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路么,也不复杂。每天早上六点半起来先熬点儿稀粥或打点儿豆浆什么的,同时把老彭喝的中药煎着。”说到这里,女主人望了一眼站在一边的丈夫彭大年,又接着说,“然后把荟荟送到幼儿园,她要在那里吃早饭。你从幼儿园返回时,在大华超市买点儿油条或糕饼什么的,回来加加热,然后我们吃早饭,当然你也一块儿吃。早饭后我和大年要去公司了。这之后你就比较轻松,收拾收拾餐具,搞搞卫生,洗洗衣服,去菜市场买买菜。中午自己做点儿吃的。下午四点再去幼儿园把荟荟接回来。我们交的是寄宿制幼儿园的费用,荟荟本可以在幼儿园住下的,但是怕她一下子离开父母不习惯,所以先还是送去接回的好。接回荟荟后,你一边儿看着她,一边儿动手做晚饭,一般每天傍晚六、七点钟,我和大年就从公司回来吃晚饭了。嗯……基本就是这些了,看大年还有什么说的?”女主人说完后,把目光从杨氿月身上移向一边儿站着的男主人。
男主人彭大年望着女主人连连点头,说:“没说的,我没说的,夫人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女主人便把头又扭向杨氿月:“小杨你呢,你看怎么样?”
杨氿月笑着说:“行啊、行啊,一切都听主人的。”
女主人又说:“工钱嘛,绝不拖欠,每到月底,全付给你。”
杨氿月忙说:“好说、好说,赵大姐啊,您太客气了!如果我做得不好,您尽管批评、尽管扣工资。”
女主人笑笑:“小杨啊,你和我原先找的保姆,真有点儿不一样!”
离开天涯厂后,杨氿月无所适从。先是想回家的念头占了上风。回去吧,回去好啊,好想念我的金果儿,好想念吴宝子,出门在外好孤单,即使身边有好多工友,也觉得孤单,而只要和吴宝子在一起,就从没有过孤单的感觉。可是,想想天涯厂里那些从天南海北而来的打工妹,听听市井里那操着各种口音的职场中人,更重要的,是比比在小县城里做工和在深圳做工的收入,那个回家的念头便又从上风跌到了下风:要花钱、要花钱,以后有很多地方要花钱哪!就住了那么两小间不足五十平米的还建房,以后小金果大了怎么办?没有好点儿的房子,他能娶上媳妇?就说不想那么远吧,小金果上幼儿园,上小学、初中、高中到大学,得花多少钱?孩子问你喊一趟爸爸、妈妈,你得对得起孩子啊,他需要钱的时候,你拿不出来,你怎么对得起他?还有一家人的衣食住行,每天都要钱,生活水平不说跟富人比,起码要跟一般人家比吧?算一算,数一数,原来在鱼龙县针织厂和食品厂上班的人,好多、好多都出外打工了,为啥我偏要回去?我还年轻,才二十九岁,现在不辛苦,啥时辛苦?留,留在深圳,再苦再难,也要找到自己一方天地!
天地在哪里?自己会什么技艺?那个令人伤透心的美容行业,是坚决不能干了,剩下的就只有针织,只在这上面有点儿基础。那就还是找一家针织厂?当初和石春红到天涯,就是劳动就业服务中心推荐的,服务中心位于深圳福田区八卦二路,我还是到那里去打听吧。在离开天涯针织厂的第二天上午十点左右,站在福田梅林路一个岔道口的杨氿月打定主意后,便往八卦二路行进了。来深圳大半年了,她虽然很少离厂出门,较远一点儿的地方更没去过,但八卦二路她去过几趟,所以对路况并不陌生。
从梅林到八卦二路的劳动就业服务中心,也有十来里路,但走了两三里路的时候,杨氿月无意中却看到路边一栋房子门口的招牌上写着“诚帮家政服务公司”。就这招牌上的几个字,使杨氿月眼前一亮:家政服务?家政服务就是帮人做家务啊,这还不会?从小母亲就教会了我做饭,那次二姨介绍我到五里桥小学帮厨,又学了一些烹饪技巧,我何必非要在针织一棵树上吊死,就不能弄点儿别的?这样想着,她就走进了这家服务公司。
听了杨氿月的一番自我介绍后,公司方面向杨氿月提出了两个条件:一是即使你原来有基础,也必须在公司接受至少半个月的正规培训,才能上岗;二是上岗前必须接受例行体检。杨氿月欣然答应。她交了三百元培训费接受培训,又抽空去医院做了一次体检,在培训和体检两项都合格后,便等着上岗了。
其实,上岗并不用久等。深圳的保姆市场相当兴旺,需方的量大,供方的量也大。杨氿月接受培训期间,就有多个培训完毕待岗的保姆被雇走了。杨氿月结束培训后的第二天,也加入了待岗的行列。可是她没急于和雇主见面、洽谈,而是坐在一边观阵,看人家是怎么应雇和被雇的。
这天上午,来了一个穿着入时、相当有派头的中年女雇主——也就是杨氿月现在的女主人,挑选保姆。听公司胖经理朱大嫂介绍说,这人已经来了几次了,但都没有她看得上的。女雇主姓赵,是一家办公用品公司的总会计师,她丈夫姓彭,是她所在公司的老总。两人都太忙,顾不上照看刚满三岁的小女孩和料理家务,所以要请个保姆帮忙。
挑选工作开始了。胖经理让新待岗的七、八个保姆坐成一排,让这位赵女士逐一挑选。说来也怪,这位赵女士并不问每个人有什么专长,能做什么拿手的菜肴,在培训班的成绩怎样等等,这些她都不问,而只是和每个人不痛不痒地闲聊几句,说些似乎和家政服务毫不相干的话,就作罢。
七、八个人,挑选仅用了十几分钟就结束了,然后就是这位赵女士带着不无失望的眼神朝外走。这时,只听胖经理喊了一声:“杨氿月,你怎么没参加呀?”
已经走到门口的赵女士,听到这声喊后停住了脚步。她回过头来问:“还有待岗的?”
胖经理说:“啊。这个小杨,学雷锋啊,把就业机会先让给别人?”
“啊、啊,我想先看看呢。”杨氿月声音绵绵地说。
赵女士循声望去,只见这声音是从一个较暗的角落里发出的。她便反身走近了这“声音”,近距离地打量了一下杨氿月,然后就问她:“你姓啥?”
杨氿月笑笑说:“我姓杨啊。”
“你咋没参加招聘呢?”
杨氿月又是一笑,这次是不好意思地那种笑:“我、我怕我不行啊。人家培训了一、两个月的都没选上,我才半个月呢。”
“那你打算怎么办?”赵女士又问。
杨氿月态度十分诚恳地答:“再培训、再好好学呗。”
“我要现在就雇你怎么样?”赵女士再问。
“不、不!”杨氿月眼里露出慌恐之色,她边说边往后退,那状况竟像是生怕被人雇走了似的。
“不、不!”赵女士也连说了两个“不”字,接着又肯定地说,“你不用再培训了,我现在就要雇用你,而且一个月给你——三千!”
签了协议后,胖经理朱大嫂悄悄对杨氿月说,人家这位赵总说,是看中了你的和善与谦恭呢!说是别的什么都好学,技术差点儿她就可以教,可是这两样,是很难教出来的!
当时杨氿月想,这位赵总既然把和善与谦恭看这么重,她自己一定是这方面的楷模了?可是,情况又并非如此,到了她家后才渐渐发现,这位赵总,其实是一个非常强势的女人。当然,她在公司里怎样,杨氿月无从知道,可是在家庭里,她绝对是一手遮天的。小区里那个和赵总住隔壁的宋大姐,经常约杨氿月一道去菜场买菜。这宋大姐特别爱说话,一路上来来去去,什么都谈,其中杨氿月就断断续续听到了自己打工的这家主人的一些情况。
这位赵总,名叫赵绚,只是她所在的“新潮”办公用品公司的总会计师;而她的丈夫彭大年,则是这家公司的“一把手”——董事长。如果单比这个,自然是彭大年的职位要高。可是,“一物降一物,蛤蟆降蟾蜍”!别看彭大年的职位高,还有比他高的——赵绚的老爸是邻近一个省政府的秘书长,位高权重,“新潮”公司的办公用品,基本上都是通过他的关系销售出去的。“新潮”由于经营状况良好,还在外地设了几个分公司。经营状况好,当然是托赵绚爸爸的福,所以,别看这彭大年在公司是威风八面,在他老婆面前,那就是老鼠见猫了。宋大姐的话,让杨氿月对眼前的这个彭家,有了一个基本的认识。宋大姐还说,彭家原来是彭大年的母亲在这里带孩子,可是赵绚对这个没有文化、连个说明书都不会看的农村老妪看不惯,不久就叫她走了。之后也找了两个保姆,听说都因为人不实诚,都叫她们走了。这次找保姆前,她还感慨地跟宋大姐说过,找保姆什么都不重要,要看相、看相啊!
杨氿月想到“看相”这两个字,就感到好奇又好笑:也不知这位赵总赵大姐是怎么看的,自己的相,和别人的相,都有鼻子、眼睛、嘴巴,哪里不同了?只是,笑归笑,卖力干活这一点,她是丝毫不马虎的,人家开出这么高的工资,比在鱼龙县高出几倍,就是比在天涯针织厂也高一大截,自己最起码也要对得起这些工资啊!于是,她就拿出最大的努力来干事。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了,静悄悄地走进厨房,清洗电饭煲,淘米,淘豆,削山药,掰点儿桂圆、花生米什么的,熬上杂粮粥。这都是主人赵大姐教她的,说是多吃杂粮有益健康。一锅杂粮粥须得一个多钟头才能熬好,这期间,她再洗些准备早上吃的菜,再静悄悄地整理整理饭厅和客厅,给大阳台上种的那几十盆花草浇浇水,然后把荟荟叫起来,招呼她穿衣、上厕所、洗脸什么的,然后送她上幼儿园。返回时去大华超市买些主人爱吃的早点,回来后,将早点加热,再炒上两三样菜,就到了主人起来吃早饭的时间了。早饭后,她将餐具收拾洗刷干净,放入消毒柜消毒,然后就匆匆忙忙去菜市买菜。买菜必须趁早,才好挑选,才能买到新鲜的。买回菜后先放入冰箱,接着便有一大堆力气活儿要干——洗衣和拖地。洗衣拖地家家都有,这个家才是三口之家,加上杨氿月才四个人,按说活儿不会是“一大堆”,就是按女主人赵绚的要求,也是用洗衣机和拖把解决问题。可是施行了几天后,杨氿月觉得机洗的衣服被单,并不是十分干净爽亮,她就自加了一道工序——将衣物在盆子里浸泡、手搓,再放进洗衣机清洗。搞卫生呢,先将门窗和家具擦拭干净,然后才是拖地。拖地除了拖把外,她也自加了一道工序——跪擦,跪在地上,用一块湿润的手巾,像给人洗脸一样,一寸一寸地倒退着给地洗脸。彭家住的是四室一厅一百八十多平米的花园洋房啊,洗这个“大脸”,轻松得了吗?所以这“一大堆”,是一点儿也不夸张了,只不过,这是杨氿月自找的“一大堆”!干完这“一大堆”,日已过午,她自己匆匆地下点儿面条或者热点儿早上剩下的饭吃一吃,便开始准备晚餐。她先将冰箱里早上买的菜拿出来,打理清洗好备用,然后就到了去接荟荟的时间了。接回荟荟后,把她安置在厨房门口自己的视野内,找些玩具让她玩,自己便一边做饭,一边跑出跑进地逗荟荟玩。逗得荟荟常常不爱玩具了,而只爱看她跑出跑进,把她当成了一个好笑的大玩具。然后还有两个主人回来,吃饭、收拾餐具、消毒、搞餐区卫生、给荟荟洗澡、哄她睡觉(和她同处一室,但分床而睡)、干一些随时会有的杂活……等等等等。另外还有学习任务,就是或她请教赵绚,或赵绚主动教她一些家务活、主要是烹调上的一些技巧等。如此地干上三天五天十天八天之后,赵绚不光对她十分满意,而且还被她感动,反过来劝她不要太累,干事不要太过细、太扎实了,说是地板不一定天天用毛巾擦,一周擦一次也就可以了。
就在杨氿月在彭家打工当保姆半月后的一个上午,她刚出门要去买菜,却在门口碰上了一个人——吴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