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伟执行回避的这些日子,他也一刻没有停息。他一直在暗中观察副局长赵鸿民,观察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怀疑越来越强烈,甚至他想好了,单独约赵鸿民谈谈,试探试探一下。当然,他内心还是不想承认这位和自己年龄相仿,并肩战斗几十年,走过风风雨雨的老同事真会走上不轨路。
每年的夏末秋初,是金坪县风景最美的时候。环绕县城的清河水缓缓地流淌着,微风轻轻掠过水面,荡起一层层涟漪。清水轻轻地翻着,粼粼地闪着,像银色的丝绸在荡漾。河边的柳树、槐树、芦苇将自己的倩影儿一览无余地倒映在水中;长长的垂柳,将自己密密匝匝的细丝,柔柔地垂下来,在水面上轻轻地拂着。又一撩一撩地划着,是那么的恬静优美。成群结队的鸟儿在树枝间来回跳动,时不时发出叽叽喳喳的鸣叫。偶尔,蓊蓊郁郁的芦苇丛中,呜的一声飞起一群水鸟,让那些在河边散步,在水中游戈的野鸭被惊得嘎嘎直叫,扑哧扑哧乱飞。
牛伟和赵鸿民漫步在河边,双方都心事重重,无心欣赏这美景。当然,赵鸿民更清楚牛局长约他的原因,他越沉稳,越没有破绽,所以他时刻在克制着他的一切行为。
“鸿民呀!风景真好,难得咱们有这悠闲的心情散散步,不是回避,还真没这机会。”
“牛局长,其实转转也挺好,好久没有这么畅快的转悠呢!”
“鸿民呀!你我都是公安战线老民警,我们一起共事都二十多年了,我相信你。晓鹏毕竟年轻气盛,有些时候喝几盅,难免会泄露机密,情有可原,只是他死得好残忍,好可惜。唉……”牛伟故意说王晓鹏泄密机密,让赵鸿民心里吃个定心丸。
“牛局长,我何尝不了解你的为人处世,只是晓鹏到底怎么泄露的?现在都无处追查了。不得不说这是奇案怪案呀!”
“金坪县有史以来,还没有这样的奇案,破案谈何容易。”
“牛局长,我们坚信法律,坚信正义,迟早会破案的。”
“这么好的家乡,这么美的风景,我们有愧于党和人民,有愧于父老乡亲呀!这是我们的失职。”
牛伟这几句话就像一把刺刀,深深地扎进赵鸿民心脏。他的手和身体颤抖得厉害。他了解牛伟,这个总压他一头,他斗了半辈子都斗不过的上司、同事。他即恨又敬佩的人不得不让他颤抖,不得不让他不胆怯。即便他使劲让自己保持平静,依然无从回答牛伟的话。只有沉默,短暂的沉默。
“鸿民,看啥着呢?”
“哦,牛局长,我在看河里的鸭子,它们多自由多畅快。”
“鸭子是畅快,可河面不畅快呀!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这暗流随时会变成滔天巨浪。不过这股暗流迟早会被平息,被遏制,邪永远不会压正。”
牛伟的每一个字,就像一枚枚钢针刺进赵鸿民的心脏,他已经隐隐约约地感觉到牛伟这是故意给他说的,也是和他挑衅。
“牛局长,我是恨你,恨你咱们一样的出生,一样上的政法大学,一样的工作能力和环境,可你运气就是比我好了那么一点点,总压我一头。上大学,你就凭一首情诗追到学校校花,而我连个有工作的老婆都追不到手。刚工作你又凭一支笔杆,当了领导大秘,而我全靠自己结实的拳头,靠自己赤裸裸的身躯慢爬滚打,可总是爬不过你的这支笔杆子。哈哈……”
“是呀!我何尝不明白,我就是运气比你好那么一点,你的政绩真比我多,能力还是比我强那么一点点。在一个单位共事好多年,一听你的脚步声就知道你来了,缘分呀!” “牛局长,还记得上警校的第一天,咱们都没有新衣服穿。我让你借一件,你老是不同意,硬是把补着几个大补丁的裤子穿进学校。你呀就是死认理,真没办法。”
“我可不比你,你那时宁愿吃不饱要穿好,饿着肚皮就是爱穿新衣服,爱面子。哈哈……”
“所以,我一直对那些有钱人即仇恨又嫉妒,还是心里自卑的缘故吧!甚至那段日子,我对你都嫉妒起来,不过还好,现在我对你是彻底释怀了。真不恨你,我连你每天吃什么也能嗅出来,所以想恨也恨不起来。”赵鸿民意味深长地说。
“咱们都是一半入土的人了,想恨都恨不起来,哈哈……”牛伟说完笑起来。
“哎,咱们这代人白手起家,注定就是劳苦的命。唯一的希望就是咱们辛苦点,给下一代创造一个好的平台,让下一代别和咱们一样辛苦,再别和咱们一样为钱发愁就知足了。”赵鸿民感慨地说。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时代。你呀就是操的瞎心多,难怪白头发这么多。”牛伟打趣地说。
“牛伟,真怀念咱们小时候一起山坡上放养的生活,你总是喜欢看小人书。看着看着就入迷,羊啥时候跑丢了都不知道,还是我帮你一天守着羊。后来你上学了,我没钱上,还是你硬把我带到学校。当初要不是你省吃俭用的帮助我,我说不定早辍学了。”
“还是你争气,吃不饱肚子,每次还能考第二名,哈哈……”
“念书那会,你总是压我一头,你把第一名垄断了,我只能第二。从上学起,你就压我一头,到后来上班,一直这样。你呀就是运气比我好,我服你,哈哈……”
“鸿民呀!可在警校,你却比我强多了,总是比我多跑一圈,多做几个仰卧起坐,多跳一厘米远,哈哈……”
“最终还不是你赢了,你不仅找了校花老婆,而且她还有份稳定的工作。可我,不仅老婆不漂亮,还没工作。同样的年龄,你已经是正科领导,我始终副科上不去。”
“你瞧你呀!这事都过去好多年了,你还耿耿于怀,弟妹虽没工作,但也上过学,通情达理,勤快能干。况且也开了水果店,工资不比上班的少,不是挺好吗?”
“老婆就是男人的面子,她再勤快都没意义,她那工作毕竟在社会上没有身份地位,鞋舒不舒服,只有脚知道。唉,这一切还不是我当初太贫穷造成的,如果当初我的条件稍微好点,何愁找不到有工作的老婆?都是命运的不公呀!”
“这就是你的不对,即便你找一个有工作的,不一定幸福。面子固然重要,但幸福更重要,弟妹对你百依百顺,给你做饭、洗衣,有工作的老婆还得反过来你伺候人家,哈哈……”
“你说的对呀!我还真不爱伺候女人。看你一回家就钻进厨房做饭,看着就烦人。我可和你不一样,一回家就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等老婆饭熟了端过来吃,哈哈……”
此刻,这两个儿时的发小,曾经的校友,现在的上下级,同事领导,越聊越来劲。他们好多年没有这样敞开心扉地交谈了。这是一种难得的舒展和享受,也是一种说不出的心痛。这种酸甜苦辣中夹杂的感情一时半会用语言道不清楚。当然,赵鸿民已经有了一种不祥之兆,他了解他的这位上司、这位同乡、这位校友。只是奢望能看在这份缘分和情分上能放过他一把。此刻的牛伟心里,也似乎已经有了答案,有了他想要的结果。但这个结果又是他不愿意面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