们说,我们组上的人再笨吗,下气力的活总该做得来点!你想想,小石?——依我说啊!你合适的时候最好还是喊上他几个。照顾照顾情绪嘛!当然,我不是说要在用人的问题上干涉你,或者说,你有什么不对。好了,我得走毬喽。这,小石你是知道哩。我这几天,天天都在这组上转。刚才我是恰好从这儿路过。”
“行嘛,行嘛,总之以后小石就交给你喽。出了事,找你示问!”郝三总玩笑说。
“哎哟啊,你他妈呢!——小石啊,你倒真要把他们扭紧点哈!”王一火说。
皮善人快人快语,语重心长的一席话,确实触动了石洋的神经,但是,自从那天晚上过后,石洋还是第一次同他和他们钻到一起,又由于皮善人来去匆匆,所以,搞得石洋当时本来想说几句好听的,最后只淡淡的笑了笑,啥也没说。
王笑梅从一间准备将来用作餐厅的房间出来,见石洋和郝三总、王一火、吴丘礼他们盯皮善人的车开出大门后,还在那里神秘地相视而笑,便笑盈盈朝他们大声问说:“嘿!过来坐起啰噻!皮哥咋走啦呢?”
郝三总听见,回头对王笑梅笑着说:“那门快?还说打算走嘞!……”
“走啥子走哟!来,快进去坐起!”石洋高兴的帮王笑梅补上一句。
“小石,你不了解他!他就是那德行!”
众人一边说一边走,很快在餐厅的圆桌边圆起来。
“你那侄儿呢,快把他叫来?没得他不好耍……”
郝三总正在说小龙,小龙已一路嬉皮笑脸从外面走进来,并一边走,一边朝他们打招呼说:“郝伯、王伯、丘伯!给你们请安啰哈!”
“来!坐起坐起!前几天我在你妈那里理发,才听说你上你舅舅这儿帮忙来啦!——对哩噻,这就好啰噻,成天在外面打打杀杀呢。——好啰好啰,倒酒!先走你舅舅‘哪杆’掺起走!”
王笑梅一直在厨房帮忙,这会儿端上碗准备过来敬酒,刚进门就见石洋同他们正在激烈的争论,只好自个儿站石洋身后听他说,他说:“至于说到寡妇村那句话,——当时我其实是起好心的想提醒她们不要聚众闹事。你们也该知道,现实中,这类案例在别的地方是偶有发生,而那天当时的情况就是那样,如果稍有一方不冷静,局面就完全有可能失控。记得就在前不久,我在哪家报纸上还见过和我这儿相似的事件,结果是把一个村的男人——该抓的抓,该杀的杀,真是把好好的一个村弄成了寡妇村。当然,那天我也得承认,当时我讲那话确实不是时候,真容易激起她们更加反感的情绪,现在不就让她们捏着了话柄不是。不过,这话没机会也罢,有机会我还会把它讲明白。当然,嘿嘿!对于我!你们该咋批评咋批评!该咋教育还得咋教育哈!”
“虾子!又来啰!谁教育谁啊!来!喝喝喝!……”
“三妹,来!给大爷些酒倒起讪!”石洋乐呵呵说。
王笑梅高兴地做个动作说:“来!使劲喝!干啦!”说完,等众人一阵叮当仰脖子喝过,才一一掺上。
石洋发现王一火杯中留有一口,就说:“狗哩!留着养金鱼嗦?干啰!干啰!”
“合适啰,这几天上头老有事儿。”
“妈哟!你又不坐班!再说,你办公室不还有间卧室!……”
“这几天不一样,部里边老下来人。对了,我想接你刚才的话说一句。总之,前几天那件事,你最好还是多留几个心眼。好了,不说啦……”
石洋刚想接过王一火的话,吴丘礼把话抢上说:“行了,行了,说过的话就不要再啰嗦。”
小龙借着空隙同他们打过一圈,郝三总更起身说:“就这样,王先生和吴丘礼他们都有事,我也要回所里头。”
石洋等人起身刚准备送客,突然,一个声音从门外大声传进来:“嘿!正合适!不要捡,不要捡。将就吃!”
几人回头望,见是辜缘和单莽子带上两个靓妹从外面笑容可掬地走进来。
“呵!正合适!来来来!你们接着吹!辜缘,我给王先生他们有事,就不陪你们啰哈!先走一步,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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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恭恭敬敬地把郝三总他们送走后回到桌前,辜缘同第一次上九荫山庄时跟石洋见面一样,自个儿先糊乱的乐上一通,再用劲拍拍石洋的肩,捏捏他的手膀,随后才将两个靓妹介绍给他们认识。他说:“这个叫春梅,那位是娜娜。”
辜缘在介绍春梅和娜娜时,还特意补充说,是刚从攀枝花过来。
石洋几人从辜缘和春梅两人眉来眼去的神情中,已看出应该是刚弄到一块不久,而娜娜应该和他们是老熟人,抑或还是辜缘和春梅的媒婆。只不便多问,叫王笑梅和刚从隔壁请来帮忙的娟子一道,又重新弄来几道下酒菜,跟着就说说笑笑乐开了。
酒桌上多出两个刚走远道而来的靓妹,又都看出春梅与辜缘暧昧含情腻腻的模样,众人的‘壳子’自然要掺些水分,再说,石洋和辜缘本来就从来都没有过正经事。从前是这样,现在亦是,唯一不同的是而今石洋就要建成的山庄处在这险象环生的这儿,才使得他们的情形有了微妙的变化,仿佛突然间变成了一种相互依存的亲密关系。然而,这样的变化在石洋的内心是不希望的,却又是没有奈何的事。
众人全都使出十足的热劲头,话题首先走攀枝花开头,特别是龙娃见到辜缘,更俨然视他为自己崇拜的偶像,酒喝高过后,不分高矮的毫不掩饰,把自己在外面为大哥做小弟的德性抖个淋漓尽致,干干净净;开口老大闭口哥,绕着辜缘和春梅死拉硬拽,搜肠刮肚。把个川人平日里带惯的“把子”,讲得委婉动听,直吹得春梅——包括辜缘跟众人心花怒放。总之,整个气氛都在为他们欢欣鼓舞,热烈的气氛一浪盖过一浪。正在不亦乐乎,突然,小龙乘了酒劲,提议春梅主动和辜缘干杯交杯酒,并瞬间把热烈的气氛推向极致的高峰。
春梅在众人的阵阵掌声与欢呼声的怂恿下,也乘上酒劲毫不示弱,旋即手捏酒杯,却也稍显矜持和羞涩地扬起粉色秀丽的脸庞,挺了山峰一般的胸脯,扬扬高挑的柳眉,很快将身子扭至辜缘身旁,煽情地和他的手臂绞在一起。一时间,本来散发着热烈激奋的气氛凝固了,跟着,竟让不知从什么时候从外面进来瞧热闹的娟子也情不自禁,同众人一道朝他俩来了声“耶”后,才又归于刚才的热闹当中,过后就全喝弹了,并醉得石洋连最后是怎样收的场都全记不得,只模糊的记得自己那天有些“墙走我不走”地让王笑梅扶着的时候,嘴上对自己不停地说:“莫得事!辜缘!只要把山庄建好后!——老子还是个大爷!”
随着气候一天天转暖,春天只在眨眼间已过去一半,校院里的梧桐树已枝叶茂盛。满山遍野的花草、树木,和一些叫不出名来的植物,还有很多很多昆虫,在经过冬日的寒冷过后、在春天的阳光沐浴下,已经汲足了大自然里适合它们的养份,此时在春天明眉的阳光下、在和煦的春风中悄悄地展着它们的风姿,将山区装点得万紫千红。那些冬天飞走的鸟儿也飞了回来,成天盘旋在石洋他们的头顶上;有时候飞得离他们非常近,叽叽喳喳地朝着他们不停地鸣啭。看上去该是在对他们说着它们这一路的故事,同时,又仿佛是在向他们预报将要来临的喜讯,连学校后面那条白沙河,这会儿也不再像前一阵那样哀伤般呻吟。
山庄的改造已渐渐地接近尾声,从外面看进去,一天一个样。一切都在无声地向经这儿过往的人们预示着一个崭新的山庄,即将在今年秋天季节的来临之前诞生。以崭新的姿态迎接游客的到来,并在此同时,它除了能给这儿的人们增添一道靓丽的风景,还会给这儿带来欢声笑语,并通过这些欢声笑语,使这儿的人产生出新的希望和遐想。
看上去,一切是这样的,也应该是这样的;可是,更严峻的事实这时候却摆在了石洋面前,——他早已山穷水尽了,而这时候正是该他大把大把花钱的时候。别的暂时不提,仅眼前的工人他就打发不走;这工人里面,还不包括他随后叫过来上班的隔壁的娟子,和请她家临时过来帮忙的一家子。不过现在他已和她们家搞熟了,大概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拖上一阵;只是眼皮底下的这一泼工人却不同前头找来的老武他们。眼前这一泼可是他自个儿在劳务市场上找来的,事情干完后不给钱一定是打发不起走。紧接着,石洋又将往后还需要产生的费用又挨个算过一遍,一直算到要挨至开业那天所需要产生的费用,加起来少说还差三好几万。
此时的郝三总大概已经体察到石洋的隐情,渐渐地来得少了,而王一火和吴邱礼,还有辜缘跟单莽子他们却一天比一天来得勤,而且不再像过去那样,而是各自带上一帮人上来。
对于这些现象,石洋一直都看得很清楚,特别是像辜缘和单莽子他们这些看似全靠在血盆子里抓饭吃的人,他们一旦把某个人黏上,不来吃才怪。然而他们真正的生成方式,——无论从过去还是现在,从来都是凭借自己过去或杀过人,或坐过几次班房,才得以在他们自己的圈子当中立足,并以此为荣的,而事实上他们又全都是早已让政府将胆给拈没了的人,凭的仅是在行为上把自己伪装成那种所谓的粗野,并把它无限夸大才得以维持;有的甚至凭借自己一张白脸,像如今的个别帅哥依附在个别有点小财的富婆身上;更有甚者干脆就依附在——比如靠出卖自己的灵魂和肉体的女人身上过日子。——这也罢了,最让石洋生气的是最近他们上来的口味愈来愈高;就像他起先刚送走的王一火,因为他虽然单位在成都,家却在都江堰;又因为他前不久刚从领导的角儿一下子给落下来,对权力的渴望和觊觎的欲火还没有完全熄灭,还因为他从来都认为石洋和他有掏不完的心肝;而事实上却仅仅是因为石洋发现他仿佛一下子变成和自己一样落泊的人,而不愿意再在他的伤口上洒盐,所以石洋才每每在陪他聊天的时候依着他点,并围绕诸如权力争斗方面的话题展开;然而,更多的则讲的是关于外面那些女人们的鸟事。打个刚才的比方,刚才王一火说:“不管怎样说,你过去总算辉煌过一阵。只凭现在小你二十岁的、又生得那么漂亮的王三妹,你就是现在趴下去再都起不来,也比我划得戳!”
石洋说:“算呐,我要有你那份差事,一头成都,一头都江堰,革命家庭两不误!……”
——这是一种情况,应该说,对方大概还喝过点儿墨水,说起话来好歹要斯文点。辜缘他们的话很多时候让石洋听过之后,那心里就真的不舒服,甚至是难受了。他们说:“说真的,我要是能像你哇这样,老子每天不泡她十个八个才怪!唉!石哥啊!人生真的很苦短啊!别等你到时候想搞都搞毬不动呢!……”
这些石洋都得一一地去对付,和他们相互调侃。而这种调侃,就恰如刚才吃回锅肉一样,旁边总要放上一碟泡菜用来调和味口。
石洋现在的心情好不心烦,可是,除了要在各个方面迎合他们的口味之外,还得挖空心思陪他们消耗时间;
有很多时候在当石洋让他们给吃麻木的情况下,在万般无奈的情形下,只好用之前出那档子背时的事情来安慰自己,并心生幻觉这样想:“他们能常这样来吃吃我也好,至少说明咋还是有点来头呢!……”
石洋还记得上次辜缘到攀枝花市去春梅家见老丈人,从自己手上借走三千块钱,当时石洋特犯难,只心想上次借有一仟块不也还了,于是就借了,可是,事后他人虽然从攀枝花回来,钱的事却再没提过。那阵子石洋心就想:“天啊!三仟块!……”
就在前几天,辜缘又一次同单莽子上来,那天大概是因为双方心里都窝有那三仟块钱的事,一阵酒搅过,辜缘就不行了,再后来就吐了个一塌胡涂。
石洋眼瞧他脸颊上刚才还燃烧的红光,经过一阵哗啦啦地现场直喷过后,他就像在微弱的余烬中无望地熄灭下去的火焰那样熄灭。他的脸色惨白如死,几乎不像是一个活人。
从餐厅出来的时候,他坚持要自己走,石洋犟不过,只好瞧着他衰疲无力地蹒跚,但蹒跚着,没有倒下!
石洋心头一天比一天急,该想到的法子都想过,也试过,最后只好厚上脸皮找黄雅兰。
此时的黄雅兰大概还念着点她们从前的旧情,不忍心见他在最最关键的时刻就此倒下,所以才三两仟的加起来,大约给过他有万把块钱。按说,凭她们现在的情形,她能做到这一步,对他也挺不错,石洋也因为有了这万把块钱,才终于把那帮民工给打发掉;却不想,一桩事情刚过,一桩事情又起;更让他生气的是当自己回过神来,事情已经发生和过去好几天。
这一回石洋总结了上次的教训,所以他这次没有像上一次那样去兴师动众,更没有去找组上的人说什么;和组上的人有什么好说的呢?
这次不同上一次,上次他们是借学校冲乡上去,而这次的矛头却是直指他自己而来,而且他们这一次的一切,都全在悄然中进行,以致当别人都动过手几天过后,他才如梦初醒,但又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理由找他们,因为他和他们——乃至村上,都没有在合同上跟自己发生有任何关系。总之,假如他自己真要去找了对方,一切都在想象之中,除了说钱,没别的。最后他拿定主意,你既然是悄悄的支招,我就给你来个装糊涂,只当是水管断了自己接上完事;断了,再接。只要让我给逮住,老子就给他来个暴打,就这样让事情挑明之后,再把这张牌递给乡上或派出所。然而,这仅是石洋在气头子上的一时起火而已。石洋可不是那样傻的角色,他认为,我既然迟早要把招支过去,还不如直接找乡上,像上次后来那样,自己先来个坐山观虎斗。想到这里,他甚至还在心里为自己深感庆幸,因为真要等到他开张那一天对方才下手,那才叫真糟糕;同时他还认为,这儿的人也并没有把事情给做绝,又或许说,这儿的人对他多少还有点儿顾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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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长远看,水虽然不是一件小事,但总是会解决的,至于生活用水,前几天石洋就叫剩下的民工到旁边的泉水凼里去舀过,还到河下面挑过几次。工期拖几天也不要紧,最多多花几个小钱,再说,眼下学校的事情已经剩下不多,有小龙、王笑梅、娟子他们照看就行。于是石洋还是集中精力,全力以赴地先对付水的事。
为水的事,石洋现在不得不到乡政府去找那位管三产的副乡。他去了,也把那事儿给说了,副乡听过之后的表情显得特痛苦。
石洋那天见了他的表情心就想,上回的事情他大概是挨批评了吧?眼下又出这桩子事!总之,心里怪可怜他的,但是,他那天既然去了,话还得往下说,以致他在向那位管三产的副乡讲之前,自己先在心里怪怪的这样想:“谁叫你和我签合同的呢?谁叫你管三产的呢?背时!”
石洋在想他的同时自己也深感委屈,他想:“我到底是到这儿来干啥呢?自从我来到这儿,除了成天夹起尾巴做人,还得窝着火过日子。放在过去,那——哪是哪的事?爷!——”
一桩事情没做好,另一桩事情又窜出来,而且搞得石洋事后回想起来更窝囊和鬼起火,却还有火找不着对手发。
记得那天他正好闲得无事,自个儿立在大门边思考水的事,正在发愁的时候,突然,一个搞外线模样的电工从门外朝他扔进来一圈挽好的,已报废的电线。那天刚好停电,这,他是知道的。他当时认为可能是电管站的人在趁着停电的空档改造线路。现在,别人把线给自己换上,还亲自把剩下的旧线朝他扔来。——关于这个“扔”,当时石洋是这样理解的,他认为,自己在这样窘迫的时候、在这种落泊的地方、在自己心里还常陈有“电老虎“的他们跟前,竟还能享受到如此的待遇,真就一时间使他即惊又喜地不知所措的发懵,等又回过会儿神,刚打算使出自己最近少有的笑容朝那人献媚的道声谢谢,却见那人只冷目般狞过自己一眼,自顾自去了。石洋见他如此,当即就闭上嘴,但那种兴奋和稍显尴尬的表情仍还挂在脸上一时收不信,并有种让作弄的味道;转念一想,又只好当成他是受了别人差遣才做了自己不愿意干的事。事后他还贼样的自个儿把电线捡一处遮眼的地方,以便在王笑梅、小龙、娟子她们眼前掩饰自己刚才让那人作弄般的尴尬。
这事石洋一忍就忍了三天,三天里,石洋几次都打算把这事向她们给抖出来,但他终还是没有。
三天过后石洋见电仍然没有来,无奈之下才找个茬问娟子,娟子这才对他讲,她说:“我还以为你晓得呢?那天不是你捡的电线得嘛?晓得不?电管站早把电给你断了!”
“我撞他妈的鬼哟!……”
石洋听见后当即心头就骂开了,但又不便当娟子和小龙他们跟前发作,并回想起那天当时的情景,发现真是受到了莫大的耻辱。难道不是吗?他自己让别人闷在葫芦里耍了不算,竟还朝别人笑耶。
石洋把火忍在肚子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想着招:“妈的!”他想:“干脆叫人去把那可恶的电管站给砸了!要不上他们局头去告他狗日的一状!再不然去找他们纪委!若还不行的话,干脆就直接写张诉状,让法庭来说话!连那些断了老子水的人,还有乡上一起告!我才不相信这儿就成了法外之地,或什么黑社会了!——再说,黑道白道,总要讲个公道!……”
尽管石洋心头乌七八糟,却也没给气晕头,等冷静下来之后,又认真的把这件事和前面的事联系起来认真地思考过一遍,最后他决定——先把这件事给忍啦!
过去石洋可不是这样,在过去,区区几万块钱哪能把他恨住。即便自己一时真没有,随便在外吱声腔,别人定还会问他够不够;然而,眼下的几万对石洋已成了一次人生中的重考,最后他不得不使出前头的那个老主意,让乡上的人去斗他们。“管它呢?”他心想:“这电管站不也同派出所一样,基本职能是为乡政府服务的!”
石洋为这事,不得已——又上了趟乡政府,又找上了我们这位亲爱的副乡。
这回副乡已经让石洋接二连三出的几桩事给搞烦了,并对他伸出许多别的看法。
副乡满脸都带上情绪的、疑惑的、极不耐烦的神情盯住石洋,却又很无奈。
石洋瞧他同自己一样,却也动了侧隐之心,他甚至发现他也怪可怜的。随后石洋只好狠狠心,自个儿走人。
石洋作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他记起来一句话,这句话是他活了半辈子才总结出来的;即,在对手面前,在复杂的斗争面前,最重要的;首先是要稳住自己的阵脚。
那天石洋从乡政府出来后,拐了一个弯,自个儿去了趟电管站。那儿的人告诉他,是因为乡上或他没有缴农网改造费才断的电。石洋当时很痛苦的听过后,没有和他们争什么,还拿出极大的耐心同他们心平气和地进行讨论,并最终达成一致;而这个一致,自然没好果子让石洋吃。
石洋同意这个方案,同样是无奈之下的无奈选择,并使他第一次体会到,当一个男人被几个女人奸污时,是什么样的滋味。
现在,石洋从电管站的大门走出来了,并遵照他们玩猴似的指点,马上实施了方案中的第一步。他在白沙的街头,也就是从一路街车的终点,很快又到了起点;然后再由这个起点,来了个千米冲刺,随后就从岷江大桥的这头,到了岷江大桥的那头。那头是都江堰的玉堂镇,如今刚炒得红红火火的赵公山的山跟前。
石洋只一路毛毛糙糙地往前冲,一路冲一路沉思,以致当他回过神来的那一霎,竟差点儿把自己的身体嵌了赵公山的山里。
经过刚才那一路冲刺般的奔跑,石洋的身上早已经是汗湿衣衫。
这会儿他停了下来,抬起挽上衣袖的光膀子往脸上抹过一把,让刚才那差丁点就将自己身体嵌山里的那一险惊出的毛毛汗,雨一般甩地上歇歇,身子骨仍然躁热不行;只好左顾右盼的解开衣襟,在让身上释放出汗糊糊、热腾腾的热劲儿的同时,寻思这儿他不常来,看上去一切都那么眼生,更有种东边的太阳和西边的太阳就是不一样的打过一阵方向,又寻思过一阵,才终于搞清楚;往右,从这儿沿着遛遛的山道顺岷江河的走廊上行一段的对岸,是都江堰市的二王庙;再往里一路岔进去,是熊猫的故乡卧龙、神奇的九塞、神秘的布达拉。往左,顺着山边的大道径直而去,是悠悠的青城山、青城后山,还有好多好多好去的地方。
石洋好不容易找到——听刚才在电管站里的那些杂种们告诉他的那家生产电杆的厂子,耽搁一阵后又很快回到城里。回去的路上,他细细地为整个线路的改造算了一笔帐,并一路算一路喃喃的对自己说:“花就花呗!”——然而,他现在是不会花的,他现在哪有钱花。山上没了电就挨着吧,谁叫自己到这儿来当龟孙子的呢?
从城里回到山上天已经黑下来,石洋刚迈进大门,就发现几处晃闪闪的地方,恍惚间,感觉自己就像置身在夜幕的星空;近了才发现全是些盆盆佬佬放地上,里面全盛满一汪汪如清泉般的水。
石洋一路看过去,那心里头的感觉才叫亲切;这种对水的亲切,是他从来都没有过的。看着看着,眼里竟禁不住溢出几滴泪来,并让泪儿将他的眼儿、心儿全都搞糊涂了。
“这盆里的水,还有房间里那盏屁亮屁亮的灯从哪儿来的呢?莫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石洋就带着这样的疑团,心里很不是滋味地去到房间看见王笑梅后,两眼竟模糊来差点连她都快认不真切了。
王笑梅瞧见他早已疲惫的、困惑的身影,就带上神秘玩皮的,还有点诡谲的笑,笑他说:“水和电全是我在娟子她们家偷哩!是她们叫我们偷哩!……”
“偷的?……”石洋汪了许久的泪,终于泉水般的涌了出来,然后才好不容易艰难的哽咽着说:“瓜瓜!你咋不早说呢?”
“想给你个惊喜!嘻嘻!……”
石洋真的动情了,却怎么也高兴不上来。他做梦都不曾想到到如今,自己竟落到这般窘迫颓丧的境地,竟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去干出这样种丢人的事情,特别是当王笑梅——当他说出那个“偷”字的时候,他那心头的滋味啊,单用一个苦涩一定是道不尽,于是才对她大声呼喊般的说:“啊!三妹!我亲爱的三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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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洋心里很明白,无论自己稳也好,事情一桩一桩的办也罢,没钱一桩事情都干不成。
已经很长时间了,石洋仍躺在床上胡乱的动着脑筋,突然,一个想法从他脑子里蹦了出来:“我何不去找国力公司的周公公呢?他不是还欠有我一万块钱的诉讼费?”
想起国力公司,石洋的心头就有一肚子的苦水倒都倒不完。
下面我们来讲一下国力公司。国力公司作为一家国有大型施工企业,下设有几家分公司,各分公司下设项目部若干,并由项目部负责开展具体施工工作。因此,国力公司是一家庞大的系统。
过去石洋虽然和公司打有十多年交道,但林子大了,不外乎也就认识自己圈子当中的人,并因此赚有不少钱。却不想前头部里突然换来新老总;新官上任三把火,把整个分公司及下边各项目部的经理来了个重洗牌般的大换血。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就这样来的,要不然石洋怎么也不致落到今天这般窘境。试想一下也是这个理,既然各有各的圈子,重新换上来的人自然早有他自己的圈子,所以若真要怪,就只能怪石洋他自己运气不好,因为假如部里不重新换老总,又假若重新换上来的同样是他的朋友,或朋友的朋友,情况会完全是另一个样。
“之前我不认识周公公,那么周公公又听说过我没有呢?”
这是他们两个本来毫不相干的人,在当初还没有见面之前,就彼此都互揣狐疑和抵触的心理,或因为他们生来就不能以朋友相交的缘故,或两个仿佛在冥路上悠过千百万年的鬼魅,撞上后所产生出来的一种对抗心态。而这样的心态直到今天,石洋都无法去向他证实。
就因为这些,当初才使得他们两个之前毫无瓜葛的人,刚见面就如同前世的仇人,或前世就窝着欠着般的只能说钱。一个追着要,一个死活不给,怨恨便从此结下。
想起周公公和这笔诉讼费,石洋心头就来火。为了这笔钱,石洋曾无数次的催他要,又无数次的放弃;然而这都每次是在当石洋让钱给逼急后才这样做。石洋最恨的是周公公每一次都只在嘴上对自己哼哈,事后却总不见动作;以致事后在当石洋把那阵子挺过去之后,又全给忘了;到逼急后,才又把他给记起来。
这一回只怪周公公运气不好,在这节骨眼上,石洋竟又把他给记了起来,并且还是在自己因为修建山庄时,施刀令牌全施光的情势下记起他来的。此时他认为,自己既已逼到这一步境地,之前也曾对他放过——当心找人去找他麻烦的话。既是这样,那么,我现在便找人去找他,就变得有理了。
“对啊,真到了该给他对现的时候啦。不仅如此,”石洋接下来继续想他的险招:“这回我除了诉讼费,更定要他把之前我送他的回扣,都一并给吐出来!”
石洋算过下帐,如果能把之前自己送周公公的回扣一并要回来,加诉讼费共有三万块钱。那么,无论找谁去收,只要我能把这一万块钱的诉讼费要回来,其余的就全都送他们得了。石洋想到这里,心头终于松了口大气。
就在前些日子,石洋已经从辜缘和春梅俩个人看似还热糊的交往中已瞧出些破绽。这说明石洋是一个很善于观察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很多在旁人眼里看似不值一提的细碎言止中,看出个中的奥秘。因此,石洋才在考虑该叫谁去收这笔钱的问题上,几乎是不假思索,只顺着思路一路想下去,就想到了辜缘的身上。石洋这样想,当然是因为他还欠着自己前头那三仟块钱,因此,叫辜缘来办件这事,才更显得一切都顺理成章。
石洋给辜缘通话是第二天上午的事。
这么多年来,石洋还是第一次这么直截了当,这么正正经经的在手机里同他讲话。事后当石洋又一次在自己将来的山庄上,简单地当面对辜缘讲此事的来龙去脉的时候,辜缘才会从最起先神乎其神的乐,到过中只凝了眉认真的听,到最后一个劲的直点头。末了,辜缘什么都听明白了,不用说,这是一桩有油水的事儿,并当即对石洋爽快地说:“没问题,照办。不过,你得给我写张条子。”
石洋只约约思考过一下,拿出纸和笔来随手写到:“国力公司原XXX项目部项目经理XXX,曾收我业务回扣费两万元正,并欠我应付诉讼费一万元,两项合计人民币三万元整。现委托我友辜缘,全权办理此事,以此为凭。”
辜缘二话莫说,收好条子,开车去了。
辜缘走后,石洋又回过头来琢磨水和电的事,恰在这时候,乡政府的那位副乡给他来了电话。石洋接过电话,只对王笑梅简单交待过几句,匆匆去了乡上。
石洋在副乡的办公室门外刚准备进去,恰巧遇上村上的书记刘一手从里面出来。两人四目相对,都不便说什么,点过头,石洋自个儿迈了进去。
看得出来,因为水的事,副乡一定刚同刘一手交涉过了,而结果肯定是不会如石洋的意,要不然副乡那脸上的表情一定不应该有这么凝重。
石洋瞧见副乡一脸展不开的苦瓜像,啥也不便说,只不动声色地拉过张凳子,在他办公桌的对面安静的坐下来。
副乡好不容易张开口,第一句话就让石洋听得疑惑。他说:“唉,石老板啊,这件事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也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总之是——村上对你的反应很大!当然,关于这水的事,我和你是有约在先哩!可是,大概,——你可能还是得出点钱?”说到这里,他将话停了下来,眼瞧石洋怎样答复。
石洋听他出口就埋怨自己,再见他话刚讲一半又停下,不用讲也知道眼下要办好这件事不那么简单,于是朝他直截了当问的说:“乡长,你说的钱,究竟是多少呢?又该怎么个出法呢?……”
副乡如此卖关子的目地,当然是要引诱石洋开口,以便在石洋的言词中寻找到机会引出自己下面难以启齿的话。这会儿见石洋果真像上了他当一般把话接了,当即眼前一亮,并斜睨石洋似笑非笑地又把话接过去说:“是这样的,当初组上在山上建水池的时候,总共大约花有五仟块钱。他们的意思是,如果你要继续用水,就得把那笔钱给全出了。不然,你大概就只有自己去河里挑水来吃。”
石洋这次本就有备而来,所以,尽管他心头早已燃起一炉旺火,但单从他的面部表情上,是看不出来什么的。除些,石洋也明白这一定不是他的意思,大不了带有几分偏袒罢了,但感觉又不能不给他点颜色,于是才用那种咄咄逼人的态势直视了他说:“乡长,你觉得我会不会同意呢?”
“你当然不会!”
副乡这句话答得很痛快,但石洋心里明白,分明是让自己凌人的态度给逼出来的,所以,石洋不等场面静下来,跟着便来了个金蝉脱壳说:“就是说喽,既然你都这么说,我自然就只好等着你出来为我说句公道话,只是这事我可是拖不起呢。”石洋说完,起身便要往外走。
副乡想不到他会来这一手,急忙追上一句:“哎呀!石老板!你等一下嘛!咱们还可以坐下来再商量一下嘛!你说呢?……”
石洋不肯接话,只笑嘻嘻朝他点头说:“是呀!乡长!我知道这事也让你很难办!总之,我这样给你甩句话!按照我们所签合同的内容约定,我应该享受之前学校同样的待遇,这个还包括有过去学校的用电在里面。这样,我也不为难你,再说,组上山庄不止我一家。你就去告诉他们,别的山庄给多少,我就给多少;而且,我还愿意多出一百。哦,对啰,我知道别的山庄每年给的是两百。你就告诉他们,我愿意给三百。再说别的,我真的就做不到了。至于电的事嘛,我看,先暂时放一下再说。”
“哎哎!石老板你坐嘛!”
“不坐!”
“你真的坐嘛!”
“我真的不坐!”
“唉嗨!你呀!你呀!……”
“嘿嘿!乡长!我不是要躲你!你想想嘛?你这样子给我安根钉子在软板凳上!我咋个子坐嘛?再说这电的事,说真的,其实我可以说已经非常体谅你啦!”
“不是我说你!这电的事,是因为线路改造。就是现在学校还在,这事也得说钱!”
“好啦,乡长。不管咋说,电的事,我也是够头痛哩!总之,这水的事就先拜托你啦!”
一席话下来,乡长见他就是不坐,最后只好客气的放他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