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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其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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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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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鳌山寨的男人们》连载

第二章 贫困遗传吗

还没得人影!

文山两手交叉抱在胸前,面朝鳌山寨,站在摩托边,眼睛都盯成猫的眼睛了,要绿了。

要是再跑一趟就好了。文山盘算着,再跑一趟,今天就可以挣到五十多。

元宵节过后,一天跑四十块钱就可以了,这是文山的目标。昨天和前天跑了一样多,四十八。今天上午,文山专门把摩托开到村委办公室,要当面感谢李华生。可是,村委办公室门紧闭,便决定下午收了车再去。

鳌山寨下升起些薄雾,顺着沟谷和低处的田,在初春的黄昏里缓缓蔓延。夜,其实已经从那些薄雾开始了,鳌山寨撒下些黑影。

文山坐立不安。鳌神保佑,让我再跑一趟吧!他默念着,对着鳌山寨。嘿嘿,好灵验啦,终于来人了。文山自语着,笑出声来。

到哪里,坐摩托哟!文山微笑着打招呼。

谢谢,很近。

文山跟王利民对视了一眼,感觉很熟,试探着问,你是王老师吧?

嗯嗯,请问你是?王利民惊异地看着文山。

我叫文山,你的学生,我爸文烟杆,因为喜欢用烟杆抽叶子烟,大家都叫他文烟杆。

文山?王利民仔细看着比他高出半个头来的文山,沉思了一会儿,说,那时候你个头儿很小,坐最前面一排?

文山激动得点头,说王老师记性好。他忙把摩托掉了头,坚决要送王利民。说,王老师,你到哪里,我就送到哪里!

王利民接过头盔,说到李华生家,那里有他们的伙食团。

正好,我也好当面感谢花生书记。文山说,花生书记心好,他劝我,说元宵节过后,一天跑三四十块钱也不错了,不要嫌少。

对,只要天天坚持跑,一个月下来,也算不得细账。

王老师,花生书记就是这个意思。文山很满意,说,我感谢他,更重要的是他为我支招,让我不再游手好闲,没事干。

王利民有所不知的是,文山脑壳太不开窍了,他跟鳌山寨大多数人一样,死守田土不放,挖泥巴,扯草草。这一来,文山家当然不算富裕。因为不富裕,媒人也不登门。文山爹妈着急,文山本人也慌了神。去年腊月间,文山找到李华生,递了一份当贫困户的申请。李华生把申请往办公桌上一放,语气有点儿重,说,你娃三十岁出头,年纪轻轻的,就打胡乱说了,我帮你出个主意,跑摩托!文山回去想了一周终于想明白了,便答应李华生,愿意跑摩托,还想买个二手货。李华生怕他遭整宝器,就把自己前年才买的摩托,三百块钱便宜卖给了他。春节这段时间,文山每天可以跑一百块钱左右。元宵节过后,外出打工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坐摩托的也少了。李华生担心文山嫌钱少,坚持不下去,帮他分析了情况,还劝他不要贪多。

知恩图报,应该的。

文山想知道王利民到鳌山寨干什么,随口就问,王老师,今天回来想写点什么吗?是不是写鳌山寨?

这回回来,不是写鳌山寨,而是打造鳌山寨。

打造?那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啰!听花生书记说,最近第一书记要到我们村来,要搞两年。

王利民没来得及回话,摩托就稳稳地停在李华生屋后的公路上。连接李华生房前的地坝,是一条斜斜的下坡路,铺着预制板。文山说,王老师,我还没那技术,不敢开下去。王利民下了摩托,沿着公路延伸的方向望去。这是他前天来走过的路,大约两公里后就跟广恒大道相连。

王利民从银灰色背包摸出五块钱,文山哪里肯收,还说收了老师的钱要遭雷打。师徒二人你谦我让,不觉已到了李华生地坝。

吔,文山,你娃长见识了喔,还专门送王书记?

嘿嘿,花生书记,送我老师,应该的。

王书记,回报来得太突然,没受惊吓吧!艳琳笑得灿烂如花。

就是,太突然,差点儿适应不了!王利民乐呵着,话锋一转,嘿,李书记,人家文山是来感谢你的哟!

好,文山,感谢那就喝杯酒。

文山看着艳琳和妮楠,嗫嚅着,花生书记不是说过,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吗?

花生书记?艳琳和妮楠两位驻村美女带着疑惑重复着。

王利民的耳朵已经适应了,因为文山一路上多次提到过。其实大家都知道,花生书记就是李华生书记,只是不知道由来。这时村主任老杜来了,因为晚上要开会。

花生书记的来历,老杜慢悠悠地说,一是跟他名字有关,用不着多说,二是跟花生有关,李华生家是全镇花生种植面积最大、产量最多的花生种植大户。花生书记这名字,走到大望坡一问,那简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匆忙吃过晚饭,王利民、驻村干部和村干部又到鳌山村委办公室开夜会。王利民根据驻村干部摸排的情况和他调查了解的情况,提出近一个月的工作安排:精准扶贫,风气整治,村组公路的修建。

第二天还没亮,王利民刚起床,就听见摩托突突突地响,接着就是文山的声音,王老师,王老师,上不上鳌山寨?

我不去,艳琳和妮楠两个美女去。

文山几步跨到王利民寝室门边,往里一看,一块木工板搁在两根长凳上当床,床上靠墙角有一个银灰色背包,床前靠窗有一张办公桌,一个新塑料盆放在门边地上,盛着半盆水,水清澈干净,显然没被动过,应该是洗脸和漱口用的。

文山压低声音,很神秘的样子,说,王老师,请你帮我一个忙嘛!

王利民没问文山需要帮什么忙,只说,文山,我有三不做,违规违纪的事不做,损公利私的事不做,未经大家研究的事不做,你掂量看,你要我帮的忙属于哪一类。

昨天,文山听说王利民是书记,觉得自己有了靠山,一晚上都没睡着。

王老师,你是书记,这不做,那不做,你究竟是什么书记哟?

第一书记。

对了噻,你是第一书记,李华生就是第二书记,我找你开个后门就得行噻。王老师,明说,我想当贫困户,就看你帮不帮。

文山,王利民严肃起来,老师说句得罪你的话,请你趁早打消这个想法,贫困户不是想当就可以当,那是有规定的!

文山不服气了,说,曾烂龙好骚冲啊,在我面前不止十次地夸大话,说他想当贫困户就当,想今天当就今天当,还不得拖到晚上就当成了。

王利民不禁笑出声来,说,如果曾龙生真的这样说了,那他这牛也吹得太大了,文山,这可不像有一分钱就可以当老板,何况当老板也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那么快呀,贫困户是有标准的!

文山摇头,不以为然地说,王老师,我看你是不想帮我的忙。人家曾烂龙只是曾峰的堂叔,曾峰只是个小小制衣厂老板,李华生却特别卖他的账。哪像我们这些穷得腰杆都伸不直的人啰,村上几爷子始终说我不够格当贫困户。文山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那个蓝狗子,人家死活不当贫困户,村上偏要给他扣一顶贫困户的帽子。王老师,你说是不是乱搞?

王利民苦口婆心地说,文山,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摩托跑得好好的,怎么又羡慕贫困户了,你好生算个账,你父亲上过朝鲜战场……

这账算下来,文山心服口服,笑着对王利民说,我怕贫困也遗传。

如果贫困真的遗传,文山的担心也并非无中生有。文山读小学的时候,经常欠学费。欠学费,就得不到新书,文山就喊他父亲文烟杆到学校典当承诺。承诺了交钱时间,第二天就可以领到新书。

王利民还记得,那一次文烟杆光着上半身到学校,拿着一把烂得开花开朵的旧蒲扇,不时吐一口叶子烟,就啪嗒啪嗒地摇几下蒲扇。文烟杆老实巴交,话少。王利民问他什么时候交学费,他总说没钱,回答一次就抽一口叶子烟。叶子烟抽完,就认真磕烟杆。烟杆磕完,王利民也没收到半句承诺。直到现在,文山还欠王利民一年的学费。

那时候,文山家的房子也是石头砌的。一面是古老而残存的寨墙石,其余三面是胡乱堆砌的乱石。房顶,大部分盖的瓦,其余是几张破旧的油毛毡。王利民曾经说,这是他看见过的最简陋的房子。即使那几张破旧的油毛毡,也来之不易。

文山家盖房子那年,父亲文烟杆在一个打石场做零工。石匠一大锤下去,直接砸在了岩石上,一块小石头飞溅过来,伤了文烟杆的踝骨。石场老板死活不同意给医药费,只承认给几张油毛毡。油毛毡是石场老板从附近石油井场捡来的。文烟杆见老板熬不出油,就想,反正家里房子还差瓦,这几张油毛毡可以把剩下的盖完。他拖着受伤的脚,从十多里外把油毛毡扛回了鳌山寨,他家的房子才算盖好。

石头房子龇牙裂缝。冬天,寨上风大,冷得牙齿咯咯咯打架。一到晚上,文山一家就蜷缩在灶屋灰堆旁的柴草里过夜。早上醒来,文山和兄弟文理就从灰堆里爬出来。文山和文理上学,家里的草木灰就被带到学校,他们座位周围的草木灰,就成为冬天的标志。要是大风黄沙天,风就从烟囱倒灌,文山母亲一边煮饭,一边泪流满面。

文山,王利民突然问,你家还住石头房子吗?

没有,早就没有了。

相信吧,贫困不会遗传,文山,继续跑你的摩托。

这时,文山电话响了。

王老师,有人要到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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