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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上一个人就2700了。”罗刚眯着眼，像猫一样注视着凌晨街边的行人，心里盘算着。
今天的乘客虽不多，但基本都是远途，看来人们对有人驾驶司机还是可以慢慢习惯的。
自从六个月前，自动驾驶舵车频繁出现卫星通信故障，导致大量事故后，政府迅速公布了临时交通法规，允许交通集团雇佣人类。
这是22年以来，首次允许人类进行手动驾驶操作，乘客乘坐有人驾驶氢电舵车的，也越来越多了，这也让罗刚对这个临时行业前途的担心，减少了一些。
这时，由远及近传来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一个穿裙子的中年女士从临路的一处公寓楼出来，独自拖着行李箱向他走了过来，女士径直拉开滑动车门，坐在后舱圆盘座位里，在车前壁按了下目的地坐标点。
“您好，不好意思，这个车是有人驾驶的，您可以告诉我您的目的地，在我这里控制”罗刚对乘客的无视已经习惯了，这种误以为车上无人的乘客，操作惯了无人系统。
“啊，抱歉，我还以为是自动的无人驾驶车呢？”女士看到了前舱的人，有点惊讶，然后告诉了他，自己要去机场。
“好的，请您坐好” 罗刚像个机器人一样的标准回复着，然后按了下操作台的绿色启动键，便几乎再也不需要其他操作，只是扶着舵盘，直视前方。夜路上默默无语，女士闭着眼睛小憩。夜间开车，罗刚通常不会与乘客主动交谈。
舵车十分灵敏，几乎不需要操作，只有在道路上需要会车时，罗刚才要小心的把手按在信号发送器上，以备按动。之前发生的卫星通信故障，都是车辆交会时，信号应答失灵，造成碰撞，如果此时驾驶舱有人，手动提前进行信号发射，就不会出现这个问题。
氢电舵车的电机由光媒雷达操控，十分精密，加上一般车速只有60公里每小时，有人操作确实是杜绝事故的最简单办法。
自从当了舵车司机，每个月，罗刚有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收入，这让生活开始充满生机，他开始琢磨是不是应该从下个月起，多给小薇点生活费。
现在40岁以下的年轻人几乎没有人会开车，从22年前，为了提高物流及交通效率，杜绝有人驾驶的危害，政府规定有人驾驶车辆为非法行为，智能道路上全部实现了无人化驾驶。而此前，也只有十八岁以上的成人才能驾驶车辆。
幸亏自己十九岁时学过驾驶汽车，否则连这个谋生技能，45岁的他也不具备了。直到现在，他还能清晰得记起当年的那个少年，怎样趁父亲不在，拿着钥匙，把车偷偷开出去,在荒路上练车的惊险。有一次，因为急于赶在父亲回来的时间返回家里，惊惶失措的他，在路口急转弯时，差一点与另一辆汽车迎面相撞，幸好，两车及时刹住，等对方完全停下来时，两车相互间距只有5厘米。
无人智能驾驶总是最安全，有人驾驶真是危险极了。
从机场返回后，又陆续的跑了几趟市区的短途服务，今天的导航系统不知为何，屡次出现以前少见的延迟问题，凌晨的夜空漆黑一片，只有零星的星光闪烁。
此时已是凌晨3点多，罗刚看到电源提示器亮起了黄灯，便按动了最近地点充能按钮。这样，舵车就不会再接收乘客的信号呼叫，自动驶向最近的AC充能中心。
城西区的AC充能中心，在凌晨时，车辆也并不少，虽然全市全部有人驾驶车辆，目前还不到1%，自动行驶车辆还是绝大多数，但这已经带来了管理混乱。所有的充能器都是全自动的，以前只适应无人车辆，而有人驾驶车辆因为对位较慢，极易发生与无人车的碰撞摩擦，需要在这批无人驾驶车辆都充完能量后，才能轮换过去。
只要有一辆无人车临时驶进，有人车就要停止充能并避让无人车辆，所以，罗刚每次充能都需要小心翼翼。
不知何故，今天充能过程并不顺畅，寻位系统通信时好时坏，充能只需要3秒，而排队等待了近25分钟。
罗刚再次把舵车从拥挤的队伍里，慢慢退后移出，他的操作技术已经十分娴熟，在和旁车间距只有1~2厘米的地方也能游刃有余。
当罗刚重新回到车流密集的第17街区时，黄色信号灯亮起，不过这次不是电源提示器，而是罗刚所戴眼镜内的芯片投像。
这个灯平时几乎很少亮过，罗刚马上紧张起来，会不会出了故障？
“02951，罗刚，请今早7：00到科学院093会议厅，有重要紧急会议，需要你务必参加，收到请回复”一段熟悉的男声低沉音频响起，同步一行文字出现在镜片视图区，同时还有会议具体时间和会议室加密码，这让罗刚彻底紧张起来。
“02951收到，吴所长”罗刚按下眼镜腿上的麦克键，迅即作出语音答复。
“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罗刚预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
这个满大街拉客的司机，正式身份是中国高能研究所987所的副研究员，夸克能研究领域的罗刚博士。
这个响亮而又深奥的研究所博士头衔，并没有让他感到过光鲜靓丽。相反，研究夸克能理论的987研究所已经多年处于边缘地位，所里的项目经费到去年，基本都停发了，平时只有所长和几个刚毕业的研究生还天天待在所里值班，几年内很多人员要么调离，要么彻底辞职。
当年，曾经读过他的博士论文的吴所长，亲自到大学聘请刚刚毕业的他，担任987研究所新专业研究员。
那时研究所项目还很多，待遇收入也不错，罗刚一直被当成研究所的顶梁柱，重点培养。仅仅几年，罗刚就做出不少工作业绩，攻克了所里几个重要的研究课题。
所以，至今，他一直牢记吴所长的知遇之恩，时常感念。
然而，几年后，东西方冷战局势逐渐紧张，国家资本投入也逐渐集中在高科技军工技术有关的领域，而987所这样的纯理论基础物理研究所，很难短期作出转向，产生军工领域相关的重大成果，在科学院总体经费拮据的情况下，只能接受经费缩减的安排。
除了夸克能理论研究，对其他领域，罗刚完全没有兴趣，而且除了基础物理研究和试验工作，在其他学科的研究领域中，他也几乎一无所长。虽然目前所里工资只能勉强发放一半，但罗刚还是不想辞去这个鸡肋般的工作。
国际上，东西两大联盟形成的集团对峙，全球范围的冷战，已持续近五十多年。全球经济圈分成了两大阵营，相互隔绝和封闭的循环，使各国的经济发展缓慢。以中国为首的东方联盟各国均实施战时经济管控，这些策略有力地保障了公民的最低生活标准和基本需求，但严格的限制，也让个人的自由谋生十分艰难。加上由于智能机器的普及，大部分社会工作领域，早已不需要人工操作和值守，即使有一些维修设备的职位，也并不能提供多少职业岗位。
这几年，微薄的收入，让罗刚狼狈不堪，他不但要负担离婚后，孩子的抚养费，还要照顾养护中心里年迈的母亲。每个月的收入基本颗粒不剩，这个研究所里的博士，每天都在琢磨着省钱和挣钱的问题。
六个月前，因为近期持续的卫星通信故障造成交通事故，无人交通集团发布了招募信息，将尝试把一批无人车辆改为有人监控驾驶，以便迅速解决交通客运工具短缺问题。
交通集团首期就招募近千名驾驶监控司机，这让年届四十的他捕捉到了机会。就这样，罗刚博士成了司机。
虽然每天都奔波劳苦，但迅速增加的收入和重新掌握生活的感觉，让罗刚体会到体力劳动的单纯和快乐，这种快乐也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心态和体魄，仍然充斥着青春的活力。
他经常安慰自己，一个人只要能发挥出社会价值，不仅在社会高端智力领域，可以体会到成功的快乐和满足，即使在社会最基础性地行业，也可以挖掘到快乐和满足。
也许，人生本来就是平凡而无奈的等待。
只有在夜里，坐在车里，无人呼叫而漫长等侯时，一种无比的落寞才会袭上心头。
“所里有新项目了？”罗刚琢磨着，如果真有项目了，那倒也是好事，现在有时，真搞不清自己的真实使命是在研究所，还是在马路上了，但如果那样的话，司机的活恐怕就干不长了。
他把速度调高了两格，加速向科学院驶去。
已经是早晨6点，路上的车流开始拥堵。
罗刚从街巷网路中选择了最少堵点的路线，全速行驶。半小时后，他看到了科学院那一片灰色的建筑群。
“有人吗？专家在哪里？”科学院的大门口，值班机器人用生硬的略带钢音的语调，一字一顿的询问罗刚。
“谁是7908092会议邀请名单上的专家02951？”机器人观察探头略有疑问地扫视着罗刚驾驶舵车后部空无一人的乘客车厢，机器人控制着入口起落架。
“我就是02951专家，那个被邀请的专家，”罗刚指指驾驶舱司机位置的自己，然后从眼镜上读出了邀请码。
邀请码和声音匹配，不会骗人，机器人似乎迟疑了一下，便迅速控制着入口起落架升起，罗刚的电动舵车驶进了科学院大院。
会议厅是科学院里一个世纪前的旧建筑，混凝土的外墙,爬满了长青藤，显得十分古朴亲切。
清晨时分，太阳刚刚冒出地面，光线温暖而又柔和，几棵参天的梧桐树遮蔽着门前的小广场，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得有些凌乱。
科学院会议中心，093会议厅里，已经有一半的人员到位。
吴所长已经提前到了，花白的头发，灰色的短袖衬衫，让他显得更加消瘦和苍老了。
罗刚和所长握了握手，他们几乎有一年多没见了。
目前所里能称的上技术大拿的，能够随叫随到的只有罗刚了。
吴所长并没有就会议的情况向他透露任何信息，其实，他也毫不知情，只知道这个会议十分紧急，可能和国防部有关系。
人员基本坐满了，会议马上召开。
会议桌前方是一排巨幕光屏，赫然列着国防部、航天部、科技部、科学院、南京天文台、天文天体所等几个国家重要部委机构，会议视频流已经开启了半个小时。
7点钟整，科学院余大维院长急匆匆的走进会议室，入席坐定，各研究所所长及主要研究员也都悉数到位。
7点10分，会议准时开始。
简单开场寒暄二句后，光屏上，中国国防部太空军总参谋长周国涛，用手势做了个示意，南京紫金天文台开始切换出了实时月球观测影像。
“这是北京时间今天3点29分13秒，地面对月观测站对月球拍摄的实时图像。”
“月球平均亮度为太阳亮度的1/465000，正常情况下，月球对地球大地的照度平均为0.22勒克斯，相当于100瓦电灯在距离21米处的照度。”
“月面并不是一个良好的反光体，它的平均反照率只有9%，其余91%均被月球吸收...... ”
南京天文台赵台长，皱了下眉头，迅速摆了摆手,示意解说者略去无关紧要的背景知识介绍，快速切入正题。
“凌晨3点27分19秒，我们收到正处于月球观测区的欧空局地面观测站，观测到的实时影像,月球在北京时间今天3点27分突然遭到不明力量的巨大破坏,迅速发生塌缩,约4个小时内，月球遭到完全破坏”年轻的解说者，迅速加快了语气。
“最先崩塌的是月球背面南极-艾特肯盆地区域，然后扩展到整体。目前正在整体塌缩，塌缩速度达到每小时31%，4小时内月球基本被完全破坏，目前已观测不到，光学影像已经完全消失......”解说者再次详述了破坏的严重情况。
“我国吴刚号、欧空局牛顿号和美国NASA的月球观测站，均在同时被摧毁......”
“全球中微子月球信号反馈仪也发生故障，不能测到月球返回信息，目前原因不明......”
光幕上,月球塌缩的过程，被再次完整的播放出来，巨大的月球月面被放大得清晰无比，满是环形山和撞击坑的月球表面，像一种奇异的水果，似乎在南极上部开始蔓延的亮红色裂沟黑缝的抽吸下，像被高压抽掉内部空气，然后又被高温烤干的干瘪果实，正在一点一点迅速萎缩变成丑陋的烂核，然后全面变黑，渐渐彻底融入黑暗的太空，而消失不见......
“月球轨道上的所有探测器几乎同时发生故障，和地球失去联系。目前，只有地面对月观测站可以继续搜寻探测当前月球的可能位置。”
“连中微子也探测不到吗？”余院长皱起眉头，微微的摇着头问道。
“是的院长，中微子目前也没有探测到月球” 赵台长肯定地回答。
如果没有其他设备技术原因，那就说明此时的月球，磁场引力场已经异常，引力之大，连探测的中微子都难以挣脱。
“难道是引力塌缩？”余院长说出了与会专家们似乎共有的预感。
“刚才,中国航天局已经决定在海南发射场，紧急发射一颗探测卫星,将进行对月观测实验，跟踪最新变化情况，一天后就可以发过来信号”总参谋长周国涛说道。
“大家都看到了？目前月球的变化超乎寻常，我们需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后续的对月探测进行之前，其实，没有人知道月球发生了什么,大家一片沉默......
“各位专家,国务院要求我们,迅速查明真实原因,做好准备......,必要时,马上启动全国一级戒备和紧急动员。”周国涛提高了音调，强调了事情的极端紧急性，开始对全国各协作部门，安排紧急任务。
一无所知的吴所长和罗刚对这次会议的信息，毫无准备，除了感到无比震惊的同时，罗刚心里也产生一个巨大的疑问，这样重大的天体事件，应该主要由航天、天文、天体物理相关机构参加，高能所尤其是夸克能研究所，被请到这里，能做什么呢？
他看了看吴所长，吴所长似乎也是一脸茫然。
“难道......”猛然一个念头，从罗刚脑子里突然冒了出来。
“这绝对不可能”随即，罗刚摇了摇头，理智迅速否定了这个由直觉产生的想法。
会议在两个小时后结束，像士兵们接到进攻的指令,各部门的人小跑着，纷纷冲出了会议室。
光幕上的所有影像也都渐渐消失。
顷刻,会议室只剩下余院长、吴所长和罗刚。
“隔行如隔山，我今天请二位过来，就是想和二位专家请教一下”余院长的谦逊是有名的，虽然时间紧迫，百忙缠身，他依然耐心的微笑着地对吴所长客套一下。
吴所长和罗刚连忙摆手，承让一番。
“月球塌缩的原因，有可能和奇异夸克物质有关吗？”余院长皱着眉头，慎重而又轻缓的直接问道。
“这个......月球目前的观测信息还太少，我们还无法作出判断......”吴所长斟酌着回复道。
这个回答是标准的，但看到余院长略有失望的神情，吴所长迅速把皮球推到了罗刚这里。
“余院长，我看还是让罗刚说说吧，这个领域他研究得比较多。”
“我可能想多了，那种后果将难以想象......” 余院长低着头,有点自嘲的自语道。
“余院长，月球目前的观测信息确实太少，我们需要进一步的数据和大量观测图像，但按照这样量级的破坏力和破坏速度，这和仅存在于理论中的奇异物质造成的物质引力塌缩有很大的类似性。”罗刚直接说出了内心的担忧和直觉。
“这种奇怪的物质只存在于物理学理论预测之中,从未被人类发现和证实.它就像一种病原体——可以感染并迅速将正常物质转变成完全不同的东西。任何与这种物质接触的物质都会被它吞噬，在亚原子水平上改变，直到正常物质本身全部转化为非正常的奇异物质......”
“现有的理论和实验都不支持奇异物质的实际存在，但宇宙之大，任何可能性都有，或许，它可能已经存在于宇宙中某个角落，或者隐藏在太空的陨石中......”罗刚继续推测。
“如果月球被奇异物质攻击,就会变成奇异物质构成的星体,塌缩成为一个微小尺度的物体,地月距离并不远，如果有奇异物质从月球泄露到地球的大气层,那么地球也会发生连锁反应,会在极短的时间变成奇异物质，地球将彻底毁灭,然后是整个太阳系、接着是银河系......”罗刚渐渐停止了想象和分析，这个后果太可怕了。
这时，余院长和吴所长都默默不语，似乎不敢催促他，把这个分析继续进行下去。
“当然，目前人类还没有观测到实际现象，这只是一种假想而已......发生这样的事的概率极低，极低，几乎不可能......” 罗刚安慰两位领导，他自己也觉得的这样快的进行判断，有点鲁莽的过头。
“你们研究所迅速组织专家，进行相关方面的论证研究，如果万一是这种原因造成的月球塌缩，人类能有什么可能的对策及技术方案......”余院长交代了任务，这是应对最坏情况的底线准备。
从科学院会议厅出来，吴所长和罗刚神情严峻，正午的太阳，当头照射着，明亮而炙热，地面上的影子短小而清晰，似乎无处躲藏。
从这个早晨开始，他们知道，自己的命运可能已经被彻底改变，夸克研究所将面临前所未有的考验和重任。
他们这些人，还有这个曾经是鸡肋的研究所，突然间，变得至关重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