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氿月以为是主人打回来的,不是赵大姐,就是彭大哥。她连忙反身去接电话。她拿起话筒刚喂了一声,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喂、喂,我找杨氿月。不对,这不是赵大姐呀,是她,怎么会这样说?于是便问,你是?对方道,我是杨氿月的婆婆,我找杨氿月。哦,是婆婆郑玉英打来的!杨氿月马上应道,是我、是我,妈,我是氿月!电话里郑玉英说,这有个电话真方便,一下子就把你找到了!杨氿月说,妈,对不起,我打工又换了新地方,换定后才给家里联系,没想到家里也安了电话。这几天我几次给你们打电话,怎么都没人接?你们都还好吧?小金果呢?郑玉英回话时,声音却变得吞吞吐吐,这几天、这几天……这几天不是有情况嘛。小金果去他外婆家了。金果他爷爷、爷爷……杨氿月听着有点不对劲,赶紧问,妈,爹咋啦?郑玉英仍是吞吞吐吐,唉、唉,也没啥事,你在外面安心打工就是了。我、我是跟你说,要是吴宝子找到你了,你就叫他回来。杨氿月望一下吴宝子,马上说,妈,妈,宝子找到我了,刚刚找到,就在我身边呢!这时,吴宝子就走过来,接过了话筒。
吴宝子喊了一声妈,就没怎么说话了,只是在听电话那头说。好一阵子后,才听吴宝子说,好、好,我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家里有什么事、有什么事啊?爹是咋啦?”杨氿月看着吴宝子不爽的脸,急切地问。
吴宝子便把实际情况说给了杨氿月。
原来,就在吴宝子离家来深圳这几天,家里就出了事。吴宝子的父亲吴连生在上门收废品时,因为这家人门前的楼道太黑,他搬的废品又重,下楼梯时一脚踏空,便摔倒了。这家人很厚道,很快把他送到医院,又给吴宝子家里打了电话。等吴宝子的母亲郑玉英带着孙子赶到医院时,诊断结果已经出来了:吴连生左腿胫骨裂缝性骨折,必须住院治疗。郑玉英心急如焚:一家人都没有医保,看病都得自己掏钱,家里没几个钱;自己一人还带着孙子,怎么照料吴连生?真是钱和人都缺啊!亲帮亲,邻帮邻,住在五里桥的二姨郑玉秀闻讯后,立马送来两千元,还叫二姨父来医院帮助照料,自己还担任了每天往医院送饭的任务。住在犁头湾的杨氿月的父母也赶到医院,也送来两千元,又把小金果接到他们家住,氿月的父亲也不时来协助照料。几个老人便都忙成了一团。老人们的身体也都不是多好。杨氿月的父亲有个气喘病,经不起劳累受凉;二姨父椎间盘突出,常常疼得直不起腰。好在吴连生的体质不错,骨折不是很严重,手术又做得及时,效果也好。母亲郑玉英叫吴宝子和氿月都不要为这太操心。然而还有另一件事,却叫他们必须操心。
什么事?原来,吴宝子的爹吴连生在住院中,遇到了几个熟人。这几个熟人都是还建房的住户,有的是原食品厂的职工,有的虽然不是,但因为住处靠近,也都面熟。这几个熟人都是因为家里的小孩住院,他们在这里照料。小孩子体质较弱,生个这病那病的住院并不罕见,可这几个孩子病得怪,他们原来都是好好的,近月来都是渐渐地消瘦、无力、不想动,最近又都因头痛、头晕、恶心、发烧、甚至身上有出血点等前来就医,检查结果,有三个孩子都是一样的病:再生障碍性贫血;还有一个孩子的病更严重,竟然是白血病!医生说,这几个病虽然病因有多种,但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环境污染!环境怎么就污染了?家长们聚在一起议呀、想呀,就想到了这新搬来的家上。开始住进来就觉得气味很大,以为新房新墙,是正常的。可是这住了好几个月了,气味仍是没减。电视里常说装修有污染,这是否就是污染了?这几个病孩中,有一个的舅舅在外地环保部门工作,闻讯外甥生病后,他前天拿着个仪器到外甥家一测,大呼不得了,说是污染物超标几十倍!他这一说,都人心惶惶。接着,便引发了原食品厂的厂长姚继仁和现高翔房地产有限公司老总陈高翔——这两个绰号都叫“大嘴”的人又一次较量。昨天上午,食品厂原厂长姚大嘴领头,去找开发商陈大嘴交涉,要他解决污染问题。可是陈大嘴矢口否认有污染,说是全部还建房竣工时,都经过本地环保部门验收合格,他还把验收报告亮给大家看。姚大嘴便又领着大家到县政府上访。信访部门一再劝告大家不要激动,说是一切要按程序办事,等调查清楚了再给答复。群众都说等你调查清楚了,人都病完了。现在不光小孩病了几个,有些大人也病了,又查不出是啥毛病。可是再说人家也不听。万般无奈,大家便商议出了一个先急后缓的办法——就是各自想办法先搬离还建房,然后再慢慢找开发商和政府解决。今天上午姚大嘴到医院看望吴连生,也劝他操心搬家问题。吴连生骨折哪能做事,便只有速叫吴宝子回来了。
杨氿月听了电话内容,一下子惊呆了。立即说:“这可是天大的事!那房子是有气味,一搬进去就能闻到,可是没在意,没想到我走了这几个月,还是那样。得快搬、快搬,孩子是大事,大人也不能病啊。宝子,你是得赶紧回去!”
“没想到我刚走几天,就发生了这些事!”吴宝子一时也乱了阵脚,归心似箭。他抬脚就要往外走。
杨氿月拦住他,说:“就是走,也得吃了饭啊。我快去买菜。”
吴宝子却说:“哎呀,又是买菜、又是做饭的,那得多长时间,误了车,今天就走不了了!我到深圳是来找你的,既然你好好的,我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见吴宝子执意要走,杨氿月只好说:“那好,我送你到车站。”
在去车站的公汽上,夫妻俩又商量了搬家的具体办法。杨氿月说也不一定先租房,小金果不是已经被他姥姥接走了吗?那就先搬到犁头湾我娘家去住,我爹妈两个人住了三间房,也住得下我们一家。吴宝子说我也是这样想的,暂时搬到你娘家或者我二姨家都行。就是小金果马上要上幼儿园了,住到乡下又不方便。杨氿月说,你想的也是我想的,暂时搬去,再打听租房子吧。吴宝子说,租一个便宜点儿的、离幼儿园近点儿的。杨氿月说,一定得租一个没有污染、没有气味儿的,稍贵一点也行啊,这个月一发工资,我就给你们寄回去,爹住院也还得用钱。吴宝子叹气说,唉,只怨我无能,挣不到大钱。杨氿月说,快别这样说,我知道你在家里好辛苦、好辛苦,小县城工资开得又低。可是两个人都出来打工,家里又没个人照料。你看你才离家几天,这就有事。
直到把吴宝子送上火车,又望着火车开动了,杨氿月还站在那里呆望着。吴宝子也是趴在窗口呆望着妻子。望着、望着,他忽然好后悔:夫妻分离已有大半年了啊,一见面又分开。刚才临上车时,只是匆匆地抱了一下妻子,就这还是鼓足了勇气;可是旁边有一对年轻情侣,还不一定是夫妻,好久好久都一直是紧紧地抱着,还深深地接吻。自己、自己连氿月的嘴都没碰一下啊……
吴宝子回到鱼龙县城,果然住在还建公寓的人皆人心惶惶,碰见谁都在说搬家的事。还有人向吴宝子请教,说是你也是搞装修的,你说这还建房都用的是些什么材料啊,怎么那气味一直不消?吴宝子说都糊到墙上、贴到地上了,天知道他们用的什么材料,反正不是好东西,一定是最次最便宜的东西。他也没功夫和人家细聊,只觉得当前最当紧的是行动。他先去医院看父亲。好在父亲的体质不错,手术又做得好,医生说,再住几天就能出院了。只是住院费用还差两千多。杨氿月原来寄回的钱还剩两千多,吴宝子便都取出来交了住院费,这样,家里就没钱了。吴宝子又去犁头湾看儿子金果。小金果虽然在这里还呆得下来,附近也有小伙伴陪着玩,可是他姥姥、姥爷什么也干不成,更不用说去卖菜了,每天只能轮流守着他,寸步不离。为什么要寸步不离呢?岳母领着吴宝子到外面看了一下后,吴宝子也服气了,的确应该寸步不离!原来,岳母家旁边不远,就有一口大堰塘,而且塘水较深,前年就有一个孩子在此溺水身亡。水火无情,谁不揪心啊!吴宝子在电话里把这个情况说给杨氿月听后,杨氿月在电话那头连声说,是啊、是啊,你看我咋把这茬儿给忘了,的的确确,这堰塘里是淹过孩子。租房,干脆租房!
吴宝子也考虑了二姨家的情况。二姨家虽也有三间房,可她家人多,除了二姨上高中的女儿在家住外,二姨的公公婆婆都健在,顶多也只能腾出半间房,自己一家怎么能住下?唉,可惜老家靠山屯的房子没了,要不然搬到老家住也行啊,就是小金果没地方上幼儿园,可也解决了一家人暂时住的问题。
只有先打听租房了。吴宝子先到县幼儿园附近打听租房,问了几家,心就凉了半截:好贵、好贵,一间普普通通的房子,月租费就得五、六百元。这还不算,有一家房主听说他租房是为了孩子上幼儿园方便后,便问他在哪个机关单位工作。吴宝子说没有机关单位,是下岗工人,全家没一个是机关上的人。那个房主就说,那你在这里租房也是白租了,县幼儿园只收机关单位的孩子入园。吴宝子一听,心又凉了半截——全截便都凉了。他又去私人办的幼儿园附近打听房子。一问,房租也不便宜,一间房月租金也得三、四百元。还好,真是到处都有好人,在一家叫做“小浣熊”幼儿园附近,他向一个住户打听,问有没有房子出租。这家住户只有两老在家,老头姓匡,是县林业局的一位退休干部。他家有三间正房和一间厨房,原本没有出租房屋的打算,可是听说吴宝子一家有几人下岗,开发商抵给的还建房又有污染,顿生同情之心,便和老伴商量帮一帮人。老伴也是在一个事业单位退休的,多年信佛又信成了一个菩萨心肠,也乐意帮人。于是,两老当即表态,让出一间房屋来给吴家住,并且一间堂屋和一间厨房也可以共用。吴宝子问到租金,老两口都说免了。吴宝子哪里肯依,说是不收钱我们不能住。匡老最后表态说,那就一个月给一百块钱吧。吴宝子千恩万谢,感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事后他才知道,这匡老曾经被错划过右派,下放农村几十年,受尽苦难。落实政策后本可苦尽甜来,可是又受了多年折磨:原来打右派下放时,城里这所房子被房管局的一个科长挤占。该科长以为匡老这一生会永远不见天日,便把房子简单装修了一下,作为人情送给了当时的一个副县长。副县长便把这位科长提拔成了房管局的局长。副县长哪能没房子住,所以他又把房子送给了他的一个亲戚住,对人说是送,实际是卖了。匡老平反后,为要回自己的房子,上下奔波了十来年,材料都写了一麻袋,吃尽了苦头,受够了白眼。虽然原来的房管局长和副县长已经退休了,可他们培养的接班人也是不小的官,顶着不退房。匡老鸡蛋碰不过石头。后来只好诉诸法律,过堂都过了无数次,官司一直打到中级法院,终于才鸡蛋变成了石头,石头变成了鸡蛋,要回了房子。匡老受了这么多的磨难,所以见了有难处的人,马上就责任感上来了,不忍坐视。
吴宝子先是给杨氿月打电话通报了情况,然后经过好几天忙活,完成了眼下最该做的三件事:一是把家搬到了匡老的房子里;二是结清了父亲吴连生的医疗费,将父亲接到了新的住处;三是将儿子小金果接到了新搬的家,又满足了他天天嚷着要上幼儿园的要求,把他送进了“小浣熊”幼儿园。“小浣熊”半年的学费是一千元,吴宝子一再跟园长要求,让孩子先在这里上,他妈妈马上寄钱回来就交上。园长答应了。小金果在幼儿园上了三天,杨氿月的三千块钱就寄回来了。吴宝子一咬牙,一下子交了两千元一年的学费,他是怕到时候拿不出钱,误了孩子入园。原家里的电话,也花了五十元移机费给转到了新住址。一切妥当之后,吴宝子就立即去了“乐安居”工地上班,继续做他的腻子工。只是,他比先前更加卖力地干活,不仅正班时更卖力,所有的加班,他都不想缺席,一心只为多挣些钱,让家人能顺顺当当过日子,更为了让妻子氿月少操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