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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石洋同王笑梅分手后第一次在成都见了面。但是,对于现在的王笑梅来讲,既然自己已经走在了阳光当中,并对她们的过去认定为一桩罪孽,且早已恨之入骨;所以,她当然会对他们的过去和现在分得很清楚。——可是,精神上的遗忘和智力上的记忆往往又总是同时存在的,她甚至知道在自己的背后总会存在着黑暗的阴影;但是她相信,随着每一次的夜晚降临过后,它一定会退却,而决不会漫延。现在她就带着这种女性特有的隐瞒实情的本能,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不安,并在和石洋的交谈中很快岔开话题。临到和石洋分手的时候天已经不早了,而对于现在的石洋来讲,由于自己的住房早已在前一阵就让王笑梅给租了出去,这样,就使他在这个本来该属于自己的城市没了去处,无奈之下,他只好独自默默的搭上城里的4路公交车。公交车沿着他早已熟悉,且又陌生了的这儿那儿穿过了一环二环和三环路,最后才来到设在城外的茶店子长途汽车站。
起先石洋还在公交车上的时候心想是,如果没有了发往都江堰的班车,自己干脆就在附近找家便宜的旅店凑合一晚上得了。到了后石洋发现,虽然车站里面的班车早没了,但设在车站外面的坝子当中还仍然停上有好几辆客车。石洋一看便心知他们全是些打野的班车,并见每辆车的车主们全都各带上几个人在那儿扯着喉咙直吼:“都江堰!十元高速!……”
石洋回到都江堰城里本打算上他二姐那里,却因为夜已经深了,加上心头实在烦乱,便一路沿着城边的一环路,怀着对王笑梅分手后的那种惆怅,并把它转换成一种激情和力量,这种激情和力量仿佛使他获得了非同寻常的体力,促使他踩着快步往白沙那个武烂眼的土窑子一路走去。这一路上,王笑梅对他们过去的那种很不真实的辩解一直都在搅动作黑暗,同时还搅动作石洋起伏不定,愁绪满腹的心,并忽而使他感觉到王笑梅并没有离开自己,像过去那样,只需要他往回走上一小段,搀她一把就行了;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现在就和她过去刚开始时那样的走在一起,并仿佛他还一手搂了她迷人的身体,一手抚了她柔润光洁的秀发,并还能在空气中嗅到她呼出的气息与温馨的、以一种令自己都吃惊的、不知疲倦的活力,并因此克服掉路途上的困难,渐渐地走进到白沙街上,更同时发现,之前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各种各样熟悉的事物尽管都还是他离开时的旧模样,可是在他的眼里又一切都变了一般,然而事实是一切都又没有变,那些街上的一大片破烂的房子,也并没有因为自己十多个小时的离开而突然倒下,就连他记忆中的那几条趴在地上的老狗,都还在他离开时的老地方汪汪的叫。街上的一切非常熟悉的人类生活环境,看上去也仍然没有异样的变化,特别当自己从乡政府的大门边经过的时候,那种与此相同的感受更加强有力地袭上他的心头,而整个乡政府的外观,即显得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熟悉。对面旮旯头的派出所该说还在那里,却还是永远都瞧不真切,以至使他如在梦里一般的在两种想法当中不停地摆动,并怀着这样种心境,一路走进到武烂眼的土窑子。
石洋的同一种心境,被同一个女人用另一种方式表达了出来,这个人就是王婆娘——小静。小静爱男人,特别爱长得帅气的男人。这个人的怪癖拿石洋的话来说就是精神失了常的,能让所有男人为她发疯的疯婆娘。石洋现在同她已经很熟悉,熟悉得石洋时常在心里为她深感惋惜并隐隐作痛。
起先,石洋一直搞不明白这些女人为啥子会这样,特别是像小静这种不管是从外表还是从她的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气息,都让石洋深感疑惑。有时候他以为她们是因为好吃懒惰,是自干坠落,是出自对许多许多男人的那种好奇;或由于为了满足自身的,更大胆的需求。——当然,她们当中确也有这一类的女人;但是,经过石洋和她们更多的接触后,他发现她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却并不是这样的;就是说,当一个女人在处于长时间受到不断被伤害、被蹂躏、被侮辱、被滥用,和在不正当的、罪恶的激情的折磨之后;又抑或是由于被自己的男人轻慢,或无人问津而背负着倔强心灵的压力的时候,她们的心里必然会一边在为自己寻找答案的同时,一边采取或慢慢地步入使她们更不幸的深渊。应该说,她们起先都不是这样希望的,仅仅是渴望从别的男人那里得到一点起码的尊重;可是,当她们对这些都做出了努力,却又感受到彻底无望之后;也就是说,当一个女人对一切都了然于心后,想要做出任何违背常理的事情都变成了小事一桩,小菜一碟。总之,对她们来说,一次吃亏,永世倒霉,这就是规则。
“啊呀!石哥!你——终于——回来毬啰嗦!”小静正在和一个男人大大咧咧地聊着什么,突然瞧见石洋从门外独自走进来,就表现得异常激动的朝他问的说:“就你一个人回来啊?王笑梅呢?——我说嘛!哎!算毬啰!算毬啰!我早就劝过你!怎么样?……”
“毬哦!石哥来了就是不一样!——静婆娘!你她妈的还坐在老子的大腿上!咋就敢当老子的面偷人啦!……”
“哎呀!毬哦!老公!等一下嘛!别个石哥刚失啦恋嘛!”
“狗日的!哪个是你老公哟!你她妈的刚把老子那个呐!——我给你说,老子今天是为了你才失身哩!老子回去要是发现流荡滴水哩!再拿给我婆娘发现喽哈!——我给你说!我们两口子!还有我那龟儿子哩小杂种,不一起来捶死你!才怪!……”
“石哥!——哎呀!你到底管不管嘛?你就看他欺负我哩哟?”小静带着颤悠悠,娇嗲嗲的声音,撒娇的将身子挪石洋身前,一屁股坐在他的大腿上。
石洋浑身汗糊糊,腿颤微微地刚坐下来,经小静的屁股这么用劲一坐,腿就有些发软,却也不便把她推开,只用手搂住她的身体,气喘吁吁地一边往昏暗的灯光下瞧,一边找词对旁边的王二龙说:“王烂龙!查清楚没有哦?这几天街上究竟又新开有几家土窑子!又添了好多个婆娘来?——嘿嘿!我看啊!你这个白沙街上的‘011’!搞不好也该下课喽哟!——哦!妈的哟!小静!你干脆还是坐过去!他要帅些!他要吃醋哩!一会他要打我哩!……”石洋气喘吁吁坐在凳子上自己忍俊不禁,边笑边说。
“他帅!他蟋蟀的蟀!他妈哩成天尽欺负我!尽整老子!”小静一边说,一边用劲将石洋的头捂自己胸前亲过一下,接着回过头对众人高喊着说:“不要闹啦!”小静喊过一声,看看没人理她,又抱怨的说过一声:“毬哦!”跟着就用那种发情的语气狂呼说:“不要闹啦!听我说嘛!”
“要得哈!石哥!你说呢?要得啵?——哎呀!日妈呢吞吞吐吐哩!啥子执照不执照哩嘛?先开了张再说嘛!哈哈哈!……”
石洋同她们喳闹一阵,忽然听小静这么一说,心里陡的又想起王笑梅来,心很快沉下来。稍许,对小静认真说:“哦,小静。陪我到河边上去转一圈要得不?”
“对嘛!只不过下边黑黢黢哩!要慢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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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静称得上是这儿许多家土窑子当中最漂亮的一个,又因为石洋打心眼里同情并尊重她们,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讲,她和这里的其她姐妹都还认他这个当哥的。刚才那样种玩笑,石洋早已经在自己的山庄上听得多和见得多了,只是很少和她们掺合。像刚才这样,他虽然不是第一次,却也很少;而小静呢,她是仗着自己在别的姐妹当中有外表上的优势,才有那个胆,偶尔在石洋的跟前放肆。说是放肆,其实她是从心眼里喜欢石洋,而石洋呢,对她多少也有点感觉;再说,天底下本来就没有不沾腥的男人。可是眼下石洋还不会这样做,因为他现在还没有完全从王笑梅的阴影中完全解脱出来。还因为他本来就不适合这样的风月场合,要不然他咋会和王笑梅在一起就这么多年,且还连家庭也给搞没了。
事情有时候就是这样,用这儿和现在石洋在山上的情况作比较,也是同一个理,即当一个人在社会中处于任何突出的位置,而这个位置又无碍于其它个人的利益和便利时,在人们心里最终会形成一种对他的普遍的好感。小静和老武,也包括常到这里来的那些熟悉石洋的人在内,虽然石洋没有给她们带来什么实质性的好处;可是,凭石洋厚道的为人,也凭着他背后那些复杂的社会关系,知道点他的人,还是会给他些面子。
此时的情况就是这样,除非有别的什么东西在起作用,否则,对他而言;比如王一火和单莽子他们;曾老五他们;也包括到这里来的一些生性暴戾的人也一样,就像爱总要比恨来得容易些,因为这是人的天性中的一个长处。当然,也需要经过一个渐进的,悄无声息的缓慢过程。只要在这个转变过程中不被,或不出现对立的感情刺激所阻断,而小静现在对石洋的这种感情,也和这点非常近似,只是石洋除以上所谈到的那些,还清楚一个十分简单的道理,那就是对于小静这样的女人所说的话都算数,除非猪可以上树。因为对于这儿的每一个人而言,只要你有钱,和谁都有缘。在这样种情形下,石洋当然不敢轻易越雷池半步。
现在石洋叫她出来,虽然不能说对她完全没有别的意思,却又好像真没有别的意思,仅只是因为心里愁闷,想随便找个人出来陪自己聊聊。小静愿意陪他出来,除对他的品格有好感外,同样也包括我们上面所提到的这些。总之,包括老武在内,都还愿意给他点溥面。
石洋同小静沿着河床当中静躺着的干渴的乱石一路走去,大概是由于石洋的心境影响了她的心境,于是他们只是不言不语的一前一后,仿佛一对闹着别扭的恋人,要竭力将自己苦闷的柔情掺和到这冰冷的河水当中,并各自都在不住地向它们述说着自己的哀思和惆怅般的悄无声息朝前走,而事实是它们哪会领会他们的思想呢?反过来它们还一个劲的在向他们诉说着它们自己的,无人能够听得懂的自己的哀恸,抑或是对即将要在这个阴沉而又干渴的河床之中发生的事情发出预言般的悲叹。
她们就在寒冷的星光下这样走过一阵,却由于缺少——或根本就没有共同的目标,彼此间反倒觉得尴尬了。后来当她们两个人都发现这样太过无聊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劲,于是她们才终于相互瞧上一眼,又淡淡地对视着笑过一下,沿着刚才的路,闪闪跌跌地顺着江心中流淌的水边儿往回走。从这儿看过去,夜色中,五烂眼那土窑子里闪着的一星微弱的光,显得特别的刺眼。
要不是石洋身背重负,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他的心一定会朝小静的身上弯过去。小静同样也心潮起伏,——她又何常不想呢?可是,她们注定将要在这样种道不明的重负下蹒跚而行的受到阻挠,否则,她一定会取带王笑梅,并有可能让他们忘掉彼此的过去,一道攀登至她们新的圣洁的爱的高峰。眼下,她们就这样怀揣着各自的重负,使她们始终与最低级的人处在同一个高度;而她们却是具有灵性,其声音连苍天都会为她们作答!但就因为这个重负,始终使她们与有罪的人,产生出如此密切的交往。因此,她的心和他的心才一起跳动,将痛苦容纳到各自的心田。“唉!”小静无声地跟在石洋的身后,心里却在痛苦的哀叹:“假如不是在这儿,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认识你。那该有多好啊!”
可是,时间在流逝,武烂眼的土窑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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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有寻欢作乐的原始本能,这是一种神奇的力量,它就像眼下的白沙河那样,无论人们想怎样去阻断它,生命之水都仍然会透过层层阻隔来滋润仿佛有生命迹象的石头一样,那些成天都在高谈社会崇尚的人对此是束手无策的,也是任何权力都无法剥夺的,最多只能使这儿过去靠——靠山吃山,而山不能伐;靠水吃水,而水势不兴的人,在此情形下改个行,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儿的土窑子才悄然地兴起来。
如今白沙乡街上的这块地方的“土窑子”对这里的人,已早不是什么新鲜事,更不是什么秘密。也不管这土窑子的来路如何,反正它现在就立在这儿,立在这满目疮痍的白沙河街边上一处又一处让人很不起眼的角落,让刚到这儿来的人一眼见了就会伸出那种想为它潸然泪下的模样来。
说起这儿的土窑子,忍不住一定会有人会这样问。这土窑子究竟是什么,它又是怎么个“土”法哩呢?——在这儿我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就拿老武的这土窑子来说吧,它仅是有着几间大小各异、千疮百孔、斑斑驳驳,由四面土墙连在一起,房顶上盖有片片破烂的土屋,在有风雨的时节,那房子可能是因为不堪年代的重负,便会泪水横淌地在凄风苦雨中发出阵阵呜呜的哀鸣,那声音即像是从河对岸的山坳处不远的洞穴里传来,并像是在向人们述说它和它这儿的人们的悠伤,和这里随时都在发生的人间悲剧。当夜晚降临的时候,屋里那盏惨淡的灯光恍若魔鬼的冥焰,彻夜缠绕在整个白沙及白沙河这块荒芜的黑夜之中,并随时都有可能轰然倒下,在朦胧的烟雾中化作缕缕尘埃。在隔着这个土窑子一条小坎的对面,小山包般地堆着女人们用过的、血淋淋的废弃物,以及其它人类的垃圾,还有死猫烂狗之类让人不堪入目的东西。由于这些腐烂的东西的存在,才使得那些狗啊猫的,还有耗子们成了这儿的主人,和它们的极乐所在。它们不分白里黑里,总在那儿事无忌惮,桀骜不驯地欢腾、狂跳。当然,偶尔也会有几支鸟儿从河的对岸飞这儿来点上一脚,随后便惊叫着飞得老远。当夜色来临之后,那些狗们的嗷叫,猫们的惨鸣就会将这儿沉寂的夜晚撕得粉碎。四处只见一双双发着磷光的双眼在黑夜里飘来飘去,让这儿和白沙这个地方更增添几分阴沉恐怖的气氛。气候暖和的时候,那些腐烂了的尸体,肮脏的破烂就会发出腐朽的臭味。大个大个的苍蝇蚊虫们同样会不分白里夜里的——都在那些腐烂了的尸体上,在这儿充满了肮脏的土窑子里的空中嗡嗡盘旋;累了就在桌子上,墙上,或其它什么地方密密麻麻地歇上一脚,让这儿生着青菜脸、白菜脸、黄瓜脸的,靠出卖她们的灵魂和肉体营生的姐妹们撵也撵不去,这就是我们这儿的土窑子。
在这些土窑子里的这些姐妹们的性格里,既没有法律,又没有做女人的尊严。他们对社会的传统习惯,对是与非全都不放在心上。有一天,石洋看到一个女人把床下面的尿盆里的尿液洒了一地,还溅自己身上,却不去理会。当时石洋就想:“这个女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她有感情吗?她对她自己还有羞耻感吗?她还具有女人的本性吗?”结果是,她一无所知。有的,只有违背道德的自由自在。她就如同一个人生病那样,说到底,身体上的病,可能只是精神上某种失常的外部症候。
石洋在这里所认识的女人当中,她算得上是身体与精神都完全放开了的一个,当然不是唯一的一个。当她在同任何一个男人交融成一体的时候,虽说她和这里别的女人一样,把自己的身体只当成了挣钱的工具。可是,她那种精神上的振奋是那么激烈,振奋得足以让这个老武的土窑子瑟瑟发抖,直至趴下,可能就是唯一的一个了。
根据到这儿来的人们的不同心境,时而使他或她们显得阴险、凶残,时而又使他或她们显得温馨和心花怒放,而更多的则是彼此间兽欲般的满足。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因此,就连感觉最为迟钝的人经过这儿的时候,都不会无动于衷。只是,当它在给人带来性欲上短暂的满足和欢愉的同时,更多的却是给人带来厌恶、龌龊的记忆,并将这种记忆伴着他走向坟墓。然而,我们在这里谈到和看见的,仅是老武这儿的一个边边角角。比方说,像这儿的女人对于汤大头他们这帮性情乖张暴戾,而又长年在外干活的人的诱惑真是太大了,特别是汤大头这种能连续把几个跟过他的婆娘打跑的男人每来到这儿,就像回到他臭气熏天的老巢,把自己一天的牢骚和余下的臊劲全洒在这儿的一个个,在别人看来早已经没有了女人味的她们的身上,把一年到头好不容易挣来的那一点点辛苦钱,走了魔似的将大部分扔在这块破烂的、充满各种臊味的、洞穴般地窑子里,并心干情愿地让自己躺在她们的胯下由她们作弄。最后,让那倒味口的、溢满了臊味儿的家伙,将自己的液体耗尽;谁叫他们爱这个呢?只是每一年到了这个寒冬腊月的时候,土窑子里的生意就不行了,因为谁还愿意在冬天里来钻这冰冰凉的被窝。这样,老武的土窑子在这个时节就面临了最为严峻的考验,也才使得老武在这个时节打起了——打“花花麻将”的鬼主意来,并开始频频的叫她们往那些平日里早混熟的嫖客那儿——以请他们喝“花酒”的名义,三三两两的,分批分次的往他这儿带,而他们大都喜欢由着小静她们那样“性福”的捉弄,然后就会由着她们搂搂抱抱地上到麻将桌,再然后呢,——输了就走人,赢了就床上除吹,反正床被窝早已让她们给暖热呵。
石洋这一阵在山庄的生意没得盼,想找点别的事干又打不起精神,稍一静下来,眼前浮现的全是王笑梅、黄雅兰,还有女儿的身影。天气凉得透骨,到了火边也不行,——烤得了下面烤不了上面,烤得了前面烤不了背面,于是他只好成天的上老武的土窑子里耗。
这一阵石洋已经在老武这儿呆有好长些时间了。起先他没有看明白,就想:“咋个就尽是小静一个人赢呢?”这中间的道理直到他好久之后才搞清楚,当然也只有他才能够搞得清楚,别的人一定是搞不清楚的。即使是搞清楚了,又能咋样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汤大头在老武的土窑子里挨得最惨,可是,对汤大头来说,女人尽管让他在这儿栽了大筋斗,心里倒也想得明白。不在这儿,就一定会是在那儿,反正迟早的事。刚才,他就让老武和小静两个人联起手给他兜里的钱洗了个“白”,可他还只装蒙在鼓里,还一个劲埋怨自己手臭。又磨蹭过一阵,最后才只好苦了皱巴巴的老脸,悻悻地从窑子里走出去。
石洋瞧着他那副惨像心里有点不忍,又不能说破。汤大头走后,老武和小静便心喜若狂地为今晚打了总结,接着就将钱,二一分作五。分钱的时候,小静就兴奋地对他俩说:“汤大头,老子凭啥跟他睡嘛?这‘歌’瓜娃子,前几次给老娘我弄腾啰。武哥!就“歌”这样!总之他喝过酒就铆不住!只要他下次来,还叫他吃花酒,然后再陪他龟儿子哩搓几把花花麻将。你说呢?总之,只要是老娘我在他大腿上抓几把,就把他瓜娃子给搞定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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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长一段日子了,也可能是因为在老武的眼里,他认为石洋和小静的关系一定有了点那个,于是便借她的名义劝石洋就住自己这里,还好心的一个劲拿小静和王笑梅打比方。
石洋一听便知道他的目地,大不了就指望自己能长时间呆他这儿,因为能有像石洋这样的人给他罩住,将来有一天他这儿要有什么事,即便是石洋本人不出面,但只要他人在这而,对他也算是一桩好事。而石洋是因为眼下自己的山庄没有生意,又实在不愿意上别的地方,这样才使石洋在旁人眼里看来,他们是一路人。
这天下午,石洋对老武说:“你别成天都在我面前小静小静的提个没完,也不要拿她和王笑梅比。她咋能和王笑梅比呢?不过,”石洋说到后面也讲了自己的心里话,他说“说真的,有时当我看见小静,除了心里老想起王笑梅外,有时候还真有点不安,我甚至有看见她就想要躲的意思……”
时间在两个人的闲聊中一晃就过了,等石洋回过神来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这才想起还要回山庄,便急忙给几个让在白沙街上“打野”的车老板打电话,却不想其中两个跑了长途,别的要么车有毛病,要么全都在牌桌子上圆起。无奈之下,石洋只好第一次决定留在武烂眼的窑子里过夜。
石洋要在武烂眼的窑子里过夜的事对于武烂眼来讲,简直就像是他这里含今晚上发生了一件特天大的喜事。他不但把自己的床让出来,还亲手为石洋把——好像是至他开张以来就从来都没有整理过的床铺给收拾过一遍,还换了套崭新的被套。末了,才生怕打搅了石洋好事般的带上那种不可告人的笑,去了别的地方。
隔壁,小静和她一个老相识正在里面折腾过没完没了。
石洋让她们扰得怎么都睡不着,无奈之下,只好去到大厅柜台上拿上瓶啤酒,借着幽暗的灯光,去到一盆烧着炭火的桌子旁边,无精打采的边喝边等。
外面已淅沥沥地下起了冬日的细雨,漏着星星的屋子就嘀嗒滴嗒的响过不停。
临到晨曦微明,石洋只听里面的房间门吱的一声响。跟着,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生得有些白皙的男人,腋下夹上个三倒拐,低头从自己身边悄无声息地对直走了出去。
光生生躺在被窝里的小静刚要入睡,突然发现外面的灯还亮着,又仔细朝隔壁的房间听了听,发现没丁点动静,于是她断定一定是石洋还自个儿待在客厅。
好不容易盼着小静的那位老相识赶快走的石洋刚准备起身,朦胧中,只见一个溜溜的身影忽然就到了自己跟前,旋即将自己的头紧紧地揉进她细腻而高挺的双峰,听见她用那种近似呢喃的声音柔声对他说:“石哥啊!石哥!……”
“嗯!……”
石洋起先还挣过几下,当他的手和脸再一次接触到她光滑的肌肤,嗅着她身上特有的那种芳香迷人的气息过后,就再也抵挡不住了。随后石洋就搂了她蛇一样溜溜的、白嫩冰凉的身子去了她点着电炉的房间,一层一层由她把自己剥个精光,任由她血红血红的嘴唇、蛇一样的舌尖、细腻的双手拨弄,也由着她在自己身上遂意摆动扭曲。有一次石洋看见她在伸腰用一只手伸向自己高盘的头发间整理的时候,他看见她的身体是如此细软妖嫩,像缎子一样光洁。他看见她虽然睡眼惺忪,脸上却红扑扑。在这一时刻,一个女人的灵魂比在任何时刻都更加活龙活现,栩栩如生,连最空灵的美也变得有血有肉。
石洋那颗本来就易于激动的心紧贴着她的心怦怦直跳,以表示回报,并紧紧的把小静搂在怀里,直到冬日的阳光透过曦微的晨雾,再穿过七零八碎的窗户斜射进来。照在石洋的背上、照在小静的脸上、照在她太阳穴的青筋上、照到她秀美的胳臂和颈子上,同时也照射进她满头秀发的深处。她全身暖烘烘,像在阳光下晒过的美人鱼。最后在当她们醒来的起初,她不敢抬头正眼看他,他也不敢正眼看她,但只一会儿,她就抬起了眼皮瞅住他。那样子仿佛是西方的夏娃第二次醒来看亚当。他呢,也用双眼探测她那双变幻莫测,深不见底的瞳仁。并发现它不断地放射出缕缕诱人的蓝色、黑色、灰色和紫色的光线,这光线足以刺穿石洋早已破碎的心。
屋里,上外面一夜未归的女人已经陆续回来了,可是,从小静的脸上和其它部分看上去,又好像还没有完全醒过来,但她的双眼已经放射出了缕缕光芒。又过一会儿,她就完全醒过来了,神色显得既高兴,又有点羞涩和惊奇。突然,她大声嚷嚷的,也是极其放纵地大声吼起来:“啊!石哥他!……”
“哎呀!我怕!”石洋说:“都这个样子了,还有必要羞羞答答吗?”接着他又说:“都这个时候呐!现在我们就像两个男人在一起没区别。该真诚就真诚。”
石洋记得不知在那本书里有过这样一段话:“魔鬼般的女人在地球上时有所见。她们产生于母亲的罪恶,为的只是促进某个肮脏邪恶的目的的实现。”
天黑了,街上又出现三三两两的男人们,他们大都风尘仆仆地从工地上来,有的则来至望不尽的山沟或荒野中最邪恶的地方。他们身上甚至还散发着未干又邪恶的汗臊味。在这儿,他们可以如同逛商场一般遂意的盯住自己认为还值得花上几个钱就能和自己过上一个晚上的女人们。他们在这里可以把一个女人任意践踏在自己的胯下。在这个如同公共市场的土窑子里,他们的污言秽语可以遂意的淹没一切。这儿没有玷污不玷污,清白不清白。而她们呢,只要今天能遇上一个自己喜欢的常客就是幸运的,什么美与丑在这里是荡然无存的。
这里是一张张面孔都显得粗鲁而又放纵的脸,这种表情是上这儿来的他们这种人特有的特征,看上去就像是外面山上四处游荡的鬼魂。他们那种淫邪而又极其下流的目光,难以容忍地凝视着仿佛像是到这儿来追欢寻乐的她们,而她们这个时候的心情和面部表情也是复杂的,她们每一个人都在心头这样想:“假若他们今晚上能点上我,我该咋办?去,还是不去呢?”可是,事实上哪又还由得着她们呢,一切都由武烂眼这个土窑子里的老板说了算。除非他们现在只是顺道上这儿来洗一下眼睛就走,又或者是她或她今晚上的身体不适,那又当别论。除此之外,要么他们根本就没有“点”上她。而他们的眼睛里虽然放射出残忍淫荡、欲火难耐的光,摆出那副非要把这里的女人们一个个剥得精光的样;也尽管他们摆出各种粗野的、放荡的模样,但当他们一旦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大都又变成为另一个样子。只是来到这儿,他们才像发疯般地变得奸熬熬、淫腾腾。
现在石洋在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把这些见多了。也知道她们表面上对这些她们所谓的老相识们怯生生,心里却总在心旌摇动。要不然,她们还到这里来干什么。
很多时候,在石洋和她们平日里的平等相处中,知道了她们许多让人伤感和不幸的往事。当然,这其中有很多大概都是她们虚构的,但就总体而言,石洋还是愿意抱着同情她们的态度,特别是当自己看到他们对待她们那般粗暴无礼的时候,石洋就会常在心里这样想:“女人啊!看到你们受过这么多罪,我还能说我是世上最不幸的人吗?”他甚至一直在为那天晚上和小静在那个夜晚所干出的事,而深感愧疚。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样,这种悲观是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他只不过是基于一种仿佛对王笑梅犯了罪的感觉,同时还认为损了自己在这里的名声。认为自己触犯了那些毫无自然的感情基础,蛮横无理的社会法律才产生出来的。有那么一段日子,竟搞得他在老武那里——去也不对,不去也不对。事后他还想起,应该给小静点补偿。但是,他心里非常明白,假如他真要那样做的话,她一定会伤心的当面把自己撕得粉碎。
在这里,寒冷的冬天很快就过去了,天也一天天的变得暖和起来。
石洋在老武的土窑子里,在整个白沙街上的这个地方挨了这么长的时间,如今大概已没有不认识他自己的了,而石洋对这里的一切却还是一样的那样陌生。他仿佛在这儿做了一场噩梦,又仿佛一只进入冬眠的困兽那样随着气候的一天天暖和,才开始渐渐地苏醒过来。刚开始,他还隔三岔五的去一趟,觉得不这样做就太不够意思,更对不起小静。只是日子稍微一长,白沙那里的一切又变得同从前一样的陌生。于是他才开始打起精神,在春日阳光的淋浴下,决心把自己过去的一切全抛至脑后。不过,他心里也非常明白,有些事情他是一辈子也抛不开又忘不了的。然而,又只能是这样个子。
石洋决心要将自己的山庄,以及这里的一切都从头再来。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又再一次把娟子叫了来,并开始没日没夜的为今年即将到来的、那个他已盼望许久的日子快快的到来做准备。该清扫的就清扫,该洗的就洗。总之,他要让自己的山庄在今年的旅游季节再一次到来之前,让来到他这儿的游客们能有一个崭新的认识和开始。他想:“今年一定不该还像去年那么倒霉吧?俗话里不是有这样一句话,‘皇帝老儿轮流坐,今年到我家。人在背时的时候就像在打瞌睡,却总该有个打醒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