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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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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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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不落》连载

第八章 欢度春节

一九八0年二月十五日,农历大年三十。

农村人管今天叫过年,而月亮牌上写着明天初一是春节。

张向阳向来有早起的习惯,但今天他是被迎春的鞭炮声叫醒的。农村人在大年三十的早晨放鞭炮是有说法的,为的是用鞭炮的轰鸣声驱走妖魔鬼怪,用红彤彤鞭炮的炸响和闪光迎来新的一年红火的日子,好运连连,乡亲们说这是“嘣穷”。穷日子过多了过怕了,所以,不管生活多艰难,都要买鞭炮,都要在大年三十的早上放,晚上放,家家户户都放。

今年春节的鞭炮声显得比往年多,显得格外清脆响亮。

“吭--喀,吭--喀”这是二踢脚的声音,农村人喜欢放二踢脚,喜欢它的声音,清澈干脆,响彻云霄;喜欢它的节奏,铿锵有力,振奋人心。

二踢脚过后,紧接着是一片放洋鞭的海洋,“噼里啪啦——噼里啪啦”,一挂挂的洋鞭声,此起彼伏。农村人喜欢放洋鞭,外皮包着红纸,放起来一阵紧似一阵,嘣出来满地红,嘣出了人们的喜悦,放出了生活的豪情和色彩。

张向阳被这一阵紧似一阵的鞭炮声惊醒,他一骨碌爬起来,拉开窗帘,看外面的天空。天空一片漆黑,越是漆黑,越是能看到不断升空的二踢脚炸开的火星把天空炸亮,炮屑慢慢在天空中飘落。

热爱生活的人们迫不及待地争先恐后地燃放着迎春的鞭炮,越早放越好。

谁热爱生活谁就喜欢燃放迎春的鞭炮。

张向阳穿好衣服,跑到外面。他喜欢看放鞭炮这热闹的场景,他喜欢看被炸红了的天空,这能使年轻的心浮想联翩,心潮澎湃,使他对今后的生活产生无限遐想。

他跑到了村西头的小桥上,尽情地观察着周围的天空,各村象比赛一样放着节日的鞭炮。自己的村子最近,燃放的鞭炮好象就在身边炸响。前面是西苑庄,过去一直是农业学大寨的模范,后来又成为办政治夜校的典型,唱样板戏,搞革命诗歌大赛,都曾经如火如荼的,都曾经是周围村庄参观学习的榜样。这几年好象不时兴了,西苑庄也渐渐落寞,有点冷清了。

但不管搞什么运动,过年燃放鞭炮的习俗却没有改变。曾经有大队干部说象我们这样政治上先进的村就应该限制燃放鞭炮,因为过年燃放鞭炮似乎有封建迷信的嫌疑。但老百姓不管那一套,到了大年三十,不用任何人发动和动员,家家燃放鞭炮。

哦,对了,哪个村放的鞭炮多,哪个村就富。谁家放的鞭炮多,谁家就富。

是真的,前几年谁能放这么多鞭炮,谁能放得起这么多二踢脚。在党中央华主席的英明领导下,打倒了“四人帮”,全国人民喜笑颜开!今年是“抓纲治国”三年大见成效的开局之年,是走向大治的一年。你想:全国各族人民是那样地热爱我们的伟大祖国,是那样地拥护我们的英明领袖华主席,是那样痛恨万恶的“四人帮”,在这新春到来之际,怎能不放响这喜悦的鞭炮呢!

不知怎么的,张向阳感到今年的鞭炮声与以往不同,它的声音特别喜悦,特别深入人心。它代表着人们的心愿,代表着过上新生活的喜悦心情。此时此刻,在这成千上万的鞭炮声中,有多少欣喜若狂的笑脸在向着英明领袖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微笑啊!鞭炮声是对时代的赞美,是对英明领袖华主席丰功伟绩的歌颂。你想,要不是英明领袖华主席继承毛主席的遗志,带领全国人民一举粉碎了万恶的“四人帮”,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能够有今天这样的幸福生活吗?

为庆祝我们党取得了伟大的历史性胜利!

为庆祝粉碎“四人帮”反党集团篡党夺权阴谋的伟大胜利!

放响这胜利的鞭炮。

张向阳心痒难熬,难以自持,转身跑回家,拿出二踢脚,迫不及待地在院子中间的地上摆好,弯腰点火。一边点火,一边做好准备跑的姿势。二踢脚的信子着了,眼前一阵火光冲天而起,然后是第二声沉闷的声音在天空炸响。

抬头望天空,刚刚炸响的碎片和零散的火星漫漫飘落下来。张向阳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又点燃一只二踢脚,又是两声节奏鲜明的爆炸声。这炮声和大街小巷的鞭炮声汇合到一起,和周围其他村庄的鞭炮声交汇到一起,在天空形成了一种强大的回声。

报纸社论上说这是团结的炮声,战斗的炮声,胜利的炮声!是鼓舞人心,激励人心,大快人心的炮声。在这胜利的炮声中,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喜气洋洋地迎来了光辉的一九八0年的新年。

早晨迎春的鞭炮声响过,大年三十的上午到来了,家家户户开始准备过年。孩子们开始换上新装。没有新装的旧装也要缝好补好洗干净。没有洗干净的也要擦干净,把穿了一冬的棉袄棉裤上的污垢用干净的湿布沾上胰子水使劲地擦。最漂亮惹眼的是各家各户的姑娘们,大大小小都要穿上鲜艳的衣服,红的,每个人的身上都要有红色,没有红色的要扎上红头绳。农村人迷信红色,红色喜庆,能带来好运。

过年啦!大人小孩浑身上下焕然一新。

父母们紧着准备年饭。有肉的炖肉,借着荤劲要多放粉条,还要蒸上几大锅馒头,还要在上面打上红点,对了,还要蒸上用模具做的花馒头,里面是裹着豆馅的。还要蒸年糕,要多做一点,然后放在外面的缸里冻起来,要够吃整个正月的。最后是包饺子,是素馅的,这是年饭里最重要的年夜饭,年夜饭必须吃素饺子,喝“疙瘩”汤。知道“疙瘩”汤怎么做吗?实际上和现在做“挂面”汤的道理差不多,区别是在“疙瘩”,把白面倒在盆里,放点水,用筷子使劲搅,搅出许多“疙瘩”。然后锅里放油,用葱、姜、蒜炝锅,切点白菜叶,放水煮汤,开锅后倒入“疙瘩”,吃起来香喷喷的,叫做“灌缝”,意思是肚子没吃饱,用汤灌一下。

这就是当时农村有名的年夜饭,大人小孩都盼着吃。

大哥有自己的喜好,只要有时间,总是要拿着收音机,不停地听,而且是声音放的很小,小心翼翼地放在耳边听,听得入神,听得津津有味,也不知他在听什么,让人感到神神密密的。小小收音机囊括着他全部的心思,是他全部精神世界,他在听党的声音,这样在生活中就不至于被别人揪住小辫子。他比任何人都关心党的政策,关心国家形势。

说起这收音机,这都是他自己组装的,天天拆天天焊的,最后还真的能组装成功放出声音。在张向阳眼里,真是不可思议。他还不能明白半导体收音机的道理,他也就感到大哥组装半导体收音机的神秘和神气。

张向阳的家里热闹起来啦!

母亲和姐姐开始筹备年饭,父亲忙着灌猪肠,张向阳准备贴对联,正等着姐姐的浆糊呢!大哥安心静气地坐在炕上开始摆弄他的收音机。

“糨糊打好了,赶紧贴对联。”姐姐在外屋催促。大哥和张向阳都特听姐姐的话。也许因为她是女孩子,也许是因为她小小年纪就参加了集体劳动,反正父母的话可以不听,但姐姐闹起来他们两个都要乖乖地听。

大哥从炕上坐起来,手里仍然不忘记拿着收音机,嘴里嘀咕着:“不一样了,党的声音有新的说法了。”

张向阳不明白,瞪大眼睛看着大哥,他觉得大哥太奇怪了,有点神神叨叨的。

大哥真的好奇怪,他把收音机的声音开得大大的,故意让屋里屋外都能听见,甚至连大街上都能听到。收音机的声音就象音乐一样,给此时的气氛增加了欢乐。

收音机里正播放《人民日报》社论《把主要精力集中到生产建设上来》:

“把全党的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这是一个伟大的战略转变。全体干部、全体党员和全国人民要动员起来,跟上客观形势的发展。为了加快现代化的步伐,就要大力采用先进技术,不管哪个国家的好经验,我们都要把它学过来;要从小生产式的甚至封建衙门式的落后管理方法,转到符合现代化大生产要求的科学管理轨道上来;要把企业经营的好坏同工人、技术员、干部的切身利益联系起来,使劳动者从物质利益上关心个人和集体的劳动成果。”

“太阳升起来了,太阳升起来了。”

大哥指着东方冉冉升起的旭日,使劲地高喊起来。

张向阳催促大哥赶紧贴对联。大哥没理他,今天他喜气洋洋,他可是很少有笑脸的。张向阳知道,有人给大哥介绍对象了,他能不高兴吗!前几年真不敢想搞对象的事情,这样被专政的家庭在农村是搞不上对象的,大哥都三十多了还是光棍。二哥也不小了,父母心里急但也是没办法。后来有人出主意说可以换亲,就是用姐姐给哥哥换个媳妇。情急之下母亲真的动心了,可是也有难处,一是姐姐还小,二是张向阳有俩个哥哥,帮了大哥帮不了二哥,不管帮谁,先解决一个是一个。母亲最终下了决心,正在紧锣密鼓地操持。

但现在突然间形势变了,打倒了“四人帮”全国得解放,张向阳的家庭也不象以前那样受歧视,爸爸也一直没有被拉出去挨批斗了。最近还有人登门给哥哥介绍对象,这真是晴天里打了个霹雳,天大的好事。大哥高兴,二哥高兴,张向阳高兴,全家都高兴。特别是父母,他们对过年的准备比孩子们还要起劲。年关年关,孩子盼过年,大人怕过年,今儿过年有喜事了就不叫年关,就叫欢欢喜喜过大年,全家人都高兴啊!

这才叫过大年。

张向阳和大哥先从外面的大门贴起,大哥把手里的收音机找个好地方放好。拿起一副对联看了看,是副好对联,上联是:东风浩荡革命形势无限好;下联是:红旗招展生产战线气象新;横批是:抓革命促生产。

张向阳干活利索,站在梯子上活动自如,拿着笤帚在两边门框上擦上糨糊,顺利贴好了。大哥还一个劲地说贴的不正,指指点点,看着他挺积极的。

在门框的上面还要贴上“福”字,这是今年新实行的,也不知怎么的,悄不然地就兴起了贴“福”字。外面的门框上面是个用水泥抹成的“忠”字。这是前几年筑成的,家家户户都有,街面上到处都可以看见,意思是忠于共产党忠于毛主席,这是在向党和毛主席表决心。天天喊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现在毛主席突然没了,和平常人一样的去世了,毛主席从“神”一下子又变成了人,这个“忠”字也就没有人再提,不吃香了。

但是,东方的太阳仍然在升起,仍然在照耀着祖国的大地。

张向阳拿起笤帚,在新打成的糨糊盆里蘸蘸,然后把糨糊抹在“忠”字上,拿起“福”字就贴了上去。大哥一看,大惊失色,大喊一声:“不能动。”

张向阳吓了一跳,扭头看了看下面的大哥,不解地问:“你闹什么?”

大哥的喊声可能太大了,连在里屋的姐姐都听到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跑出来想看个究竟。

大哥的脸色紧张,眼神惊恐,嘴唇颤抖,不住地说:“不得了,了不得。”

姐姐看出了大哥的意思,哈哈大笑,不以为然地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已经不实行‘忠’字了,你没看到现在家家都贴的是‘福’字吗?”

“不行,不行,这是忠于不忠于的问题,是政治大事,早晚还要搞运动的,听我的,千万动不得。”大哥连忙摇头。

“你没看见别人都换了吗?”

张向阳站在梯子上面反问大哥,对大哥的劝解显然没有往心里去。

“别人是别人,咱家和别人不一样。一旦搞运动,先从咱家开刀。”

大哥仍然固执地坚持己见,一种不可动摇的表情。

“那‘福’字怎么贴?”

张向阳问大哥。

“随便,只要别碰‘忠’字就行。”大哥痛快地回答。

“贴在边上也不好看啊,当不当正不正的。”张向阳发牢骚。姐姐在下面鼓动:“就贴在‘忠’字上。”

张向阳得到了姐姐的鼓励,来了精神,举起大红“福”字,一下子贴在了“忠”字上。“忠”字看不见了,鲜红喜庆的大红“福”字出现在了大门楼顶上,不管是谁进院,都能看到这个“福”字,这叫抬头见福。

“惹祸了,惹祸了。”大哥边喊边跑了,他经不住这样的惊吓,走掉了。实际上大哥心里拿不准主意,逃避了,这是一种精神上的解脱。

这时,收音机里传出了新的声音:“中共中央做出了《关于地主、富农分子摘帽问题和地、富子女成分问题的决定》”。

大哥不知道怎么又回来了,这次他没有说话,愣愣地听着收音机里的声音:“中共中央宣布:除极少数坚持反动立场的以外,凡是多年来遵守政府法令,老实劳动,不做坏事的地主、富农分子以及反革命分子、坏分子,一律摘掉帽子,给予农村人民公社社员待遇。地主、富农家庭出身的社员的子女,他们的家庭出身应一律为社员,不应再作为地主、富农家庭出身。”

“反革命分子、坏分子一律摘掉帽子,一律摘掉帽子啦!”

大哥疯了似的喊。

父亲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呆呆的不说话,神情凝重。

“你们都过来。”

母亲招呼大家。几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赶紧来到母亲身边。

“今年咱家高兴事情特别多!”

母亲抬起头,直了直身子,喜滋滋地对大家说。

看着母亲喜滋滋的样子,全家人都高兴。

母亲继续说:“今年国家出台了好多好多好政策,不但要摘帽,国家还有新规定,父母退休,子女可以顶替父母的名额上班,我想让你姐姐顶替我上班。”

“哎呀,那姐姐可以不用下地干活了,可以有工作上班啦!”张向阳高兴地瞪起大眼睛,喊了起来,他真是太高兴了。

更高兴的应该是张向阳的姐姐,但她不敢相信这一切都能成真,不放心地说:“是不是还没有准啊!”

“正在办,基本差不多啦。”

“太好啦!太好啦!姐姐挣钱供我上学。”张向阳得意洋洋地说,实际上他在撒娇。

“可是姐姐要干什么工作呢?”张向阳说。

“要是顶替我的工作上班的话应该是在教育口。”母亲好象想起了什么,问姐姐:“你想做什么工作?”

“当老师,小学老师。”姐姐脱口而出,看得出她的眼里已经噙满了泪花。

“你当老师啊,你才初中毕业。”

大哥不相信自己的妹妹。

“你姐姐学习可好啦,比你强多了。”母亲对张向阳说,没有理会大哥:“不过是你姐姐没赶上好年头,受咱家庭的拖累没能继续上学,她当小学老师绝对没问题。”

“我没问题,我就是喜欢当老师,天天和孩子们在一起多快乐啊!”姐姐说着,满脸的喜悦,她真的太喜欢老师这个工作,太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了。

大哥转身走了,跑到哪里去了?

大哥跑到街上去了,专门找没有人的小巷走,偷偷看各家各户过年是怎么贴“福”字的。他不放心,他不能让别人抓住自家的小辫子,特别是弟弟刚考上高中,美好的前景就在眼前,稍不注意就会毁了弟弟的前程啊!自己也就这样了,什么也不怕了,弟弟可不行啊!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不知道这个社会的险恶呀,受的罪还不够多吗?让人打成现行反革命或者反革命分子一类的那个是不得了啊!没有社会经验,没有生活经验,就是什么也不懂,大哥替张向阳担心。

大哥偷偷地看别人家的大门,看别人家大门上面的忠字,还真是有人把忠字换成了福字,还不少呢。大哥稍稍放心了。

他猛然回首,看到东方冉冉升起的旭日,心情无比愉悦,他勇敢地喊了出来:“太阳升起来了,太阳升起来了。”

杨祜也到公社买了三斤大肉,这还托人了,为的是多要点肥的。买肥肉是要多加钱的,但在供销社托了人,也就和瘦肉一样价钱了。杨祜高兴的不得了,这么肥的肉可以吃好几顿饭,炖出来多香啊!杨祜好象闻到了香味,兴冲冲的,走起路来浑身有劲。他好象看到了弟弟妹妹们的笑脸,好象看见了母亲的笑脸,好象看到了父亲的笑脸,他恨不得飞进家门。

杨祜一路小跑地往家里赶,竟然走热了,嘴里喘出热气。还真是的,到了过年,连天气也好起来了,没有一丝的风,感觉不到严寒带来的冷,是人们习惯了冬天的寒冷还是天气真的好转了?反正杨祜身上热乎乎的,心里热乎乎的。在这深冬里,没有风就是好天气,这样的好天气真让人心旷神怡啊。

杨祜按捺不住高兴的心情走进家门,弟弟和妹妹们见哥哥回来了,手里拿着东西,一下子都扑了过来,小脸都笑开了花,争先恐后地要抢哥哥手里的东西。过年了,要吃肉了,多高兴啊!他们把脸洗的出奇的干净,让人看了真是喜欢。身上穿的衣服都经过了收拾,比平时干净多了,就等杨祜买肉回来做年饭了。杨祜把手里的东西举起来,大声地喊着:“别着急,到里屋去。”

杨祜大声说,是想让里屋的母亲听到自己回来了,好让她赶紧放心。

母亲肯定听到了,她一直在等自己的大儿子回家。

杨祜在弟弟妹妹们的簇拥下径直来到里屋,他欢天喜地地捧着刚刚买来的猪肉给母亲看。母亲看到杨祜拿着的猪肉,也高兴起来,黄瘦的脸上出现了笑容,满意地说:“还真肥,这是块好肉啊!”

杨祜的母亲摊卧在炕上已经好几年了,不能动弹,失去了劳动能力,只能用语言告诉杨祜怎么做。

杨祜看母亲满意,心里更高兴,赶紧到外屋开始清理猪肉。

杨祜先把肥膘用刀片下来,放在一只碗里。剩下的瘦肉,切成小方块,再把土豆洗干净,也切成小块放在大盆里。

一切准备完毕,杨祜开始刷锅,大妹妹赶紧帮助杨祜到外面抱柴禾。

见妹妹抱进了柴禾,杨祜高兴地说:“点火。”

妹妹赶紧从灶火口旁边的小窗口处取出洋火,麻利地擦着,点着了火。看看锅热了,杨祜崴一瓢水放进锅里,等水热了,咝咝响了,把碗里的肥膘倒进去。

他是要炼大油。

妹妹烧火很熟练,一会儿锅里就翻开了。水翻着白花,肥膘在水里呲呲地作响。灶堂里的火越烧越旺,映红了妹妹秩嫩的脸,但她的神情是专注的,脸上带着喜悦,她盼望着一家人赶快围坐在饭桌前吃上香喷喷的年饭。锅里的水越炼越少,炼出的油越来越多。杨祜用勺子和弄一下,眼看着锅里的肥膘漫漫炼成了肉渣。

炼出来的大油和油渣留着平时熬白菜用。整个冬天的副食品只有白菜,家家如此,家家都挖了菜窖,储备足够整个冬天食用的白菜、土豆、萝卜、白薯等。杨祜家的菜窖是杨祜利用晚上挖的,里面宽敞而且透风,里面的白菜保存的非常好。杨祜勤快,几乎每个礼拜都要把里面的白菜倒腾一遍,换换地方,把烂叶拔掉,这样保存的白菜新鲜而好吃。

杨祜看锅里的大油炼的差不多了,告诉妹妹不要烧了,赶紧拿过来盛油的瓷罐,用铁勺一勺勺浍进油灌。锅底油糊糊的,正好可以炝锅,杨祜把早已切好的葱、姜、蒜放进锅里。妹妹着急了,说:“别放姜,不好吃。”

“这是调味品,放进去才能有味道。”

杨祜没有理会妹妹的建议,自顾自地忙呼着,拿起瓢,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倒进锅里。

“烧吧!”杨祜命令妹妹。妹妹欢快地低下头,用火筷子挑起灶堂里的柴火,深深吸一口气,使劲用嘴一吹,灶堂里的火“呼”的一下着起来了。

锅里的水又花花地翻开了花。

杨祜赶紧把切好的肉块放进锅里。“慢点烧,别大火,该把肉煮没了。”

“啊!”妹妹吓了一跳,赶紧把儒进灶堂的柴禾往外拽,柴禾带着火一起出来了,火变成了烟,呛的妹妹咳咳起来。

“你走吧!我来。”杨祜赶紧让妹妹离开,自己弯下身小心翼翼地烧起火来。

正在这时,父亲从外面急匆匆进来。看到杨祜和妹妹正做饭,急忙说:“我来。”说着就要替大女儿烧火。

“不用。”大女儿执拗地说。

“不用您了。”杨祜也跟着说。

父亲看看用不着自己,站起身走进里屋,对妻子说:“过年了,你也漂亮一下,我帮你洗洗衣服。”

“你帮我洗衣服?杨祜早给我洗完了。”

“哦,怪不得看着不一样呢,还真是的。”

“你自己照顾照顾自己吧,把自己也干净干净,快换上新棉袄吧,再不穿,要等到明年了。”妻子责怪丈夫。

“好,看来就我没有年味了。”

丈夫痛快地答应着,打开躺柜的盖,翻找自己的新棉袄。一边翻一边头也不回地说:“哎,我刚才在大队部听到一个消息,说是要分田到户”

“什么叫分田到户?”妻子不明白,疑惑地问。

“就是把生产队里的地,分给个人。”

“啊!”妻子吃惊地看着丈夫,不知道是不明白还是不敢明白。“听说外地都有分地的了。”

“这不是复辟资本主义吗?”杨祜从外面进来,问爸爸。

“是啊!所以大队的干部们还在看啊,还在等上边的文件啊。什么主义不主义的,谁当家谁说了算。毛主席死了,就可以不执行他定的路线。你没看见邓小平又进中央了吗?邓小平这人不简单啊。”

“邓小平不是死不改悔的走资派吗?已经开除党籍了还能当官进中央啊!”

“这都是政治斗争,斗来斗去把咱们老百姓斗穷了,以后千万可不要搞政治斗争了,别搞文化大革命了。”

“莫谈国事,莫谈国事。”杨祜的母亲见杨祜也掺和进来,不愿意让孩子惹事,便学着电影里的样子不停地打断他们,不让他们继续说下去。

“谁说的要包产到户?”杨祜仍然不相信地问,两眼放出渴望的光芒,分明是对新生事物充满了希望。

“刚才我在大队部听说的,大伙议论的,照这么穷下去,老百姓可过够了。”

“那分田到户好不好呢?”杨祜问爸爸。

父亲沉思着“还不知道怎么个分法,看不出来。但是要真分到家里,咱们家也就十几亩地,我一个人就能伺候好,主要是没有牲口。”

农民跟土地亲,杨祜爹把种田叫做“伺候”地。

“那咱家能养得起牲口吗!”妻子更是不敢相信地问。这个女人心细,她知道种地没有牲口的难处,光靠人力那还不累死啊!

“如果真是让自己干,就凭我这么多年的力气,过不了几年,不但能买牲口,天天让你们吃上白面,还能买上大马车呢!”

杨祜的父亲好像没听到妻子的担忧,还自顾自地瞎想呢!但从他的表情看是充满了希望的。

看着父亲信誓旦旦的样子,杨祜有点惊异,在自己的生活里真的能出现这样的好日子吗?那为什么不早干?杨祜的母亲经历了大半辈子人生的曲折,对于丈夫说的话也是半信半疑,她最渴望看到这样的美好生活了,象现在这样穷的四壁透风,看着大人孩子受罪,只能躺在炕上当累赘心里不好受啊!要是真有这样的好日子,她的心里该是多么舒畅啊!盼着吧!盼着吧!盼着好日子来了可以再高高兴兴多活几年。

除夕夜的晚上真好,孩子们可以吃好的,穿好的,还能玩好的,可以尽情尽兴地玩。怎么玩好的呢?就是可以放心的玩,没有大人管,没有大人叫去干家务活。农村的孩子和大人一样,没有玩的时间,一天到晚要帮着大人干活。

除夕的夜晚不一样,几乎大人小孩都歇工,除夕晚上就是过大年啊!

天刚暗下来,孩子们便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打着刚刚糊好的灯笼走出各家各户的院子,来到了大街上。年龄较小的孩子在爷爷奶奶的陪同下,小心翼翼地提着各式各样的花灯笼。岁数稍微大点的三五成群,嬉笑打斗,见有人打着灯笼出来了,淘气的男孩们便有了追逐的目标,他们把小洋鞭放的山响,是一个一个放。更有些调皮的男孩把小洋鞭扔到打着灯笼的女孩子身边,胆小的小女孩慌慌张张地躲闪着,乱作一团,男孩们便哄堂大笑。

“看谁的灯笼会睡觉?”

更有再大点的男孩哄骗着小孩子们,让他们比着把灯笼放倒睡觉,不谙世事的孩子们高兴,很容易上当,很容易就放倒了灯笼,放倒了就烧着了,烧着了便哭着喊着回家了,回家了爷爷奶奶便使劲地哄,便重新给糊上纸,糊好后又兴高采烈地打着灯笼来到大街上。

反正这一个除夕夜孩子们的灯笼要反反复复糊上几次。即使是风吹,也要着几次火呢!

天渐渐地黑下来,伸手不见五指。街面上的灯笼也逐渐多了起来,看不见人,只看见一个个红彤彤的灯笼在街面上晃荡。人多了,小孩子们兴奋起来,他们唱起了灯笼歌:“打灯笼来,挂蜡来,小鸡小狗掐架来……。”

歌声越来越浑厚,那是加入的人越来越多的缘故。不知谁走在前面,不知不觉中形成了一个浩浩荡荡的长龙,那是灯笼的长龙,蜿蜒着,沿着大街转圈,转来转去,挺是气贯长虹的。孩子们越玩越兴起,歌声越来越嘹亮,一个个笑脸越来越灿烂,他们盼望了多少天今天终于盼到了过年,他们喜悦,他们精神,他们抑制不住。

孩子们是天真的,他们这几天能有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还有好多亲戚等着他们来认识,他们是过年的年景,他们是过年的音符,他们是过年的欢乐。

玩到深夜,困的睁不开眼睛了,在大人们的催促下,孩子们一个个依依不舍地回家了。但到最后,总是有几个不愿意走的,一个劲地留在街面上坚持,他们不甘心除夕的夜晚就这样过去,他们想把这除夕的夜晚留的更长些。实际上,这些孩子就是回到家里,进入梦乡以后,仍然会沉侵在这欢快的海洋里,很长时间难以忘怀这节日的快乐,甚至有些人会终生难忘。

甚至还有的孩子想象着明年的除夕要玩的更好!

除夕过后转眼就是大年初一,这一天是最忙活的,要家家户户串门,大人小孩要给整个村庄的亲朋好友拜年啦!

张向阳家里没有拜年的习惯,因为他们家是被专政的,不敢给别人拜年,别人也不给他们拜年,张向阳甚至分不清村里的辈分,不知道对长者怎么称呼,哪怕是亲朋好友。

早晨起来,父亲照样开始打扫院子,母亲照样忙乎年饭。张向阳拿出课本,照样趁早晨的时光看看书。

“大伯大婶给您拜年来啦!”

突然院外一声清脆的喊声,管会明带着一干孩子们进了院子。管会明是村里的孩子头,年龄与张向阳同岁,他们是平辈,早已辍学。但这管会明懂理懂事,经常干些让别人刮目相看的事情,别看小小年龄,大人的事情他都能干得出来,张向阳在村里同龄中最崇拜他。

一群孩子呼啦啦进了院子,有的是亲戚家的孩子,有的是族里的孩子,还有的是母亲的学生。

父亲直起身,看着他们,一个个喜笑颜开的,真是过年了。母亲听见喊声,赶紧从里屋出来,张向阳也紧跟着出来了,哥哥和姐姐也出来了,新鲜新鲜真新鲜,这是第一次有人到家里来拜年。

“大伯大婶,你们是我们的长辈,又是我们的老师,今天给您们拜年来了!祝您二老新年快乐,身体健康,阖家幸福。”

也不知道管会明什么时候学的,一套一套的新词。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母亲高兴地说着:“赶紧到屋里坐吧!吃糖嗑瓜子啊”母亲谦让着,父亲仍然无动于衷的样子。

“听着,今年十岁以下的要磕头,”

进了里屋,管会明像下了命令。

“磕头?这不行吧?”张向阳脱口而出,他不敢相信管会明真的要这样。

“现在这个社会那还兴磕头啊!”母亲好似埋怨般的对管会明解释。

“不行,要磕头。不磕头这帮小子就不认识谁是长辈,就不知道有祖宗啦!”管会明显得有点不可动摇。这小子干事从小大胆,有自己的主意,他是张向阳家的远亲,也是母亲曾经教过的学生,为了他能上学,母亲曾经资助过他,为他操了很多心,这小子一直记在心里感激呢!张向阳甚至觉得如果管会明能多上些学,一定能干成大事或者能成为大人物。

母亲看看父亲,父亲没有说话。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沉默着。大哥突然发话了:“不能磕头,这是封建迷信。”

管会明没管那一套,他大声说:“谁磕头我给压岁钱,每人给一毛钱。”

这下小孩子们开始兴奋了,一毛钱能买三颗冰棍呢!

“谁磕头,第一个磕头的给两毛?”管会明又开始喊,有人跃跃欲试。

“第一个磕头的给五毛钱?五毛钱可以买两挂小洋鞭了。”

管会明还在喊。

“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啊!”张向阳疑惑地问。

“我自己挣的。谁磕头啊?”管会明放大了声音。孩子们都睁着兴奋的大眼睛摩拳擦掌。

“快搬板凳来,拿个垫子。”

管会明仍然招呼着

搬过来板凳,张向阳的母亲和父亲坐好,前面地下放一张垫子,磕头就要开始了。看看还是没有谁敢第一个磕头,管会明使劲揪出来一个小子:“你先来,给你五毛钱压岁。”

说着,管会明真的拿出来了五毛钱,给了这个小子。

小子高兴地跪在垫子上,当当当连磕了三个响头。

“不行不行,从来。你要先说大伯大婶我给您们拜年啦!祝您二老新的一年身体健康!”

小男孩顺从地听了管会明的吩咐,重新跪在垫子上,然后双手合十,腼腆地说:“大伯大婶我给您们拜年啦!祝您二老新的一年身体健康!”。

有了第一个,下面一个个都很顺利地磕了头。最后,管会明不忘训诫孩子们:“咱们村历史上就是文明礼仪之村,以后就定个规矩,过年晚辈要给长辈磕头。知道为什么让你们磕头吗?坐在你们面前的是长辈和老师,对长辈对老师就要尊重,过年过节就要磕头。给你们钱不是目的,让你们从小懂得礼貌才是目的,以后见了长辈要称乎您,懂吗?”

“懂了。”孩子们乖乖地齐声回答,一个个很快乐地仰着脸看他,管会明高兴地挥挥手。

一个人的一个正确行为或许真的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生活、人生观和价值理念。自从管会明提出了过年晚辈要给长辈磕头的建议后,这个习惯还就真的在管曲村坚持下来了,改变了很多年轻人的精神风貌。一批批青年才俊出落的文质彬彬,言行得体,奔向祖国甚至世界的四面八方。如果你身边有管姓才俊,你不妨问一问他来自何方。

今年过年尽是新鲜事儿。

过完大年过小年,正月十五就是小年,又叫元宵节。

好日子过的快,转眼间到了小年。今年的正月十五县城要走花会,好消息一下子传遍了各个村庄。

什么是花会?孩子们新奇,张向阳也新奇,从来没听说过更没亲眼见过。老人们都知道,他们都经历过,他们大声炫耀,去看吧,可有看头呢!这下更吊起了年轻人的胃口。

张向阳兴冲冲的,这个年真是没白过,越过越有滋味。

傍晚的时候,他来到杨祜的家里,他要和好朋友一起去看县城的花会,他们要一起欣赏这新鲜的快乐。

进了用高梁秸扎成的院门,静悄悄的,张向阳看见里屋闪动着煤油灯的光,他听见了里面的说话声。张向阳冲里屋喊了一声,杨祜打开了堂屋的门,高兴地把张向阳迎进了屋。

“你怎么来了?”杨祜有些惊喜地问。

“我怎么就不能来?过年了,我到你们家吃好东西来了。”

张向阳和杨祜开着玩笑。

杨祜的弟弟妹妹们正在堂屋的桌子上吃晚饭,一个个抱着大个的饭碗,吃的很香。看见张向阳进来,个个高兴起来,口口声声地喊着哥哥。张向阳逗他们说:“我和你们抢肉吃来了。”

杨祜的小弟弟马上高兴地端起碗,让张向阳看,“我们熬白菜有油渣呢!”

小弟弟用稚嫩的手使劲地夹着长筷子,认真地在菜碗里翻来覆去,生怕张向阳看不见熬白菜里的油渣。

张向阳见小弟弟那么认真,不忍让小弟弟失望,很认真地看着碗里面的油渣,而且惊奇地说:“真的,真的有油渣啊!香不香啊?”

“可香了,可香了。”

小弟弟高兴地喊着,笑容满面。

张向阳看看杨祜,杨祜把头扭开了,他的眼睛有些许湿润,张向阳心里也不好受,他赶紧告诉忽闪着大眼睛的小弟弟:“以后哥哥让你天天能吃肉。”

小弟弟好像听不明白,直愣愣地看着张向阳。

杨祜的大弟弟也端着饭碗跑到张向阳的面前:“看,我们今天喝的是精米稀饭,真香啊,要是天天过年多好!哥哥能天天喝精米稀饭吗?”

弟弟用祈求的眼光望着张向阳,渴望他说能天天喝上精米稀饭,但他眼睛湿润了,竟一时说不出话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这精米是他帮助杨祜弄来的!弟弟妹妹们应该是第一次喝上精米稀饭。

张向阳赶紧进到里屋,他要看看婶子。

来到里屋,杨祜的母亲坐在炕头上,用棉被盖着也在吃饭。见张向阳进来,高兴地放下碗,让张向阳坐在炕沿上。杨祜的母亲喜欢张向阳,就像杨祜一样。她知道张向阳和杨祜是好朋友,她更知道他们两个都是让自己放心的好孩子。

杨祜的母亲瘫痪在炕上,全家就靠杨祜的父亲挣工分养活全家。父亲在外面忙活,家里的活儿就全靠杨祜了,大妹妹也特别懂事,每天跟着杨祜家里家外的忙活,成了杨祜离不开的好帮手,她今年十三了,眼看小学就要毕业,家务活儿甚至是地里的活儿都能拿的起来。

农村的孩子成熟的早,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张向阳从杨祜家里出来,心事重重的,本打算找杨祜一起欢欢喜喜去县城看花会,没想到不但杨祜不去,自己的心气也受到了影响。

还是去看吧!张向阳经不住诱惑,决定自己去看。

下了决心,兴冲冲往县城赶。路上已经有好多人了,都是要去看花会的,男男女女穿的红红绿绿,更衬托出节日的热烈,日子的红火。

来到县城,从四面八方涌入的人流已经填满了大街小巷,县城显得小了。在宽敞的主干道上,每个大的单位门前都有一个场子,摆好了桌椅板凳,上面放好一摞点心匣子和一条条的香烟,这是给走会演员的奖励礼品。张向阳不停地往县城里面走,经过了好几个准备走会的场子,场子的主人基本上都是这个单位的职工,他们兴高采烈地准备着,等待着花会的到来。没有事情的人们早早站好了位置,等待着花会的开始。

一阵锣鼓喧天,花会开始,人们的精气神一下子提振起来了。张向阳先看见的是走龙灯,一条长长的龙被十几个年轻人举起,不停地转动,在转动中不停地让龙变换各种花样和姿势,锣鼓声随着龙的不同动作一会儿紧一会儿慢。在龙头的前面,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翻跟头打把式地在前面引路。这小伙子还真不简单,把花会场子里提前放好的香烟一盒盒倒弯着腰用嘴叼起来,引起了围观群众一阵阵的掌声。礼品是不能用手拿的,必须用各种姿势嘴叼或者双脚夹,反正就是不能简单用手拿。龙灯很快表演完了,冲破人群向前方跑去,又到下一个场子表演去了。

张向阳不懂,想要跟着跑,转头一看又来了一档花会。

张向阳停住脚步,远远地就看见一根高高的木桩,有三十多米高,碗口粗,上面挂着彩旗和标语,装扮的五彩缤纷,威武雄壮地走了过来。走近了才看清绸缎布上写的是:“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这是钟幡。

敲锣打鼓的几个人在前面开道,后面是几个壮汉托着,连喊带叫地进了人群,开始打场子。打场子就是演员托着中幡绕场一周,让人群往后站,让表演场地足够大。

场子打开,人群站好,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等待表演开始。需要说明一下,这个时候维持秩序是没有警察的,全靠观众自觉,这么多人,人山人海的要多少警察维持秩序啊!在这个小县城里,在这个时期,根本就没有几个警察。

场子中央,一个威武的彪形大汉站在中幡下面,他打扮的象个古代武士,上下打量中幡,站稳立好吸足气,然后大喝一声,猛地把高大沉重的中幡用双手提起,扔到右手中,中幡立稳。再长吸一口气,准备下面更加精彩的表演。这时,人群就已经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是对大汉的鼓励,也是对大汉的期待。大汉在人们期待的眼神注视下,鼓足勇气,用手使劲一掂,高大沉重的中幡,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肩上。人群又是一阵掌声。大汉稍做调整,稳了稳情绪,然后又是使劲用肩一掂,中幡又稳稳地落在了他的额头上,用额头顶着,这可是功夫,这可是力气,更难能可贵的是,掂到额头上高高的中幡纹丝不动,高高地立住。

人群开始炸窝了,不是起哄,也不是骚乱,是人们兴奋的又喊又叫,这是真功夫啊。

香烟和点心盒子扔了一地。

一个大汉表演完毕,向围观的人群拱拱手,谢幕,全身而退。又一个大汉走上来,接过中幡,同样是向围观的人群拱拱手,便乘着观众的兴致,开始自己的表演。他把中幡先放在脚尖上,然后脚尖用力向上一挑,右手稳稳地接住了中幡,开始有些遥遥晃晃,在大汉的平衡下,旗杆逐渐平稳。看到旗杆没有倒下,在大汉手里稳定下来,人群也同样给予了掌声。大汉来了精神,紧接着又来了个高难动作,弯下腰,右手使劲一转,旗杆稳稳地落在了他的后辈上。

“好!”这次不但是有了掌声,还有了叫好声。大汉身子一退,把旗杆稳稳放到了地上。他右手扶着旗杆,向众人深深一鞠躬,又是一个全身而退。

场点的主人把准备好的点心盒放在了地下。

这是对他的奖励,也是要求,要求继续表演。又一个大汉上场,这个岁数稍大一些,但也不过四十岁。他先是一连窜的拿起旗杆的动作,然后,用右手把住旗杆,稳定以后,漫漫启动,先是转动身体,围着旗杆转动,然后是旗杆围着身体转动,上下翻飞之际,旗杆却巍然不倒。

掌声一片,掌声雷动。

张向阳看出了门道,原来看花会是用不着跟着跑的,只要找个好位置,站在一个场点上,你就会看到所有的花会,因为花会是一档一档流动的,每档花会都要按照事前的安排转完县城所有定好的场点。张向阳动了脑筋,到哪里去最好呢?他想起了自己的学校,学校门前是不是也有表演的场点呢?张向阳急匆匆往学校的方向赶。

到了学校门前,好热闹啊!好大好大的景点,好多好多的人围在这里。张向阳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一个劲地往里面挤去。

张向阳看到了学校管后勤的老师,正兴致勃勃地举着一条香烟,大声地吆喝着:“恒大香烟一条,想抽吗?使劲跳啊!”

刹那间,鼓乐声齐鸣。在震耳欲聋的鼓乐声中,杀过来一干人马,推着各种彩车、穿着古时服装的男男女女前呼后拥地上了场。走在最前面的一辆彩车上写着:“江记帽厂”,彩车里面端坐着一个人,是个穿军装,戴金丝眼镜的女人,从那跃武扬威的样子就不难看出,准是那位盛气凌人、专横跋扈的大叛徒江青了。江青在位的时候,善于用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强加给别人头上,致对手于死地,因此,江青爱扣帽子的臭名在神州大地上传扬,也有了“帽子工厂”的美誉。江青的彩车被一前一后俩个小喽罗推着,四周围满了追踪献媚拍马屁的人。在彩车一左一右的窗户旁紧跟两个人。左边是个瘦子,脖子上挂着个牌子,上面写着“张春桥”,张春桥不停地欢快地一个劲地给坐在车里的江青摇着“羽毛扇”,异常活跃。右面窗户边是个大胖子,脖子上同样挂着个牌子,上面写着“姚文元”,姚文元不停地冲着天吹着怪声怪调的大喇叭,异常投入。走在彩车前面开路的是个年轻力壮、英俊潇洒的年轻人,脖子上的牌子写着“王洪文”,王洪文一身军装,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异常卖力。在彩车的后面,紧跟着一群杂七杂八的小喽罗,有的拿刀有的拿枪,有的拿笔有的拿纸,有的提琴有的作曲……好一个威风凛凛的反革命阵营。

坐在彩车里面的江青真讨厌,她看出了周围群众对她的深仇大恨,故意冷笑着,不停地向围观的群众挑逗。看到万恶的江青这种神态,周围的群众真的被激怒了:“打倒江青”“打倒臭婊子”呼喊声此起彼伏,什么难听就呼喊什么,反正她已经是被赶下台的反革命分子了,再怎么骂,骂的比干的还难听,也是没有人管的,先发泄一下再说。

群情激奋,一场批斗大会就这样点燃了导火索。

张向阳被人群拥挤着,脚下站不住,象波浪一样来回摇晃。在这沸腾时刻,他猛然感觉到有人在看他,有人在注视他。

他不停地向四周看着,找着,他真的发现,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瞪着他,出神地盯着他。当他向这双眼睛望去,俩个人四目相对时,他浑身象通了电流。

张向阳赶紧转过头,装做什么也没有看见,只是在专心欣赏小车会的样子。但是晚了,那双热辣辣的眼睛已经盯住了他,让他不能动弹,让他不能逃避。他不知如何,手足无措。他又鼓足勇气,大胆地抬起头,勇敢地冲那双眼睛望去。他发现,那双眼睛微笑起来,表现出一种惊奇的、欣慰的、相信的神情,渴望地看着他,生怕一时不注意他就会消失。

张向阳心跳的激烈,浑身燥热,他渴望那双美丽大胆的眼神,但他此时真的不敢接受这个眼神。

等张向阳再次与那双眼神相对时,他变得沉着了,他的脸上的表情逐渐放松了,还露出了笑容。两个人的脸上都有了笑容,两个人的心里也都开始了笑的汇合。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反正是不知不觉之中,张向阳感觉到身后有人拽他。他转身一看,浑身又象触电一样的悸动起来,他看到了韩冬梅,她正在他的身后,从人缝中伸出她那冻得通红的小手,使劲地拽他的衣服,让他从人群中出来。

天气很冷,但张向阳和韩冬梅的身体很热,浑身温暖,头顶还散发着热气,那是由于在人群中拥挤的,不是,是激动是紧张的。张向阳局促不安,一个女孩站在自己的身旁,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应该做什么。反倒是韩冬梅先张了口,姑娘大胆地看着张向阳,是那种火辣辣的眼神,紧紧盯着看的那种。

“我猜到你会来,还真的来了。”

韩冬梅说这话时好像有点得意。沉默了一会儿,张向阳才接上姑娘的话茬:“差一点就不想来了。”

“为什么不来?为什么不来呢!”这次姑娘有点着急,因为张向阳的回答有点出乎她的意料。难道放假了你就不想同学们,难道你心里就没有同学吗?韩冬梅是这样想的。

“本来想和杨祜一起来,他不想来,影响到了我,我也就不想来了。”张向阳实话实说了。

“杨祜就对你那么重要吗?”韩冬梅紧接着问:“没有杨祜你就不想来了吗?你心里就没有其他同学了么?”

张向阳被姑娘问的脸红了,他无法回答,心跳的更加厉害。他从姑娘的问话中感到了一股感情的波浪在拍打着他的心灵,使他心潮澎湃。寒冷的腊月,两个半大的青年男女站在一起,你还会感觉到寒冷吗?在这寒冷的冬天的夜晚,有哪个男子能低档住美丽姑娘的热情。韩冬梅紧靠着张向阳的身边,越靠越近,张向阳小心地用身体呵护着她,生怕由于自己的不小心而破坏了这温馨的依靠。

“我想考大学,所以今天晚上不想来。”

不知怎么的,张向阳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是要考大学,但跟今天晚上来不来没有矛盾。”

韩冬梅执拗地回复。

“杨祜没有来,他正在家里学习。”张向阳给韩冬梅解释:“我们必须考大学,不然高中就白上了。不象你,城市户口,国家总会给分配工作的。”

韩冬梅好像想起了什么,审视地看着张向阳,那神态蕴含着深厚的温情,语重心长地说:“你是要考大学,而且一定要考上大学,我也坚定地相信你能考上大学,知道吗?这关系到我们两个人的未来!”

看着韩冬梅期望的神态,张向阳温顺而又坚定地点点头。

哪个男孩不动情,又有哪个女孩不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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