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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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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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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头百姓》连载

第十章 亦喜亦忧


从古到今,赞美春天的文章多不胜数,赞美春天的诗歌船装车载,吴宝子不会写诗,也不善写文章,但他对改制后的第一个春天,也充满了兴奋。他看一切好像都比原来美了:看天、看地、看鱼龙县城的街景、看现在的食品厂和针织厂,看他身边的人,都觉得比原来美!其实,一切还和原来一样,只是他的心情更美了——不过,要说一切还和原来一样,也不确切。比如吴宝子身边的人,比如和他最亲近的杨氿月,这个原先见她第一眼时就美得令他心动的女子,现在的确是比以前更美了:面庞比原来更红润,笑声比原来更甜,精气神比原来更好,连那走路的姿势也比原来更漂亮了——这一切美好,都和一件东西密切相关,这东西就是——饭碗。

饭碗,就是单位和待遇。吴宝子原来的月工资是六百多元,改制是2004年年底进行的,到2005年元月,食品厂就普调工资,基本上是每个员工月增百元左右,吴宝子一月就能领七百多元。针织厂和食品厂同属一个老板啊,食品厂调工资,针织厂也调,也是平均每个员工月增百元左右。杨氿月原工资低点儿,五百多元,也调到了六百多元。小两口每月就能进账一千多元。农村虽然房没了,地没了,但腾出一个人手来,吴连生找现任老板陈大嘴的部下说好话,那部下给了他一个在食品厂看大门的差事,每月给他五百元。郑玉英在家带孙子和搞家务。房有住的,钱有用的,小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饭碗端好了,肚子的享受不愁了,饭碗外的享受便向他们招手。县城里的工人俱乐部,经常晚上都是灯火辉煌,歌咏、舞蹈、棋类、球类等,各种活动都有不少人参加。吴宝子和杨氿月去看了几回,看得心痒了,就报名参加了歌咏队。他俩先在家里练歌,练得差不多了,就去俱乐部亮一嗓子。开始还羞羞涩涩呢,出场多了,就不在乎了。特别是杨氿月,嗓子也好,身材也好,长相更是出众。唱着、唱着,她就唱成了个小明星。每逢她一出场,台下便围观者众多,喝彩声不断,还有人高喊“我爱你”或上台献花。再后来,便有人塞给她求爱信。杨氿月每收到求爱信,便拿回来给吴宝子看,作为夫妻的笑资。后来,二人便想了个办法:夫妻同台演唱。于是,那段黄梅戏歌“夫妻双双把家还”的同唱节目,便常在台上出现。每当他们唱到“你我好比鸳鸯鸟”时,杨氿月便将带在脖子上的吴宝子给她买的那条白底蓝花的围巾,适时地摘下来顺手一甩,吴宝子接住后,二人各执围巾的一端,两体紧紧依偎,两手抖动围巾像抖动双翅一样,然后才唱出最后一句“比翼双飞在人间”。这效果出奇地好,总是引得全场欢声雷动。随着节目的广受欢迎,求爱信也烟消云散了。

小县城还时兴广场舞和街舞呢。特别是街舞,近在咫尺。在食品厂门外,每到晚间,都有人在跳街舞,男女老少都有。闲暇时,郑玉英先是带着小孙子去看热闹,看着、看着,挡不住熟人的“郑大妈你也来呀”的声声呼唤,她便也跟着扭起来。两、三岁的孙子金果儿,正是最爱模仿的年龄,在一边也不时跟着扭扭。小孩子的表演欲望也超强啊。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时,谁要是鼓励小金果表演个节目,他便会甩动小胳膊、抖动小屁股乱舞一阵,一家人便笑翻了天!

食品厂和针织厂四月份又涨工资,五月份再涨,涨得广大员工只差喊陈大嘴万岁了。人们纷纷议论:看来这陈大嘴比姚大嘴更有能耐……在一片欢天喜地中,两厂迎来了六月份。本来,每月都是15号发工资的,可是到了6月15号什么动静也没有。到了25号,下月5号,仍是没有动静。再到了下月的15号,终于发了,但发的不是工资,食品厂发了些卖不出去的食品,针织厂发了些卖不出去的次品袜子、手套等。如此折腾了几个月,终于宣布两厂破产倒闭。

厂方管理层对破产倒闭的解释是:绝非主观原因,而是客观原因,市场经济,一切受市场调节,产品卖不出去,企业严重亏损,资不抵债,只有破产。

而食品厂的原厂长姚大嘴则极不服气,他的说法是:我算看出来了,这里面的套路深着呢!先是给甜头猛涨工资,涨得超过了企业的承受力,造成亏损;又抽减了质检人员,使产品质量下降,发不下工资后,员工积极性大减,质量进一步下滑,这就又造成产品滞销;最后把破产的原因赖在客观因素上,以此封住大家的口。其实,我看这陈大嘴是早就不怀好意,是故意把企业整破产的。完全是主观原因呢!他甚至扯着他那能喊过河的大嗓门,在宣布倒闭的会上大喊大叫:我不服啊,我不服!这厂子是被人整垮的呀!可是,徒喊无益,还被人把他推搡了出去。

既然是破产,既然是资不抵债,就等于做了一个大的赔本买卖,把所有的钱都赔进去了,一切后果便可想而知:两厂员工作为都购买了股份的股东,便什么都没有了,不但当初投入的股金没了,饭碗也没了。而冠冕堂皇的理由又是市场经济使然,市场经济就是优生劣汰啊!

“夫妻双双把家还”也不唱了,街舞也不跳了,吴宝子一家人换了节目,这“节目”就是发愁!愁来愁去,总离不开陈大嘴在宣布破产大会上给大家指出的“光辉”道路:自谋出路!谋什么出路呢?一家人想来想去,还是因地制宜,家门口的大街就是闹市啊,做个小生意,进点儿水果卖吧。卖了一月、两月,还行,虽然不如原来上班拿工资,虽然不时有城管驱赶,闹得人东躲西藏不能安神,但总比坐吃山空强,一家人的生活费用还是能保的。可是到了第三月的时候,驱赶的队伍里又增加了一位大员,这大员就是鱼龙县高翔房地产有限公司。

——“高翔”?是不是陈高翔?陈大嘴?是的,这是人家现在又新开了一家公司。在他用“大嘴”吃掉的几个企业里,县水泥厂和化肥厂保留,还是生产水泥、化肥;机械厂和食品厂、针织厂的地片是连在一起的,又都处于城市黄金地带,便都搞房地产开发。

和城管不同的是,这个高翔房地产有限公司,并不是驱赶吴宝子家的水果摊,而是比驱赶水果摊更厉害的驱赶——驱赶他们搬家——也不只是吴宝子家搬,所有住在食品厂、针织厂的家庭都得搬。那盖着大红公章的县政府的拆迁公告,就分别贴在了三厂的大门口。公告上表明了这样几个要点:一是三厂内的所有住户,必须在三月内搬走;二是搬迁户的安置由高翔公司负责;三是现机械厂的地盘,将用于商品房的开发,以缓解市民住房压力;四是食品厂和针织厂的地盘,将用于县宾馆的建设。并强调这些都是政府重点项目。

姚大嘴一看公告,就骂了起来——他当然不是骂政府,他骂陈高翔陈大嘴。他说怪不得这个狗日的把几个厂搞垮了,原来他是想搞房地产赚大钱。你狗日的搞房地产,你就光明正大地搞,你到别处去征地呀,你为啥要玩套子,来害这几个厂的人?姚大嘴是恨极了,他不光在食品厂院子里骂,他还扯着他那远近闻名的大嗓门,去到大街上骂,一直骂到县政府去上访。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一溜人,原来食品厂、针织厂的人都有,吴宝子和他老爹吴连生都去了,自己亲手辛辛苦苦参加经营的厂,就这么被人玩垮了、玩没了、玩得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谁都觉得冤、谁都不服气啊!

那天在鱼龙县信访办坐镇的,恰恰是县委书记余远堂。大家都以为这下可好,撞着鱼龙县最大的青天大老爷了。可是这个“一言堂”书记却以手代“惊堂木”往桌子上一拍,首先将姚大嘴训斥了一通,说是我早就听说你姚大嘴在破产会上大吼大叫,今天你又吵吵嚷嚷领着这些人来闹访,亏你还当过厂长,你还像个革命干部吗?你还像个党员吗?在原来三厂的地皮上搞房地产开发,是县里的决定。改革开放,城市扩大,为了群众安居乐业的需要,在这块地上要建商品房;县里连个像样的宾馆都没有,为了招商引资、发展经济的需要,这块地上还要建县宾馆。这些都是民生工程!什么叫以革命利益为重呢?什么叫舍小家为大家呢?什么叫顾全大局呢?关键时刻,难道你糊涂了吗?人家机械厂的人咋没上访呀?这不是觉悟问题是什么?快快回去,自己先好好想通,然后作好你身边人的工作。“一言堂”说完,姚大嘴撇撇嘴想说什么,随行的人都想说什么,可是“惊堂木”又响了——这次是旁边的人拍响的:书记太忙,不能光叫你们把时间占了,快给别人腾地儿呀!事后姚大嘴打听到,机械厂的人虽然没有上访,但贴在该厂大门外的拆迁公告,却被人撕掉了。公安去查了几天没结果,便不了了之。

紧接着是来人到三个厂丈量房屋。凡是参加过房改交款过户的人家,都还建给相应面积的房屋。吴宝子家的两间房,面积共是五十平方米。三月后,还建房就以飞快的速度建好了,是征用郊区一处农民的菜地建的三层楼房。拆迁户都安置在这里。是推土机催着搬家的。吴宝子家搬去的那天,食品厂已被推土机推倒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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