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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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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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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头百姓》连载

第一十一章 吴宝子白干了


还建房的位置虽然偏了些,离原来处于县城黄金地段的原食品厂,约有两里来地,但却是新房啊,所以,原来不愿搬的人,看了房子后,虽然失落感普遍都有,但抵触情绪并不是很大。尤其是小孩,才不管城区、郊区呢,住进新房就欢呼。吴宝子家的新房在一楼。已经三岁多了的儿子金果子,搬进新家,更是欢喜异常。他在新房内的地上不停地蹦啊跳,一会儿在爸爸吴宝子的怀里躺躺,一会儿在妈妈杨氿月的脸上亲亲,一会儿又“哧溜”一下跑到小厨房里,给爷爷奶奶“帮忙”。

虽然小孩的热情感染着家人,屋里都是一阵阵笑声,但笑过、乐过之后,心里又总是不踏实,这个不踏实的原因,就来自于生计问题。迁离闹市,水果摊是摆不成了,如何谋生呢?——这问题不但吴家有,搬迁户基本上家家都有。既然大家都有,大家便有共同语言,大家便能凑在一起商量出路。商量来商量去,吴宝子和一班中青年,便决定就近打工。给谁打工呢?给陈大嘴啊。陈大嘴的“鱼龙县高翔房地产有限公司”,将招工广告贴满了大街小巷,招募的有木工、砌工、焊工、管道工、抹墙工、油漆工、小工、杂工等等。吴宝子反复掂量,这些工种自己大都不会,就选个最简单的小工吧。这小工可能就是挖土呀、拉车呀、搬砖呀、运料呀等之类,只要有力气就行啊。杨氿月呢,先是想着娘家犁头湾离得也不远,自己没工作了,就回去帮父母种菜、卖菜弄点收入。可她回去和父母一说,父母都说家里那点儿地,光他们老两口种着就足够了;再则,村里的年轻人都跑到外面去打工了,你呆在屋里人家也笑话。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接着,又有住在城北五里桥的二姨来提供信息,说是五里桥小学要招个帮厨的,一个月开工资四百元,还管吃管住,建议杨氿月去试试。杨氿月去干了一月就回来了,她是听说搬迁户中有的女子去深圳打工,不但管吃管住,一个月还能挣两、三千,心动了,不想在小县城呆了,外出的欲望又在心底燃烧起来。于是,就在搬到新址的一个月多后,她和原来在针织厂的一个同事、名叫石春红的女青年,结伴去了深圳。临走时,吴宝子和石春红的家人一直将她们送到车站。候车时,吴宝子亲手给杨氿月围上了去年杨氿月二十七岁生日时、他给她买的那条白底蓝花的围巾。小夫妻紧紧地拉手,难舍难分。车开了,只见那条花围巾在车窗外不停地抖动,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这屋里人,除了三岁多的小金果,没一个闲人。郑玉英照料孙子、做饭、洗衣一把揽;吴连生找了个收废品的门路,每日里早出晚归弄几个辛苦钱;吴宝子则去了建筑工地。

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而今“地”别三日,也当刮目相看了——原来属于机械厂、食品厂、针织厂的地方,三厂的痕迹早已杳然全无了,代之而来的是六尺高的围墙圈成的大块地盘。虽然耸立的楼盘还是以后的事,但眼前却已有高高耸立之物——这就是那巨幅广告牌。广告牌上,作为效果图的未来那一栋栋连片的商品房和巍峨壮观的县宾馆,已经耸立了起来。需要仰视,才能看完全貌。在效果图下方,在人们眼睛最容易看到的地方,赫然标示着几行大字:

工程项目:1、鱼龙县城市花园住宅区建设

2、鱼龙县政府宾馆建设

批准单位:鱼龙县人民政府

施工单位:鱼龙县高翔房地产有限公司

监理单位:鱼龙县城市规划局

吴宝子先到工地施工处报到,然后由小工组的组长带领着去干小工份内的活儿。清理废墟、上车、下车、搬砖、搬水泥……整整一、两个月,吴宝子都干的是这些活儿。农村长大的人,啥累活、苦活都干过,年轻人的体力去了多少,又能来多少,所以,他也没觉得怎么“身”苦,可是,却有好长一段时间,感到了“心”苦!“心”何以苦?这都源于那些日清除废墟的劳作。

“这个地方原来是食品厂的生产车间。”一个小工同伙一边用电钻震捣着水泥地面,一边说。吴宝子的父亲在生产车间干了十几年,他自己也在此干了两三年,这里的地面留下了他数不清的足迹,这里的空间,目睹了他无尽的辛劳,他怎么不知道这里是生产车间啊!可是“原来是”这三个颇具杀伤力的字眼,已经宣告了它的死亡,不仅是它,整个“原来是”食品厂的地方,都将被一座新的高楼大厦永久地埋葬在下面!

“这里、这里原来是你吴宝子的家!”电钻又钻到了另一个地方。哑巴一般,傻子一般,吴宝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傻望着,望着原来的“门”,原来的“墙”,原来的“灶”,原来的“床”……恍惚中,甚至杨氿月也出现了——不,还有自己呢,自己也出现了,那是新婚之夜,夫妻正说着只能让自己听的私房话……那、那又是她生日那天,自己从箱子里取出一条花围巾来……“哒哒哒哒”,在电钻眼里是什么也没有的,“哒哒哒哒”,“门”倒了,“墙”垮了,“灶”破了,“床”碎了……

——就这样,吴宝子的心,一直苦着。身子在干活,在劳累;心是苦的。好久、好久。甚至,那苦,完全遮盖了累!

多个施工单位同时施工,日夜不停。不到一月,地基挖好了;不到两月,基础工程就绪了;半年后,主体工程快完工了。

这时候,两个建设项目的雏形已清楚可见。总共十栋、每栋十五层的中心花园商品房已规模初具;宽大、宏伟共有十七层之高的县政府宾馆,已经封顶。大广告牌上那个效果图,快要变成完全的现实了。

这时候,小工的需要量渐渐减少,而有一定技术要求的木工、水电工、腻子工、油漆工等等和装修有关的工种,则需要量增加。吴宝子所在施工队的小工班已经开了会,说是先预告一下,很快要减人了,大家要有个思想准备,早作打算另找活干。

其实,吴宝子早就在另作打算了:干小工既累工资又低,别人是人,自己也是人,为啥自己就不能学点儿技术活儿呢?通过平时观察,他觉得那个腻子工的工种比较好学,工具简单,工艺也不复杂。于是,他就留心学这门技术了。正巧,原来食品厂有个叫罗三顺的同事,从食品厂下岗后,就和他老婆一道在另外一个建筑工地做腻子工。他老婆是熟手,他是生手,可是跟着老婆学了两个月,就也成了熟手,而且因为有力气,比他老婆做的还好。他们夫妻为了多挣钱,经常晚上还在工地上加班。吴宝子便白天当小工,晚上就去跟罗三顺夫妻学刮腻子,两个多月后,他也成了熟手,技术和他们不相上下了。

等到精简小工的那天到来,吴宝子就报名参加了腻子工的班组。他花去几百元,买了刮板、油灰刀、简易搅拌器等,就在新岗位正式上班了。虽然腻子工也辛苦,但远没有当小工累,而且报酬也不可比。当小工时,一个月就是一天也不缺勤,有时还加班,一月顶多才挣六百多元;而当腻子工的头一个月,他就拿到了九百多元,比他原来在食品厂上班时拿的工资还多。他不无激动地将那一叠钞票数了几遍之后,竟然刷刷地掉下泪来——不是为工资掉泪,是在这时他突然就好想一个人,想他的杨氿月!这边是孤男,那边是寡女,天各一方,能挣钱也不快活啊!人家小夫妻就能一块儿呆在县城里靠当腻子工为生,我怎么不可以叫氿月回来呢?可是这想法一冒头,他又很快把它压下去了:自己和氿月没法比啊,自己这才挣了九百多,氿月一月就有一、两千呢!……

“下一个月要突破一千!”吴宝子在心里暗暗给自己鼓劲。可是,“事与愿违”这个成语,总是会不经意地在某个人身上应验。下一个月,吴宝子却走了“麦城”!

由于肯学、由于卖力、更由于责任心强,吴宝子很快就成了腻子班的高手,活路干得又快又好。为了保证政府宾馆项目能在元旦春节期间开业迎宾,工地总指挥部便命令正在中心花园商品房工地施工的有关腻子班,抽调一批刮腻子的高手,到政府宾馆工地突击装修工程,这之中就有吴宝子。

十七层之高的政府新宾馆,其中的一、二、三层是贵宾层,而一层又是带花园的贵宾层。吴宝子被分配在一楼最东端的一个房间做腻子。他使出了浑身解数,争取把腻子做得好上加好。一道、二道、三道,一丝不苟,再一丝不苟,多日后,三道腻子终于全部做完了。他自己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无可挑剔后,才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去做。

整个宾馆大楼的腻子全部做完后,质量验收开始了。和以往在中心花园工地腻子工程验收不同的是,以往就是施工队长、腻子工班的班长和几名技术员负责验收,而这次不但总指挥部来了人,连高翔房地产公司的大老板——陈高翔也来了。在验收前,这位绰号叫做“陈大嘴”的老总还主持召开了一个短会,他在会上强调说,虽然上面不同意我们县建五星级宾馆,但我就是要按五星级的规格来建造。因为这是我老陈的面子工程、形象工程、广告工程。这个大楼是要卖给政府的,只有政府满意了,以后的很多工程项目,才会都承包给本公司。所以,这里的每一项分工程项目,我都要亲自验收。短会后,一伙人便簇拥着这位老总,一个个房间仔细查看。

在看到吴宝子施工的一楼最东端房间时,验收人员一致叫好,认为各方面都合乎规范。就在大家都转身要离开时,一名验收人员却在一扇门后面,发现了一条小小的裂缝。他将这情况说出来后,大家便都围着裂缝议论起来。有的说这不怪腻子工,要往前追究责任,肯定是原来墙缝稍大,没用石膏粉找平;有的说可能原来的墙缝已经用石膏粉找平了,但造成了墙体假干,就是找平的地方没干透就刮了腻子;有的又说还是刮腻子时腻子工没有仔细检查墙面造成的……陈高翔看了后问,这个房间是谁施的工?腻工班长说,是吴宝子。陈高翔便叫把施工者喊了来。吴宝子来后,陈高翔指着裂缝问他是怎么回事。吴宝子看了一愣:我自己认认真真都检查了几遍,哪里都没有问题,怎么现在这里有一裂缝?一旁的工程技术人员安慰他说,你自检时没有,现在有了,一点儿也不奇怪,因为有的裂缝是在墙体干透后才会出现的。也没多大事,你把裂缝这一点儿再重做一下就行了。一旁的腻工班长也说,对、对,只把这一点儿补做一下就行了。他又对陈高翔说,这个小吴平时干活还是很认真的,技术也不错,他在食品厂的时候还是车间主任呢!陈高翔听了便问吴宝子,你在食品厂干过?吴宝子说,是。陈高翔问,那你们厂长是姚大嘴?吴宝子说,是。陈高翔冷笑一声,说,当初你们姚大嘴还想跟我陈大嘴竞争承包企业呢,自不量力!说罢,他又盯着吴宝子,问,那次姚大嘴领着一班人到县里上访,你去了没去?嗯,去了。老实的吴宝子实话实说。这时,只见陈高翔脸色突变,起码沉默了五秒钟没说话,然后,他用指头戳捣着墙壁,以命令的口气说,把这间屋子的腻子全部铲掉,给我重做一遍!接着他又指着施工队长和腻工班长说,你们负责监督返工,打一点儿折扣,我就撤了你们!

原来的施工、加上这次的返工,为这间屋子,吴宝子整整忙活了一个多月,可是在质量验收后吴宝子到财务处领工资时,财务人员却告诉他,陈总说了,就为你这一间房的腻子没做完,把整个工期误了半月,你的工资不能发。吴宝子便找到陈高翔论理,言明那条裂缝的责任确实不在自己,属于墙缝假干。陈高翔却拍着桌子吼道,你还敢找我辩理,你算没算账,你返工用了我双倍的材料,没要你赔我材料钱,就对得起你了!

白干了一个多月,一分钱没拿到,还挨了一顿羞辱,一气之下,吴宝子便辞了工,坚决地离开了这片伤心之地。

辞工回家的路上,一肚子委屈的吴宝子,眼泪又禁不住刷刷直掉。这时候他好想好想和他的杨氿月说说话啊。他便强忍住泪,去电话亭打了电话。打到深圳杨氿月打工的那个天涯针织厂。接电话的却不是杨氿月,而是和杨氿月一道去打工的石春红。

小石说,十天前杨氿月就从现在的厂里离开了,去向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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