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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进入五月份，天亮的越来越早，程士珍到校的时间也越来越早，眼看就要毕业了，眼看就要高考了，再不努力就没有机会了，得抓紧时间冲刺。程士珍在教室里安心地早自习，神态仍然是那样恬静，不慌不忙，一声不响。
这个时期，同学们已经开始两极分化了，早到校的同学越来越多，晚到校的同学也越来越多。想考大学的要抢夺时间刻苦学习，时间就是分数，时间就是希望；不想考大学的或者说没有希望考大学的也就这么回事了，来早了也无所事事，倒给想学习的同学们添乱，还不如晚来，时间成了他们多余的累赘。
七点刚过，教室里上早自习的同学多起来，但仍然很安静，偶尔发出点桌椅板凳的挪动声，也没有谁去理会。程士珍已经自习了一个多小时，她情不自禁地抬起头，把目光投向张向阳的座位，空空的，他还没有来，以前他们两个可总是最早到校的啊！她又环顾了一下教室，同学们都在低头温书，怎么不知不觉教室里坐了这么多同学？她没有认真数，感觉一半多的同学都到了吧，看来还是要求上进的同学多。此时，一丝牵挂悄悄地袭上程士珍的心头，她把视线又转移到张向阳空空的座位上，他为什么还没来上早自习？是有事情耽误了，还是不想来呢？也许是在家里学习呢吧！真想问个明白，问清楚了就不用再牵挂，不然心里总像是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搅得程士珍的心里忐忑不安七上八下。
张向阳还没有来上早自习。这要是在以前他早到了，不用别人惦记，更不用别人督促，学习起来是那样认真、努力，最让人放心，甚至是让人嫉妒。可现在呢，好像最近几天都很少看到他来上早自习，该高考了，该加油了啊！程士珍着急，为自己着急，也为自己的同学着急。
时间不等人，就是一分钟也不能耽误，可张向阳你怎么还不来上早自习呢？程士珍心里好像着了火。
在全班的男生中，程士珍只和张向阳接触得最多，主要就是在早自习的时候，两个人有了说话和相处的机会，其他的男生甚至连句话都没说过。每次和张向阳在一起，都能给程士诊留下美好的回忆，虽然时间不长，说话不多，有时只有一句两句，但这就足以让她感到满足，心情舒畅，有时要兴奋好几天呢！反正他喜欢张向阳这样的男生，他让人信任，让人放心。
真想找他谈谈，可在这样的环境里，女生的羞涩总是让她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深深地埋在心底，隐藏起来不敢表达。以前她总是觉得男生可恶，粗粗拉拉的，有时还喜欢装腔作势，自命不凡，好大喜功，吹牛虚伪，甚至是不可一世，好烦人。特别让她不能容忍的是有些松散懒惰的男生，根本就没有人生目标，对自己要求不高，没有自觉性，更没有责任感，对女生除了藐视和挑逗以外没有一点礼貌，这样没有修养和内涵的男生不能够得到女生的信任，只能让人躲避。但张向阳不是，张向阳让她眼前一亮，张向阳完全没有那些男生的缺点，他不令人反感，反而让人欣赏，甚至还被他所吸引。当然，程士珍现在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这种异性的吸引究竟蕴含着什么，但她对张向阳的这种牵挂，说明了她对男生的关心是发自内心深处的。
程士珍现在还不知道应该向男生表现自己的内心感受，也不敢表现自己的内心想法。虽然她有自己的主张，有自己对事物的看法和判断，但那只是停留在她的心里，男女之情是令人难以启齿的。现在，她在心里对男生的感觉和内心的萌动都化作了对张向阳不来上早自习的担心，她有一种预感，张向阳一定是有了什么事情，是什么事情能让张向阳放松对自己的学习呢。什么时候能有一个机会，说出自己的内心感受？她有了一种冲动，想把自己对张向阳的担心和牵挂实实在在完完全全地告诉他，她在找机会，她要让张向阳继续努力，向考大学的目标奋力冲刺！
要想实现女生的这个愿望此时是相当困难的，她在等待机会，好像只能等待机会而没有办法创造机会，但机会一直没有眷顾到她，她只能在心里自己安慰自己，学习太紧张了，哪有时间和心思专门去创造和男生单独接触的机会呢！
女生就是女生。女生很细心，又很有耐心，到了关键时刻，到了必须行动的时刻，她总能找出用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的办法。程士珍现在就有了自己的主张，她要用她的表达方式来诠释她对张向阳的期望。她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书，这是她最喜欢的一部小说，也可以说是对她的人生影响最大的一部小说。这部小说她看了不止几遍，每次看完都能给她以激励和信心，书中的男主人公是她今生今世都要无比崇敬的男人形象，她要在毕业前夕，在向高考冲刺的攻坚阶段，把这部小说送给张向阳，激励他要象书中的男主人公一样，努力进取，顽强拼搏。为了进一步表明自己的心意，程士珍还在扉页上工工整整地写上了这部小说的名言：“人生应该是这样度过的，当你回首往事时，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懊悔。”
字是隽秀的，工整的，紧凑的，一看就是女生的字体，落款是：一个关心你成长的女生，时间是一九八二年五月四日。
五月四日是青年节。
程士珍在这个时间、以这种方式激励张向阳，她的用心是何等良苦！让他成长为像书中的男主人公一样钢铁般的战士吧！程士珍是个有理想的女生，她喜欢有理想的男生；程士珍是个有抱负的女生，她喜欢有抱负的男生；程士珍是个能为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奋斗终生的女生，她喜欢能为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奋斗终生的男生。
可以说，这是一件人生中最珍贵的礼物，她代表着真诚，凝聚着一个女生对一个男生的纯真感情与真诚期望。
这部书的名字叫《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程士珍开始寻找时机，把表达自己心情的礼物亲自送给张向阳。什么时间交给张向阳？程士珍犯了难，准备上早自习的时候交给他，可张向阳不来上早自习了。准备放学的时候交给他，张向阳开始早走了，碰不到他。准备在课间交给他，周围都是同学们，程士珍鼓不起这个勇气。要不就偷偷放在他的书箱里？那让别的同学看见怎么办呢！在没有人的时候偷偷放在他的书包里？也不行，他要是看不到怎么办？或者是别的同学找东西，翻他的书包发现了怎么办呢！程士珍拿不定主意，不知如何是好。可怜了这么精心的筹备，竟一时难以实现。
原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也是这样难啊！好让人心烦。
单纯的女生，善良的女生，真诚的女生，在面对自己喜欢的男生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往往是手足无措。没有办法，这样的机会一直没有来，程士珍的礼物也就一直没有送出去。
女生就是女生，已经想到的事情，她却没有能力做到，而且总是在需要勇气的时候没有了勇气。
程士珍要打消送礼物的念头了。
该上课了，张向阳急匆匆走进教室。
程士珍索性抬起头，大胆地看着他，甚至有点目不转睛，她想用自己的目光吸引张向阳的注意，她还从来没有这样明目张胆地直视一个男同学。没有办法，姑娘有她的心事，有了心事胆量就大起来，忘掉了顾忌和羞涩。但遗憾的是，张向阳并没有理会，一点没有察觉，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程士珍不能再看了，也不想再看了，再看下去就不正常了。虽然目光从张向阳的身上移开，但送给张向阳礼物的决心却又重新强烈起来。
张向阳刚坐在座位上，书还没有拿出来，韩冬梅就紧跟着小跑似地进了教室，满脸羞涩地微笑，兴冲冲的样子，就象一只在春光的沐浴下含苞待放的花朵。
程士珍本能地抬起头，看着韩冬梅，引起了她的些许心思，现在都盛传张向阳和韩冬梅谈恋爱，程士珍也多少听到了点，但她很不以为然，他们俩个根本就不是一样的人，张向阳需要的不是花瓶，他们不可能走到一起，她甚至相信张向阳在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去想这样的事情，这么关键的时刻他会有心思考虑这样的问题吗？但现在她的感觉好像变了，她拿不定主意了，隐隐约约在心理感觉到大家的传说是有可能的。
自己的礼物还送给他吗？程士珍犹豫不决。
二
上课了，是物理课。
不知怎么的，最近连物理老师上课也开始松懈了，原来他多认真啊！真是手把手地教同学们。可今天上课，第一句话就开起了玩笑，是因为心情高兴？还是烦事太多？真让人捉摸不定。
“张向杨，你站起来回答问题。自由落体运动的加速度跟物体的重量有关系吗？”
张向阳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站起来莫名其妙地看着物理老师，不知问的是什么问题。他根本就没有听老师讲课，因而也不知道回答什么问题。
“是不是没听课，走神了吧？想什么好事呢？能告诉我吗？让我们一起为你高兴高兴。”
物理老师是带着笑容说的，但对于张向阳来说，真好像笑里藏刀。
全班同学哄堂大笑。虽然物理老师满脸笑容可掬，让人感到没有挖苦和嘲笑的意思，但同学们的笑声让张向阳心虚、郁闷、无地自容，甚至抬不起头。物理老师一直非常看重张向阳，要是以前一定是狠狠批评一通，但今天没有，在同学们的笑声中，察觉到张向阳没有回答问题的意思，便适时大度地说了声：“坐下，还是注意听课吧，心事想多了累心。”
物理老师今天话真多，都是尖酸刻薄的话语，也不知是在说学生还是在说自己。反正不管是国家还是企事业单位、或者是个人，矛盾多了就影响人的情绪，影响情绪就会无事生非，胡言乱语，就会做出一些违反常规的事情。 不要大惊小怪，先找原因吧，所有的违反常规的事情后面都是有原因的。找出原因，就能解决矛盾，解决矛盾就会出现和谐氛围。
现在全校师生都在议论纷纷，说是物理老师“不老实”，跟自己原来的女学生有了暧昧关系，人家男人都找到学校向领导反映了，而且还闹到县教育局了。物理老师威风扫地，颜面尽失，无地自容，破罐破摔，怕是多少年也翻不了身了。物理老师真可怜，当初为了能上大学不得不跟村大队书记的女儿结婚，现在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也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别看物理老师精瘦巴巴的，他老婆二百多斤呢，都是物理老师拿工资给养的，要不人家当初为什么要哭着喊着嫁给他啊，为什么人家老爹书记要玩命给他办工农兵大学生指标啊。
现在物理老师心里乱着呢，烦着呢。不管心里怎么乱怎么烦，家已经安在了农村，孩子已经生在了农村，一生也只能是这样了，人活着要往好处想，往好处奔，知足者常乐吧！
程士珍的心里反倒有了些许慰籍，是到了该让张向阳清醒的时候了，这么关键的时候你怎么反倒松懈起来，可惜物理老师没有狠狠地批评他，让他轻松地躲过去了。
张向阳你到底怎么了？
“今天咱们作一次单元测验。”
不知道是真的需要单元测验，还是物理老师没有心思讲课，反正这个单元测验的决定很突然，挺出乎同学们的意外。物理老师没有过多解释，马上开始在黑板上写测验题，一道题一道题地写，同学们自己拿纸，一道题一道题地抄。
物理老师板书时总是出点小错误，他烦躁地用板擦不停地擦，擦完又不停地写，反反复复的。物理老师心事太多了！是家里的农田没有及时播种？还是自己的前途暗淡影响了情绪呢？老师的家属是农村户口，农村户口就需要种地，现在正是农活多的时候，老师还牵挂着家里的事情。老师的情绪影响了自己的学生，教室里的气氛沉闷，只有不停的写字声和不时传出来的做不出考题的同学小声的嘀咕声。
为什么要人为地分出城市人和农村人？为什么城市人不能到农村去？农村人不能到城市来？看看现在的物理老师，他是农不农城不城啊！他既要上班讲课，还要下地种田，两头顾，顾两头，弄得两头都顾不上。
好景不长，有的同学憋不住了，开始放心大胆地互相抄袭和讨论，有的同学甚至到座位老远的地方去找答案。物理老师好像超脱于这间教室，尽情地投入到板书中，全然不管下面学生们的抄袭行为，他自顾自地认真板书，好象在练书法一样陶醉。老师写老师的，学生干学生的，各顾各的，这倒是一幅不错的景象。
张向阳认真地做，他既不翻书，也不看别人的考题，只凭自己冥思苦想。他考试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费劲，因为这个单元他还没有来得及复习，好多定义还没有弄明白。他看了看杨祜，正一声不响地闷头做题，他又开始苦想。
平时不努力，考试准着急，这话一点不假，张向阳最近落下的功课太多了。该复习的没有复习，该预习的没有预习，甚至有些该完成的作业都没有完成。现在他的心思已经不在学习上了，他开始憧憬自己美好的生活了，以后分配工作，和韩冬梅还有好多好多的同学一起上班，他会努力地成为一个成功的人。
转换了人生方向和目标，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也就放松了学习，
下课了，有些同学仍然纹丝不动地坐在座位上学习，连下课都不出去，真是为考大学走火入魔了。范仲祥肯定要往外跑，憋了四十五分钟，好不容易可以到外面透透风了，赶紧走。说是走出教室，也可以说是逃出教室，现在闷在教室里的同学都想考大学，愿意陪他闲侃的同学是越来越少了，他几乎成了多余的人，还不赶紧逃出教室干什么啊！
张向阳见杨祜闷头看书，没有一点要动的意思，便没有打扰他，自己走出了教室，心想：让他学吧，不努力他就没有前途。张向阳不愿意在教室里呆，除了没有心思学习，教室里总是对他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刚才物理老师的一番话，更让他难以面对教室里的同学们，可当他看到韩冬梅那神采奕奕的眼神，又感到了无穷的勇气。
范仲祥看到张向阳出来了，很高兴，在前面停住了脚步，扭回头等张向杨走过来。
“教室里太沉闷，我都喘不过气来。”
教室外面的同学不多，听到范仲祥这样说，张向阳会意地笑了笑，没有说话。见张向阳不说话，范仲祥看着张向阳坏笑起来，眨巴着小眼睛，不停地看。
“你干什么？”
张向阳反感地问范仲祥。
“你怎么和我在一起,怎么不去学习啊？”范仲祥感到奇怪，真的，张向阳是学习尖子，那么刻苦学习的好学生现在怎么能和自己带在一起？自己没有考大学的希望，也就放弃了，无所谓了，可张向阳不应该这样呀！范仲祥疑惑地看着张向阳，心里不断揣摩着。
张向阳沉默不语。
范仲祥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凑近张向阳小声地说：“韩冬梅真不错，一生足矣。”
张向阳心里一震，真看不出来，整天无所事事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怕的傻大个，心里竟还有这么复杂的念头。张向阳很吃惊，虽然范仲祥和自己已经是很要好的同学，但仍感到很出乎意外。
“你胡说什么呀？你也该把心思用在学习上啦！”
张向阳有些不耐烦，反戈范仲祥。
“好好学习？这么多年都没有好好学习，该考大学了想好好学习，晚啦，十年寒窗非一日之功！”
范仲祥说得对，张向阳也明白，可不管怎么也不能自暴自弃吧。张向阳仍然鼓励“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子子孙孙是没有穷尽的，直至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
“怎么着，别人是活到老学到老，我来一个活到老考到老？”范仲祥颇为自嘲地反问，与张向阳调侃。
“把希望放在以后上班吧！分配个好工作，可别再像现在这样吊儿郎当，太让人后悔。”
张向阳很惊讶，问：“你后悔什么？”
“我后悔自己吊儿郎当，我后悔自己没有好好学习，我后悔自己失去了考大学的希望，我后悔自己没有人生目标，我后悔没有漂亮的女同学追我。”
范仲祥不停地说着，好像尽情地发泄着自己的郁闷。最后，他说出了一句令张向阳没有想到，对自己学习生活的本能自省和感悟的一句话：
“好好学习也是一种幸福啊！”
张向阳惊呆了，真的，他完全没有想到范仲祥心里有这么多的不如意和后悔。人是有思想的，人是有感情的，人又是有自尊的，每个人都会在生活的历练中认识生活，深化生活，从而找到自我，这是每个人走向成熟所必需的经历。就要高考了，看着别的同学在向自己的目标冲刺，范仲祥感觉自己就象掉队一样失落。
范仲祥象想起了什么，突然鼓励起张向阳。
“你要努力，你要考最好的大学，考南开大学。”
自己没有考大学的希望，把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好同学身上吧！也许这就是范仲祥现在的想法。范仲祥是真诚的，他真诚地希望张向阳好，他真诚希望张向阳能考上最好的大学，将来能出人头地。
好同学就要真诚相待，有什么比同学之间的情谊更真诚的呢。
“也不见得就非要考大学，只要努力，在什么岗位都能做出自己的成绩。”张向阳好像在鼓励范仲祥，又好像是有感而发。范仲祥感到诧异，在他看来张向阳是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能考上大学就一定要努力。
想到这里，范仲祥真挚地对张向阳说：“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努力，作为学生，没有比学习更重要的啦！”
范仲祥说这话时有些不好意思，也许是因为他学习成绩不好，愧于说出这样的话。当张向阳审视地看着他时，他苦苦地笑了笑，就不再说什么。
张向阳没有理会范仲祥的真心告白，他认为范仲祥只是说说而已。
三
下午的班会课，由于王红心老师到县教育局开会，主持班会的任务自然就落在班长张向阳身上。利用课间，张向阳在心里默默地思考着今天班会应该怎么上，以什么形式上，要确立什么样的主题。
正在这时，教室外来了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孩，嘻嘻哈哈地径直走来。走到八班教室外面，一个劲地向教室里探望，不知教室里谁喊了一句：“两只蝴蝶”，全班同学哄堂大笑。教室外面的人好像听不见教室里的笑声，仍然一个劲地向里扒头。
李春生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兴奋地眯起了小眼，情不自禁地随口喊了一声：“花姑娘地来啦”，说着，向教室外面走去。
这两个女孩真是来找李春生的。见李春生走出了教室，亲昵地迎了上去。李春生本能地回头望了望教室里面，在两个姑娘的热情簇拥下得意洋洋地走了。
全班同学默默地看着，看着两个还算漂亮的年轻女孩簇拥着李春生款款地走出了校门。教室里静静的，没有一个同学对此事发表看法，羞于启齿。
上班会课。张向阳从座位上站起来，尽量使自己放松，冷静，对全班同学说：“今天我们自己上班会课，大家可以随便讨论学校和班级的工作。”
话音刚落，王权赶忙接过了话茬说：“我们讨论一下两只蝴蝶的问题。”
全班同学又是一阵笑声，张向阳也被逗笑了。
“就这样让外面的女人勾搭走了，是不是应该建议学校给予一定的处分？我们要研究一下怎么处理？”范仲祥随声附和地喊。
“对，起码要按旷课处理。”马上有人呼应。
“什么处理不处理的，谁给你的权利？现在该毕业了，人心早放羊了，哪年的毕业生不都把学校砸得乱七八糟的？谁敢管？有人管吗？反正也不想考大学了，毕业以后国家还要给安排工作，你学校又有什么办法，根本处理不了，现在全靠本身的素质——自觉。”
这是生活委员李杰发出了无奈的分析，他很少发表见解啊。
“我就不信，现在是牛校长掌权，有老红军在看谁敢乱来？”范仲祥就是不服，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也许是同学们不愿意再争论这个话题了，教室里竟出现了暂时的安静。没有了话题，有的同学开始看书，正好利用班会课复习功课。
过了一会儿，谁也没有想到的一幕发生了，平时最不爱说话的学习委员程士珍站了起来，她要发表言论了。教室里突然间鸦雀无声，同学们都看着他。
张向阳惊喜地注视着程士珍。
程士珍脸红了，但仍然努力地保持着镇静，她要说出自己想要说的话：“我觉得今天的班会主题就应该是面对高考，我们怎么办？大家讨论一下，为什么有的同学快毕业了却不好好学习了。”
同学们都沉静了。
又是王权快嘴：“学习无用论。”
“对，学习没有用，考不上大学学习有什么用啊！”
“那有希望考上大学的同学不好好学习对吗？”程士珍按捺不住地反问。
“不对！”不知是谁大声回答。
这个不爱说话的女同学，今天显得很激动，脸都涨红了，她仍然在继续表述着自己的意思：“该毕业了，可有的同学好像没有心思学习了，太可惜了，我们要珍惜现在的学习生活，现在面临着高考，真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啊。”
说话间，程士珍用眼的余光不自然地扫了张向阳一下，张向阳赶紧低下了头。
“我也想珍惜时光，可没有用，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好好学习，现在晚了，后悔晚矣！”
范仲祥拿腔拿调地说。
张向阳一言不发，他静静地听着，他隐隐约约地感到程士珍好像是有所指，难道她是说自己没有把心思放在学习上？难道她也知道了自己和韩冬梅的事情吗？但张向阳故作镇静，不以为然，生活的路有千条万条，为什么非要挤上大学这条路不可？等以后上了班，自己照样能好好努力，做出成绩，同样会成为优秀青年，同样会大有作为。
想到这里，见同学们安静下来了，张向阳站起来，他紧接着程士珍的话，继续说：“能考上大学的一定要努力争取，一定要考上大学，但考不上大学的同学也不要气馁。考上大学的毕竟是少数，只占二十分之一，我们要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不能千军万马都去挤独木桥！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重要的是我们要树立为国家做贡献的远大理想和人生奋斗目标。”
教室里静悄悄的，程士珍低下头不再说话。
四
张向阳上课总走神，神不守舍的，虽然外表上看着很沉静，不说话不打逗，但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课堂上，眼神总是不知不觉地在寻找着什么。他非常注意韩冬梅，韩冬梅和同学们说得每句话，他都要回味老半天，其实韩冬梅和同学们说的好多话，也是在故意给张向阳听的，只不过别人听不出来罢了。
杨祜感觉到了什么，张向阳不用心学习，这是个大问题，可他已经是商品粮了，已经完成了从农村向城市的跨越，已经是实现了从农村人到城里人的转变，自己还用的着再提醒他好好学习吗？还是为自己多想想吧！自己怎么样还不一定呢！杨祜把心思放在了自己的学习上。
下午放学，杨祜等张向阳一起回家。
张向阳到哪里去了？刚才还在呀！杨祜感到纳闷，站在校园里左顾右盼，搜寻着张向阳的身影。忽然，韩冬梅从教室后面的拐角处走出来，杨祜敏感地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把头扭向别的方向，不去注意韩冬梅，他觉得别扭。
一会儿，张向阳也从教室后面的拐角处走出来。嘿，还知道一前一后，还知道躲着人呢，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杨祜在心理数落张向阳。
“你走不走？我回家还有事情。”
杨祜没好气地喊了一声。
“你先走吧，我还有事儿。”张向阳有些难为情地回答，并没有向他走来。
“不行，我有事要和你说。”
杨祜很坚定地对张向阳说，眼神里流露出一种火气。
“什么事儿，你就在这儿说吧！”张向阳倒痛快，站住了看着他。杨祜环顾四周，见有同学在周围，犹豫了一下，然后把张向阳拉到一个旮旯的地方，非常严肃地板着脸说道：“我要和你非常正式地谈一谈！”
张向阳看着杨祜那一本正经的神态，推开杨祜还在扯着他衣服的手，反问：“到底什么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这无可厚非。但作为学生，我们要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那就是一心一意学习，不辜负这年轻的时代。”
此时，杨祜的表情已经变得象块钢板，而且趾高气扬的带有藐视一切的高傲。
张向阳已经明白了他要说什么。
“在我们的生理和心理都不太成熟的现在，如果我们过多地和女同学来往，是不是早了点？这无疑是一种错误。”
杨祜直截了当地挑开了话题。
张向阳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彻底清楚了杨祜谈话的内容。但杨祜巧妙地用了“我们”两字，无疑使张向阳轻松了许多，也使两人间严肃的气氛缓和了许多。但现在杨祜的固执和一本正经他都看着不顺眼了。
“我们不是闹着玩的。”
张向阳很认真也是很郑重地提醒杨祜：“有些事情你不懂，你无法理解。”
因为杨祜很认真，张向阳同样很认真，两个认真的男生在一起开诚布公地讨论着应该认真讨论的话题，严肃的事情就要严肃对待。他们对这样敏感的问题认识不深，需要讨论。在这人生的十字路口上，有朋友帮助比没有朋友帮助要好。
“我知道你们不是闹着玩的，可就因为你们认真，我才觉得你们是错误的，因为我们还没有到认真的时候，你不觉得在这个时期和女同学来来往往就是“早恋”吗？”
“早恋？”张向阳马上很反感起来，脸上的表情也愈发严肃：“什么早恋？我们是同学之间真挚的友谊。”
张向阳矢口否认。
“不对，你们俩个就是早恋，已经影响学习了。你们俩个是错误的，大家都在议论你们，大家都在用白眼球看你们。”
杨祜终于压不住火了，声音大了起来：
“我告诉你，在我们这个班集体里，也许摔在人生起跑线上的不是别人，就是你。你耽误了学习，你已经不再努力，你把自己的精力都用在了不该用的地方。别以为你已经是城市户口就异想天开了，你应该更努力。”
杨祜生气了，他的话茬子一旦打开，就口无遮拦，开始恶语相加，用了一些别人无法接受的不合事宜的词。张向阳还真的被他激怒了，气愤地瞪着杨祜，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道：“你无知，你傻冒，你不可理喻，你就是个木头。”
张向阳再也忍不住心中的不满，像火山喷发一样地怒骂杨祜，愤然而走。
“听着。”杨祜仍然不依不饶地喊：“犯错误了，你就应该承认，你就要敢于反省，你们这是早恋，早恋是没有意义的，也是没有好结果的。”
张向阳再也不愿意和他争辩下去，再也不愿意听他胡言乱语，忿忿地走了。杨祜这样看他，对他的打击太大。
“你不珍惜现在的生活，我永远不原谅你，你走吧，你逃避吧，你会遗憾终生的。”
杨祜也声嘶力竭地冲张向阳的背影大喊大叫，他想震撼张向阳，让张向阳清醒。但张向阳好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义无反顾地走了。
五
张向阳有些感到抬不起头，只要一走进校门，好像同学们都在看他，议论他。但越是这样，他和韩冬梅的关系走的越近。自己与韩冬梅的事情已经大白于天下，让同学们议论去吧，反正我行的直走的正，有什么了不起。
说实话，张向阳真的陷进去了，他已经在内心深处承认自己喜欢韩冬梅，离不开韩冬梅。他是兴奋的，也是单纯的，时刻憧憬着无限美好的未来，他觉得有了韩冬梅就拥有了一切，有了韩冬梅就拥有了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张向阳有了男女之情，就连走在路上看一下过往的其他女孩，他都会感到愧疚：你喜欢韩冬梅，为什么还要看别的女孩！
他是真的喜欢韩冬梅，韩冬梅也着实让人喜欢，张向阳和韩冬梅属于青春勃发，忘我投入，蕴含着敢于越雷池的生命力量和冲动。这个年代，这个年龄，这个时期，注定就要发生事情，哪怕不应该、是错误的也注定要发生或必须发生。
真奇怪，今天晚饭张向阳竟在学校吃的，和住校的同学们一起吃。程士珍看在眼里，喜在心上，看来张向阳要上晚自习了，这说明他心里还想着学习，还想着考大学。
程士珍心里暗暗庆幸，脸上的表情灿烂了许多，高兴了许多。她重新燃烧起希望，偷偷地翻出一直留在书包里准备给张向阳的礼物，打开扉页仔细地看着，端详着写在上边的奥斯特罗夫斯基的名言。那是自己用钢笔工工整整地写在上面的最喜欢的一句名言，她看着想着，一丝笑意浮现在脸上，我一定要找机会送给他。
程士珍再一次下定了决心。
张向阳拿着住校同学的餐具吃完晚饭，却并没有来到教室，而是躲在宿舍里。程士珍在教室里一边看书，一边等张向阳来上晚自习。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张向阳始终没有露面，她心里再一次沉重起来，别管别人了，自己赶快看书吧！程士珍这样在心里数落自己。
张向阳到什么地方去了？晚七点，他来到了县电影院门口，站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等待着韩冬梅到来。七点半的电影，韩冬梅该来了，张向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韩冬梅来了，骑着自行车，像天女下凡一样来到了电影院门前。韩冬梅就是漂亮，在所有看电影的人里面，见到她没有不注意回头看的，包括女性。韩冬梅不管别人看不看自己，她低着头，把自行车放在存车处，锁好，然后，旁若无人地抬起头，寻找她想要找到的面孔。
张向阳慢慢走向韩冬梅。这是他们第一次在大庭广众面前一起出现，他们怕碰上熟人，他们仍然害羞，但他们就是想一起出来，什么也拦不住他们的行动。等检票的门口人少清静的时候，韩冬梅快速走了过去，张向阳心有灵犀地跟着，老天保佑，真的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也没有碰见熟人，很顺利地通过了检票。等到了座位，张向阳的心稍微踏实了一点，他偷偷前后左右看了看，没有人注意他们，张向阳这时才敢认真打量一番韩冬梅，他先闻到了香水味，齐耳短发也好像刚刚梳理过，还有水的痕迹，她拿着手绢，不时擦一擦额头上的汗，也许是刚才赶路太急了，也许是和张向阳一样心理紧张。
张向阳正在入神地打量韩冬梅的时候，韩冬梅好像发现了什么，猛然间脸变得一片通红，她轻轻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张向阳赶紧移开目光，坐好，看前面的银幕。音乐响起，电影开始了，是《牧马人》，导演谢晋。电影里那辽阔的草原和感情真挚的情节，很快就抓住了年轻人的心，张向阳喜欢看电影，很快就被电影中的情节所吸引，忘记了身边的韩冬梅，全神贯注地盯着银幕。电影叙说的故事是引人入胜的，这么好的电影，这么好的时候，给两个年轻人留下了终生印象，不知什么时候，两个年轻人的手轻轻地握在了一起，肩挨着肩，头并着头。
看完电影已经很晚了，两个人仍然兴致勃勃，没有一点困意。韩冬梅推着自行车，张向阳慢慢地跟着走，默默地走着，没有说话，但两个人的心里都喜滋滋，甜滋滋的，谁也不愿意破坏这温馨的沉默。
张向阳和韩冬梅越来越大胆，他们成熟了，他们敢于互相直视。张向阳不断凝视着韩冬梅，敢仔细地打量、仔细地看韩冬梅了。每当张向阳看韩冬梅的时候，韩冬梅就显得紧张、兴奋，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似的，越是紧张就越是想让张向阳看，女为知己者容。
年轻人的心在翻江倒海。
快要走到韩冬梅的家了，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站住。韩冬梅瞪着鲜亮的大眼睛，在路灯的照射下神采奕奕。她在用眼神与张向阳说话：“你该回去了！”
语气里充满了少女的无限关心。
“没有什么，我送你到家门口吧！”
张向阳依恋地回应着。两个人继续往前走，真到韩冬梅家门口了，不能再往前走。韩冬梅忽然象想起了什么一样问：
“你离家太远，我用自行车送你回家，这样快点。”
“那我不是还要送你回来吗？”
张向阳真诚地说：“你放心吧，我是男同学，走点夜路不算什么的。”
韩冬梅低头不语，她是真的不愿意自己喜欢的男同学这样离开，就他们两个人，又是这么安静的夜晚，多让人流连忘返啊！姑娘的心里充满了美好。
“那你走吧！我要看着你走。”
韩冬梅终于抬起头。
“还是你走吧！我要看着你进家门。”
张向阳同样充满了无限关心：“女同学先走，我要把你送回家才放心。”
张向阳两眼注视着韩冬梅，韩冬梅同样注视着张向阳，两个人笑了。韩冬梅扭过身推着自行车慢慢向家里走，她轻轻挤开家里的铁门，慢慢推着自行车进了院里。
张向阳看见铁门没有关上，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等着。一会儿，韩冬梅从铁门缝隙中伸出头，倚着门，慢慢向张向阳摆手。张向阳也举起手，向韩冬梅摆了摆，直到韩冬梅关了门，他仍然没有动，他在回味着这温情的时刻：大铁门关上了，但你却把一个少年的心带走。
等张向阳回到家里，已经夜深人静，但是大哥还没有睡。大哥牵肠挂肚，他需要弟弟努力，需要弟弟考上大学，这是他们全家哥几个最后的希望了。可是今天到深夜弟弟也没有回来，他辗转反侧，睡不着觉。是在上晚自习？不对，学校里有规定，晚自习不能这么晚。对了，一定是搞对象，是和那个漂亮的女同学出去了，误入歧途啊！大哥痛心疾首起来。等张向阳静悄悄走进屋里的时候，大哥腾地从炕上站起来，吓了张向阳一跳，张向阳惊讶地看着大哥：“你还没睡？”
“睡什么睡！你哪去了？”
大哥怒气冲天，张向阳无言可答。
“你是不是搞对象去了？”
大哥大声质问。张向阳有点挂不住脸：“什么搞对象，我在上晚自习。”
“有这么晚的自习吗？天都快亮了，你明天还怎么上学？我看是上你们俩个人的自习。”
大哥气恼地骂张向阳，讽刺张向阳。
“你不应该这样说我们，我们是真心的、真诚的、真挚的，你一点不懂。”
张向阳争辩。
“你懂什么叫真心？你懂什么叫真诚？”
“我们是学生，不带有一点世俗的偏见，更不受地位、权利和金钱的影响。”
“正是因为你们不受地位、权力、金钱的影响，你们才是没有经过考验的，不可靠的，错误的，因为以后进入社会，社会是讲地位、讲权利、讲金钱的。”
大哥已经被生活世俗化，他不可能理解我们年轻人的真挚，他更不可能理解我们感情的纯真，我们海枯石烂永不变心，大哥连对象都搞不上还能理解我们吗？不可理喻。张向阳听不进大哥的话，都是废话，他蒙头就睡，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我们不受权利、地位、金钱的影响，我们是纯真的，海枯石烂永不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