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管介清的头像

管介清

网站用户

小说
202302/17
分享
《太阳不落》连载

第一十三章 形势在发展

这个世界变化快,发展也快,总是在变化中发展,发展中变化。

今天,王红心老师有与往常不一样的精神。

齐耳短发,英姿飒爽,精神抖擞,斗志昂扬,这是多少年来在革命斗争和革命运动中锻炼出来的结果,永葆青春的她一时半会儿不会改变这种女强人的气质。实际上同学们都挺喜欢她,因为她年轻有朝气,有活力,虽然嘴上喊的永远是革命口号,但实际做的都是为学校和同学们着想的好事儿。

她要给八班的同学们讲政治课,她是政治课老师。

王红心老师拿着讲义和报纸走进了八班的教室。要说讲课,王红心认真极了,那可是政治课啊!讲错了不得了,它不同于自然课,讲错了可以再回来补,政治课讲错了可是思想问题,是收不回来的。

今天的政治课她已经进行了深入学习,前两天到教育局开会也是学习中央文件去了,是关于对文化大革命和毛泽东思想的定论。这些内容文件有了,报纸登了,广播讲了,开会念了,文件精神和实质她都掌握了,吸收了,政治课上讲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王红心踌躇满志。

她笔直地站在讲台前,扫视一下全班同学,像将军检阅部队,等教室里安静下来后,她满意地说:“上课。”

班长张向阳见王红心老师发了命令,赶紧喊:“起立。”

全班同学齐刷刷站好。同学们都比王红心老师高,站好后再也看不到前面的她。但王红心仍然认真专注地看着同学们,充满真挚地说:“请坐下!”

同学们又齐刷刷地坐下。

王红心老师就是和别的老师不一样,别的老师都是在同学们站起后,随便地说声“坐下”,而王红心老师是认真地看同学们都站好后,才说“请坐下”,而且多了个“请”字,所以,每当王红心老师上课,同学们站起来都很认真,因为王红心老师认真,不认真王红心老师有可能让大家重来,王红心对这些礼节特别在意,同学们也把起立当成了某种仪式。

“今天先学习时事政治,我先给大家念一段报纸。”王红心抬起头,声音清脆地说,好多同学都喜欢听她说话的声音,虽然大家都对政治课并不感兴趣,但王红心老师的课大家有兴趣。

她上课为什么要念报纸?因为报纸是党报,即使是错了也是报纸错了,跟她没有关系。

“中国共产党第十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北京隆重举行,会议选举胡耀邦同志为中央委员会主席;邓小平同志为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中央顾问处主任;赵紫阳为国务院总理。中央政治局常委有:胡耀邦、叶剑英、邓小平、李先念、赵紫阳、陈云。陈云为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第一书记。习仲勋为中央书记处书记。”

王红心越念越兴奋,声音也越来越轻脆,这可都是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大事!一定要让同学们了解。但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在上面念,同学们却在下面不停地议论,而且声音越来越大,一会儿就像开了锅。

王红心老师停下来,喘了口气,抬头看着同学们,大家仍然不停地议论。王红心提醒同学们:“大家先认真听,然后再议论,国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应该多关注,要养成关心时事,关心政治,关心国家大事的好习惯,这都是多么大的事情啊!不认真听你们就听不出实质精神来,懂吗?一会儿我给你们辅导。”

同学们见王红心老师有点着急了,大声议论的同学停止了议论,没有听讲的同学赶紧听讲,没有坐好的同学赶紧坐好,教室里又恢复了原有秩序。

等到同学们安静了,王红心开始讲课。

“知道这次全国党代会发生的主要变化吗?有知道的吗?我告诉你们,这次与以往有四大变化,第一,华国锋不见了,中央主要领导人里没有他,中央政治局常委里也没有他,新的中央领导机构产生了,这说明一个新的时代到来了。”

王红心讲话总是充满激情,嘎巴干脆。说到兴奋处,满面红光,兴奋异常。她停顿了一会儿,很激动地看着同学们。同学们也很兴奋地看着她,要是光念报纸,同学们谁也不懂中央人事变动的事情,中央领导人离这些年轻人太远,他们还不太关心。但经王红心老师这么一指点,明白了,还真是那么回事,头几天还有华国锋的名字,开了一个全国会议就没有了,有意思啊!同学们开始感兴趣了。感兴趣了,脑子就开始转动了,有的同学就开始提问题了:“华国锋不是毛主席的接班人吗?还接班吗?”

还没等王红心解释,有的同学就大声接话茬了:“不是中央领导人了,就是不接班了呗。”

“那毛主席的临终遗嘱‘你办事,我放心’还算不算数了?”这句话有点尖锐了。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知道吗?现在是现在,毛主席都去世了,你看哪个死人说话会算数?”

“活着的人说话都不算数,死了的人说话还能算数吗?”

“可毛主席是神,神的威力永远存在。”

同学们越议论越兴奋,越兴奋越肆无忌惮。

“那现在算不算政变?历史上的政变不都如此吗?”

“不许胡说!”王红心着急了:“这些都不是你们关心的重点,一些疑难问题要留作历史来评判,历史会做出正确的解答。”

“老师,那第二个变化是什么呀?”

有的同学急不可耐地还想往下听。

“第二个变化是成立了中央顾问处,邓小平任主任。”

“中央顾问处是什么机构啊?”

“中央顾问处由年龄大的老革命家组成,他们掌握国家的发展方向,是真正的实际权力机构。有老革命家掌握方向,中国就不会内乱,中国的政权就不会落到反革命手里。”

“那不就是垂帘听政吗?”

“邓小平不是被毛主席打倒了吗?开除党籍以观后效啊!怎么又出来了呢?”

“莫谈国事!莫谈国事!”有同学喊。王红心见此,赶紧接着往下讲,再这样下去,同学们还不知要说出什么令人担心的观点来呢,年轻人思想上没有条条框框,敢说敢道,他们提出的一些问题还真的难于回答呢。

“第三个变化是不设国家主席。”王红心说完,故意停顿下来,好让大家停止争论,思考这个问题。

“是不是没有人愿意当啊!”快嘴王全同学提出了担心的想法。同学们都被逗笑了,王红心也笑了。

“没人当你当啊!”范仲祥赶紧接茬。

“别吓死我吧!我家的坟头没长那颗草。”

“都别议论了,听我继续讲。”王红心老师开始制止。

“第四个变化是成立了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陈云为第一书记。这专门是为严肃党纪新成立的机构,因为我们国家今年要做的两件大事一个是机构改革,一个就是打击经济领域的犯罪,在改革开放过程中,资本主义一些腐朽和反动的、甚至是腐败的思想会通过各种途径传播到我们国内,影响党的组织性和纪律性,因此,一定要抓党纪,一定要严肃党纪。”

“这个倒是很有必要。”杨祜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

“有没有必要不是你说了算。”范仲祥又接了话茬。

王红心完全把同学们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同学们都被王红心的讲课吸引了,王红心看着一双双渴望的兴奋的眼睛,她在黑板上又书写了一道题:

“为什么文化大革命不是一场革命,而是一场内乱?”

“啊!内乱啊!怎么会是内乱呢?”同学们惊呼起来。

“对,同学们记一记,这可是要考试的啊!也是高考的重点题。”

同学们听说是高考的重点政治题,赶紧准备抄定义,教室里出现了一阵翻动书本声。王红心在黑板上工工整整一字一板地抄写,生怕写错一个字似的:

“‘文化大革命’的历史证明毛泽东同志发动‘文化大革命’的主要论点是错误的,这些论点曾被概括为: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它既不符合中国实际,也不符合马克思列宁主义。它对我国当时阶级形势以及党和国家政治状况的估计是完全错误的。”

“实践证明‘文化大革命’不是也不可能是任何意义上的革命或社会进步。在社会主义条件下进行所谓的‘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政治大革命,既没有经济基础,也没有政治基础。它必然提不出任何建设性纲领,而只能造成严重混乱、破坏和倒退。”

“历史已经证明:‘文化大革命’是一场由领导者错误发动,被反革命集团利用,给党、国家和各族人民带来严重灾难的一场动乱。”

王红心写完了,又仔细地端详着自己的板书,轻声地念了一遍。见没有错误,她站到教室一旁,让同学们安心抄完。

“哎呀!太长了,能不能压缩啊!不好记。”

有的同学发出感慨。王红心理解地看着同学们,耐心地解释:“这可是国家给出的定义和论述,谁也不能随便改,改一个字,也许意思和性质就变了,也许就反动啦!”

“王老师吓唬我们,上纲上线,上纲上线。”

范仲祥打趣。

“你快写吧!下面还有呢。”王红心一边数落范仲祥,一边提醒大家。

看同学们抄得差不多了,王红心又开始在黑板上写另外一个题目:“什么是毛泽东思想?”

“毛泽东思想就是毛主席的想法。”又是快嘴王全。

“你的想法就叫王全思想。”范仲祥又接了一句,同学们笑了。王红心老师没理他们,继续写:

“毛泽东思想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在中国的具体运用和发展,是被实践证明了的关于中国革命的正确理论原则和经验总结,是中国共产党集体智慧的结晶。”

“看了吗?毛泽东思想不单单是毛主席的,是中国共产党集体智慧的结晶啊!”

同学们又开始议论和感慨起来。

这是一节生动活泼的时事政治课,也可以说是一节成功的政治课,同学们由原来不想上政治课甚至是抵触政治课变成愿意上政治课了,由原来不喜欢政治变成关心政治了。

年轻人需要引导,引导好了就有热情,热情高了积极性就上来了。杨祜一直凝固着自己的脸,没有说话,但并不轻松,心里沉重,他有他的思想。

张向阳也没有说话,他是班长,不能随便接话茬,但他观察到了杨祜的表情,感觉到了杨祜心理的那份沉重,好多人都吃不饱饭,国家为什么还要犯错误啊!正思考着,杨祜的嘴里突然冒出一句:

“都是吃饱了撑的,瞎折腾。”

这个世界变化快,发展也快,新鲜事儿出来的更快。

晴天里响惊雷。管景春家里落实了政策,全家要返城了,回到梦中的大城市——天津市。转眼间,他们全家成为城市人。

大城市什么样子?高楼大厦鳞次毕节,人流如潮,商品如海。同学们在心中想象着,他们没有到过大城市,只见过大城市里来的人,一个个面容干净,穿着整洁,神采飞扬,见得多,懂得多,从气质上看就是跟我们农村人不一样。农村人风里来雨里去,哪里也没去过,没见过,整天和土地打交道,土里刨“金”,就是一个土字。

真羡慕这些“城市人”。

管景春要做城市人了,这个礼拜就走,他和我们不一样了。同学们想不明白,无法理解,天天和我们在一起上学,天天下地干活的一家农民,怎么就突然变成城市人了呢?

大家拼命奋斗想成为城市人,管景春一夜之间,不费吹灰之力就变成了城市人。

他们想不通,简直不可思议。

不管怎么说,管景春能成为城市人是件令人向往和高兴的事情,是天大的喜事,我们不是又多了一个在大城市里生活的朋友吗?以后我们要多写信,谁不写信是小狗,管景春和同学们互相发誓。

同学们商量着要去火车站送他。

同学之间情意真挚,情感单纯,多好啊!

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杨祜不停地追问管景春:

“你们家因为什么落实政策?”

问话的同时,杨祜的脸上充满了羡慕,可能还有点不平或者嫉妒,主要还是无法不理解。

“这叫拨乱反正。”

张向阳补充道。

“我们家原来就住在天津市,说是我爸犯了什么翻案的错误,文化大革命给打回老家,现在定性文化大革命是一场内乱,我爸爸没有错误了,所以平反昭雪,所以又让我们家回天津了。”

胖胖的管景春说到高兴处也是眉飞色舞的,美好的未来都呈现在他的脸上:“我爸是当官的,官还不小呢!”。

“怎么没听你说过?”大家提出了疑问。

“犯了错误,就像过去一样,被发配了,谁还敢提当官的事儿?那不是自找苦吃吗?”

管景春很无奈地解释。

“对,天天挨批斗,都不拿你当人看,还管你官不官的。”

张向阳也替管景春作证。

但管立新显然还是不大相信,因为他不知道大人们过去的事情,也没听说过到底是什么官,最后,管立新对大家很权威地推测说:“肯定不是什么大官。”

管景春有点不高兴了,他争辩:“我爸说了,这次官复原职,比原来级别还大,知道我们住什么地方吗?马场道小洋楼,那是别墅,你们都没见过。”

这下大家都听得傻了眼。但杨祜还是不停地刨根问底。

“你们家回来多少年了?”

“十几年了,跟咱的年龄差不多。”

“这么长时间?你们回去干什么,人生地不熟的?”

“没事。虽然我姐姐小学都没有毕业,但据说国家要照顾她,已经给她安排好工作啦,能当工人。我也安排好啦,去更好的学校读书。现在主要的问题是我大哥,快四十岁了,已经在农村成家立业,他到城市了,可老婆孩子怎么办?发愁啊!”

管景春的脸上除了兴奋,隐约也带有一丝忧愁。

“折腾这么多年,原来是折腾错了,真是瞎折腾。”

杨祜感慨万千地说。

张向阳倒是挺高兴的,他接过杨祜的话茬说:“要不是瞎折腾,也许我们还不认识管景春呢!”

“对呀!这也算是文化大革命的一个成果吧!”

管立新也打趣地调侃。

“那明天你们去不去送我?”

管景春不放心地问大家,他是想让大家去送送自己,以后可就难见面啦,看得出管景春虽然满怀到大城市生活的喜悦,但到底是到了一个新的生活环境,人生地不熟的,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杨祜考虑了一会儿回答:“可能我没有时间去。因为我们家也落实了政策。”

“你们家也落实了政策?”管景春瞪大眼睛不解地问,大家也都奇怪地看着他。

“对,现在实行包产到户,我们家也分到地了,二十几亩呢,星期天我要去种地啊!要不过了春天地就荒废啦。”

原来是这样。

明白了杨祜是在逗大家,管立新也反戈一击,拿他开玩笑:“你们家再怎么落实政策,也是修理地球的农民,你也离不开土地,你还是你。只有努力考大学,你才能变成城市人。”

形势的变化冲撞着每一个年青人的内心。

国家进入了新时期,开始大规模“拨乱反正”。

管景春全家走了,去了大城市,成了“城市人”。

张向阳全家也转成了县城户口,吃上了商品粮。

村里正在热火朝天地分地,实行包产到户。

不谙世事的同学们都睁大眼睛观察着社会的变化,都在开动脑筋,思考着国家的变化,都在竖起耳朵,认真地搜寻着变化的声音。

他们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和期待。

伟大领袖毛泽东逝世了,被打倒的邓小平重新上了台,推行了新政,国家发展更快。好多人都成了推行新政的受益者。受益的人越多越好,全国人民都受益了,人民安康,国富就强大了。

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

在这么好的形势下,谁也没有想到,管曲村却发生了一起令人发指的事件,我们必须牢记。

张向阳的姐姐心想事成地当了村里的小学老师,天天和孩子们打交道,她全身心地投入到对孩子们的教育之中。虽然是孩子,也是各有差异的,每个孩子的家庭情况不一样,每个孩子的成长环境也不一样,所以,孩子们管起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不单单要教育他们好好学习,还有很多生活习惯、顽劣品性都让张向阳的姐姐无所适从,毕竟她也还是个孩子。

三年级有个男孩,十岁了吧,经常往女生厕所跑,还总是追着女生打,而且还专门追着一些漂亮的女生打,稍不注意,就会有女生的打骂声和哭声传来。

这还了得。姐姐下决心要把这个男学生的顽劣品性改正过来,如果不加强教育,以后会成为学校的害群之马。

今天那个男学生又在追打一个女孩,姐姐实在忍不住了,大声斥责他:“同学之间要互相帮助,你为什么要打女生?”

“我爸说了,女人就是让男人打的。”

男学生很理直气壮。

“在学校里是不许打架的,更不许欺负女同学知道吗?”

姐姐声色俱厉地斥责男学生。

“就打就打就打。”男学生一连说了三个就打,还歪着脖子瞪着眼说道:“我爸就是这样打我妈的。”

姐姐气的不知所措,跟这个男学生真的没法讲理,就放大了声音吓唬他:“如果你再这样,你就罚站,再不听话就开除,知道吗?学校不要你了。”

姐姐是真的生气了,但也是想吓唬吓唬,还能真的开除他吗?男学生听到罚站和开除,竟然“哇”地一声哭了,还转身跑回了家。

时间不长,男学生的家长来了,还跟来了好几个人,男学生的样子气势汹汹的。这个男生的家长叫管富贵,是原来村革委会主任,在村里横行霸道多年,现在清理文化大革命“三种人”,他已经被清理了,天天在家里生闷气。今天听说张向阳的姐姐对儿子进行了谩骂,还要开除儿子,怒火中烧,真是变天啦!地富反坏右的子女敢欺负我们贫下中农的孩子,这还了得?管富贵领着人到小学校来造反,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瞎了你们的狗眼。

小男学生从老远就看到了老师,急乎乎地冲过来,狗仗人势地指着老师,大声对他爸爸喊:“就是她,就是她要罚站,就是她要开除我。”

姐姐吓了一跳,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对面的来人。

管富贵怒发冲冠般站在姐姐面前,瞪着眼睛蛮横地问:“你想开除我儿子?那是我儿子?知道不?贫下中农的孩子。”

姐姐有点胆怯,她知道管富贵很横,不好惹,但还是回答他:“你儿子总和女同学打架,总往女厕所跑,我想教育教育他。”

“跟女生打架与你有什么关系?往女厕所跑与你有什么关系?”

管富贵更加蛮横无理地指责姐姐。

“学生怎么能天天打架呢?男学生怎么能总往女学生厕所跑呢?我是老师,就应该教育他。”

姐姐觉得有理,据理力争。

管富贵见姐姐没有服软,竟敢顶撞自己,突然恼羞成怒:“你看看我是谁?就你这个反革命右倾小崽子也敢管贫下中农的孩子?真是想变天啊!”

说着,竟一拳打在了姐姐脸上。其他跟来的人也一哄而上拳打脚踢,小男生也起劲地踢。

管富贵一边打还一边喊:“给我打,打死这个反革命分子,打死白死。”

姐姐满脸是血,躺在了地上,周围看热闹的学生吓坏了,都四散逃进了村庄和教室。

有的学生一边跑一边高喊:“老师被打死了,老师被打死了。”

听到学生们的喊声,管富贵及其一伙人住了手,看着躺在地下的姐姐,他们终于露出了惊恐的神态。这么多人打一个女老师这对吗?不怎么地道啊!只能是混蛋才能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情。他们也可能良心发现,停住了罪恶的手。

警车来了,管富贵被考上了手铐,从家里拉上警车呼啸而去。村里的乡亲们高兴了,看来国家是要管了,不管是不是反革命子弟,打人就是犯法!乡亲们都明白了。

此案件被定性为恶性袭击打人事件,属于严重扰乱教学秩序,要从重从速处理,管富贵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半,立即执行。从此,管富贵家里的大门整天关着,家人无脸出门了。多少年以后,管富贵家里的后代们再也没有犯过错误,对人总是毕恭毕敬的。

但是,张向阳担心的是姐姐,姐姐被打掉了两颗门牙。没有了门牙姐姐可怎么给孩子们讲课啊!

人生就是这样,有好有坏有喜有悲,好事能转化为坏事,坏事也能转化为好事。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牛校长竭尽全力地给每个班上革命历史课,回忆革命历史,让革命精神代代发扬下去,让祖国永不变颜色,永远红下去。牛校长有干劲,但没有文化,他讲课靠的是革命经验和觉悟,靠的是他能回忆出往昔的历历战斗情景,他有丰富的人生经历。

学生们就安心听吧!

但讲课就是讲课,不是打仗,没有文化不行。过去打仗应该叫硬功,靠的是不怕死;现在讲课应该叫软功,需要文化。牛校长这种角色上的转变,真是难为他了。

牛校长讲课很精彩,很受学生欢迎,全靠他丰富的人生经历,还有他的实实在在从不粉饰。

可有些东西讲过了,就没有了新鲜感,没有了新鲜感学生们也就没有了兴趣。久而久之,牛校长刚一张口,学生们就知道他要讲哪一段,课堂的秩序开始乱糟糟。

虽然秩序差了,却拉近了牛校长和学生的关系,原来是这样一位非常普通的和蔼可亲的老人!同学们不再怵他,不再把他当神看,课堂的气氛活跃了,学生们敢说话了,敢提问了,敢看他了,师生关系近了,心连心了。

牛校长通过讲课,和学生们打得一片火热,老少在一起,确是非常和谐,他不再威严,没了严肃,有了放松,多了轻松,还觉得挺快乐。

人老了,返老还童了,同学们私底下这样叫自己的牛校长:老小孩。

牛校长人好,长期革命队伍锻炼出来的人品真的好。

今天牛校长再一次给八班的同学们上革命历史课。

说的是当年八路军游击队大战小日本,全歼日本一个加强班。这是个新段子,学生们都愿意听,竖起耳朵听。

故事发生在蓟县,蓟县山区是革命根据地,经常有八路军游击队活动。

有这么一天,几个小日本鬼子不知怎么的,晃悠到了山里面。当地老百姓听说小日本来了,赶紧跑啊!也没看见小日本什么样,都跑山里躲起来了,这说明群众的警惕性是空前高的。

当时老百姓真是怕日本鬼子,听说日本鬼子来了就像天要塌下来一样,鬼子会吃人。这几个日本鬼子也不知道想干什么,也不象要杀人也不象要放火,就跟没事儿一样瞎转悠。

游击队得到了情报,马上报告县大队,县大队调集全部兵力,二百多人呢,都来了,还有些勇于参战非要参战的老百姓,有五百多人吧,把小日本鬼子包围在一个废弃的窑洞里,是水泄不通,一通猛打,冲锋!打的小日本鬼子嗷嗷叫啊!可就是冲不进去,咱们人多,可武器不行,就几杆老步枪,打起来还总卡壳,大多数人拿的都是木棍铁锨什么的,有的人使劲往窑洞里砸砖头。”

“这仗还怎么打呀!就这些武器。”

同学们议论起来。

“对呀!我们是人民战争,没法往里冲啊!就这么里三层外三层地先把小日本围住,往里冲我们就死人。小日本鬼子还真他妈顽强,连邻县宝坻的游击大队也上来支援。也不知道小日本是什么武器,离废窑洞二里地远,子弹突然就从耳边飞过来了。往后撤,再往后撤。要说这革命团结精神就是不一般,宝坻大队来到后我们是并肩作战,同仇敌忾,我就在宝坻大队一分队后勤组,前后忙乎啊,哪有不胜利之可能?老百姓看到游击队不怕死往前冲,也都跟着往前冲,拿铁锨的,拿镐头的,拿棍棒的,和我们并肩作战一起往前冲,最后日本鬼子的子弹终于打完了,没有子弹了,我们冲进去了,取得了彻底胜利。

牛校长眉飞色舞,神采飞扬,他沉侵在对过去革命战争年月的无限遐想之中。同学们一边听一边议论,兴致勃勃,也是群情激昂。突然,牛校长讲完了。

“怎么讲完了?”有同学意犹未尽地大声呼喊。

牛校长摆摆手,说:“我们取得了彻底胜利,胜利结束战斗。”

“那到底消灭多少日本鬼子?”

听到有同学问,牛校长面露难色地看着同学们。同学们等着牛校长回答,他们关心到底取得了多大胜利。牛校长心地坦诚,天生就不会说假话,没有办法,他如实地对同学们说:“两个,只有两个。”

“啊!不是说来了好几个日本鬼子吗?”

“对呀!都是传说的,可谁也没有看到。听说日本鬼子来了,吓得就跑。有的说十个,有的说二十个,还有的说好几百个,等我们冲进窑洞,发现一共才有两个日本兵,都让我们给彻底俘虏了,回来一问感情是两个掉队的学生兵,迷了路,正好让我们逮个正着。”

“那我们死了几个人?”

“我们一个没死,我们不能死,能让他打死吗?但伤了好几个。”

同学们不太满意。

牛校长还挺高兴,继续解释:“国民党好对付,小日本不好对付,小日本又狡猾又野,他妈的打起仗来不要命。我给你们讲打小日本的故事,就是要告诉你们早晚我们还要和小日本打仗,这是小日本大军国主义的必然。”

牛校长正说的兴奋,突然一阵干咳。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同学们见状,不再提问题,不忍心让牛校长继续讲下去。

张向阳听完,不断地在心里回味,那时候游击队没有什么武器,真是小米加步枪,游击队员也都是些穷人出身,也没有什么文化,小日本有武器有文化又经过正规军事训练,钻在窑洞里不出来就是不好办。

牛校长虽然级别高,革命贡献大,但也挺单纯的。

张向阳自己在心里瞎念叨。

突然,牛校长发问到:“我给你们讲了这么多革命历史课,你们记住了几段?”

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看来今天牛校长是真高兴,见没有人回答,他指着张向阳问到:“班长张向阳,你说,你记住了几段?”

张向阳听到牛校长问他,腾地站起来,大声回答:“我记住了您刀劈小鬼子,舍身救班长的故事。”

“啊!呵呵呵呵!”

牛校长没有想到张向阳回答的这么好,这么干净利索,他大声笑起来,笑得好天真满意的样子:

“好啊好啊!我没白教你们。那年我还没有你们大呢,当时我们跟小鬼子短兵相接,有个小鬼子端着刺刀就向我们班长刺去,吓得我一激灵,也顾不得尿裤子了,抡起大刀砍向小鬼子后脑,当时小鬼子脑浆就流出来了。想刺死我们班长?那还了得,班长就跟我亲爹一样啊!勇往直前不怕死的一股精神鼓舞着我,让我成为战斗英雄。”

牛校长说到高潮,又激动起来。他两眼冒着光芒,不住地打量全班同学们,对同学们的亲近都写在了他的满脸褶皱之中:“范仲祥,你的一百米能跑下来了吗?”

他又开始关心起范仲祥。

“能跑能跑。”

“你说你连个一百米都跑不下来,小日本来了你往哪里跑?连耗子洞你都钻不进去。”

“那我就向您一样,看见鬼子就砍,砍一个是一个,砍两个赚他一双。”

牛校长和同学们熟悉了,感情也深厚了,说话做事情就随便多了,校长和学生之间就更了解了,这个时候的牛校长逐渐表现出了他的可亲可近的百姓形象。

杨祜连续两天没来学校上课。

不知道为什么?也没请假,莫名其妙。张向阳心里犯嘀咕、着急,七上八下的。他预感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要不然杨祜怎么会不来上课呢,现在是关键时间啊。

下午放学,张向阳独自一人回家,疾步如飞,他要去找杨祜,看看他到底为什么不来上学。

张老师也感到很奇怪,嘱咐张向阳尽快弄清楚杨祜的情况,老师惦记着学生,学生是老师的事业,是老师工作的意义。

不巧,韩冬梅约张向阳去看电影,是重演《庐山恋》,他们早就听说过这部电影,就是没有看过,韩冬梅今天终于买了电影票。但张向阳却没有时间,今天他必须去找杨祜,到他家里去找,一天也不能耽误。

他没有来得及和韩冬梅细说,也没有等其他几位同学,放学的铃声一响,便独自一人冲出了学校。没有了杨祜,没有了同桌,张向阳整整一天感到孤孤单单的。

天已经蒙蒙黑了的时候,张向阳站在了杨祜家的寨子外面。向院子里望去,一点动静也没有,张向阳接着寨子冲院里面喊:“杨祜在家吗?”

“谁呀?”杨祜的妹妹从堂屋里兴高采烈地冲出来,嫩声嫩气地问。

“我来找杨祜。”

杨祜的妹妹认识张向阳,扭头跑回了里屋,一边跑一边喊:“妈妈,哥哥的同学来了。”话语里流露着兴奋。

“进来吧!杨祜还没回来。”杨祜母亲声音脆弱地说,他已经听出是张向阳来了。

张向阳踏进堂屋的门槛,见堂屋的灶台前堆放着柴火,但凉风冷灶的,看起来还没有做晚饭。

里屋没有点灯,光线很暗,看不清每个人的脸。茅子纸糊的窗户已经补丁摞补丁,不知道糊了多少层,像电影银幕一样挂在上面。由于张向阳的到来,几个孩子都表现出惊喜,屋里明显增添了几分活跃。

杨祜的母亲靠着棉被垛,坐在炕尾。杨祜的父亲躺在她的旁边。杨祜的小妹妹和小弟弟一起都围坐在父亲的身旁。

杨祜的大妹妹手里拿着洋火,赶紧点亮躺柜上的煤油灯。

见张向阳进来,杨祜的父亲挣扎着从炕上坐起来,艰难地用手示意他坐下:“找杨祜吧?”

“老师和同学们都挺挂念他,让我来看看。”

张向阳看到屋里的情况,有点怯生生地说。杨祜的母亲拖着病弱的身子动了动,直了一下腰,赶紧帮着丈夫解释:“杨祜下地干活了,这不,他爸爸病好几天啦。”

杨祜的母亲看着张向阳,无比牵挂地说:“我就知道老师和同学们肯定会挂念。杨祜怎么都不想和老师说一声啊,害得你又跑一趟。”

“没事,我们是怕他耽误课,正是要高考时刻,现在一天也不能耽误。”

张向阳认真地说,生怕杨祜的父母于心不忍。

“都是我这病,也不能帮助你们父子俩干活,眼里瞅着心里急啊!我这样活着有什么用,活着有什么用啊!”杨祜的母亲控制不住,突然声嘶力竭地哭诉起来,她心里不好受,巨大压力下情绪爆发。

几个孩子同时扑向母亲,围在她的身边,脸上的表情也变得阴云密布,要下雨的样子。煤油灯的光晃在每个人的脸上,幽幽的,使屋里的气氛更加凝重。

“你别胡说,这点活算得了什么,我一个人能干完地里的活,你就安心养病,你看看孩子们,还都小,他们盼着你能好起来啊!”

杨祜的父亲疼爱地数落着妻子。

这番话最管事,杨祜的母亲赶紧平静下来,爱抚地看着几个孩子。她感到自己在张向阳面前有些失态,忙不迭地说:“他爸爸这几天病了,杨祜有了不想上学的想法。”

“什么,不想上学?”

张向阳很吃惊,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心里很不是滋味,杨祜的家庭情况,忒困难了。杨祜还能上学么?怪不得他没有请假呢。张向阳心里沉重起来,他赶紧对杨祜的父母说:“我去地里找杨祜。”

说着,张向阳扭头出了房间,顶着夜色向西北洼跑去。走出老远,在前面坑坑洼洼的土路上,一个人吃力地拉着一辆双轮车迎面晃晃悠悠地走来,车上载满了棒子秸。张向阳赶紧冲过去,他看到了杨祜正汗流浃背地拉着车。

“你怎么来了?”杨祜看见了张向阳,他停下来,责怪地问:“我不上学,你不能不上学啊?”

“我们都要上学!”

张向阳嚷了起来,眼了噙满泪水,强忍住,不让它流落下来。杨祜明白了,张向阳一定是去过自己家里,什么都知道了。杨祜解下肩上的套绳,站起身,向张向阳解释:

“现在我们家里的情况已经不允许我继续上学,你应该理解。”

“我不能理解。有了困难我们一起克服。”

张向阳斩钉截铁地说,继而激动起来:“你不为老师和同学们想一想,在他们面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失学而袖手旁观吗?”

这个时候,杨祜到显得很平静:“我们现在的生活水平决定了我只能上学到现在这个程度了,在物质条件没有达到的情况下,我们不可能所有人都去追求精神生活,必须有人作出牺牲。如果我上学,家庭的条件决定了我的弟弟妹妹们就不能上学,如果我不上学了,为他们去创造物质生活,也许他们几个都能去追求更高的精神生活,如果我去上学了,也许我们都学不好,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做呢?”

“你说的道理对,但你现在能上学,弟弟妹妹们也都能上学,我们都能上学,我们要好好上学,所有面临的问题和困难我们都能克服,我们决不能向困难低头。”

张向阳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坚定。相比起张向阳说话的声音,周围倒显得是那样寂静和空旷了,好象周围都被张向阳的喊声震慑住了。

“我们家七口人,二十几亩地,原来是包产到组,互助组都不愿意要我们家,因为我们家人多地多劳动力少,只有我父亲一个劳动力。现在又由包产到组改成包产到户,只能靠自己,靠我父亲一个人了。连个牲口都没有,只能靠我父亲自己用锄头刨地种,这两天我父亲也累病了,我实在没有心思再坐在教室里!”

沉默了一会儿,张向阳仍然坚定地说:

“我告诉你,你们家里的农活我们两个一起干,以后我们白天上课,晚上下地干活,反正你必须上学。”

张向阳的声音显得更加铿锵有力。

又是一阵沉寂。夜色刷没了周围的一切,只有两个人影站在图画中。

“我们走吧!”

杨祜终于开口,看不清两个年青人的表情,只听见他们拉车的脚步声。

第二天,杨祜仍然没有来上学。

下午一放学,张向阳就骑着自行车急急忙忙往家里赶,他开始骑自行车了。韩冬梅不知道这几天张向阳在干什么,总是急急忙忙的,她在后面骑着自行车紧紧追。

张向阳在前面骑,韩冬梅在后面追,径直骑到西北洼,一直来到杨祜的地里。杨祜正手握铁锨,向远处张望。张向阳来了,他并没有感到惊奇,他知道张向阳一定会来的。但站在远处的韩冬梅却让他感到很吃惊。

“你在看什么?”张向阳放倒自行车,气喘吁吁地问杨祜。“我在等水浇地,马上就挨到我们家了。”

“你回家做饭吧!我替你盯着?”

“那她怎么办?”杨祜指了指站在远处的韩冬梅。

张向阳一点也没有料到,韩冬梅怎么突然出现在眼前。张向阳和杨祜都看着韩冬梅,韩冬梅向他们走来,好像已经明白了一切,十分关心地问:“你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我们是男生,你不用操心,你赶紧回家吧,不然天黑了我们会不放心。”张向阳着急地催促“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韩冬梅看了看天空,真的不早了,她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推车往回走,只走了一步,便停住了脚步,回头看着两个男生。

张向阳和杨祜也看着自己的女同学。

“我希望你们俩个明天都能够准时上学!”韩冬梅一边说一边期待地看着他们。

杨祜感动地点点头。

张向阳会意地向她挥挥手,请她放心。韩冬梅见此,放心地骑上自行车走了,越骑越快。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前面浇地的人冲杨祜这边喊:“开垄沟!”杨祜和张向阳赶紧拿起铁锨,把主干渠和通往杨祜家农田的垄沟连通,准备接水。杨祜肩扛铁锨,向前面的机井房走去,他要查看一下机井和整个水渠还有没有什么问题。张向阳在田边等着,等着水流过来。

一会儿,看到杨祜往回跑,边跑边兴奋地喊:“水来啦!”张向阳的精神也为之一振,赶紧拿好铁锨。

“出口子啦!”杨祜紧跟着喊起来。

张向阳赶紧往前跑,看到杨祜正使劲堵口子,张向阳马上铲了一锨土,往主渠决口的地方堵。“快呀!这里又漏水啦!”

好长时间没有通水了,水渠都旱得裂了缝,到处都漏水。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忙得满头大汗,水终于流进了杨祜家的地里,干旱的土地喝着清泉,发出“吱吱”的响声。看着滋润的田地,两个人没有感觉到累,而是兴冲冲的,浇完地就可以种玉米了,杨祜就可以上学了,想到这里,张向阳看着杨祜,高兴地说:“你赶紧回家做饭,这里我能应付。”

“你一个人不害怕?”杨祜试探地问。

“我一个大小伙子,有什么可害怕的。”张向阳不假思索地回答。

“说是说,这么晚了一个人在野地里想起来还真让人害怕!”杨祜故意不相信似地提醒张向阳。

“走吧你!”张向阳不耐烦了。

杨祜还是犹豫了一下,想了想,他真是惦记着家里,弟弟妹妹可能饿坏了吧!父亲的病怎么样了?杨祜看了看张向阳,然后,什么也没说飞快地就往家里跑。

“等一等,骑我的自行车回家!”张向阳追着提醒杨祜。

杨祜转回身,骑上张向阳的自行车赶紧往家里赶。

就剩张向阳自己了,他拿着铁锨,顺着水渠又来回走了一遍,看看还有没有漏水的地方。看着哗哗流进地里的井水,透明的亮,欢快地流,张向阳心里一阵兴奋。

微风吹来,齐腰高的麦子“哗哗”作响,快熟了,要收割了,农民们又有盼头了。夜幕降临,天空竟是一片白净,如水如银,明月升起,出现了点点星光。张向阳沉侵在这美丽的夜晚中,简直要陶醉。他干脆躺在地上,仰望天空,倾听着垄沟里汩汩水声,啊!万籁俱静,使人遐想联翩,心旷神怡,人与大自然的和谐相处是那样让人陶醉。张向阳想喊,想欢呼,想歌唱,他从心底里向往这自由、安定、快乐的时光,如果我们的生活再富裕一些,人人吃饱饭,人人能上学,那就更好了。

杨祜上学了,家里的活儿有张向阳帮助着,麦垄间隔种的玉米也基本完成了,但眼看麦收就到了,杨祜心里仍然忐忑不安。

转眼麦收到了。

六月天,太阳像下了火,毒辣辣的。

张向阳和杨祜猫着腰低着头,跟在杨祜父亲的后面,吃力地拔着麦子。汗水已经湿透了全身,衣服沾到了身上,裹挟着他们的身体,让他们两个更显吃力。脸上的汗珠子不断流下来,嘴里咸乎乎的。他们两个忍耐着全身上下的刺痒,全然没有注意到天气的炎热和毒辣,喘着粗气,低着头不停地往前赶。

这个季节说下雨就下雨,赶上雨麦子就会倒伏,就会发芽,就会腐烂,每年的麦收总是要争分夺秒。

今天是礼拜天,张向阳帮助杨祜家里来收麦子。

张向阳家里都转了城市户口,这次分地已经没有他们家的了,以后要花钱买粮食吃了。当然了,国家都给安排了工作,大哥去了县水利局下面的一个扬水站,二哥也上了班,在城关高中后勤工作。

虽然都转成了城市户口,但张向阳的家依然住在村子里,他们是农村的城市户口。

这个年纪的农村青年,地里的活儿基本都能拿得起来了,但不管怎么说,他们的身体还不成熟,猛地干起繁重的农活来来仍然有点吃不消,何况拔麦子那可是农村里的重体力活啊!

张向阳和杨祜每人一垄,跟在杨祜父亲的后面。一开始两人还能跟住,过了半垄两个人就不行了,落下得越来越远。杨祜使劲地追着父亲,头也不抬,大汗流满了额头,掉在地下,摔成了八瓣。张向阳直了直腰,看了看前面的杨祜和他的父亲,他们都在闷头往前拔,连捆麦子都是不抬头,再看身后,整垄地留下的是一溜儿拔出来的新土,干净的没有一个麦穗留下。

张向阳已经累得腰酸腿疼,口干舌燥,但他仍然坚持着,怎么离地头越来越远了呢!

“喝点水,歇会儿吧!”杨祜父亲已经到地头,正帮助张向阳往回拔,一边拔一边劝说张向阳。

张向阳擦了擦汗,看了看还在使劲猫腰往前拔的杨祜,向杨祜父亲摆了摆手,又继续往前赶。

“哎!真不忍心让你们两个跟我受罪。”

杨祜父亲叹息着,使劲地拔麦子。周围好多人家的麦子已经拔完了,只有杨祜家的麦子还都长在田里。这个季节就要到雨季了,赶上雨就了不得了,麦子就会发芽,就会烂在地里,就会一无所获。所以,每到麦收季节,就是农村一场抢麦大战,男女老少齐上阵,收割的收割,打场的打场,一派繁忙景象。杨祜家不行,只有他父亲是劳动力,只能一点点干,干一点是一点。有了杨祜和张向阳帮忙,田里有了人气,杨祜的父亲干的更欢了。

不知不觉中,远处来了一群人,骑着自行车,风驰电掣的来了,在这大忙季节,这些人的到来格外引人注目。

“我们来啦!同学们都来了。”

是范仲祥在喊,他的身后有十几个八班的同学,其中还包括韩冬梅和马静两个女同学。

张向阳和杨祜几乎同时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们不知所措。范仲祥喜气洋洋的,带领同学们把自行车往地头一丢,就向张向阳这边冲来,撸胳膊卷袖子就要拔麦子。

这个季节太热了,这帮同学们还没有干活,已经是满头大汗了。韩冬梅和马静羞涩涩地躲在大家的身后。

杨祜跑了过来,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非常感动地埋怨大家:“天气这么热你们怎么都来了啊!”

“没事,我们能干,你放心吧!一人有困难我们要大家帮助。”范仲祥快人快语。

张向阳和杨祜父亲也都过来了。

大个子李杰冲张向阳直发牢骚:“你怎么自己来了?为什么不和我们说一声啊!我可是生活委员啊!你这班长不够意思。”说着猫下腰就要拔麦子。

“这怎么拔,教教我?”李杰又抬起头,手足无措的样子,求援杨祜。杨祜父亲走过来,疼爱地问:“干过吗?”

李杰笑着摇摇头。杨祜父亲又问:“能干吗?”

“当然没问题,看,我比您还高呢!”说着,李杰和杨祜父亲比比身高。

“你们都来帮忙我很感动,你们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我也很赞成,但这是力气活,你们干不了啊!”

“没有问题,”范仲祥嚷起来:“小瞧我们啦,我今天就和您比试一番。”

大伙都笑了,杨祜父亲也笑了:“好吧!就算你们进行社会实践,就试试拔麦子,我给你们示范。”

说着,杨祜父亲站在一垄麦子前面,猫下腰,顺手拔出一把麦子,分成两部分,麦穗对麦穗使劲拧成花穗,放在前面地下,这是捆麦子用的腰子。然后,又猫下腰,左手一扫,一捆麦子拢在怀里,双手使劲一拔,顺势在地下一甩,麦子根部的土掉在地下,然后放在腰子上面,这样反复几下就够捆了。杨祜父亲麻利地把腰子两边用手拽起,然后用漆盖压住一端,用手使劲拽起另一端,两端交叉拧成几圈,往腰子里一掖,一捆麦子完成了。

同学们看好了,呼啦一下都跑到地头,每人站好一垄,七手八脚开始拔麦子。

他们参加了麦收行动。

“我们两个干什么?”看着同学们开始干活,马静着急起来。

杨祜父亲看着两个女生,说:“你们两个到树荫下乘凉吧!一会儿就会晒掉一层皮。”

“那怎么行?大家都是我叫来的,我怎么能不干活呢!”这回是韩冬梅着急了。

杨祜父亲没有办法,把自己头上的草帽摘下来,扔给他们:“你们两个蹿麦垛,把麦捆攒成堆吧。”

两个女同学有了工作,同样是兴高采烈的。张向阳把自己头上的草帽偷偷扔给韩冬梅,韩冬梅羞涩地戴在头上,喜滋滋的连头都不敢抬。

年轻人有热情,有激情,什么都想参与。麦地里人多了,热闹起来,干劲也来了。活干得有好有坏,但同学们都特别认真,连一个麦穗都不愿意丢掉。

没过几分钟,大汗淋漓的同学们就感到了农活的辛苦,他们不时地站起来,喘着粗气,用手擦着脸上的汗,一道道的泥印子很快就使他们一个个变成了花脸。越干越累,越累越热,越热越没有劲,渐渐地,同学们的笑声少了,都在默默地坚持着干,不然就让别的同学落下了。

一垄下来,范仲祥趴在了地下,呲牙咧嘴的样子喊:“哎呀!现在我才知道躺在地下是多么幸福!”

同学们有的躺在地下,有的在水桶边上用舀子喝水,咕咚咕咚的声音清晰入耳。杨祜父亲看着这帮学生,一个劲地称赞:“能坚持下来就不简单,明天到学校你们全成黑人了,老师和同学们不认识你们几个怎么办?”

“我们今天上农业课”李杰仍然兴奋地说。

一旁,马静悄悄地靠近杨祜身旁,默默地、爱惜地偷看着他,杨祜把头深深地低下没有说话。杨祜能说什么呢!这么多同学来帮助他,他好感动,人被感动的时候往往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达的,特别是在喜欢自己的女同学面前,自己还有什么话可说呢!好好上学吧!

正休息间,一个老者扛着铁锨走过来,看着这么多的学生在这里帮忙,他表情喜悦,老远就赞赏:“这么多人帮忙,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老村长收完麦子了吗?”杨祜父亲赶忙上前问候。

“快了,你们这里帮忙的人不少啊?这就对了,我们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就是互相帮助,我也参加你们的活动。”老村长高兴地说着。

同学们知道村长来了,都站起来。

“看你们都细皮嫩肉的,是城里的学生吧,杨祜家里有困难,你们能主动帮助杨祜是对的!杨祜是好孩子,值得你们帮助。”

“杨祜学习好,我们都愿意帮助他。”李杰回答。

“村长,我们帮助杨祜干活是为了让他继续学习,为了麦收,杨祜要退学了。”范仲祥解释说。

“什么?退学?”老村长瞪大眼睛很是惊讶地看着杨祜的父亲,杨祜父亲点点头。

“有困难怎么不跟我说?有什么困难也不能让孩子退学。”老村长激动地冲杨祜的父亲喊起来。杨祜的父亲没有争辩,无奈地低下头。

村长找了个高坡的地方,手里仍然握着铁锨,大声地对同学们喊:

“同学们,你们做得很对,困难是暂时的,一切都会过去的,现在农村改革从土地承包制度开始,只要这样干下去,我们会富裕起来的。”

杨祜的父亲万般感激地说:“村长您放心,我有办法养家糊口。”

老村长看着杨祜的父亲,信任地点点头,斩钉截铁地说:“我知道你家里有困难,我知道你能够克服困难,因为你是条汉子,但不能让孩子退学。”

紧接着,老村长又转过头来对同学们说:“同学们,我感谢你们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教育课,我不会让老杨家一个孩子退学,我保证我们村里所有的孩子都能上学,不然要我这村长干什么?我们永远是社会主义国家,社会主义国家永远靠的是集体的力量,靠的是互相帮助。 ”

老村长真的激动了,同学们也激动了,老村长说得对,说得好,困难是暂时的,我们靠的是集体的力量,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会富裕起来的。

“前面拔完麦子,后面要抓紧种地。走,把我家的牛牵来,先给杨祜家种地”

老村长招呼杨祜去牵他家的牛。

同学们听说有牛耕地,都兴奋的鼓起掌来。

张向阳的眼里,已经噙满了激动的泪花,老村长的话语不停地在脑海里萦绕着。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