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那天,在小百花酒店的二层宴客大厅里,安小小拖着行李箱带着疲倦的面容出现。她只是很孤独地站在人群中间,倦容掩盖了那些还未及表现出来的伤痛。杨芬华见到女儿的归来很是高兴,赶紧的忙着帮她拿行李,但她却没有松手。她说,妈,为什么前天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说远生和韩佳姐的婚礼还没定日期。
安小小如此唐突的话让杨芬华顿时语气不足,在她看来,小小和小生是有过一段恋情的,而这段恋情则有可能破坏他们的一身,甚至是整个家庭的幸福。她也知道,这段情感已经开始让小小受伤了。但是她没有想过,当初她没有在这中间有过任何形式的阻挠,他们继续下去会怎么样。或许是因为他们当时的年龄还不适合恋爱,所以这种假设基本上不成立。
杨芬华慈爱地看着女儿,说,小小,那个时候他俩的婚礼确实还没定啊。但安小小明白,母亲的故作镇定是因为她不想让自己参加这场婚礼,不想让女儿受更多的伤害,她也知道她对远生的那份爱。只是,一切都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完美。爷爷奶奶不支持,宁叔叔和母亲反对,而在远生,有他一同成长的韩佳,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属于这儿了。她开始哭,泪水静静地爬满脸颊,再成串地打湿在地板上。
宁远生和韩佳穿着洁白的婚礼服走过来的时候,杨芬华为小小擦干了脸上的泪珠。小小拿过母亲手中的那只高脚杯,说,哥,祝你和韩佳姐永远幸福。饮尽那杯满满的葡萄酒,泪水像她刚刚灌进去的那杯酒又找了个出口流淌了出来。安小小看着宁远生,泪眼模糊,周围的人已经不存在了,她的眼睛里只有一些过去的美好。
宁远生松开了小小挽住他的手,深情地抱住她说,原谅我曾经那样幸福地爱过你,但相信我可以同样做好一个哥哥。安小小哽咽了好,但她除了脸上的泪水表现出一种伤感以外依然很安静。她的声音低缓得让人难以相信,她说,哥,我知道,以后你要和嫂子过得幸福。韩佳拉住了她的手,但没有言语,或许她应该感谢安小小归还了她的幸福。
婚礼宴上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安小小有过很自私的臆想,就像是电视剧镜头里描述过的那样,新郎甩掉新娘的手和突然闯入婚礼的女孩执手而去。可是,现实里没有这样的场景。她理解宁远生,在他的生命里,韩佳时不可或缺的,他可以缺少安小小这样一个妹妹,但无论如何他不能没有韩佳这样的青梅竹马。此时的感伤就像一株藤蔓,缠绕住安小小的身体,让她感觉到窒息和纠结。心灵的疼痛是最为脆弱的,外界的安慰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李欧兰推着轮椅过来,深情专注地看着满脸除了泪水已剩不下多少表情的安小小,她心里有道不尽的话要说,但情理的约束,她竟然说不上一句话来。她记得小小每次和韩佳出现在家里的时候那种快乐的氛围,她的善解人意,体贴细心,她早已在内心里接受了小小为自己的女儿。而今,她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在同一个最爱的人面前的两个极端,她感觉到内心里长满了丝线。谁也不知道如何处理局前的尴尬,只是像等待奇迹一般等待一切都平静地过去。杨芬华双手托着抽泣不止的安小小走到楼梯口上到了三楼,逐渐消失在宾客的视线中。
李斌坐在沉默了好久的宁远生旁边,说:“没有人可以预料一切,爱情本没有对与错,爱过了,伤过了,就好了。他看着李斌笑,很无奈的笑。他说,也许吧,那时候我不该有承诺的,结果却伤了她,那么深。她总是对我那么好,可我又是她的哥哥。
李斌仍然只是安慰,过去的事情总会有消逝的时候的,或许她会明白你内心的苦,她会理解她和你之间的那段情缘,也会明白你和韩佳之间那种与生俱来的相怜相惜,小小是个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她现在只是需要时间去消化那些记忆的硬块,相信时间可以抹掉那些过去。
他的表情仍然那样愁苦,说,正因为我是她哥,所以我的伤害才无可原谅。她曾经那样决绝的,甚至不惜和杨妈妈还有爷爷奶奶闹翻,说要嫁给我,而现在,我理解她的心情,肯定是感觉到自己一无所有了,可是我无法履行我的诺言,爷爷奶奶还有杨妈妈的反对,我对韩佳的责任,我忽然觉得我做的一切都是多么荒谬。”李斌看着无法言明心襟的苦痛表情,却再也找不到更好的言语来安慰,只是忽然地举起酒杯一个劲地喝闷酒。
韩佳拖曳着长长的婚礼服独自上了三楼。她缓缓走进一套雅间,看到杨芬华正在不停地用纸巾为安小小擦拭脸上的泪痕,她在门口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迈开了步子走了进去。杨芬华一眼望到了韩佳,便腾出小小身边的座位让她坐下。杨芬华知道,该发生的事总会发生,不管这两个孩子之间是否存在什么隔阂,但该面对的总归是要面对,这是宿命,因为以后相处的时间还很多。韩佳坐下来,搂住木然无语的小小。杨芬华看到两个孩子在感情上的冲突面前能够平静相处,心上的块垒便自然释放了许多。
韩佳说,你恨我吗,很的话你就说出来。安小小依旧是木然的表情,但心底却是那种撕裂的绞痛,她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她不想怨怪谁,韩佳只不过是为了那份真爱,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而远生的选择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她和韩佳都是他的最爱,妈妈和爷爷奶奶对她和远生之间的恋情,有着世俗的偏见,而这偏见又街坊之间的家长里短,这似乎是世俗礼教的谋杀。
她曾经与爷爷奶奶还有母亲的义无反顾的抵抗,她和远生的誓死抵抗都以最终远生的妥协而宣告失败。而现在,她最爱的人终于和她最熟知亲密的人找回了他们曾经的幸福。她想起了远生毕业后的第二个夏天,他和她一起在父母面前摊牌,他们要做一对幸福的恋人,并且一直走下去,可是她得到的回应却似母亲以一记狠狠的耳光。他们想从爷爷奶奶那里寻求理解,得到的却是爷爷的厉斥和奶奶痛心裂肺的以死相逼,比他们的威胁更具力量。他们都坚贞地维护着社会伦理的礼教,而不是理解。
宁远生最终放弃了挣扎,他独自一人去了新加坡,整整两年没有和家里任何人通过电话。而安小小把那颗支离破碎的心收藏了起来,留在上海一边学习,一边尝试着她的写作。这段时间,感觉被家人和所爱的人抛弃的她,韩惠研成了她唯一的归宿。她陪着韩惠研几乎走过上海的每条大街小巷,拜访过无数的社会名流,接触过各式各样的人生。
她忽然明白,那次挫折只不过是人生的一段小插曲,那并不是背叛,而是生活需要这样的勇气。可是宁远生,在她的脑海里,却一直的生着根。她在F大空荡荡的演奏大厅里写她的人生感思,在繁华的南京路街头为行人演奏着一曲又一曲的孤独。
但或许没人可以听懂她的孤独,繁华之下的都市人掩藏的是无尽的寂寞,但却无人能懂。她用宽大的运动外套把自己隐藏起来,戴硕大的太阳帽遮住自己的眼睛和脸,她需要留下的只是一颗心,一颗在喧哗的人流里渐渐衰老,自由流浪的心。没有人读懂她心灵的人们,却被她悠扬的琴声打动,这是她唯一的欣慰。
那些记忆如她珠连不断的泪水层层涌现,韩佳过于自责的话语打翻了她内心的宁静。她伸出一只手,似乎所有凝固的东西又开始慢慢融化。杨芬华静静地看着发生的一切,她或多或少的知道两个孩子之间的事,但最让她感动的却是眼前正在发生的所有。
韩佳凑近小小,和她坐到一起,用拥抱抚慰着他的感伤。其实韩佳心里也有许多感伤,却无法言明。分明是两个人的伤痛,却必须有一个人坚强。在安小小的心里,似乎所有的选择都已经定格了,剩下的故事不会像以前那样,心悬着只期待着幸福的结果。
杨芬华悄悄掩上门出去,下到二楼的宴客大厅。安小小告诉韩佳,她想回去,想用时间遗忘掉生命里最最重要的一部分。韩佳问她要回哪儿去。她告诉她说上海。韩佳没有继续疑问,也并没有挽留,却开始策划一场逃离。她说,我想和小远一去陪你去上海。她明白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她还必须去面对毕业后一直未曾出现的方荣兴。心灵的伤口终究会愈合的,她必须学会坦然面对。
在爷爷奶奶的意识里或者爸妈的眼里,韩佳知道,新人是不能够远离的,更何况是要她和宁远生去上海。她不是想要摆脱什么,而是在尝试着找回一些过去的东西。她发短信告诉宁远生,说,我想让你和我今晚跟小小一起去上海。宁远生看了短信并没有问为什么,在他的印象里,她的思想仍然是那样简朴单纯,他甚至想像这是她作弄人的点子,虽然他知道在这个每个人的情感都极度挣扎的时刻谁也没有这样的心情。
他看了看他身边和他同样心境的李斌,说,我想让你帮我挽留她们。李斌看着他说,你不和她们一起走。他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我打算一直留在新宁,哪儿也不去。李斌的眼神有些疑惑,他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说,宁远生,这可不像你。他问宁远生说,怎么挽留,我不会那些挽留人的话语,但我可以试试。他说,你就让韩佳和小小留下来去见一见你的那些年轻的孩子,就明天一天。李斌用手抓住他的肩膀说,远生,我明白你的意思。
第一缕晨光透进教室的时候,坐满阳光孩子的课堂里多了一位时尚雅致的年轻女子。她站在讲台上跟台下的孩子们讲述着自己的音乐故事,对音乐的感悟。孩子们听得很痴迷,清澈的瞳仁里充满对音乐的好奇与渴望。她感受到了他们更为年轻的向往,感受到自己那颗受过生活情感负重逐渐衰老的心灵,命运的演化让她感触到心灵深处最美好的东西。
生活里的另一种幸福开始向她招手。她曾经想过要为宁远生生一个孩子,就像他们当中最获波的一个,当然女孩更好。她会教她拉小提琴,歌唱、舞蹈,宁远生会教她诗歌,给她诗的灵性。现在,这一切永远也不会发生了,她便有理由去爱更多的孩子,他们当中的一个可以成为她的女儿。
她为孩子们演奏的那首小提琴曲,揭去了她和孩子之间的所有隔阂。她的漂亮,亲和优雅吸引了所有的孩子,孩子们对她的那种爱是远远不同于李斌的。孩子们将安小小团团围住,眼睛里绽放着春天里温暖的蓬勃生机。她忽然觉得内心里明媚了许多,生活中的走向标开始逐渐变得清晰。
在新宁停留了两天,宁远生和韩佳新婚的第二天晚上,安小小独自登上了去上海的飞机,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不想让宁远生和安小小因为她的情感而丢失了新婚的温馨浪漫。只是在飞机启航的那一刻,他给韩佳发了一条短信:我和孩子们的相处让我重新找回了我生活中的快乐,生命中爱的归宿。她看了看机舱外的厚重天幕,不再孤单,不再惧怕。她关了手机,神情淡定地望着那几盏孤寂的灯火微笑。不久后,她开始经常出现在上海一所教会贵族学校唱诗班的孩子们中间,生活给了她另一种快乐。
韩佳心中的纠结在收到安小小从上海寄过来的照片后顺理了许多。身边多了个她爱的让她分心的男人,她也腾不出太多空余的时间去顾及太多。她除了下班回来照顾轮椅上的母亲,她的另一半则成为了家庭主妇。虽然有时候她还不明白为什么选择扔下“蓝度”让史蒂文和竺可心打理,自己却留下来在一中做了一名英语教师。或许是他的预言,他创立“蓝度”并不是为了向父亲证明什么,而是因为他的背后有一双温暖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他。而现在他的选择,也许是因为天堂里的那双眼睛,他在一中度过的他的童年,他的初中,他的高中,以及他记忆中的全部。
现在的生活似乎跟他们的童年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宁远生不再唤韩佳作姐姐了,他可以在宽大的弹簧床上把她抱在怀里做任何一个亲密的举动,爷爷奶奶似乎仍然是记忆中的爷爷奶奶,但头发好像一夜之间便染了白霜;后园的植物却好似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繁茂了;那条冗长的旧街巷却依然那般执着地守护在那儿,如同是几个漫长的世纪。宁智明、杨芬华、韩国文、李欧兰开始老了,好像说话做事都不那么果敢;外婆的老屋早已经不去,门前的石阶或许早已经长满野蒿。
宁远生和韩佳依偎地坐在那片杨树林的石凳上,看着火红的江面谈说着身边的故事。他们等待着某一个温和的清晨孩子的降临,然后给他讲他们那些美丽的故事。那些像玉兰花一样洁白盛开过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