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的新年过得有些寂寞,没有烟花,没有爆竹的欢乐声,甚至连喧哗的锣鼓声也很是稀少。只在华人聚居的地方,挂满街巷的红灯笼依然醒目。门前的香案,门上的对联,门神似乎并不寂寞,照样充满了生气。
宁远生忽然很怀念北门街在每年除夕时的热闹。绚烂的烟花,热闹的爆竹,通明的红灯笼,石板街上点烟火来回跑动的孩子,都像是老街上鲜活的色彩。穿过透明的灯火,宁远生一个人离开亲人,在除夕夜里走进灯火通彻的演播大厅。在演播厅里,主持人将他引向了其他四位胜出的选手。在五位胜出的选手当中,宁远生是年龄最小的一个,而其他四位均已是年过而立或者为人妻母之人。因而演播厅里的观众和其他成员对宁远生更是关注,他们很想了解这场激烈的角逐背后他的感人故事。
在节目录制过程中,宁远生说到了他的童年,说到了家乡崀山的秀丽山水和风俗人情,也说到了外婆的水煮鱼和爷爷的倔脾气。他说:“小时候很喜欢看书,很喜欢大声朗读,也很喜欢妈妈教英语时那种清甜柔然的声音。我很感谢我的亲人和朋友,尤其是我在这儿工作的诺诺姐,从大赛的开始到结束,她一直都站在我的旁边鼓励我支持我,默默地为我加油。
我经常会想起小时候她给我的棒棒糖,我很喜欢杏仁味的,她也很喜欢吃,但她总是让给我吃。“正在电视机前吃饭的韩诺看着电视里的宁远生笑。陆帆捕捉到了她脸上的表情,说,宁远生说的这些好像你都没有跟我说过。她说,其实都是些很感伤的事,小生经历了一个不幸的童年,失去了最爱的母亲和最疼他的外婆,是任何一个孩子都挥之不去的疼痛,所以我很少说。他说,你有个好妹妹和好弟弟,但是我有个好老婆。她笑,我还有个好丈夫,好公公,好婆婆,还有爸爸妈妈。
陆伯父和陆伯母也很是感动,眼亲温馨的画面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抗拒的诱惑。宁远生动人的故事和感人的肺腑,让每一个电视机前的观众都受到了心灵的慰藉和震撼。他们看到了这个有着寂寞童年的男孩眼中清澈的泪水,并默默为他祝福。寂寞在这一刻流露出来,让每一个人内心波澜壮阔。
新年伊始,宁远生陪着韩诺一家子到街上购物。他给安小小买了一条Levi’s牛仔裤,给爷爷奶奶和宁智明,杨芬华也分别买了礼物准备到邮局寄回。他在邮局的包裹里还放了好多照片,与同学的合影,个人照片,还有在陆帆家拍的一些照片。他想,爷爷奶奶他们很想了解他这边的生活,所以寄些照片回去很有必要,过年没有回去,兴许他们会更加想念。
有时候,宁远生会一个人去回到学校里独自漫步,那些烛光般跳跃清晰又遥远的记忆,便开始慢慢地撕咬神经。如果是在新宁的冬天,会有大把的时间留在学校里,而这里没有飞雪。一中的冬天,会有一层薄薄的雪花落在玉兰叶上,香樟树会显得几分姑娘脾气,洋槐和几棵栎子树会赤裸裸地站着。他们都不懂得寂寞,因为对它们来说,时间只是一个浅薄的概念。白天可以短暂,黑夜可以漫长,时间可以颠倒,光阴可以错落,而忧伤却可以不用发生。
在这南国的都市,每个人除了被繁忙的事情包裹,并不知道寂寞。有些时候,宁远生会觉得时间很无用,除了用来消磨几乎无益可言,这大概是一种悲哀。悲情的人可以用时间来悲伤,忙碌的人可以用时间来匆忙,那介于这两者之间的人呢,不哭不笑,不说不闹,无忧无虑,这却似乎只是一个疯子的世界。生活总是有太多的寂寞,太多的叨扰。
看着满丛的红玫瑰,宁远生脸上盛开了浅浅的微笑。刚想摘下一朵玫瑰,陆帆就开始在一边说话。他说,一个人多这里来干什么了,是不是没人陪你觉得不快乐。宁远生说,姐夫,我没事。陆帆说,为什么你不问我我来这里干什么?他要摇头说,不知道。陆帆坐在花坛的石头围栏上,背靠着他,说,我来怀念我的大学生活。宁远生说,你都已经抱得美人归了,你还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呢?他说,谁说的结婚了就不能怀旧了啊,这是生活赋予每一个人的权利。
陆帆微笑着侧过了脸来看宁远生,但没有发现他脸上有太大的变化。他说,小生,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宁远生说,在听啊,只是觉得你真幸福。他说,其实没一个有美好回忆的人都是幸福的,但往往又被我们忽略了,我和你姐结婚也都好几年了,每当我们吵架的时候,我们就暗示一些快乐的记忆,因而每一次吵架都弄得彼此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宁远生说,那你是怎样追到我姐的?他笑,一颗真诚执着的心。宁远生问他说,就这么简单,没有什么小窍门吗?他用手拍了下宁远生的头,笑着说,你小子是不是看上哪个女孩了啊?宁愿生看着花坛里的玫瑰,笑而不语。
陆帆邀他打网球。他说,姐夫,你也会啊。他笑,你这哪儿的话啊,你们体育课不是也要练网球吗,我也是从这毕业的啊。宁远生说,可我觉得你不像回事打网球的啊。他笑,会不会,试试你就知道了。陆帆的发球刚劲有力,不到五个回合就赢了一局。宁远生有些不服气,又打了两局又是输了。宁远生汗淋淋地躺在网球场上,陆帆走过去靠着他坐了下来。他说,怎么,气馁了,要不在跟我打两局。宁远生躺在地上,双手张开拥抱着天空,说,不行,姐夫你太厉害了。陆帆把他拉了起来,说,再试一次,也许下一次就能成功。
宁远生跟陆帆打了一二十局,回到家洗完澡就蒙头大睡。韩诺说,小生今天怎么了。陆帆说,我今天拉着他打了几局网球,他可能是有些招架不住。韩诺听了就用手蹭他,说,在学校里你可是大家公认的网球王子,你怎不让着他点。他笑,不让他受点挫折,他怎么知道成功来之不易啊。她说,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啊,而且有些事情是需要慢慢实践的。他说,好啦,不是你让我去陪他散心的吗,我现在是和你弟弟交朋友,也是想多了解他些,多帮助他些。她笑,就你好心啊。他也笑,我老婆好心。
一天宁远生意外地接到安小小的电话,她说,远生,我现在在上海,我很想你。他说,小小,你什么时候知道诺诺姐家里的电话的,为什么以前不打这个电话。她说,我是向韩佳姐问到的,以前没打这个电话是怕韩诺姐会告诉家里。他笑,她又不知道我俩的事情。她说,可是我妈知道,但我是她女儿,你是她儿子,她不好明说。
宁远生说,放心吧,诺诺姐不喜欢这档子嚼舌根的事,你一直都没回去过吗?她说,嗯,因为你没有回去。他笑,这是什么理由。她说,我想来新加坡见你。他说,小小,听话,别做傻事,还是回家,一个人会很孤独的。她说,我住在一个同学的家里面,她家里面的人待我很好。他说,那我到你那儿去好吗?她说,那韩诺姐不会说什么吧。他笑,我有办法。
宁远生找到正在花园里帮着陆大修剪花枝的韩诺说,诺诺姐,我有些散文作品和一些摄影作品,我想把他们出版,你可以帮我修改一下吗?韩诺很是吃惊,说,真的吗。他说,我给上海一家杂志社透过一些图片和文字,有不少发表了,他们写邮件说愿意为我提供出书的机会。韩诺脸上的笑容很是灿烂,她说,那好,你的文字倒是看过些,可我还从来没见过你拍的东西呢。
韩诺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拿给陆帆看,陆帆偶尔翻到一篇,看了一遍又一遍,却坐在韩诺的身边说,老婆,说实话我看不懂,这小子平时看起来好像挺大咧的吗,可一写起文章来怎么这么深刻缠绵呢。她说,发什么感慨呢,自愧不如了吧?他说,嗯,还是老婆理解我。她说,文学是有深度的,你呀就只会坐在摄像机前正儿八经地说说话,别的呀,什么都做不了。
陆帆又看了宁远生拍的许多照片,他很喜欢那些温馨的画面。那些照片清秀灵动,充满少年纯真的诱惑和美好。大自然的鬼斧轮廓,夕阳晚景,无不像年轻的女子楚楚动人。他笑着看照片,我还以为小生拿着相机只是玩玩而已,没想到竟然玩出热情来了,我给他找个不错的杂志社,这些图片肯定能够出版。她说,等你明白过来,猫都让老鼠给吃了,小生拿出这些就是想拿去出版,他说上海一家杂志社为他提供了出书的机会。他说,可以啊,我陪他去,正好我想休两天假也好去上海玩玩。她说,小生和我商量过了,为了不影响我们工作,他决定一个人去。陆帆的兴致被泼了冷水,说,那也好,这对小生来说也是次新的尝试。
上飞机前,韩诺给宁远生塞了件陆帆穿过的羽绒衣,说,这是你姐夫出差时穿的,把它带上,上海的天气冷。宁远生开心地笑,他说,诺诺姐,你回去吧,我会注意自己的。她说,那好,我们等你的好消息。他向她挥挥手便消失在无边的人流里。
坐在飞机上,宁远生不停地猜安小小是胖了还是瘦了。他已经很久没看到那张温柔纯净的脸了。他一直停留在自己的想象里,耳朵里的音乐有种童年的温馨。许飞的歌,《那年夏天》,王菲的《流年》。
他望着窗外副过的云层,他感觉到飞的快乐。如果能够选择用自己的翅膀飞一次,那边是人生最大的快乐了。他想,幸福和快乐总是平行的,他们分别代表着自己的意愿。他的童年,有韩佳的陪伴,可以说是很快乐,但他并不觉得幸福,他和小小爱得深切很是幸福但他却感受不到太多的快乐。音乐经不起他的折腾,近十个小时的飞行让人感到近乎窒息的痛苦和无奈。音乐播放器因为电源不足而自主休息了,宁远生把提在手上的电脑放到腿上,开始写这旅途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