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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其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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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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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鳌山寨的男人们》连载

第一十六章 财路挡不住

都11月份了,蓝狗子和曾龙生增收的事还没动静。王利民便亲自入户了解情况。

蓝狗子在屋后土里淋青菜。

王利民老远就看见他了。

可绕过一个弯,走完一段坡路,就不见了人影。本以为蓝狗子还要出来,王利民便站在公路边等。

看着绿油油的青菜,王利民自语道,蓝狗子这人,根本不懒,只是一点儿也不积极。

王书记,这么早?三凤挑一挑秧篮,扛一把锄头,一脸的笑,很热情。

你早些,王利民很亲切,我来找哈蓝狗子。

蓝狗子?刚才还在淋菜,是不是趖回去了?我帮你喊!

三凤喊了几声,没得动静,她干脆把锄头秧篮往公路边一撂,直接往蓝狗子屋头闯。

蓝狗子的门关得紧紧地,没有上锁。

蓝狗子,开门,不开就撞了哈!三凤对着门吼。

蓝狗子不吭声,他怕王利民找他说扶贫的事,可是又怕三凤真的撞门,就赶紧把门打开。

什么事,三凤嫂?蓝狗子露出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

快点儿端板凳,喊王书记进屋坐噻!

王利民进了屋,三凤跟他打了招呼,就挖红苕去了。

王利民在屋头转了一圈,还没说话,蓝狗子就嘟嘴马脸地说,王书记,丑话说到前头,嗯嗯,我不是贫困户,不接受你们的帮扶。

知道你不需要帮扶。王利民稍微梳理了思绪,很和气地说,我来,一是看你家清洁卫生搞得怎么样,二是问你有没有什么土产品要卖,现在的城里人,喜欢我们农民种的这些地道的土产品。

城里人喜欢?我们镇上的人还喜欢呢。蓝狗子语气里更多是不屑,他想了一会儿又说,洋芋、糯白包谷、四季豆,是季节上的菜,嗯嗯,种出来就卖了,都是我们镇上的人买的。

王利民欣赏地看着蓝狗子,又问,从现在到过年,还有什么土产可以卖?

现在?蓝狗子摇头,说,没有。他沉思了一会儿,又说,过年前有卖的。他扳着手指拇,嘴里念着,鸡、鸡蛋、糯米、青菜,都可以卖,红苕没有挖,挖出来也可以卖。这话煞尾的时候,蓝狗子加重了语气。

那你今年增收没得问题了!

增什么收?我不为增收,几个零花钱,就为了打零用。蓝狗子觉得,卖东卖西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每年都这样,跟增不增收挨不上边儿。

那你今年从哪里增收呢?见蓝狗子眼珠子不转,王利民解释道,就是今年的收入要比去年……

王利民还没解释完,蓝狗子就发毛了:我增什么收嘛,一个老光棍,上无老下无小,用得着黑起良心拼了老命干吗?蓝狗子黑起个脸,顿了一下,好像记起什么了,眼睛一鼓,说又,要不是你和曾八字都说我命中还带桃花,我才不管你是记者还是书记,见都不想见。

蓝狗子,其实你还是很勤快的,田土都种得不错!

莫说那些表面好听实际没用的话,我不需要。蓝狗子眼神定定的,好像跟自己说话,像我,一个老光棍,活着有意思吗?我每天都靠做梦打发日子,我最怕就是梦醒那一天。

王利民知道,蓝狗子的梦是想有一个女人。可是,他这样的条件,要梦想成真难啊。王利民也莫法,于是也怕,怕蓝狗子梦醒那一天。

因为还要去找曾龙生,王利民想让蓝狗子从苦闷中解放出来,又提起那年鳌山寨闹天干的事来。

……找不到那口老井,还是你跟我们电视台带的路……

那是我第一次上电视……蓝狗子一提起这事就兴奋,整个人都沉浸在幸福中。

从蓝狗子家里出来,走的小路。经过南门边那两口堰塘,王利民就想,这两口堰塘马上要动工维修了,曾龙生的增收还应该有望。

半截烟书记,找你找了好大一大圈儿了!曾龙生喘着粗气,好像有急事一样。

我正好来找你吔!王利民摸出手机,看了看,说,没有未接电话呀!

没打你电话,电话哪里说得清,必须当面说。曾龙生好像突然懂礼貌了,说,半截烟书记,那你先说,找我有什么事?

我找你落实今年增收的事。

有什么好落实的?我登记的杀狗哇!

可是直到现在,你不但没有喂一只狗,也没有买一只狗,你是不是打马虎眼,想蒙混过关啰?

你一个大记者,什么时候吃狗肉,未必不晓得吗?提起他的本行,曾龙生就气质了,说话振振有词。他说,一般都是冬至前后吃狗肉,还有一个月才到冬至。

哦,还有这些讲究?

讲究倒不是,冬至前后吃狗肉的多,销路好,价格高。曾龙生突然觉得嘴巴里少了点儿什么,问,半截烟书记,今天你不散烟呢?

我很久都没抽烟了,有点儿咳嗽。王利民两手按着银灰色背包两侧的小包,说,看嘛,瘪的。

曾龙生摸出自己的烟,说,半截烟书记,来,抽我的。王利民没接烟,反而后腿了几步,问,你当真杀狗?

曾龙生脑壳一偏,长长地吁了口气,说,杀狗,千真万确,这辈子,我总要争一回气,让他陈灭水看看,我曾龙生究竟是不是头上生疮脚底流脓的烂龙,这两个月,不但要杀狗卖,还要去修堰塘,打散工。这些话,我也是当着三凤、二莽子、王大牛和秋红他们说的。三凤当时就将我的军,说,就怕曾龙生放狗屁。

王利民竖起大拇指,说,吔,曾龙生,这决心下得大哟,为你点个赞!

曾龙生直甩脑壳,说,不要点什么赞了,陈灭水让三凤带信说,在寨梁子上修新堰塘,搞不成,要是新堰塘真的修不成,我曾龙生就真的放狗屁了。

维修南门边那两口老堰塘,寨梁子上修两口新堰塘,这在开发鳌山寨的报告中就提到的。按计划,维修和新修堰塘,这个月就该动工了。

不急,陈灭水的工作由我亲自去做。王利民觉得曾龙生能有这样的表现,实在难得,就当面表了态。

要是真把陈灭水的工作做通了,你就是真正的第一书记!曾龙生说完就走,没走几步,回头又说,半截烟书记,我先把话撂到这儿,如果陈灭水的工作做不通,上寨公路和寨上公路的保洁,我们低保户是要提意见的哟!

修新堰塘,陈灭水为什么要反对呢?王利民怎么想,就怎么想不明白。他打电话问李华生,李华生说村主任老杜最清楚。村主任老杜一提起这事,脸上就一阵阵发烫。

那一年,应该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中的一年,村上争取到一笔扶贫款。秋末冬初,村上决定在鳌山寨寨梁子上新修一口堰塘,为的是解决春耕栽插难的问题。陈灭水觉得不妥,要找杜书记(村主任老杜时任村支部书记)理论。陈灭水认为,修新堰塘,还不如维修原来的两口老堰塘,让两口老堰塘能真正关得住水,寨上栽插根本不成问题。

第二天,村上召集寨上两个队的开会。陈灭水没等杜书记讲完就按耐不住了,他把自己坐的凳子一踢,站起来猛吸了两口烟,就说,不要做梦了,寨梁子上修堰塘是蓄不起水的,只能装太阳,关月亮!说完,陈灭水凳子也不捡,气冲冲离开了会场。

可是陈灭水的反对无效。寨梁子上仍然要修新堰塘。

陈灭水气得嗓子眼冒烟,一个人偷偷跑到寨梁子上,对着一堆乱石头骂了四个字:一群宝器,然后闷闷不乐回了家,三天三夜没说半句话。

新堰塘开工那天,雾气很大。

一大早,陈灭水牵着一条狼狗,坐在那堆乱石中间,肠肝肚肺里装的都是不合适三个字。他讲不来那么多大道理,只擅长拌蛮耍横。

上午八点钟,包工的人陆陆续续来了,带着锄头、钢钎、大锤。

陈灭水假装谁也不认识,瞪着眼,一脸愤怒。狼狗跟他并排坐着,不时看一眼陈灭水。

见陈灭水闹这么大阵仗,包工的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九点钟,包工头来了,眼睛望着天上,放了句狠话:哪一个敢阻止我们开工,就抓哪一个!

陈灭水也不示弱,眼睛盯着地下,丢了句更狠的话:哪一个来招惹我,狼狗就咬死哪一个!

包工头一听就知道陈灭水铁了心,手一挥,大伙便纷纷撤退。

后来,杜书记找他商量,他说,没什么好商量的,你们要把扶贫款用在刀口子上,用错了地方,我陈灭水肯定不会答应。

事情搁置了七八天,杜书记改变了主意,先维修两口老堰塘,再修一口新堰塘。

于是,陈灭水让步了。他觉得,只要同意维修老堰塘,就不管修不修新堰塘了。

后来,那口新修的堰塘还真蓄不起水,太阳大,关大太阳,月亮明,关明月亮。

哦,原来如此。王利民结束了跟村主任老杜的电话,胸有成竹地往陈灭水家跑。

家门儿书记,跑这么快,忙什么事?王大牛一眼看见王利民,直起腰,手把着锄头,像见了亲人。

找老陈,陈灭水。王利民看见王大牛土里挖出来的红苕,又问,今年红苕如何?

还可以,应该不得减产。王大牛边说话边往公路边走,家门儿,我想跟你说句话。

王利民停下来等他。王大牛还没走拢就在摸烟。

不抽。王利民说完,王大牛就把那支烟从中掐断,将带滤嘴的那半截递过去。也不抽,你直接说事。

不是说要增收吗?听说马上就修堰塘了,我想去做点儿活路。

我跟承包的老板打了招呼的,如果需要人手,首先考虑我们鳌山寨的贫困户。

王大牛看着王利民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满是感激和信任。

陈灭水的庭院里,柚子树依然绿得耀眼。

虽然少了属于深秋的橙黄色,王利民心里却多了一份踏实。他喊了两声老陈,却看见傻女人从堂屋跑出来。傻女人笑呵呵地,叽哩嘎啦说了一气。王利民一句也听不懂。好在秋红挑着一挑红苕路过,热情地当了一回翻译,王利民这才知道,陈灭水还在小北门放牛。

在通往小北门的公路上,黑灰色土狗在路边的草丛里闻什么。汪,汪汪,黑灰色土狗一叫,就被闷雷似的人声镇住了:咬什么,不准咬,青光白天的,也没坏人!接着,响起一声清脆的口哨,黑灰色土狗拔腿就跑,直跑到口哨声发出的地方,停下来,摇头晃脑,与主人亲热。

王利民喊了一声老陈,黑灰色土狗又叫了。

陈灭水听出了王利民的声音,从一丛黄褐色巴茅花里闪出来。

嘿,王书记,不要下来,路不好走!

在另一丛开得如火如荼的巴茅花下,两人相遇。

陈灭水激动啊,说,王书记,全靠你救了我的急,柚子卖空了,手头又有了稳心的钱。

那就好,我终于放心了。

王利民脸上露出的是微笑,心中漾起的是惆怅。

他知道,陈灭水是个热心子,急性子,直肠子,对讨厌的人和痛恨的事,一提起就冒火。今天要说的人和事,正是他最讨厌的和最痛恨的。想起这些,王利民先前的胸有成竹就变得虚无缥缈、恍如云烟了。然而工作,逃避和退却是不允许成为选项的。他还没开口,陈灭水就提起自己和曾龙生的事来。

王书记,曾烂龙想看我的笑话,可惜没看成。陈灭水瘪着嘴,眼神流露出不屑,继续说,这回,我倒要他发不成财。

怎么,你们发生口角了?王利民平静地问。

没有,倒是我带了口信给他,要新堰塘修不成,新堰塘修不成,他就莫想发财噻。陈灭水毫无遮拦,把跟开发鳌山寨相悖的话都说出来了。

见陈灭水心平气和,王利民算是松了一口气,就问,老陈,新堰塘不是马上就要动工了吗,怎么修不成呢?

王书记,你想,寨梁子上修堰塘关得起水吗?村主任老杜当书记那时候,在寨梁子上修堰塘,结果关不起水,那是好献宝哇。

老陈,那时候修堰塘是解决栽插,现在修堰塘是灌溉花草树木,用途不同了喔!

陈灭水默念着用途不同四个字,心想,现在农村种田土的少,好多田土都荒了,草长一人多高,尤其寨梁子上,全是荒草,路都遭草吃完了,拜鳌神也是在荒草头找路。突然,陈灭水凝满忧郁的眉头绽开,不禁说出声来:种花草要得,免得每次看见那片荒草,心里着急。

王利民笑了,问,老陈,那还修不修堰塘呢?

修,当然要修!是他曾烂龙的财路,我挡都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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