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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太阳升起来了，从东方，大地又恢复了活力。
这是一九七九年秋天的一个早晨，在京东八县之一的宝坻县一个小村庄里，随着鸡鸣犬叫声起，袅袅炊烟开始飘荡在村庄的上空。六点刚过，“当、当、当”生产队集合的钟声便急促地敲响，叫醒了困乏的人们，整个村庄很快便喧嚣起来。
听到钟声，劳动力们急匆匆从炕上爬起来，甚至来不及整理好衣服，睡眼惺忪地顺着钟声，就往生产队赶。繁重的农活真是太累了，再苦再累也要爬起来，也要出工，现在正值抢收抢种抢储的三夏大忙季节，时间就是粮食，时间就是丰收，绝不能拖后腿做孬种。
这个时令不待见懒人，就连平时闲散捣蛋的“懒鬼”也是知道轻重，也是懂得要冲到田间地头，不冲上去抢收抢种就没有粮食吃，没有粮食吃看你咋活。
生产队的大钟挂在村西头一棵全村最古老的大槐树的树杈上，老队长双手拽紧绳子，使劲地摇着，钟声在大树下萦绕着，震耳欲聋地飞向村庄上空。急促的钟声就像是老队长焦急的心情，就像是老队长的呼喊，他看见社员们开始星星散散地向他围拢过来，才开始停下敲钟的双手，但他仍然站在大槐树下，祈盼着社员们快来集合。
初升的太阳在他身前冉冉升起，在光芒四射的晨光映衬下他的面容纹络依然清朗，眼神依然奕奕，只是腰板已经不那么笔直了，而且显得单薄。他心里一直盘算着今天需要干的农活，男劳力有男劳力的活，女劳力有女劳力的活。他盼望着年青的劳动力们特别是男劳动力们快点出工，别窝在炕上舍不得老婆，这个季节还是要多留点体力到农业生产上，年轻人不知道如何分配体力，弄不好农业生产没完成造人生产反倒超标了。
现在的时令眼看已到了秋分，还有半个月就到寒露，坚决不种寒露麦的口号一直喊，可还是不能保证完成任务，抢收抢种苦活累活重活还是要靠这帮年青的后生们。
老队长心里急啊！
这个季节，社员们是来不及在家里吃早饭的，都要先下地干活。季节不等人，时间不等人，老生产队长催促着已经领到活计的社员们赶紧准备农具，赶紧下地干活。称他为老队长，是因为他年龄大干队长的时间长，不知不觉中都干了二十多年。老生产队长这么多年总是没早没晚地为生产队操劳，不但要时刻把该干的各种活计挂在心里，在干活的时候还要当把头，撸起袖子冲在前面，领着大家一起干。整个生产队的社员们都听他的，都围绕他转。生产队长在农村可真是最有本事的人呢！不然没有人会听他的跟着他干。不管怎么操劳，生产队长每天也是挣一个劳动力的工分，和普通社员的待遇是一样的，他这么劳累全凭鞠躬尽瘁无私奉献。
别看老生产队长的小身板，关键时刻有大能量，他是凭借一己之力，带领整个生产队的社员们往前奔命。
很快，社员们都出工了，当街空荡荡的不见了人影，整个村庄又开始渐渐平静下来。
过了七点，太阳已经爬上了树梢，放射出无限的光芒，金灿灿的洒满村庄，洒满整个大地，在已经有点凉飕飕的秋风里，整个天地间仍然熠熠生辉。这时，村大队部的广播喇叭传出了欢快激昂的《社会主义好》的歌声，随后，一个浑厚有力的男人声音便从广播喇叭里面传了出来，在整个村庄和田间地头的上空飞扬———这是村革委会主任的声音：
“广大社员同志们注意啦！广大社员同志们注意啦！秋收季节到了，我们一定要继续发扬与天斗与地斗与牛鬼蛇神斗的大无畏革命精神，争分夺秒，与“老天爷”抢夺胜利成果。现在正是“三夏”的关键时刻，大家一定要拿出百分百的革命干劲，不偷“一分”懒，誓抢“百分”粮，打赢“抢收抢种”这场革命战争，党中央华主席正在等待我们胜利的喜讯，我们要向党中央保证：一定要在寒露到来之前全部种完冬小麦，坚决不种寒露麦。”
鼓舞士气的声音几乎是呼喊着不断传出，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震撼着每个人的心灵。这种声音天天有，天天听，都习惯了，一天听不到还真有点感到寂寞和空虚。这是村主任最重要的本质工作，在这大忙季节里，早晨起来呼喊几声，让全村的社员们都能感受到力量，都能感受到村主任这个全村最高的领导正在和他们战斗在一起，这样的声音也许真的会拉动全村粮食亩产超千斤呢。
在人类创造物质文明的过程中，精神的鼓励和支撑时刻都不可或缺，哪怕是空虚的甚至是虚无缥缈的。
村庄上空的炊烟渐渐散去，妇女们开始准备将做好的早饭送到田间地头，给一大早就出工生产的家里主要劳动力送到嘴头。劳动力们在前方打仗，妇女们在家中支援。都做的什么饭？差不多千篇一律的烙饼炒鸡蛋。这都成了抢秋季节里雷打不动的品牌饭了，不但要给劳力们准备，孩子们也眼巴巴地盼着呢！每年的秋收季节能吃上烙饼炒鸡蛋已经成为孩子们一年一度的盼头，就像盼望过年一样。
今年真是一个值得让人纪念和留恋的美丽金秋！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华夏大地上，十亿人民都侵沉在无比的喜悦和舒畅之中。在英明领袖华主席领导下，全国范围的、波澜壮阔的揭批林彪“四人帮”的政治大革命取得了伟大胜利，把这股猖撅十年、给中国人民带来深重灾难的反革命势力基本摧毁，使成千上万颗人头免于落地，使鲜艳的五星红旗得以在祖国的天空继续迎风招展；抓纲治国大见成效，国民经济得到了进一步恢复和发展；教育、科学、卫生、体育事业的发展生动活泼，欣欣向荣；我国的外交政策取得重大进展。英明领袖华主席在第五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二次会议上宣布：从今年起，把全国工作的着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
这是一个伟大的历史性转变。
广播、电台、报纸等所有媒体连篇累牍地宣扬这一伟大的转变，宣传党的英明，宣传毛主席革命路线的正确，宣传社会主义前程的灿烂广阔。
但是，在现阶段，中国还有反革命分子和敌特分子，还有严重破坏社会主义秩序的犯罪分子和蜕化变质分子，还有贪污盗窃、投机倒把的新剥削分子，还有“四人帮”的某些残余，还有没有改造好的地主富农分子和其他旧剥削阶级的某些残余，也还会继续坚持反动立场，进行反社会主义的政治经济活动。并且，国内的阶级斗争又同国际的阶级斗争密切地联系着。所以，各种阶级敌人还将长期存在，我们决不能麻痹大意、放松警惕，我们要在实现四个现代化，大力发展社会生产力，提高劳动生产率的同时，继续正确的进行政治上、经济上和思想上的阶级斗争，保证“使资产阶级即不能存在，也不能再产生。”
所以，社会主义社会是一个相当长的历史阶段，在这个历史阶段中，还存在着阶级、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存在着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性，我们要认识这种斗争的长期性、复杂性，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
所以，阶级斗争是不可调和的，残酷的，阶级斗争是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将永远继续下去。
毛泽东是一个历史的伟人，他虽然不能把中国带向现代科学与文明，因为他生长和成长于封闭和封建的社会之中，但是毛泽东的思想和精神将在中国历史很长的阶段里鼓舞着这个民族，让这个民族充满遐想、充满朝气、充满自豪，成为有梦想和作为的民族。
毛泽东是伟大的导师，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他是全中国人民的大救星。没有毛主席，就没有共产党，就没有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新中国，就没有中国人民的幸福生活。
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毛泽东思想万岁，万岁，万万岁。坚决沿着毛主席指引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走下去，永生永世不动摇，谁敢反对毛主席我们就坚决和他斗到底，叫他永世不得翻身，再蹋上十万只脚。
毛泽东于临终之前选择了自己中意的接班人华国锋，遗诏是：你办事，我放心。
这是毛主席的最高指示，这是华国锋成为亿万人民领袖的资本和毋容置疑的理由。只要毛主席放心，华主席就是全中国人民的领袖。应该明确地说明：中国封建社会的、也是中国历史上的最后一个帝王应该是毛泽东，毛泽东就是一代开国帝王，而且是最伟大的成功帝王之一，他成功地指挥了中国五千年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农民起义，成功地夺取了政权并建立了新中国，他让已经进入现代化的世界刮目相看。
这难道会有疑义么？
二
今天的太阳落下了，明天的太阳照样还会升起。
伟人也会犯错误。毛泽东就犯了一个错误，这个“宜将胜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的伟人，离开世界之后留下了一个被他打倒但没有打死的“撤消党内外一切职务，保留党籍，以观后效”的能成为伟人的人---邓小平。
华国锋成为毛泽东指定的十亿人民的领袖，毛主席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华主席就是毛主席。毛主席是神，华主席也是神。举国人民无限忠于华主席。
在举国上下万众瞩目之中，不经意间邓小平悄然露面，全国人民开始慢慢地想起他、适应他、接受他、认可他、爱戴他，跟着他。
华主席是表面上的领袖，邓小平是背后的领袖；华主席是形式上的领袖，邓小平是实质上的领袖。华主席坚决沿着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走下去，要继续搞阶级斗争一点不动摇。邓小平要拨乱反正，要革新，要在新的形式下有新的革命内容。中国在悄然地发生着变化。
实际上，只有邓小平才能领导全中国人民继续社会主义伟大事业，继续发展和建设社会主义并使我们伟大的国家走向繁荣富强，这是历史的选择，就跟中国历史选择了毛泽东一样。
1978年12月18日-22日，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在北京举行。全会确立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否定了“两个凡是”的错误方针，果断地停止使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错误口号。全会提出，要在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有错必纠的方针指导下，审查和解决历史上遗留的重大问题和一些重要领导人的功过是非问题；决定在党的生活和国家政治生活中加强民主，加强党的领导机构和成立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十一届三中全会是建国以来我党历史上具有深远意义的伟大转折。全会形成的以邓小平为核心的中央领导集体，开始承担起艰巨的使命。
十一届三中全会实现了中国伟大的历史转折:一是会议重新确立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为开辟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确定了根本的指导思想。二是会议确定了党的政治路线。做出了“把全党工作的着重点和全国人民的注意力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的重大战略决策。三是会议提出了要进行改革开放的历史任务，是中国共产党确立全面改革开放战略方针的开端。四是会议旗帜鲜明地指出要坚持社会主义道路、无产阶级专政、共产党的领导、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这四项基本原则。五是鉴于“文化大革命”的教训，会议强调要加强社会主义民主和法制建设。六是会议给已经查清的冤假错案进行了平反，并提出要继续按照实事求是、有错必纠的原则进行平反冤假错案的工作。七是会议提出科学对待毛泽东和毛泽东思想的问题，强调要继承和发展毛泽东思想。八是会议研究了国际战略，确定了外交方针。九是会议确定了祖国统一的新方针。十是恢复和确定了正确的组织路线。以这次会议为标志，实际上形成了以邓小平为核心的中央领导集体，为贯彻执行正确的思想路线和政治路线奠定了基础。十一届三中全会实现了伟大的历史转折，标志着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进入新时期，开辟了中国共产党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的新篇章，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里程碑。
一九七九年到来了，这是中国的一九七九年。
就在这一年的秋天，一个获得新生的孩子，凭他优异的考试成绩，幸运地考入了县城的重点高中。他欣喜，他兴奋，他激动。之所以说他获得了新生，是因为他赶上了好年代，如果时间再倒退几年，他无论如何也要被排斥在高中的大门之外。因为在这之前实行的是保送制上学，凭的是政治上根红苗正，他没有这个条件,他出生在一个被打倒的、被专政被下放的家庭里。但现在不同了。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拨乱反正开始。
美好的生活向全中国人民走来，他从心底里为自己欢呼。
拨乱反正，百废待兴。
这个获得新生的年轻人就是----张向阳。
张向阳出生在十年动乱中一个被专政的知识分子家庭里，生活里本来拥有的，他失去了，生活中本来不该发生的，他却面临了。在那动乱的岁月里，他的父母，一对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被实行无产阶级专政，进行教育改造。他的父亲，一个到国外留过学的知识分子，就因为家里保存了几张和外国专家的合影，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被认定为里通外国的特务嫌疑分子，被打的死去活来，虽然留下了一条还能苟筵残喘的生命，但活着已经没有什么价值和意义。他们全家，作为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下放户，从城里疏散到了华北平原上的农村老家---宝坻县。正要考大学的哥哥带着他破碎的人生梦想，成了名精神分裂症患者，而他的二哥、姐姐初中毕业后就去接受劳动改造。排行最小的张向阳眼看就要步哥哥、姐姐的后尘，就在这人生的关键时刻，历史进入了一九七八年，邓小平开始出现。国家的方针路线有了一些修正。张向阳第一次懂得了国家的形式、国家的方针路线也是能够变化的，他成了时代变化的幸运儿。
到了一九七九年，张向阳考入高中，这一年他十六岁。
三
太阳已经挂的老高老高的，阳光普照，落在身上暖融融的。空气清新，凉风爽爽，让人扬眉吐气，心旷神怡，趾高气扬，无比舒畅，真是舒服啊！
迎着明媚的阳光，三个纯阳的半大男子冲出村庄，欢快地跑在通往县城的乡间大道上。说是大道，只不过是比较宽阔的土路，走的人多，过的车多，所以叫大道。叫喊声和欢笑声伴随着他们青春的步伐划破天空飞向远方。
他们是一个村里的初中同学，也是一同长大的发小玩伴，他们一起考入了县城的重点高中。在他们那里，这三个学生刻苦学习是远近出名的，一下子都考上了重点高中，这成为村里家喻户晓的大事，他们成为整个村庄的骄傲，他们成为村里孩子们的榜样，他们为村里所有的孩子们树立了信心，指明了前进的方向。在这个偏僻落后的小村庄，追求文化是世世代代庄稼人梦寐以求的人生座右铭。
今天是开学报到的第一天，他们无比兴奋，他们尽情地、欢快地向前跑着，跑向他们人生新的目标，新的学校。
大道上，两条车辙或深或浅地轧进了路面，平行着蜿蜒向前延伸。有人说那是乡村土道上特有的“皱纹”，其实，它倒更象是两条“路轨”，即使那些赶车的把式们偷懒睡觉，马车也可以在这些早已轧好的“路轨”引导下照走无误。这都是统一度、量、衡的好处，要不然，这千百年一个面孔的土路，恐怕早已被轧得千疮百孔了。追溯起来这一功劳还是应该记给两千多年前的秦始皇身上，他给后人们留下了永恒的贡献---统一度、量、衡。唯有遗憾的倒应该是我们现在的自己，在世界上已经有了飞机、火箭、卫星、宇宙飞船的今天，我们辽阔的农村大地上，到处都是千篇一律的和两千年前一样的土路。马车在这样的土路上悠哉悠哉地一步一步地向前慢慢行走，车上载满了社员们用双手收割下的秋的果实，车后仍然是多少年多少代留下的那两道车辙。
秋高气爽，手工耕种，自给自足，自然淳朴。
突然，一个“电驴子”从后面飞跑过来，“突突突”地带着一股青烟“闪”到三个年轻人的前面，飞也似地跑了，这在农村太少见了。张向阳特别喜欢“电驴子”冒出来的青烟的味道，在这清凉的空气中终于有了味道可闻，他总是不解渴地使劲吸啊吸，而且是使劲地追赶着疯狂奔跑的“电驴子”屁股后面吸。
三个青年人义无反顾地向前跑着，他们手里攥着入学通知书，脸上挂着喜悦的笑容，心里憧憬着未来的学习生活，他们好象是要一直这样迎着太阳飞快地跑下去。
张向阳跑在最前面，他太兴奋了，在两条车辙之间，迎着东方冉冉升起的太阳，他奋力地向前跑着，显得那么有信心，那么富有朝气和活力，在东方的朝霞的映衬下，他简直就象是一只腾空欲飞的精灵。紧随其后的是管立新，他咬紧牙关，紧紧地追赶着，生怕被拉下。这个世世代代出身于农民家庭的孩子，从小懂得生活的艰辛，懂得洒下汗水才能收获的道理，他凭着自己坚强的努力，弥补着自己先天的不足，在眼看着全家人勒紧裤腰带供他上学的环境中，他只有一条路，必须努力，他能不努力吗 ? 他咬紧牙关，拼命地向前跑。管景春跑在最后，这个喝口凉水也长肉的青年人，身高体胖。他和管立新正好形成鲜明的对照：一个白胖，一个黑瘦。管景春此时已经显得力不从心，他干脆放弃追赶，气喘嘘嘘地落在后面慢悠悠地走。
张向阳尽情尽兴地向前跑，他终于发现自己跑得太快，便转回身，倒退着跑，举起双手招呼两个伙伴快点追上来。
乐极生悲，张向阳突然被拌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摔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跤。
后面的两个小伙伴见状，一下子来了精神，哄笑着追了上来。
张向阳爬起来，还想跑。管景春一把拽住他：“歇会儿吧。”声音里带着乞求。
“不行，今天是开学第一天，不能迟到。”张向阳执拗地说着，还想往前跑。
“人不是机器。”管景春几乎喊了起来。
“不怕慢，就怕站，咱们遛哒着往前走。”管立新出了个介乎两人之间的好主意。
有了这个休息的机会，管景春再也不想错过，他好象根本就没听见管立新说什么，顺势坐在了地上。
三个年轻人一起坐在路边的草地上，他们需要休息，他们需要稳定一下有点兴奋异常的情绪。三个人喘着粗气，谁也没有说话，暂时的安静并不能掩饰他们那内心的喜悦。大道两旁的田野里，所有的秋田作物都已经收割完了，只有庄稼的秸杆还星星散散地堆放在田边地头，恋恋不舍地守候着供养自己成熟的这块土地。它们迎着风吹、日晒、雨打，准备来年重新回到大自然中去，改良土壤，再去供养禾苗，使勤劳的人们再一次露出丰收的喜悦。
物质就是这样循环往复地相互依存，新陈代谢。
宇宙就是这样有生有灭你生我亡地向前发展。
秋风从曾经挂满果实的田野里吹来，吹到了三个青年人青春焕发的脸上，也吹到了他们的心里，他们依然侵沉在兴奋之中。张向阳望着那辽阔的田野，心里想象着将要开始的新的学习生活，他暗暗地锁定了一个新的人生目标：一定要考上大学。
“我们能不能象今天这样，一起考入大学？”
管立新突然心事重重地吐出一句，象自言自语，又象在问两个小伙伴。虽然考上了高中，但管立新现在担心的是否能考上大学，可不能让家里白花钱供养自己上高中啊！
他的压力太大了。
“但愿如此。”管景春即不肯定也不否定地回答。
管立新不满意，瞥了管景春一眼，然后扭过头渴望地看着张向阳。
“只要努力，就一定能考上大学。”张向阳握紧拳头，斩钉截铁地说。
管立新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信心百倍地抬起了头。
四
走进校园，眼前是一片令人陶醉的景象。
新入学的同学们三五成群、喜气洋洋地从四面八方踊进校园。农村路远的同学拿着大小行李，东问西看，象客人一样有些拘谨；县城里的同学们个个漂漂亮亮，有说有笑，象主人一样轻松自如。最高兴的是老师，他们热情洋溢、全心全意地迎接着自己新到来的学子。
张向阳从走进校门的那一刻起,就被那一排排整齐的教室，一张张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吸引着，他的心情格外激动,这是他向往已久的地方。
“我来了，这里应该是属于我的学校。”
张向阳在心里呼唤着。
这所高级中学与这座县城一样有着同样悠久的历史，校门口挂着的牌匾就是当地历史上的一位名人所写，它毫不夸张地表白着这所学校的历史荣光。走过学校广场，正对校门的是一个方形的塔式古建筑，据说它是国家级重点保护古建筑。过去，人们冠以这所学校“小宝塔”的美誉，除了说明这所学校的教学水平高以外，肯定还与这座古塔有关。今年是全国恢复统一高考的第三年，各类学校也都随之恢复了考试制度。宝坻城关高级中学尽管新生都是考进来的，但考试成绩各不相同。农村的学生是真正靠分数考进来的，而县城的学生就需要照顾。因为县城的学生国家最终要包分配工作，国家要给发工资，不上学怎么分配工作。要上学就要照顾，整体考分都不高，不照顾也没办法。所以，同是进入这所高中，农村和县城的考生录取分数线是不能一样的。农村的学生感到不平，但也是理所当然的接受,人家是城里人呗!城里人是非农业,是工人阶级的后代,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城里的学生却把这当成了特权，在农村的学生面前炫耀。因此，县城的学生因为自己吃“商品粮”而心满意足，农村的学生为争得一张非农业户口而奋力拼搏。有了非农业户口，你就一辈子生活稳定，不愁吃不愁喝不愁穿，而且工作起来风吹不到雨打不到，太悠哉了。
这时，一个穿一身绿色退伍军服的大个子同学晃晃悠悠地从张向阳面前走过。这军服是当下最时髦的，它代表着身份，谁要是能戴上一顶军帽，穿上一双军鞋，那可是时尚到家了，更何况是一身军服？怪不得这小子这样招摇呢！
张向阳被分到八班，管立新被分到七班，管景春被分到了二班，他们三个分头去找自己的教室。当张向阳走进八班的教室时，好多同学已经规规矩矩地坐在了座位上。讲桌前，一个五十多岁、白头梢儿的男老师正忙着给同学们签到。张向阳有点拘谨，毕竟是陌生的地方，陌生的面孔，他也随着别的同学一样向老师身边凑去。等张向阳报完自己的名子，老师抬起头，热情地端详着他，把他安排到中间的位置上。
张向阳坐好，看了看早已到位的同桌同学：白皙的面孔，瘦瘦的，头发很长，且有些杂乱，但神情刚毅，看样子他也是农村来的同学。他们俩个相互对视一笑，算是认识了，然后便各自翻开了新发的课本。
班里的情景很有趣，有说有笑的肯定是县城里的学生，而默不作声或低头看书的肯定是农村来的学生。
张向阳抬头看了看前面的老师，还就象同学们经常在作文中描写的那样：中等身材，一副慈祥的面孔上镶嵌着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在满脸的皱纹中闪烁着灿烂的笑容。虽然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年纪，但他在自己的学生面前显得精神饱满，让人感到和蔼、可亲、可近、可信。
上课铃声响了，同学们赶紧坐好。
老师合起签到簿，抬起头，扫视了全班同学一下。同学们马上安静下来，目光都集中到老师的脸上。
“同学们，你们是打倒‘四人帮’后第二届凭自己的考试成绩进入我们这所高中的，我也是打倒‘四人帮’后又重新走上这个讲台的，我们可以说是志同道合,让我们互相表示祝贺。”
说着，老师先鼓起了掌，同学们紧随其后也鼓起掌，班上的气氛马上活跃起来，老师和同学们的距离也因此而拉近了。
“我叫张建民，今后任八班的班主任，同时也担任八班和七班的数学老师。看到你们，我非常激动，你们可能还没有意识到，你们的到来，代表着我们国家和我们这个学校新的教育时期的开始，你们代表着新时代，代表着新未来。”
张老师慷慨陈词：
“过去，我们国家实行的是‘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草有什么用？能养活人吗？不管什么主义的草都是没有用的，都是荒地长出来的，如果社会主义培养出来的都是草，那社会主义成什么了?学生上学不考试，不学习文化，那还叫什么学生?张铁生考大学交白卷，反成了英雄，成了千千万万青年人学习的榜样，那我这个当老师的不识字行吗？学习是一门科学，只有刻苦的、有毅力的优秀学生才能把学习搞好，我相信你们都能成为刻苦的、优秀的学生”
教室里一片安静，张老师显然有些激动。
“多少年不让我上讲台，说我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代表，不可重用，批来批去，耽误了我十几年的时间，这十几年，我能培养出多少学生啊！学生就是要学习，老师就是要教课，别折腾来折腾去，受损失的是国家，受罪的是人民。我们国家底子薄，水平低，虽然这些年有了一些发展，但全世界都在发展，人家比我们发展的更快，和先进国家比起来，我们仍然称得上是‘一穷二白’，在这样的形势下，我们的人口又失去了控制，就象秋天里发生了蝗灾，发生了人口大爆炸，这都是违反自然规律的恶果。我们千万不能再进行内部斗争了，摆在我们面前的险境是我们这个民族今后还能不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
“你们从今天开始就是我们八班的学生了，作为老师，我向你们提出两个要求：一是你们每个人都应该严格要求自己，每个人都应该成才，都应该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你们现在是高中的学生，同时也是国家的青年，以后就是国家的栋梁,如果你们当中有一个人成了废品，那么，整个社会也就少了一份力量，多了一个包袱。二是我要告诉你们必须有责任感，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家庭、还是对学校还是对国家都必须负责任，因为你们每个人，不仅仅代表你们自己，每个人都是这个社会上的一员。在学校你们是学生，是同学；在家庭，你们是子女，是兄弟姐妹；在社会你们是工人、农民、战友、朋友；在国家，你们是主人，是希望，是未来。如果一个人没有了责任，也就不懂得生活的意义和人生的价值，不负责任，违反自然，想怎么干就怎么干，那你们就是没有希望的一代。所以，在今天开学的时候，我不想过多的强调你们如何学习自然知识，我最担心的是你们会不会做人，能不能成才。”
也许是张老师太激动了，也许是学生们第一次听到这些东西，同学们一个个瞪大双眼，屏住呼吸，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是热血青年，他们能够听懂老师的声音，他们能够感觉到老师的情感。人心相通，人性不可违，他们从小就立志热爱祖国热爱家乡热爱人民，但今天才从心里有了感触。张向阳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些道理，他很惊奇，同时心理也沉甸甸的，上高中了，就是不一样了，应该对生活产生责任感了。每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除了自己之外，还代表着家庭，代表着社会，代表着所有喜欢你、关心你的人。
“下课，自由活动吧。”
正当同学们准备继续听张老师讲下去的时候，张老师宣布下课。等张老师走出教室老远，教室里才出现响声。
张向阳还回想着张老师的教导，他猛然感觉到同桌同学沉重地叹了一口长气。
五
上课的铃声又响了，这是张向阳升入高中后的第二次铃声。
张老师走进八班教室，他后面还跟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多岁，白净、瘦高，一脸的痘痘，一脸的严肃，好象他从来就不会笑一样，好想看一看他笑的模样。女的三十多岁，齐耳短发，蓝布裤子白布褂，个小、精干，喜盈盈的，很飒爽英姿。
教室里出奇的安静。张老师站到讲台前。
“下面请校革委会主任白金山同志和校革委会委员、团总支书记王红心同志讲话并宣布我们班的干部任免。”
张老师用一句话讲完，退到一边，不再言语。瘦高的男同志走到讲台前，审视地看了全班同学一眼，看一看同学们都注意听没有，他威严的气势给全班同学带来了紧张。他就是这所历史悠久的高级中学的现任最高领导——校革委会主任白金山同志。
“同学们，大家好！”
随着一声友好的问候，刚才还严肃认真的表情突然间变得和蔼可亲起来。主任就是主任，领导自有领导的水平。
“在祖国形势一派大好的今天，你们走进了我们这所历史悠久的高级中学的校门，在又一个丰收的季节里你们迎来了新的学习生活。从今以后，我们就要在一起生活、学习、战斗，这是祖国的召唤，革命的需要。你们的到来，给我们学校带来了新鲜血液，使我们学校更加充满活力，更加充满革命干劲。你们都要坚持正确的政治方向，做到又红又专，把教育革命进行到底。为此，在新学期开学之际，我向你们提出以下要求......。”
标准的男中音，就像是播音员一样，一字一板，铿锵有力。
别看白金山主任人长的瘦高，可讲起话来却充满激情，充满力量，充满干劲。他没有手稿，几乎不用思考，就象一个学生背熟了课文一样滔滔不绝，很轻松地就归纳出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点。他的嘴皮子很利嗦，声音也很清脆。这是他多少年炼就的“嘴上”功夫，凝聚着他的心血、劳苦和智慧。即有先天的条件，也有他后天的不懈努力。
张向阳没有记住革委会主任的具体要求都是那些，只是愣愣地看着他的表情入神。
“一个集体，要想团结向上，你们知道最需要的是什么吗？是核心，是坚强的领导核心。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所以，我们学校历来重视班干部组织的建设。下面请王红心同志代表校革委会宣布八班的班干部任免。我再说几句，这次班干部的人选，是经过校革委会、校团委共同组织调查、研究决定的，是具有权威性、正确性的，我希望全班的同学们都能团结在班集体的周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白金山主任终于讲完了，他后退一步，但仍有点意犹未尽的样子。
王红心的表情同样是严肃的，她看到白主任在后面站好，很规范地向前跨了几步，清一下嗓子，高声宣布：“经校政教处和团总支联合外调审查，校革委会研究决定，八班的班委会和团支部组成如下：
班长兼团支部书记---段志星。”
教室里出现了响动，同学们纷纷张望，在寻找谁是自己的班长，谁是段志星。
“起立。”白金山主任威严地发出口令。
段志星从靠近教室后墙的座位处站了起来。一个挺英俊的男生，通鼻粱，稍有些尖，小眼睛，挺有神，皮肤白皙，稍胖，胖的两个腮已经鼓起来了。特别是他那好看的一边倒的分头，油黑、浓密，顺畅地铺在他的头顶上。
段志星恰到好处地向全班同学点点头，然后，又微笑着坐下了。
“副班长兼团支部组织委员---扬祜。”
张向阳的同桌犹豫地站起来，他没有一点思想准备，有些呆滞地站了一会儿，又坐下了。
“他叫扬祜？”张向阳看了同桌一眼，心里记住了他的名字。
“学习委员---程士珍。”
“文体委员---袁卫兵。”
“生活委员—-李杰。”
王红心一口气宣布完后再请白金山主任继续讲话。
“我最后再重申一遍，这五名班干部都是由校政教处和团总支共同外调审查后，经校革委会讨论批准的根红苗正的好学生干部，是经过正当的组织程序产生的，是正确的。所以我希望全班同学要紧紧地团结在班委会的周围把八班的工作做好、做细、做的生动活泼。同时，我也希望班干部要大胆工作，真正负起责任，不辜负校领导、老师和全体同学们的信任。在此，我再一次向同学们提出几点要求......。”
白金山主任又提出了一二三四五六点，虽然和前面提出的一二三四五六点大同小异，内容都差不多，但毕竟是有差异。这就出现了问题，不知应以那个一二三四五六点为准，好在是没有人认真，学生们也还没有故意挑主任讲话毛病的觉悟和水平，有毛病也就跟没毛病差不多了。
两位领导走了，又到其他班去宣布任命并提出要求了。张老师轻松地用双手扶着讲桌，微笑着看着同学们，他打破了沉寂：
“咱们是不是应该活跃一下，轻松一下。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大家认识一下，从前排开始，每个人介绍一下自己。”
前排第一座是两个女同学，两个人互相对视一下，谦让着，其中一个羞答答地站起来：
“我叫贺笑颜，意思是永远笑逐颜开。”
“那就笑吧。”张老师幽默地跟了一句。贺笑颜笑了，同学们笑了，教室里的气氛又活跃起来。
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介绍着。
一会儿，班长段志星站了起来，他沉稳地、一字一板地介绍自己：
“我是一名共产主义青年团员，出生在革命干部家庭，受过良好的家庭教育，我决心向我父亲那样，立场坚定，旗帜鲜明，做一个又红又专的革命接班人。我的特点是喜欢艺术。”
同学们一阵议论和赞叹。
又站起来一个男生，挺威武挺严肃的，清瘦的面庞上有两只不算大的圆眼睛，非常明亮。他说：
“我叫袁卫兵，共青团员，出身于革命军人家庭。我今天站在这里很内疚，特别是见到老师就脸红，因为我是被照顾进来的，希望老师和同学们今后能在学习上多给予我帮助。”
对了，袁卫兵是文体委员。
张向阳前桌的一个女同学站起来，她是这个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她站起来后，吸引了全班所有同学的目光。
“我叫韩冬梅，今年十六岁，希望大家今后互相学习，互相帮助。”
很简短，很利嗦。
剩下最后面的穿一身绿色军服的黑大个站起来：“我叫范仲祥，家住大马庄，平时吊儿朗当，学习不怎么样，能够上高中，全凭商品粮。”
说了一段顺口溜，引起了同学们的笑声，同时同学们也记住了他的名字叫：范仲祥。
下课了，校园里顿时热闹起来。
在八班的教室里，却是另一番情景：异常安静。同学们都聚拢在教室后面，认真地看着班长段志星在后面的黑板报上画着什么。一会儿，一个标准的雷锋头像出现在黑板报上，同学们一阵掌声和赞叹声。
段志星满意地回头冲同学们笑一笑，回回手，又潇洒地写上几个行书大字：
“向雷锋同志学习。”，这是完全的仿照毛主席草书的笔体，同学们又给了他一阵掌声。
随着同学们的掌声和赞叹声，段志星这个班长的形象在同学们的心目中也随之高大起来。
六
下午放学，回家路上，四人行。
张向阳满心欢喜地向管景春和管立新介绍：“这是我的同桌同学扬祜，他家住在我们邻村，他还是我们班副班长呢！我们又多了一个新朋友”。
“欢迎新朋友”。大胖子管景春嘴快，首先响应。
管立新却没有吭声。
张向阳看着管立新，不明白地问：“你难道不欢迎新同学？”
管立新看上去好象是个大姑娘似的不紧不慢地说“我看呢，不单单是多了一个新同学的问题，而是多了一个考大学的竞争对手。”
一句话，说的几个同学一时哑口无言。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管景春先憋不住了：
“你别一口一个考大学好不好，天天想着考大学，累不累？”。
管景春埋怨管立新。
“天天想着考大学还怕考不上呢！”管立新嘟囔。
“我看这都是对立统一的，同学能转化为竞争对手，竞争对手也能转化为互相帮助的好同学，对不对？”
张向阳给伙伴们解释。
“对。”
扬祜高兴地积极响应，因为他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到来使得别人不高兴，现在看到张向阳替他解释，他心里轻松起来，紧跟着张向阳的话附和地说：
“我有信心使我们成为互相帮助的好朋友。今天我们能够一起考入高中，明天我们就能够一起考入大学，让我们携起手来，一起努力，为了一起考上大学加油。”
还真看不出来，杨祜竟也是个激情澎拜的青年，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沉闷，说出话来却又一字一板铿锵有力，表情充满真诚。
管立新见杨祜当了真，又是那么真诚的样子，他有些难为情了，急忙说：“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
管景春见状，来了精神，故弄玄虚地质问：
“你这玩笑开的也忒大了，差一点把人民内部矛盾转化为敌我矛盾。”
“我的意思和大家一样，要是我们都能考上大学多好啊！”管立新赶忙给大家解释。
“好！那就让我们一起努力，一起考上大学？”
张向阳见机行事，鼓励地看着大家使劲晃晃拳头说。
杨祜站住了，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身旁的几个同学，认真而又恳切地说：“大家把手伸出来，放在一起，桃园四结义，让我们共同宣誓。”
几个同学还真地把手放在了一起，杨祜喊：
“让我们共同承诺：一起考上大学，加油！”
“让我们共同承诺：一起考上大学，加油！”
四个同学共同喊了起来。
张向阳为了让大家高兴，又扯出了一个话题：“我再宣布一个好消息，管景春也当上了班干部。”
“不简单。”扬祜敬佩地脱口而出，而且表现出很权威的样子。
管立新又一次沉默起来。
“你又有意见？”
张向阳问管立新。
管立新没理张向阳，而是看着管景春，非常冷静地问他：“你是靠什么当上班干部的？是不是靠你的傻大个？胳膊粗力气大的，也许老师认为你在班上能镇唬一气。”
“我原来就是班干部，多少年了，你难道不知道么？”管景春申辩。
张向阳倒不在乎管立新说什么了，他好象是自我陶醉地说：“管景春当班干部的事情意义重大，它已经远远超过了管景春当班干部本身的意义，这说明，我们几个人不但能凭自己的努力考上县城的高中，而且我们还能当班干部，这说明别人能办到的事我们也能办得到，这说明我们也是出类拔萃的。”
张向阳即有些动情也有些煽情也有些海阔天空的样子。
“你当的是什么班干部？”扬祜追问。
“是生活委员。”管景春自豪地说。
“没有老黄牛的精神干不好生活委员。”
扬祜欣喜地评论说，实际上是在表扬管景春。
“哎哎我说一句好不好！”管立新见张向阳和扬祜故意夸大管景春当班干部的事情，看样子这是冲着自己来的，他呆不住了，他非常认真地要求发言。
几个人赶紧停住嘴，等着听管立新说话。
“当个班干部看把你们美的，你们还知道天多高地多厚吗？我实话说在前头，当班干部有什么用，能保证你们考上大学吗？只有考上大学才是真本事。”
管立新还真的急了，一通话把几个小伙伴噎的说不出话来。
几个同学边走边聊，有争论也有分歧，有欢笑也有诅咒，但他们是年青人，年青人总会有自己的想法。他们的思想是活跃的，你能非要他们观点一致吗！如果他们的观点真的空前的一致，那才是这个社会的悲哀呢！那才是这个国家的、这个民族的悲哀呢！
凉爽的秋风吹在四个人热血沸腾的脸上，他们青春焕发，朝气蓬勃。说来说去，高兴的心不免对生活充满了无限的幻想。转眼间，十几里的路程已经走了一多半。
张向阳再一次发问：“你们每个人的理想是什么？”
大胖子管景春嘴快，忙不迭地问：“是近期的还是远期的？”
张向阳想了想，说：“近期的吧！”
“考大学。”这次管立新抢着先回答。
“就知道考大学。”管景春不满地瞪了管立新一眼：“你的目光也太短浅了吧！”
“你们俩？”张向阳又问。
“也是考大学。”扬祜斩钉截铁地说。
“既然如此，那我也是考大学吧。”管景春不情愿地也跟着说。
管立新笑了，因为大家的理想都是考大学，他说对了，他胜利了。
“要说谈理想，还是应该谈远大理想。”这回扬祜又扯开了话题。
“管景春你的人生理想是什么？”张向阳又开始问。
“我想当大地主。”
“啊，你敢当地主？打土豪分田地闹土改批倒批臭多少大地主，你还没有改造好呵！”管立新吓唬管景春。
“我的意思是说当一个大富翁，全世界最大最大的大富翁，要吃有吃，要穿有穿，要什么有什么。”
“太脱离实际，太异想天开了。”扬祜做出了评价。
“管立新你呢？”
“我没有管景春那么大的理想，我只想考上大学，飞出这贫脊荒凉的农村，到大城市去，在那里安个小家，不再劳累父母，等到他们老的时候，每月给他们寄点钱，让他们有一个安稳的晚年生活，让他们享受天伦之乐，让他们这辈子没有白养我。”
“最通俗，也最实际，最有人情味。”扬祜又一次当评论员。
“张向阳，你呢，说说你的理想。”管立新叫号。
张向阳看了看几个同学：“我呀，小时候总挨欺负，因为家庭出身不好，父亲挨批斗，小伙伴们就批斗我，所以我总不敢出家门，你们两个不是也批斗过我吗？”张向阳指着管景春和管立新开玩笑说。
“你可是冤枉人，我小时候缺心眼，从来不会干不长屁眼的缺德事儿。”管景春鸣冤叫屈。
“你这玩笑开的有些过了，小时候的事儿谁还记得，不要影响我们现在的阶级感情好吗？小时后挨批斗，现在你不也和我们一样考入高中了吗？也许你以后的命运比我们都好。”
管立新也喊了起来。
“你们对青少年的摧残，就象战犯。张向阳，你接着诉说阶级苦民族恨。”扬祜跟几个伙伴逐渐地熟悉起来，也开起了玩笑，而且催促张向阳往下说。
“不敢出家门怎么办呢，焖在家里也是挺难受的，我就开始找书，找很多小人书，后来找大书，什么书都看，中国的外国的都有，我很快和书交上了朋友，没有书我就不好过日子，有了书我就有了快乐。特别是到了礼拜天，我要想方设法找书，找很多书放在炕上，然后我坐在那儿一本一本地看，我很快就会被书里的情节所打动，书里的喜怒哀乐就是我的喜怒哀乐，书成了我的唯一朋友，书给了我力量、给了我勇气，给我送来了光明。后来我就想......写书，当作家。”
“做了一个梦，美妙的痴心梦，没有生活基础很难当作家。”扬祜又发表感慨和评论。
“是啊！这可能是个梦想，但现在包括我们的国家拨乱反正，不都是在做一个伟大的梦吗？拨乱反正为了什么？就是为了祖国的复兴，民族的复兴，你们想想，要不是拨乱反正，要不是改革开放，我们几个谁能有机会考上高中？你们好好做梦吧！以后我们国家还不一定发展多好呢，我们今天可能做梦都不敢想到，也许有一天，我们天天能吃上肉，能穿上涤卡衣服，说不定还能住上高楼大厦，还能坐上飞机出国呢。”
张向阳无限遐想地说着，几个小伙伴都被张向阳的幻想感染了，一个个听的入迷。
“哎呀！做梦真好！”
管立新有感而发，很深情的样子。
“扬祜，你呢？”张向阳突然反问扬祜。
扬祜沉默了，他认真地想着，思索着，然后一字一板地认真叙述起来：“我小时候，我跟着父母到田间地头去干活，看着他们在毒辣辣的太阳底下躬身耕作，象牲口一样拉着犁，我就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个大农庄，非常发达，这里的孩子们能够天真地玩耍，大人们各干各的活儿，满地跑机器，地里的庄稼都用机器来收割，机器在前边走，后面就流出了粮食，根本就看不见人干活，连牲口都没有，全都是机器在轰鸣，就跟工厂一样。你们说如果我们生产队好好干，每年买一些机器，社员们每年进行培训，都让他们达到大学毕业的水平，成为全国第一个机器化村、第一个大学村，全村的人就象一个人似的好不好？这就是我的理想---当一个充满理想的大农庄主，让人们有饭吃，有衣穿，有学上。我上大学就是为了这个梦，大学毕业以后我一定要回到村里来，建设我们的村庄，建成一个美好的大庄园，成为天下第一村。”
“梦想，一个典型的空想主义者。”管景春说。
“但是这个梦很感人，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有一个人生的美好梦想，这就是人生的一种规划，我们都要为自己美好的梦想而努力！而奋斗！没有梦的生活就是没有滋味的生活，就是没有希望的生活.....就是没有生活的生活，让我们携起手来一起为实现自己美丽的但肯定能实现的梦想阔步前进。”
很显然，张向阳被扬祜的梦想打动了，他迈起方步雄赳赳地唱了起来：“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渌江......。”
张向阳看了看几个伙伴，觉得仍然没有完全表达出自己此时的心情，他伸出右手，拉住扬祜，又伸出左手，拉住管立新，让他们也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前走。
管景春不甘示弱，把手放在扬祜的腰间，蔟拥着往前走。
“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哎——！”。
管景春粗门大嗓地喊了起来。
四个年青的同学，排成一排，蔟拥着大步向前走。
西落的太阳躲在云朵后面，在四个年轻人前面的天边喷射出万道金光。这夕阳造就的美丽景色更激发了意气风发的青春心情，扬祜不无遗憾地说：
“要是有个照相机多好，给我们留下这美丽的时刻。”
张向阳被刚才管景春的声音和气势震撼了，他沉默着，扬祜的话语更使他澎湃起万丈激情。望着天边的晚霞，蔟拥着年青的朋友，年青人的心能不汹涌澎湃吗？他突然抑制不住地大声朗诵起来:
“要是有个照相机多好啊，留下我们这年青的身影！”
“要是有个照相机多好啊，留下我们这美好的瞬间！”
“要是有个照相机多好啊，留下我们这朝气蓬勃的年代！”
扬祜显然也被感染了，他是个易于激动的青年，他紧跟着张向阳的声音几乎是大声地喊了起来，这是撕心裂胆的发自内心的呼喊，在呼喊的同时，扬祜举起了双手，并使劲的摇晃着：
让生活留下这美好的瞬间！
让生活留下这青春的倩影！
让生活留下这朝气蓬勃的年代。”
这是一种青春的道白，这是一种青春时代的呼唤。几个年青人迎着晚霞豪迈地阔步向前。几个年青人又你一句我一句地朗诵一阵，尽情地抒发自己豪情万丈的青春情怀。
忽然间，张向阳按捺不住地张开双臂，迈开方步，放声高歌起来：“我 -们 -走 - 在-大-路-上，葵-花-朵-朵-向-太-阳”。
扬祜兴奋地往前跨出一步，满怀豪情地也张开双臂，紧跟着也唱了一句：“我-们-走-在-大-路-上，葵-花-朵-朵-向-太-阳”。
雄浑的歌声带着年青人的理想和对未来的向往，划破天空，无限盘旋着一直飞向晚霞映红的云朵。
四个人更加激动，一起唱起了代表着他们的心声，反映着他们精神风貌的歌曲：
“我-们-走-在-大-路-上，葵-花-朵-朵-向-太阳.....向-前-进！......向-前-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