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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牛校长会多，一会儿一个会，一个事儿一个会，甚至是一个人就是一个会，全是党委会。
下午放学，学校的小会议室里，又在召开校党委全体会议，再一次研究治理整顿校纪校风的事宜。
牛校长上来就是一通讲：
“中午咱们开了会，做了几项决定，下午已经把《五不准》贴出去了，非常好，非常好。但这还不够，我觉得还需要深入研究，深入治理整顿，因为资产阶级思想不会轻易缴械投降，我们必须采取更加切实有效的措施，要主动进攻。”
牛校长神情庄重，晃动着拳头，参加会议的同志们也都神情庄重地听着。
“没有纪律的军队，是一个不能打胜仗的军队。没有纪律的学校，同样是不能培养出好学生的学校。我们学校的歪风邪气非常严重，今天中午我到食堂看了看，没有肉的菜没人买，有的学生一顿饭能花一块多？这种享乐主义，奢靡之风已经让人忍无可忍，已经到了非治理不可的程度，今天会议的议题还是要研究怎么整治。”
牛校长说到激愤处，脖子上的青筋一鼓一鼓的，像自言自语，又像是和大家发牢骚，牛校长可是很少发牢骚的。
教务处田主任习惯性地往上推了推眼镜，象是冲大家说，也象是在自言自语：“现在社会风气在变，学校的风气也在变。”
“我不管他什么社会风气，就说我们学校怎么办？”
牛校长突然提高了嗓门，进一步表现出他的愤怒和决心，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站起来，敲着桌子喊：“我现在要大家拿出治理的办法，怎么才能把我们的学生管理好，我们要采取行动，要采取行动，采取什么行动？”
开会的人都沉默不语，他们摸不透牛校长说的治理整顿学校的方式和内容，摸不透领导的思路千万别说话，而且牛校长的气势也吓住了这帮“教书匠”，真有点学生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王红心意外的沉默，昨天很积极啊。
因为她感到，今天的牛校长跟昨天的牛校长完全不一样。昨天的牛校长是多么单纯、多么友善，今天怎么突然就变了呢？还要深入治理整顿，还要采取行动，采取什么行动？这样搞会不会有点像文化大革命啊！
王红心想不通，昨天已经拿出了治理整顿初步方案啊，怎么就不满意了呢？
王红心一直在察言观色，一直在等待，到了这个地步，她不能再多说话了。
这要在以前，王红心准第一个发言，现在的社会变化得太快，国家变化得太快，形势变化得太快，好多事情已经让她看不明白了。她不再单纯，她不再简单的追随和拥护，她要思考，要冷静，她不能随便就发言，就支持，就发表自己的观点。真的，过去自己追随和拥护的好多东西现在都不知道对还是错了，囫囵吞枣，还能这样下去吗？
她没有了热情与冲动，她有了心机，她要知道牛校长的心里，就像昨天一样。
“王红心，你说。”
牛校长开始点将了。
王红心站起来，慢条斯理地说：“我想的不成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整治。我觉得既要对不良风气进行打击，也要弘扬革命正气，要大唱革命歌曲，各个班级举办唱红歌比赛。”
王红心又提出了好的建议，当然，这是她前几年经常搞的，并没有新鲜玩意，前几年不但要唱红歌，还要大唱样板戏呢。
“对，太好了。”教务处田主任第一个响应。他之所以响应，是他认为唱红歌是文戏，不至于影响学校秩序和学生们的学习。
见田老师第一个支持，王红心不免多想：他是负责文化课的，一直是文化课第一，今天这是怎么了？不管怎么着，人家支持咱们，咱们也要支持田老师，转而，王红心继续说道：
“现在恢复高考了，要保证学生出成绩，不然会耽误同学们的前程。所以这整治和学习的关系怎么摆布我拿不准，整治力度小了，没有效果，整治力度大了，怕影响学习，到底应该怎么办还是听各位老前辈的吧。”
王红心学会耍猾了，话锋一转把矛盾客气地推给了别人。这可能就是人们说的成熟，成熟是可贵的，也是可怕的。
“宁要革命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难道整治校风就这么难吗？关键看我们的决心，我们一定要有决心管好这帮孩子。我就不信，国民党八百万军队都打跨了，几个小毛孩子就管不了，严管、严教、严办，整顿校风校纪。”
牛校长被王红心这不冷不热的态度激怒了，看来王红心还不成熟，精神上还有软弱的一面。他已经无法忍受，连珠炮似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请政教处马上给我再拿出整治措施和制度，大家有什么意见吗？没意见散会。”
牛校长这次没让王红心拿方案。
牛校长工作起来雷厉风行，敢干敢办。
早晨，在宝坻县城关高级中学的门口，真的就出现了佩带红袖标的六名执勤学生，分站在校门口的两旁，主要任务是检查长头发和奇装异服。这阵势给人的感觉是文革又回来了。
牛校长早来了，比同学们来得早，他不停地指挥着值勤学生们的站姿。
同学们第一次看到这种情景，进校门的时候免不了东张西看，议论纷纷，等到有同学被挡在了校门外的时候，大家争先恐后地观看，就象耍猴的来了。
李春生今天换了个新的喇叭裤，米黄色的，穿在他修长的身上，走起路来还真是有跳舞蹈的感觉。不过裤腿的喇叭口也太大了，大的有点夸张，而且颜色也鲜艳了点，因此，特惹人眼球。
他为什么也穿上了喇叭裤？是不是马静的影响啊，同学们都说马静穿出来的红喇叭裤合体好看，他就穿个黄的，比个高低贵贱。只要女生喜欢的，他就追随。
李春生老远就看到学校门口人多，便兴冲冲往门口走，想凑凑热闹。
牛校长老远就“逮”到了李春生的身影，还没等值勤的同学挡驾，他一个健步冲过去，挡在了门口，挡住了李春生的去路。
“哪个班的？”
牛校长声色俱厉地问。
李春生吓了一跳，不知怎么回事地看着牛校长，两边值勤的同学看着李春生的样子都笑了：今天他算是赶上了，肯定要挨办。
“我问你哪个班的?”
牛校长有点不耐烦，又喊了一句。
“八班的，怎么了？”
李春生仍然不明白，愣愣唧唧直直勾勾地看着牛校长。
“又是八班的？”
牛校长火了：“八班怎么竟出这样的学生？有问题，班风有问题。”
牛校长感叹着，瞪着李春生，李春生还真有点毛了。
“你给我回家换衣服，我的学校不要你这样的学生。”
李春生弄明白了，是因为自己穿了喇叭裤。
“该上课了，明天再换行吗？”李春生脑子快，求情。
“不行”牛校长厉声回绝。
“谁规定的学生不能穿喇叭裤？”
李春生见软的不行又来硬的。
“我规定的，学生就是不能穿奇装异服，穿奇装异服就是不能进校门，你好好看看《五不准》。”
这就是牛校长，天不怕，地不怕，看你敢不听话。李春生一点辙没有，推起自行车扭头就走。
牛校长看着走远的李春生，仍然瞪着眼，余怒未消，好像是刚才跟李春生的斗争不彻底，心有不甘。
要有斗争精神，必须坚决斗争。
二
“开会，开会。”牛校长冲办公室里的王红心喊，王红心赶紧通知校党委会成员马上开会。
王红心已经习惯了，牛校长喊开会就是开校党委全体成员会，牛校长喊开会就是马上召开校党委全体成员会。
牛校长还是铁青着脸，看开会的人员来齐了，迫不及待地说：
“我宣布，从今以后我们学校实行军事化管理，老师要轮流上岗执勤；增加军训课，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课开展军训。”
这是谁给牛校长出的主意？
教务处田主任审视地看了一遍与会人员，心里犯嘀咕。
牛校长威严地环视了会场一周，以示他讲话内容的重要和不可动摇。
“这项工作仍然由政教处负责。今明两天内拿出工作方案。”
应该说一下，宝坻城关高级中学校委会由校长负责制，下面有教务处、政教处、军体处和后勤处。目前只有牛校长，没有副校长。
牛校长再一次扫视了会场一周，审视与会者。看有没有人发言。
政教处处长抬起头，用请示的口吻问：“搞军训是不是由军体处负责更好一些”
“啊！军体处？对，军体处更好，军体处马上拿出军训方案。散会。”
牛校长说完，又下了散会命令。
牛校长开会特简单，有话则长，无话则短。
第二天放学前，又开会了。
这次开会是有准备的，牛校长提前和军体处研究过了军训方案。这个时期的体育老师称为军体老师，学校体育处称为军体处。
军体处处长郭老师身材高大魁梧，一副好身板，说是天津西郊杨柳青精武大队人，天津体育学院毕业的，喜欢舞刀弄枪玩拳耍棍，是个练家。人们都说他四肢发达大脑平滑，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儿，他的脑子并不简单，你看他在给全体与会人员汇报军训方案时就说得非常好。
“根据牛校长的指示，我们草拟了军训方案，主要以锻炼学生们的革命意志力和精神力为出发点，以促进学生们德、智、体全面发展为目标，具体方式是以班级为单位进行队列演练。为了不耽误文化课，时间都安排在每天下午的课外活动课。为了调动学生们的积极性，产生团结活泼的氛围，我们这次军训各个班级要进行队列比赛，要给先进的班级以奖励。”
郭老师不愧为军体老师，说话底气十足，声音洪亮，铿锵有力。与其他文化课老师相比，郭老师就像是猛虎，其他文化课老师就像绵羊。牛校长更喜欢军体处郭老师的声音和作派。
汇报完了，牛校长乐了，这是从心里乐出来的，这郭老师有勇气，有活力，而且具有战斗力。
牛校长觉得今天这个会开得很有意义，他心里高兴，满意地看着大家：“怎么样，大家还有什么补充的意见没有？如果没有，我们明天就开始军训课程。”
会议室很安静，没有人提出异议，大家已经都习惯了牛校长拍板，他要干的事情你有意见也没用。
牛校长高兴地宣布散会。
说干就干，雷厉风行，全身投入，一干到底。
在牛校长的亲自指挥下，在军体处郭处长和几位军体老师的共同努力下，学生军训工作很快就开展起来。
首先制定出了具体工作方案，《方案》原样如下：
宝坻县城关高级中学军训实施方案
原因：根据目前学生所缺少的意志精神方面的不足和学校中存在的让人难以接受的侵蚀青少年思想道德的不正之风等情况，根据学校主要领导同志的要求，为进一步落实德、智、体全面发展的教育方针，特制定本军训实施方案。
原则：本着提高学生的革命精神和意志力，促进学生学习的积极性和端正学习态度，彻底扭转学校目前存在的不良风气，从学校实际出发，因地制宜，以班级为单位，突出班集体和集体精神，强化学生的革命精神和组织纪律性。
目的：使学生们既有文化知识，又有革命精神和高尚思想道德情操，成为又红又专的革命事业接班人。
内容：以班级为单位，进行队列演练。
时间：每天下午2:00-6:00,一直到本学期末。
要求：1、统一思想，提高认识。这项工作是参加过革命两万五千里长征的老革命家牛子儒校长亲自提出来的，说明了重要性。我们各个班级、各位同学和老师们一定要高度重视，这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争夺下一代的谁是谁非谁胜谁负的政治大问题，这是社会主义同资本主义争夺江山的大事情，要把这项工作提高到政治的高度来认识（注意：这一段是牛校长亲自加的，而且是红墨水字迹）。
2、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没有革命的纪律，就没有革命的胜利，学校里不讲纪律，就没有好的风气，军训没有纪律，就不能很好地达到军训目的，班级里没有纪律，就不能称之为班集体。所以，在这次军训中，我们一定要强调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
3、以班为单位，突出集体观念。这次军训，就是在考验每一名学生的同时，考验班集体的作用，考验班集体的凝聚力，不但每一名同学要精神抖擞，斗志昂扬，而且每个班集体也要步调一致，整齐划一，犹如一人胜似一人，要体现出集体的荣誉感和团队精神。
4、认真投入训练，抓出军训实效。每一名同学都要以高度的革命责任感和使命感投入到军训中去，要把自己当成一名就要上前线的革命战士，要看到敌人就在眼前，你要不练好革命本领就会倒在敌人的枪口下。每个班级更要高标准严要求，争取每个班都要成为能插进敌人心脏的尖刀班。
这个《方案》，完全是按照牛校长这个革命老前辈的口头语和要求写的，军体处没有写作能力，但有揣摩和掌握牛校长的心理和想法的能力。就这么个方案，文化课的老师们也许不屑多看，或者是不屑一顾，简直就是不规范，真正是没文化，前言不搭后语，驴唇不对马嘴。
牛校长见了这个军训方案，大喜过望，连连称赞：
“好！真是太好了，太好了，简直是说到我心里去了，就这么干，我们这高级中学里面就是有人才，藏龙卧虎啊！”
三
下午第一节课，八班上物理。戴眼镜的物理老师是个身单力薄尖嘴猴腮的男人，但同学们都喜欢他。喜欢上他的课，喜欢听他讲课，他讲课认真讲课轻松讲课风趣讲课有水平，同学们都爱听。讲课有水平同学们成绩好老师就爱讲，物理老师讲课总是兴冲冲的，精神饱满，站在讲台上就来劲。物理老师讲课来劲，同学们学习就来劲，老师来劲同学们来劲这课肯定讲的好。
告诉你吧！物理老师上课谁都能提问题，想提就提，不明白就提，随便问，有时候问的整个教室都能哄堂大笑。
同学们都愿意提问题，随时提，可教室里的讲课秩序从来不乱，同学们的注意力让物理老师循循诱导不断牵着走，没有一个走神的，乱不了。物理老师好，物理老师跟同学们打成一片，打打闹闹的，就像个大同学。同学们都叫他物理老师，可他的真名叫什么却没有人理会了，甚至是忘记了，只知道他是教物理的物理老师。
张向阳就喜欢听物理老师讲课，所以张向阳的物理课成绩很好。
物理老师原来是天津的下乡知青，因为在农村这个广阔天地表现良好，保送上了社来社去的工农兵大学。这在当时可是天大的好事，有了上大学的指标，村长的闺女舍生忘死地非要嫁给他，所以直到现在物理老师的家仍然在农村。
从宝坻县保送上了大学，毕业后又回到了宝坻县，这叫社来社去，社指的是人民公社。由于物理老师学的是物理专业，回来后再到农村也没有什么用处，就到宝坻城关高级中学当了物理老师。物理老师在这里很重要，因为物理课一直是弱项，教物理的老师很少很吃香。
物理老师大学毕业后上了班，上了班他就后悔了，因为这个时候一起下乡的知青们都开始返城了，有的还通过高考上了重点大学。此一时彼一时，这就是命啊！要是凭自己的学习成绩，就是清华北大都能考上，但他今天想回大城市都不可能了，家在这里。
看着这些不断举手不断提问不断哄堂大笑的学生，他知足了，让学生们去考北大清华吧，也许比自己考上要强呢！
今天讲的是物体的运动，运动中会产生摩擦。物理老师讲起课来很投入，投入到讲课之中也就什么烦恼都忘了。老师讲的起劲，同学们听的入神。
说来也奇怪，几个学习并不太用功的男同学物理功课却不差，几个非常用功的女同学物理功课却不太好。
物理老师早就发现了这个现象，他在研究这一现象是老师的问题还是学生本身的问题。后来他觉得，物理课需要学习兴趣，还是要从提高学生们物理课的兴趣入手，
正上课呢，操场上传出了做队列的口号声。
听着那洪亮的领操声音，就知道是郭老师，惊天动地的。物理老师停止了讲课，因为他的讲课声没有操场上的声音大，因为他看到同学们都竖起了耳朵，听操场上的声音。物理老师知道一心不可二用的道理，他就这样看着同学们，同学们也会意地看着物理老师。
沉默了一会儿，教室里开始有了响声，有人交头接耳。
没有办法，讲课和听课的思绪被影响了。物理老师是个开朗的男士，也是个爱说笑话的男士，他调侃地说了一句，说了一句他经常说的口头语：
“站着拉屎，没劲。”
四
八班的同学们也冲出了教室，该他们操练了。
今天下午真热闹，各个班的同学们都等着练操，文化课都没上好。
“立正”，郭老师粗门大嗓地喊着，虽然脸上冒着汗，但声音仍然洪亮，精神仍然抖擞，斗志仍然昂扬。他把八班的同学们分成七列纵队，七七四十九人，正好是一个方阵。
看到同学们都按要求站好了，郭老师喊完“稍息”以后面对站在一旁的牛校长，大声说：“下面请牛校长讲话。”
每个班级进行操练之前，都要请牛校长先讲话。
看郭老师这神气，还真有点军人军训的意思，实际上郭老师就是这样要求自己的。连老师都不认真，都不严格要求自己，学生们还能认真和严格要求自己吗？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牛校长精神焕发，挺胸抬头，他是个真正的军人。
“今天你们要学习的第一关就是练站功，看你们一个个站不稳的样子，个个象豆芽菜，哪有一点朝气蓬勃的样子？猫腰的给我站直喽，弯腰的给我挺起胸。”
在牛校长的呵斥声中，同学们努力地挺拔着身躯。再怎么努力，总是达不到牛校长的要求。
“好吧，照着一个小时站,站一个小时。”牛校长就是不明白，有些纳闷地自言自语：“你们这些怂孩子怎么就不象个当兵的样子呢？”
快一个小时了，整个八班的同学们累的东倒西歪，汗流浃背。最后，还有两个同学稳稳地站着，纹丝不动，就像钉子钉在了地上。全班的同学都看着他们两个人，给他们两个人鼓劲。而这两个人也不甘示弱，就好像在比赛，谁也不服谁，坚强地站立着。郭老师围着他们两个转，不停地点头。牛校长盯着他们两个看，一句话不说，也笔挺地站立在他们面前，他这是在以自己的实际行动支持和鼓励这两个毅力坚强的学生。
这两个人是张向阳和杨祜。
起初，他们两个人是想给全班同学做个表率，带头做好军训。后来，大多数同学坚持不住了，他们两个人开始暗暗较劲，跟自己较劲，看看自己到底能坚持多久；也在互相较劲，看谁能扛得过谁，看谁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到点了。”韩冬梅走到张向阳身旁，心疼地小声说了一句，想让他们两个歇会。
“没到点，坚持坚持再坚持。”范钟祥兴奋地在旁边起哄：“看看你们两个谁是冠军？看看你们两个到底能坚持多久？”
牛校长走过来，训斥范钟祥和王全：“别捣乱。”然后冲全体同学们喊：“都过来，开个现场会，每个同学都要向他们两个学习，每个同学都要炼成他们两个这样。”
全班同学一片叹声。
最后，牛校长走近张向阳，亲切地拍了拍张向阳的肩膀，无比满意地夸赞：“好样的，这才是称职的好班长。”牛校长又拍了拍杨祜，称赞：“一个好战士。”
牛校长很高兴，觉得今天收获很大，各个班级都顺利地进行了队列操练，他心里很充实，真的是没有误人子弟啊！郭老师也觉得很充实，而且挺兴奋，跟着郭校长干真是有干头，有干劲，过瘾啊。等放学的时候，几个军体老师已经累得没有一点力气了，而郭老师仍然没有忘记主动跑到牛校长面前汇报一下工作和体会，请校长给予及时的指导和指示，这样有利于明天的工作更好更深入地开展。
“报告牛校长，全校各个班级今天全部开展了军训，您对明天的军训有什么指示？”
牛校长没有做指示，而是欢喜地看着郭老师，心想：“这小伙子真不赖。”
望着眼前的郭老师，牛校长心潮澎湃，就象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有冲劲，有干劲，是个好苗子啊。”
牛校长慈善地满意地笑逐满面地拍了拍郭老师的肩膀:“今年有四十了吧？”
“快四十了，校长。”郭老师憨厚地回答。
“好，你工作有魄力，有冲劲，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做好心理准备，下一步我提你当副校长。”
牛校长庄重地对郭老师说。郭老师吓住了，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听不清牛校长在说什么。他是个军体老师，过去上学的时候就喜欢踢球打蛋，最不喜欢的就是学习文化课，没有办法才当了军体老师，怎么着？自己还要当副校长？虽然是副校长可也是校长啊！真是晴天里打霹雳，郭老师不敢相信。
“愣着干什么？只要你好好干，前途无量。”
过了老半天，郭老师好像缓过神来了，清醒了，他急急忙忙地说：“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啊,什么事情都是可能的。”
牛校长不理解地看着郭老师。
“我是说学校是学文化的地方，我只是个军体老师，文化课我不行，哪能担当副校长的重任呢？我做梦都没敢想过，别人也不见得服啊！”
“嘿，就是要敢想敢干，懂不懂？单有文化知识行么？过去我们解放军小米加步枪照样打败了美蒋的飞机和大炮，单有文化行吗？我们靠的是精神。人活着没有精神行吗？我们国家强大起来了没有精神行吗？我看你就有一种敢干的精神，有了这种精神什么都行。”
郭老师被说的哑口无言。
“你别担心，有我给你撑腰，你就大胆工作，只要敢管就一定能把我们学校整治好。关于你担任副校长的问题我看越快宣布越好，越快宣布对抓工作越有利，越主动，不行明天我们就开会宣布。”
说干就干雷厉风行，说宣布就宣布马上就宣布。
五
时间过的真快，一眨眼半个多月过去了，军训工作搞的如火如荼，热火朝天，硕果累累。该是总结的时候了，牛校长提议召开校党委会，主题就是总结前一阶段的军训成果，部署下一阶段进一步推进军训工作。
军体处处长郭老师破格列席了会议。
开会没有主持人，也没有程序。
牛校长自己主持自己讲话:“今天开会主要是对我们学校前一阶段开展的军训工作进行总结，也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就是下一步我们应该怎么做？”
牛校长说完看着大家，意思是让大家发表意见。没有人发言。
王红心怕冷场，她抬起头，见没有人发言，想了想，准备发言。每次开党委会都是如此，没有人发言的时候王红心就抢着发言，因为她是后备干部，她要积极，她要努力，党组织正在考验她呢！
“我说说！”
温柔的女声，缓解了会场的严肃气氛。王红心理了理额上的一缕散发，慢条斯理地往下说：“我觉得军训工作确实是取得了显著的成效，不但学生们纪律严明了，而且精神头好了，身体强壮了，好多“豆芽菜”都挺直了腰。“
牛校长心里欢喜，满意地频频点头，意思是让王红心继续说下去，说的越多越好。可王红心没有明白牛校长的意思，她一门心思地按照自己的想法说下去，发言突然转了向：
“但是，单纯搞军训未免太枯燥，我们毕竟是学校而不是军队，我们应该赶紧增加新的活动内容。”
王红心是团干部出身，对于搞活动是内行，也很自信。牛校长听着王红心发言，一开始高兴，可后来听到“但是”，听到要增加“新的内容”，表情马上严肃起来。与会的其他同志也都认真地听着。
王红心继续接着说。
“我觉得我们应该增加新的内容，以适合年轻人的兴趣和需要，做到劳逸结合。就是在军训的同时，我们要搞歌咏比赛，增加娱乐性，增加欢乐性。”
“不能增加。”
牛校长突然打断了王红心的话，他已经不能再听下去了，现在是要研究如何进一步深入地开展军训活动，她却要反其道而行之，要增加什么新的内容，要唱歌，要娱乐性，要欢乐性，不行。
牛校长腾地站起来，严肃地对王红心说：“现在是一定要把军训活动深入地抓下去的关键时期，在这个时期，我们的思想决不能动摇。军训是我们学校目前的工作核心，核心只能有一个，怎么能增加新的内容呢？那不就降低了大家对军训的重视程度了吗？再者说了，增加娱乐性和欢乐性，刚刚形成的严肃局面不就前功尽弃了吗？这不行，错误，错误，完全错误。”
牛校长斩钉截铁。
“不但不能增加新的内容，还要进一步加强对军训工作的领导，下面我向大家宣布，为了深入开展我校的军训工作，根据郭家驹同志的良好表现，我任命郭家驹同志为我们学校的副校长。”
所有参加会议的党委委员都愣住了，而且是半天没有明白过来，因为谁也没有想到，甚至是不敢想，就连郭家驹本人都不敢想。
郭家驹怎么能当副校长？
可话又说回来了，郭家驹怎么就不能当副校长？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只是你们这帮人太保守，太迷信，太不相信郭家驹，或者是太不了解郭家驹，以至于给郭家驹定了型，从心里认为他就不可能当副校长。但牛校长让不可能成为了可能，对郭家驹来说这叫机遇，对牛校长来说这叫勇于提拔年轻有为的干部，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会议室里的气氛太凝重了，这种气氛使郭家驹抬不起头来，他真的感到自己没有这个资格，也没有这个能力，他同时也感到了除牛校长以外的所有人对他的不信任。
王红心感到突然，就像晴天里打了个霹雳，自己被当作后备人才培养了多少年都没有提上去，郭家驹怎么说上去就上去了呢，这也太容易了吧，仿佛就是转眼之间，做梦一样啊。
“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就这样定了。”
牛校长看到大家一言不发，认为都没意见，认为自己的决定正确，他心里挺高兴:“大家都没有意见，这叫全票通过。”
王红心坐不住了，提醒说：“任命学校副校长要经过县教育局党委研究决定，不是您任命，用词不当，程序不对。”
“什么当不当，对不对的，我说了就算。”
牛校长又拍板了。
王红心没有什么话可说了。
会议室里又陷入了沉闷。
戴眼镜的校教务处田主任慢慢抬起头，看了看牛校长，又看了看所有参加会议的人员，特别是重点看了看王红心，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牛校长看出来了，看出来他要说话可又心有顾虑没有说出来，心里着急，脱口而出，说：“有话说，有屁放。”
牛校长明显表现出了不耐烦。
教务处田主任推了推眼镜，诚恳地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多任命几个副校长？”
牛校长听罢，没有说话，而是用眼扫视着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看了一会儿，说：“我这不是没有发现好苗子吗？发现好苗子我还用你提醒。”
所有参加会议的人都沉默了，没法说了，只有牛校长一个人说了算，只能牛校长一个人说了算。
“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就让他们印文件，发通知，这不就是程序吗？我懂，就这么定了。”
“就这么定了”，好像是牛校长拍板做决定时的口头禅。
六
真的很快，县教育局党委的红头文件发下来了，正式任命郭家驹同志为宝坻县城关高级中学副校长。
有了副校长的任命，郭家驹不辞辛苦全身心地投入到军训当中去，宝坻县城关高级中学的军训工作更加轰轰烈烈地开展下去了。说句真话，军训活动开展的这么好，还真多亏了郭家驹老师，要是换了别的担任文化课的老师来做这项工作，要了命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效果。
牛校长为自己的高瞻远瞩和宏图大略感到满意。
只有牛校长才能使这座名校焕发青春，只有牛校长才能使这里的学生成为未来的栋梁。这是军体组郭老师说的，现在是郭副校长啦。真的抓出成绩来了，真的抓出效果来了，牛校长为自己选择到这里工作感到由衷的满意，牛校长为自己把郭家驹提拔起来感到由衷的正确。
牛校长兴奋，兴奋了就要开会，要开全校师生大会，总结军训成果，宣读任命文件，让郭家驹正式走马上任。说开会马上就开，下午最后一节课外活动改成全校师生大会。想到这里，牛校长扯开嗓子喊：
“红心开会，马上通知全校师生开大会。”
“什么内容？”
王红心爱搭不理地瞪着眼珠子问牛校长，眼睛虽然不大，但是眼神直愣愣的。牛校长现在直接称呼她的名字了，因为他们熟悉了，亲近了。她现在敢和牛校长瞪眼珠子了，可能是因为自己升不上不去的缘故，豁出去了；也可能是因为任命了郭家驹为副校长，不服气；还可能是因为牛校长是一个非常好的老人、领导，你怎么和他顶，他并不往心里去，也不计较，有的时候只要你说的对，他还听。
王红心全然没有了戒备心理，牛校长不是他的领导，倒好像是一个长辈。
“开全校军训总结大会！”
牛校长兴奋异常而又得意洋洋地说，他在年轻的老师面前不能没有了长辈的尊严。
“那也得准备准备啊，也不能说开就开，总得研究个会议主题和会议程序吧！”
“什么主题什么程序的，你办起事情来怎么娘们似的，婆婆妈妈的这么多事。”
牛校长几乎是口无遮拦，说完，好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本来王红心就是老娘们嘛！他赶紧又增加了一句：“你办起事情来怎么这么多顾虑？磨磨蹭蹭，一点也不成熟。”
王红心倒没有计较，嘟囔着说：“你怎么这么爱开会？都开会成瘾了，成一种癖好了。”
“你说什么？你这是政治问题。”
这回赶上牛校长瞪眼珠子了：“你的觉悟太低了，亏了党培养你这么多年，传达指示贯彻精神研究问题部署工作不都得开会吗？我们开展工作的手段是什么？就是开会，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那今天也开不了。”
王红心死犟，针锋相对：“为了把会议开得更好，取得应该取得的效果，建议明天再开”说完扭头走了。
望着王红心走远的背影，牛校长反而高兴起来，他也觉得确实不用这么着急，学校里正在上课，怎么能说开大会就开大会呢！明天开就明天开吧，也许就应该明天开，这里不是军队，准备一下明天开更好，这小丫头片子有点脑子有点主意。
牛校长善于采纳别人的意见，根据王红心的建议，全校军训总结大会改在了明天。牛校长好好准备了一番，穿上了退伍的绿军装，老头真是精神。讲什么也准备好了，胸有成竹。
王红心虽然顶撞牛校长，但她从心里还是尊重他的，那是革命老前辈啊！从近一段跟牛校长的工作看，她从心里觉得牛校长值得尊重，只是他那雷厉风行的工作方法有待改善。说归说，只要是学校定下来的事情，王红心总是满腔热忱地干，是真干。到了第二天下午最后一节课，学校里没有安排各个班级课外活动，准备开全校师生大会。王红心提前就组织学生摆好了主席台，准备好话筒等设备，等着开会吧。
牛校长来到城关高级中学后，开会是常事，大会小会天天开，有点事情就要开会，想起什么来了也要开会。虽然爱开会，但牛校长开会简单，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而且不用拟什么议题，更不要什么议程，都看他一个人的了。今天开会，他是想好好把军训的光荣传统在这个学校里发扬光大，让学生们守纪律，有精神，爱劳动，勤学习。就像军队里的战士一样，坐有坐相，站有站相，长有长相。
学生们已经坐满了，牛校长开始高兴了，他喜欢开会，就像在军队里喜欢作战前动员一样，站在战士们的面前，他就来劲。看着同学们和老师们来的差不多了，牛校长站起来，向会场挥挥手，大声喊：“注意啦，不要讲话，开会。”
见牛校长站起来了，全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牛校长身上，会场一下子安静下来，这就是领导掌握会议的能力。
“老师们，同学们，下面听我讲。我讲什么呢？今天就讲我们学校军训成果，同学们你们看看自己，一个个强壮起来了吧，再也不像我刚来的时候那样，个个像豆芽菜；你们一个个严肃起来了吧，个个像军人，再也不像我刚来的时候那样，个个无精打采；你们一个个学习努力了吧，个个像科学家，再也不像我刚来的时候那样，个个不思进取。这就是军训成果，活生生的军训成果。这样的军训成果摆在我们面前，大家肯定感觉到了军训的重大意义。现在，县教育局已经把我校的军训成果总结出来，已经用红头文件发下去，号召全县所有学校，都要向我们学习，都要推广我们学校的经验，都要开展军训，所以说，一场轰轰烈烈的军训运动马上就要在我们全县各个学校开展起来。我们为全县军训提供了宝贵经验，这是我们学校作出的最大贡献。”
“我希望全校同学们要向张向阳和杨祜两名同学学习，他们两个人能立正两个小时纹丝不动。”
“对啦，还有一个让人振奋的成果，那就是我们学校的军训培养了人才，锻炼了人才，出现了人才，我们学校军体处处长郭家驹老师在这次军训中，成绩突出，得到锻炼成长，被县教育局党委任命为我校副校长。”
“王红心，你来宣读。”说着，牛校长把县教育局的红头文件递给了王红心。说是红头文件，就是一页带有红字头的纸。
“应该校长宣布。”王红心推辞。
“我是让你念，念。”牛校长倔强地说。
王红心到底胳膊拧不过大腿，拿起任命书念了起来：
中共宝坻县教育局党委文件
津宝教党[1981]920号
关于任命郭家驹同志为宝坻县城关高级中学副校长的通知
宝坻县城关高级中学：
根据你校推荐，县教育局党委派考察组审查，郭家驹同志政治挂帅，思想领先，历史清白，革命觉悟高。特别是在你校的军训中表现优异，体现出了领导素质。经研究决定，任命郭家驹同志为宝坻县城关高级中学副校长。
特此批复。
中共宝坻县教育局党委
一九八一年四月二十一日
王红心很快念完任命文件。牛校长高兴地拍着手，边鼓掌边看郭家驹，说：“请郭副校长讲话，讲几句。”
再看郭家驹，满脸通红，那是激动的？人生难得这么激动！那是紧张的？人生不用这样紧张！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该你得到的就是你得到的，何必激动，何必紧张，人生本来如此，每个人都应该有每个人的位置。
郭家驹完全没有了平时的精神，木纳地走到牛校长前面，感恩般地看着牛校长，他还从来没有在这样的大会上讲过话，大闺女上轿头一遭。
“冲着大伙，讲话。”
牛校长提醒已经激动不已和紧张不已的郭家驹。
郭家驹听话地冲全体同学站好，嘴唇颤抖着动了几下，没有发出声音。等了一会儿，好像是运足了底气，声音终于传出来了。
“牛校长让我当了副校长，我万分感激牛校长。有了牛校长，我浑身充满了力量，什么也不怕。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
郭家驹气宇轩昂地拿着麦克风，大声朗诵，但他终究是心里没底，讲完几句，愣愣地看着下面的会场，下面竟然爆发出欢快的掌声。郭家驹又来了精神：
“牛校长教导我说，只要有大无畏革命精神什么都能行，什么都能干成。我有这样大无畏的革命精神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我当了副校长，我要抓革命促生产，备战备荒为人民。”
这是郭家驹讲话的最后一句，接下来牛校长很快打断了郭家驹的讲话，牛校长对郭家驹讲话不太满意，形势不对呀！这样的话早已不说了，怎么郭家驹今天说出来了呢！也许就这句话郭家驹以前背的最熟，记忆最深，关键时刻从记忆深处爆发出来了。不管牛校长对郭家驹满意不满意，已经提拔起来了，没有办法了，先用着吧！
这就是军训成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