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织厂实行的是八小时工作制,早上八点上班,下午四点下班,中午食堂有简易工作餐。杨氿月进厂后被分在织袜车间学习织袜。万事开头难。尽管指导她的师傅在怎样开启和使用织袜机、在织机上络纱的具体方法、怎样清除纱线上的杂质和疵点、以及怎样处理缺针开线等等技术要领,口干舌燥地反复讲解,手把手地教她实习操作,但生手就是生手,她还是感到力不从心。所以,下班后,她坚持再自学一阵。这一自学,就捱到了夜晚方回。回到家后,她明显感到了家里有两个不同:一是多了一个人,公公吴连生从乡下来了——这个不同她当然并不在意,一家人嘛,聚在一起是正常的;第二个不同就让她很难受了,就是一家人都不理她。除了婆婆郑玉英从嘴里哼出了“饭在锅里”几个字外,就再也听不到人说话,并且每一张脸都是阴云密布,全没有往日那种有说有笑的气氛了。特别是丈夫吴宝子,往日自己回来,他总是笑脸相迎、总把“累着了、快歇歇”之类的暖心话挂在嘴边,可是今天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而是坐在那张简易沙发上一动不动,两手抱在胸前,两眼望着天花板,不时地长吁短叹。
尽管饭在锅里,尽管感觉腹中饥饿,杨氿月又哪里吃得下去。她迟迟疑疑地在吴宝子身边坐下,细声细语地问吴宝子:“这是怎么啦?”问了一遍吴宝子没理睬,她又接着问,“到底是怎么啦?”
“怎么啦?你自己还不清楚?”吴宝子张口就是这句没好气的话。
“我清楚个啥嘛?”杨氿月还是轻着声说。
也许是顾及小两口说话长辈在一旁不便,郑玉英急向吴连生使个眼色,老两口便很快地躲了出去。
屋里,杨氿月见吴宝子还是闷着不说话,就用手轻轻推了推他,说:“你说呀,到底为了啥?”
未料,吴宝子却一下打掉了杨氿月推他的手,把眼向她这边斜了斜,板着脸问:“我问你,前几年,你是不是出去打过工?”
杨氿月愣了一下,说:“是呀。我跟你说过呀。”
吴宝子继续问:“你在哪里打工?”
“在、在南溪县哪。”
“打的什么工?”
“打工就是打工呗!”
“到底打的什么工?”
“我——美容美发呀!”
“就只是美容美发?”
“就只是呀!”
“那你就是在美容院了?”
“美、美容院又咋的?”
“你跟多少男人睡过觉?睡够了你拉我当垫背!”吴宝子终于把最难听的话说了出来。
杨氿月一听丈夫嘴里吐出这样的话,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你、你、你……”她语无伦次地一连说了多个“你”后,接着将她那双不大的手掌握成拳,接连在吴宝子的腿上捶打,边打边哭,“你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吴宝子却又一次推开了她的手。眼睛也不望她,只在嘴里淡淡地说:“你滚吧!”
“滚就滚!”杨氿月腾地站了起来,就往门口走去。门口离她坐的地方,约有十步左右。开始个五、六步,她走得很快,接下来的三、四步便放慢了脚步,再接下来,当一只脚已走出了门外,一只脚还在门里的时候,她定定地站住不走了,就在那里站了足有半分钟后,忽然又果断地转过身来往回走,边走边说:“我为什么要走?我为什么要走?这回我要来个彻底了断!”说罢,就号啕大哭起来。
听到哭声,吴连生和郑玉英在门外呆不住了:这是在食品厂内的家属区啊,动静闹大了影响多不好,况且又是这种见不得人的事!老两口赶紧跑回屋里。
吴连生劝吴宝子:“别发火、别发火,这是在厂里啊!”
郑玉英劝杨氿月:“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好说好散、好说好……!”郑玉英话一出口,忽又觉得说的不妥,正想着再说句什么遮掩一下,却听杨氿月止住了哭声,好像要说话了。
“哼哼!”杨氿月先把哭声转成了几声冷笑,随即哽咽着说道,“就是该好说好散、就是该好说好散啊!恶散不行,随随便便地散也不行,要、要清清白白地散!”说着,她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当然没和吴宝子坐在一起,而是坐在离他一个较远的地方,接着说,“你们两老都在这里,你们肯定在外面听到了什么,你儿子才跟我闹。现在,当着你们一家人的面,我可以硬气地说,我杨氿月行得端,立得正,身正不怕影子歪!影子歪了,这次我不能光不怕了,我还要把它正回来!我现在实打实地把什么都跟你们交底——我是在美容院呆过,从1998年底进去的,1999年底出来的,在里面呆了一年。那个美容院的地方我也跟你们说,就在南溪县城关镇北街,叫悦尔美容院,门牌号码是105号,房子是坐西朝东。还有,有的人出外打工还改个名什么的,我可没有,我本名杨氿月,在那里还是一直叫杨氿月,你们到那里一问我的名字,就问到了。你们一定要去问,要仔细地问,把凡是知道我的人都问到,看我杨氿月在那里都做了什么。原来我是不愿向别人谈及那段经历的,因为说不清、道不明啊!现在我想通了,越怕事,越有事,人家越把这当回事!我现在可以站到大街上喊,我是进过美容院的,但我是清白的!我举双手欢迎别人去调查,不这样,就不能出我的一口恶气!”说到这里,她站了起来,接着说,“我就说这些了。你们的吴宝子不是叫我滚么?我现在可以滚了,只是我不能白白地滚——你们放心,我不会讹你们钱财的,要你们一分钱,我就是不要脸!我只要你们去访去查,访好了查好了给我个说法。我就在我家里等你们的说法。你们要是不想往我家走,那我就十天后自己上门来听说法。”说完,她径直就走了。
“哎哎哎!”郑玉英忽然对这个刚过门不久的媳妇有了几分心疼:她上了一天班,这么晚了还饿着呢,不管怎样,她也是个人哪!她是想接着说就是走,也吃了饭再走,可是杨氿月早走远了。
见郑玉英站在门口发呆,屋里的吴连生叹口气说:“走就让她走吧,她说她清白你就相信啦?这种事又咋调查?嘴壳子硬呢!”
吴宝子心里正烦乱得没着落,听他爹一说,着落似乎有了:“是的,嘴壳子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