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是一篇美妙的散文诗,播撒在夫夷江青嫩青嫩的水波里。烟霭飘渺,揉几分空灵在里面,这仿佛是另一世界。夫夷江,多么美妙的名字。她如一段绸带静静地绕过古老的北门街。一个美丽得让人窒息的年轻故事就发生在北门街那条冗长幽静的石板巷里。被岁月打磨得异常光滑的石板路,穿梭于北门街的每巷每户,街外,是另一个喧嚣繁华的世界。
宁远生背上挎包,踩着脚踏车走过清幽的石板路去学校上课,韩佳向来都会等他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早早地走了。
走出北门街,宁远生买了早点,顺手放进挎包里。车骑不远,他就看到她和一个陌生男孩在说笑着什么。他忽然觉得脑里面有血液喷张,他飞快骑过韩佳,把车堵在前面,今天为什么不等我,你妈说你一大早就走了。
韩佳不理他,和那男生径直地朝前走。宁远生更是气愤,头也不回地骑车走了。他一直在别人面前称自己是韩佳的哥哥,但看到她和陌生的男孩一起的时候,却感到莫名难过。他把车骑的飞快,满脑子嗡嗡作响,就在一个街口的拐角处,他把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给撞了。
宁远生感觉全身一下子就凉了。他是从来不犯这种错误的,但这个时候他只觉得有成万只蚂蚁在胸口爬。他看到漂亮的女孩重重地摔倒在地,洁白的裙角即刻被汨流的血染出红晕。他看到女生的眼神里满是愤怒和哀怨,他的心碎了一地。周围很快有围上来看热闹,他满脑一片空白。他此时感觉到自己完全不受大脑控制。他不顾一切地就抱起女生打车赶去了医院。他始终避免眼神和她对视,他害怕她眼睛里的那种光。他掏出纸巾捂住她小腿上被刮破伤口,然后扯下鞋带扎了一圈又一圈。他始终低着头沉默不语,他只希望这一切早点结束。
女生脸上仍然是那种疼痛的表情,但很安静。她安静地看着这个做事莽撞却又十分安静的男孩。纯色的棉T恤套着牛仔裤,干净简短的头发带有淡淡的橘香味道,白色的平底球鞋因为一只没系鞋带而显得十分可爱。他掏出手机给她,说,打你家里的电话吧,我送你去人民医院。她说,我妈很会骂人的,她不会放过你的。他说,我知道,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什么了。说完,她脸上露出很美的微笑。
女孩缓缓地按下手机键。电话通了,她安静地说,妈,我今天不小心摔伤了腿,在人民医院包扎,你打个电话给我的班主任帮我请个假,你不用来了,这儿有个同学陪我,你还要上课,挺忙的。
那边的声音很急促,说,怎么会摔伤呢,伤得重吗?她说,不重,擦破了点皮,我保证一个小时后就能回学校上课。她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宁远生,说,谢谢。他的表情很尴尬,你不骂我就好了,不用谢。
到了医院,他陪她消毒包扎。看到伤势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严重,宁远生的内疚稍微减退了些。他扶她坐到走廊上准备去拿消炎药的时候,韩佳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了过来,她隔老远就喊,宁远生,你没事吧,刚才我在街上看到你的车横躺着,他们都说有人出事了,我就马上跑这儿来了。
宁远生见是韩佳,心上的怒火又冒了起来,说,出事的又不是你,你着什么急。她说,我关心你,飞命地赶来看你,就是来换你骂的呀!女孩安静地坐在那儿,见到他俩吵架的态势忽然觉得有些歉意,低低说了声对不起。宁远生走过来轻轻地说:“没事儿,她是我妹妹,我俩常这样。”他说,韩佳,转几百块钱给我,我的手机还垫在那儿当医费呢。
宁远生有一次在别的女生面前这样叫她,不禁使她内心当中生了许多酸楚。她把钱拿给他说,我走了。他说,等一下,既然你来了,你去送一下这个女孩吧,你陪她到学校去,我去取车,再帮你请假。韩佳一把拉过宁远生,说,你闯的祸让我当替罪羊啊。他说,不是,你帮我问到她的学校或住址,我以后会向她赔礼道歉的。
女孩勉强着站起来说,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宁远生,韩佳说。她清澈的眼眸睁得很大,脸上一下子浮现起欢欣的微笑。她说,你就是经常在校刊上发表散文诗的那个宁远生吗?我叫安小小。宁远生怕她会把这件事宣扬出去,所以一声不吱。“哦,不是啊?”安小小的眼神里显得有些失落。韩佳在一旁嘀咕,“天下乌鸦一般黑。”但是她很为宁远生在这么漂亮的女孩面前不张扬什么而感到高兴。
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急匆匆赶来一个中年女人。宁远生见到她的时候很想躲掉,但他却听到安小小说,妈,我没事,你干嘛跑这儿来呢,我马上就回学校了。那中年女人说,大白天摔伤了腿,叫我怎么放心你啊。
宁远生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就从韩佳背后站了出来说,杨老师,对不起,今天早上是我不小心骑车把您的女儿给撞伤了,我今天不知怎么了。中年女人的脸上满是惊讶,“宁远生?”她禁不住叹了句。他把头压得很低,说,杨老师,对不起。中年女人沉默地站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好在撞的是小小,也还没伤着什么,算了吧,都去上学吧。
宁远生独自一人耷拉着脑袋走在后面,忽然间他想起什么似的,赶上中年女人和被搀扶着的安小小,说,杨老师,我今天向您请个假,我心思很乱。中年女人的脸突然又凝固了。她说,不行,你是不是又打算去惹祸啊。“不是。”宁远生又把脑袋耷拉起来。见他这幅丧气样,韩佳和安小小禁不住笑出声来。他说,我只是想回去睡一觉。中年女人斩钉截铁:“不行,你爷爷说了,你妈妈不在身边,我就是你的亲人。你今天回去睡觉,他会怎么看我。”
韩佳看得也有些糊涂了,她只知道杨芬华是这一学期才做宁远生的班主任的,她怎么知道宁愿生的母亲不在了呢?她和宁远生有什么关系啊。如果他们早认识,那宁远生为什么又不认识她的女儿安小小呢?
宁远生鉴韩佳和安小小都看着他笑,杨芬华的脸上颜色也和悦了一些,他说,我去把我老婆给取回来。杨芬华母女俩听这话半天都没摸着头脑,韩佳却躲在一边偷偷地笑,她说,他常常称他的那辆轻骑赛车叫老婆,称他的手机叫女儿。说完这话,韩佳笑得更厉害了,宁远生却飞快地逃走了。
中午的时候,宁远生拿了一大抱百合花送到杨芬华的办公室。他说,杨老师,您帮我把这个送给小小吧,她现在应该好很多了吧。
“噢,她很好了,”杨芬华接了花轻轻地放在办公桌上,“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他说:“没什么,为我外公的缘故吧。”
“你爷爷?怎么了?上次他上我这儿来看你了,我看他挺好的呀。”
“他对我的期望太高了,我怕我会让他失望。你做过他的学生,我想你应该知道他的性格。”
“这个我当然理解他,但他也完全可以理解啊,你应该相信自己,除了数学一门学科外,你也不比他们差呀。”
“我现在只是尽力而为,我爷爷根本就是个老古董,和他说道理根本就讲不通。”
“怎么可能呢,你爷爷又不是什么泥古不化的人,只是有些地方他对你要求太严,不容许有通融的地方罢了。好好加油,你爷爷会理解你的。”宁远生沉默地点点头,把办公室的门轻轻带上便出去了。
走出办公室刚好见到韩佳从教学楼的另一端走过来。她把一张折成纸鹤的信纸递给他说,安小小让我给你的。宁远生接过纸鹤顺手揣在兜里,便沉默不响地走了。
宁远生回到教室把一大摞课本压倒课桌上,然后轻轻拆开纸鹤想知道安小小会写些什么东西给他。信上说:“宁哥哥,韩佳姐说你写了个厚厚的散文诗集,可不可以借给我看看。你把它送到高二(六)班来好吗?”宁远生挠了挠头皮,自言自语地说,这怎么回事,好像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肯定是韩佳给捅的祸。但没办法,宁远生慢吞吞地想,谁让自己那一下非得撞了她,谁让她是班主任的女儿。
本来宁远生想中午回家休息,但现在看来他只能待在学校了。他拿了诗集走到对面高二教学楼,轻轻推开六班的教室门。他看到安小小静静地坐着看书,想回头就走,但安小小甜美可人的微笑让他不忍离开。
他把散文诗集递给她说,“这个我拿来了,脚还疼吗?”她说:“还很疼,但我不怪你。我妈没怪你吧。”他说:“没有。不过以后你叫我宁远生就行了,你写的那个称呼太肉麻了。
安小小捂住嘴巴使劲地笑,她说:“我不这样写,你会愿意把你的诗集给我看吗?”
他说:“谁说不能啊。”
“可是韩佳姐说你这人脾气很坏的,一般人都接近不了,而且我听学校里很多人说你的的确确是个很孤独的诗人。”
他说:“那你觉得呢?”安小小略略沉思了一下,说,我想我可能还不知道,他们说得有些对有些不对。宁远生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安慰,说:“如果人人都像韩佳那样,肯定没人理解我了。”
她说,学校里很多人都说韩佳姐是你女朋友,可你为什么却说她是你妹妹呢?
他说,她本来就跟我妹妹差不多,很多事她都喜欢跟我抬杠,而我又总是不得不让她,如果她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安小小忽然腼腆地笑了,你觉得我这样好吗?他说,我喜欢女孩子安静一点,娴雅一点,整天痴傻傻疯癫癫的我不喜欢。
安小小依然很安静地笑,她的笑总能让宁远生心里漾起一层温暖的涟漪。她说,散文诗集放我这里吧,看完了我就给你送去,你高三了平日也挺忙的。他说,别,还是我自己来拿吧,让你妈看到了又不知该说什么?她还是那种让人心动的甜美微笑,说,那好吧。
接近黄昏,天忽然阴沉下来,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安小小静静地坐在窗前看外面的雨。杨芬华把那抱百合花放到安小小的身旁说,小小,这些花你自己插到花瓶里吧,你的脚还不大好,晚上就呆在家里吧,妈学校里还有很多事就先走了。
看着母亲走去的背影,安小小心里十分空落,现在只有这些百合花能给她带来快乐了。她找来花枝剪和几个小花瓶,就开始整理这些令人怜爱的百合花。就在她打开塑料膜,拆开花枝节的时候,一张小纸条掉到了地上。
她捡起小纸条,看到上面清秀的字迹,是宁远生写的。他说我是百花丛中的一枚落叶,默默地,遇上了你;等待花开的季节,静静地,不要言语。她把小纸条和一瓣残落的百合花藏进自己的日记本,放到抽屉的最底层。她忽然想起宁远生在那个清晨那张忧郁的脸。她忽然明白为什么母亲绝口不提这百合花的事,还只说是同事送的安小小寂寞地看着外面的雨,静静地哼唱起了安又琪的那首歌,我们都是好孩子。她似乎听到落寞的声音从指尖滑过,那些像花儿一样清纯美好的记忆,就这样到处的飘散。
她想起父亲带着她一起在郊外放风筝的情景,在北门街对河的那片杨树林里骑在父亲脖子上看龙舟赛的快乐。父亲的模样,儿时太多的记忆,一起将她拉入了悲苦的疼痛之中。她觉得自己现在很需要一个母亲之外的人去疼爱自己。
安小小轻轻打开宁远生的诗集。柔和的鹅黄色淡淡地渲染,沉默的灰黑色做点衬,看上去有些发黄的纸页漂浮着浅浅的温暖,细柔清晰。她想,宁远生肯定和她一样,记忆中有许多抹不去的东西。他是个易于感动和感伤的人,美丽的过往是一种最奢华的疼痛。
她用甜美的声音读里面的诗句:花儿给我带来远处的芬芳/你写给我梦的图案/鸟儿给我送来飞翔的翅膀/你话给我黎明的太阳/我描绘一叶漂泊的孤舟/你说你要陪我去大海上流浪/可是啊,我深爱的那些鱼儿/你不知道我要去的远方。
安小小似乎触碰到了里面的某些伤痛,轻微但又如此坚硬。窗外的雨仍旧下的很恼人,安小小觉得自己现在几乎不能忍受这平时看起来很娴静的寂寞。她一页页翻动他的散文诗,看得到的孤独和看不到的孤独,像雨中的茉莉淋湿全身。
下晚自习的时候,宁远生看到韩佳又跟那天的那个男生一起,撑着同一把雨伞。他从后面快速追上去,说,记得快点回去,免得你妈又向我问起你。韩佳的眼睛里略带一些失落。她说,我知道。她看着眼前这个朝夕相处了十八年的男孩冷漠的从她面前走过,眼里噙满了泪水。其实她深爱着眼前这个外表大大咧咧,内心却极为柔弱的男孩。可他却一直在别人面前称自己为妹妹,使得她原本美好的爱情理想满是破碎的痛。她一直都在改变自己,但她改变不了他对她的态度。
她身边的那个男孩一直在追她,但她只把他认作自己的哥哥。她以为这样就可以试探宁远生是否真正爱她,但她又怀疑自己是否错了,这样能不能试探到真爱,更多的可能是伤害。宁远生发现韩佳最近老是和那个男生黏在一起,问她那人是谁她又常常沉默不语。而他常常挂在心上的却是安小小,自从把那本诗集送出去以后,他还没见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