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溪县城距鱼龙县城有五十多公里,每天有两班公汽可以直达。吴宝子正好赶上了上午的一班车。路面不是很好,一路上不时有颠簸,所以车子也开得不快,上午九点半发车,到达南溪汽车站时,已接近中午十二点了。他感到腹中饥饿,就在车站旁边的铺子里买了两个包子,边吃边走。南溪这地方他来过,那是八年前本村的一个叫周俊的同学,拖了一车西瓜到南溪去卖,请吴宝子跟车帮忙。南溪的西瓜价格好,也好销,上午十点左右到的,下午四点多就卖完了。记得那时到南溪的路比现在好走,可能是现在路上车太多了,日夜碾压,路面就坏得快。南溪汽车站距南溪县城还有两里多路,吴宝子便一路步行,边走边打听那个悦尔美容院在哪里。可是问了几个人都摇头说不知道。进了城区又问了几个人,得到的回答大都是只知道某某处有个美容院,某某处和某某处都有美容院,但这些美容院是不是叫悦尔,就不清楚了。吴宝子只好沿街走着去看招牌。招牌上可都写着呢,什么“如家美容院”、“野花美容院”、“舒心美容之家” ……可就是看不到那个“悦尔”。吴宝子边问、边走、边看。当然,目光所及,并不都是美容院,更多的还是街景,是其它建筑。才短短几年时间啊,这县城真的大变样了。八年前来卖西瓜时,这里的城市面貌还相当陈旧,房屋都比较矮,甚至还能看到土坯房;现在高楼大厦到处都是,老旧房几乎绝迹。“城市面貌焕然一新了!”吴宝子不由在心里冒出了这句赞语。他也不由得想到了他所在的一样变化很大的鱼龙县城,“现在真是钱多了!”心里便又冒出这句话。
已经个把时辰了,还是没打听到个眉目。吴宝子不由焦急起来:这么大个县城,就这样子打听下去,啥时候找得到?对来调查他就没有信心,来了又这样难找,他就更加气馁了,脚步也不想往前迈了,就在一处街边站了下来,两眼无神地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发呆。恍惚中,他似乎看到杨氿月正向他走来,可定睛细看,又不是的,只是一个陌生的女子走过。他才觉得:刚才不是眼睛看到了杨氿月,而是心看到了,她还在自己心里哪个地方躲着,闹不定,哪个时候就冒了出来。虽然昨晚一夜未眠,早上起来就一直头昏脑胀,可现在却仿佛头脑清醒了一点儿,清醒得能意识到自己似乎不应该气馁。自己出来是为了啥?是为自己,还是为杨氿月?——实际上自己和杨氿月已难分开,从领了结婚证那天起,就难分开了,就被一个婚姻绑在了一起。那么,自己出来就是为了婚姻!婚姻可不是一方的事,它是双方的事,双方都有责任维护它啊!杨氿月如果不和我结婚,她就是进了一百个美容院,睡过一百个男人,也与我无关;可是现在,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就关系到婚姻的存亡。她如果真是“嘴壳子硬”,实际上是在遮盖她的放荡、下流,那这个婚姻就算完了,就算被她破坏了;如果不是呢?她真是清白的呢?看她说话那架势,好像冤枉了她似的,如果真是冤枉了她,只是被我一句“你滚吧”就结束了婚姻,那就是我在破坏这婚姻了!我自己破坏我自己的婚姻,又怎么不是一件更大的蠢事?来就来了,那就不到黄河不死心,还是找到那个美容院,打听打听吧!
又问了几个行人和路边摆摊的人,都闹不清楚悦尔美容院在哪里。还有人把他打量了又打量,嘲笑着说:“你这个人,哪里没有美容院,非要找什么悦耳,你是去潇洒的,又不是去听歌的,管它悦耳不悦耳!”说得吴宝子很窝火,他是把自己当成嫖娼的了!
又走了一截路,吴宝子看到一家美容院的牌子上写的是“乐万客美容院”。这一家的生意看起来还相当不错,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大厅里面的转椅上,坐满了正在接受美容美发的顾客,旁边还有顾客在等待着。这些顾客大部分都是女的。有的美容院外面还有站街女拉客,这一家也没有。吴宝子想,也许美容院并不都是淫窝,也还有正规的?如果杨氿月是在这种美容院就好了。他远远地站着看了一会儿,正想离开,忽然又想:自己蠢呀!尽问些局外的人,美容院又多,别人怎么闹得清哪里有悦尔?该问同行啊,同行之间,应该是最了解的!想到这里,他便向这家美容院走去。走到门口刚犹豫了一会儿,里面就有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中年女子迎了出来,满面笑容地对他说:“先生,请进哪。”吴宝子却往后退了一步,说:“哦,我——不进。”那女的望望他的头说:“你是洗头还是理发、按摩?这里都欢迎哪!”吴宝子说:“不、不,我什么都不要!”那女的脸上便没了笑容:“那你做啥?”吴宝子说:“我是问个路,请问悦尔美容院在哪里?”“什么?”“悦尔美容院。”“你还是找美容院哪?不知道。”那女的白了他一眼,转身就进去了。
吴宝子从那女的变化的态度和白自己的一眼,明显感到人家不一定是不知道,而是讨厌自己的问话,不愿回答。他便再顺着街边往前走,一边低着头叹气。可是等他没走几步,抬头看路时,却发现路边又有一家美容院。再看那招牌上的字,他不由一脸惊奇——哎呀,“悦尔美容院”!找到了,找到了,原来,它就和那家“乐万客”是隔壁!为什么、为什么那女的不说?是不是“同行是冤家”?对、对,一定是的!
悦尔美容院的位置,比刚才看到的那个乐万客美容院要靠后一些,两层楼的房子也比乐万客的要小一些,但门口的场子比较大。留这么大场子干啥?是不是方便停车?吴宝子想。其实,他没想对。由于城市的人口和车辆不断增多,原来的街道就显得狭窄拥挤了,于是城市规划部门,就强求后建的房子向后让地,否则不予审批。这个悦尔美容院的房子,一定是比乐万客后建的了。
在悦尔美容院招牌下的墙壁上,还贴着一个蓝底白字的小牌子,上写着“南溪县城关镇北街105号”。看见这门牌,吴宝子才陡然想起:杨氿月昨天就说了这门牌号码的,是自己忘了,这才无头苍蝇一般瞎找!
看起来,悦尔的生意似乎没有乐万客的好,因为不但门前的场子空荡荡的,透过玻璃门窗看里面,人也不多。虽然找到了急于寻找的地方,但吴宝子却并没有急匆匆地闯进去,而是缓慢地在场子上转悠着,每转悠一步的时间他都在想:我该怎样打听呢?这种自己从来没打过交道的鬼地方,我该怎样说话呢?他心里实在没准。他边走边左右地看,希望先找个站街女打听一下,可是门口没有。又接近那个敞开的大门口了,再往前两三步就跨进门里了,可是吴宝子还没想好咋个问法。于是,他又不无犹豫地站住了。他想到了刚才在乐万客打听时,那个中年女人对自己的冷落。如果这地方仍旧一样,那自己就白来了。正踌躇间,他猛然听到哗啦一声响,原来是美容院一侧的一个小门被打开了,然后就看到一个老妇,拉着一车垃圾出来。这老妇约摸五十多岁,人很瘦小,拉得有些吃力,汗水已经湿透了她的衣襟。没顾得多想,吴宝子赶紧上前去帮忙推车。老妇猛见一个陌生小伙子走来,二话不说就推车,便不无奇怪地站住了,说:“小伙子,你……”吴宝子笑笑说:“没啥,大妈,我看你吃力,帮你推推。”老妇忽然就有了些感动,对吴宝子笑了笑,说:“哦,你这孩子,学雷锋啊!”老妇称他“你这孩子”,这也立时让吴宝子有了感动:“大妈,您这垃圾往哪里拉呀?”“垃圾场。”“有多远?”“不远,半里路吧。”“我帮你推到。”“不用,忙你的啊!”“我这会儿没事。”满满一车垃圾,是够累人的,见吴宝子如此坚持,老妇只好依从。
就在往返垃圾场的路上至多半个钟头的时间,吴宝子收获不小。在老妇的主动询问下,吴宝子说自己是邻近鱼龙县的人,想贩点儿西瓜卖,先来南溪县了解一下价格,顺便来这悦尔美容院打听一个人。老妇问他打听谁,吴宝子说杨氿月。老妇说这里原来是有个杨氿月,可是人家已经不在这里了。吴宝子问杨氿月这人咋样?老妇说这姑娘挺好啊,她来这里学美容美发手艺进步最快,性格也好,还跟你这孩子一样,也喜欢帮助人。吴宝子问,这个美容院正规不正规呀?老妇说,这咋说呢,现在哪里有十干十净的地方?关键在个人呢。不过杨氿月可是规矩得很,人家只务她美容美发的本分。唉,这闺女真好,我差点想认她做干女儿呢,可惜她又离开了。吴宝子便问杨氿月是怎么离开的。老妇摇头说,不知道,这事只有院长清楚。小伙子,你问这么细,杨氿月是你什么人哪?吴宝子便支吾着说,是、是有人要给我介绍对象,女方就是杨氿月,我又不了解她。老妇就笑着说,小伙子,杨氿月跟你可是天生的一对!见吴宝子想找院长打听,她便说,院长在二楼呢,上楼第一个门就是,她姓王,你就喊她王院长。她可是最了解杨氿月了,我说的不算数。
吴宝子找到了那个王院长。开始,这位美容院的女老板,还以为他来联系什么业务,满面笑容地接待了他。可当他支支吾吾地说明来意后,王院长却立马阴沉着脸,噼哩啪啦甩出了这样一段话:哼哼哼(这是冷笑),不了解杨氿月是啥人,你就想娶她做老婆?幼稚、幼稚!可笑、可笑!糊涂、糊涂!她在这里的事肯定瞒着你们吧?安排她做美容美发,你就好好做呗,合法经营、勤劳致富、走光明大道呗,谁知她依仗自己年轻漂亮有本钱,偏偏是正路不走走邪路,勾引男人搞外快。那是、那是呀,你美容美发手艺学得再好,挣钱也得慢慢来;哪里有你卖身来钱来得快?想卖身你到别处去卖呀,偏偏在我这里胡来,闹得公安上到我这里抓了几次人,这不是毁我名声、砸我招牌的事吗?唉,不说了、不说了,一说这些,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吴宝子是拖着如铅一样沉重的步子走到车站的。坐上车他就瘫在坐位里,一直瘫到下车。回到家后倒头便睡,父母问他啥话也不答。心里就只一个念头:明天去找那个杨氿月办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