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放假的时候,宁远生就发现爷爷奶奶忙里忙外张罗着,好像是每年给自己过生日那天一般。他问奶奶,今天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吧?奶奶坐在门前的那口水井边,眯着眼睛笑,说,今天日子不特殊,但是人特殊。“人特殊?”宁远生在脑海里不停地回忆,爷爷的那些学生,他基本上都见过,没什么特殊的,如果说是爸爸那些生意场上的朋友,他基本上是不会领到这个爷爷住了大半辈子的老宅子来的。他知道有些事情自己不该问的太清楚,就没再问。
进屋的时候顺手在院子里摘了朵蓝玫瑰。谁知奶奶在后面很心急地喊他:“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贪玩,那是你爷爷去年冬天托了好些关系从国外引进花,你这样子折腾,看他不说你才怪。快把它扔了。”“扔了?”宁远生看着手里的花,的确与众不同。蓝色的花瓣上紫色的纹络清晰可辨,娇羞羞地涵养着几丝黄蕊。他悄悄地将那朵蓝玫瑰藏进挎包里,他也很喜欢。
果真,宁远生坐在屋里才写几个数学题就听到爷爷在院子里叹息,今天才开的那多蓝玫瑰哪儿去了。奶奶在水井旁洗瓜菜,说我今天在上面晒了个枕头,花给我弄折了。如果是平日,爷爷一定会厉声说上奶奶一两句,但或许是今天有特殊的人要来,所以爷爷也就忍住了那股牛脾气,好歹也是七十好几的人了。
宁家奶奶走出院子,往那条幽静的街巷望了望,走进院子她就开始着急起来。她说,老头子,这智明怎么还不回来,小生都放学这么久了啊。老头子也有些着急了:“对啊,都去半天了,怎么还没回啊。”老头子实在急了,就跑进屋里,说,我去打个电话。
听到外面车鸣,奶奶马上跑到院门口,说,老头子,智明回来了。下了车,杨芬华带了女儿和宁智明一起上了那个青石板的台阶,一起进了院子。安小小穿着干净的球鞋和牛仔裤,洁白的棉T恤,一支马尾扎得十分秀气。
进了院子,安小小就礼貌地说,张奶奶。奶奶一边乐得合不拢嘴,一边不停赞叹:“这孩子真懂事。”杨芬华见着她寒暄了几句,而后拉过安小小说,这是我女儿,过去一直在她外婆那儿,今年我把她接到了身边。奶奶说,这样挺好的,女儿在身边也好照应啊。
宁远生因伤了那多蓝玫瑰有感而发,正在电脑上写网络日志,听见外面这么热闹,他知道那个所谓的特殊人物来了,就匆匆跑出来看究竟。见到杨老师和安小小,他大吃一惊,竟然羞怯起来,赶紧往回走,却被宁智明大声喝住了。他说,小生,杨老师来了,还不赶快见见。杨芬华在一旁轻轻地说,小生这孩子胆怯,平时都能见到,随便一些没关系。宁远生走过来说了句“杨老师好”,就看着安小小很认真地笑。
爷爷提了几根绿衣的玉米棒进来,我到后面的菜园掰了几根玉米,让老婆子煮了给你们吃啊。杨芬华赶紧去接了过来,说,宁老师,别太麻烦您了,对我们不用这么客气。爷爷乐呵呵地笑,说,不用客气,不用客气,都自家人了。杨芬华的脸上忽然起了一丝红晕,她说,宁老师,还是进屋去说吧。
宁远生一个人走进自己的房里,把那朵蓝玫瑰悄悄送给安小小,说,这个送给你,是我从爷爷的院子里偷来的,只开了一朵,刚才老爷子还发火呢。安小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爷爷的宝贝你也敢偷啊。他说,其实不能算是偷,去年栽这花的时候我也培过土,施过肥,开花的那株好像还就是我栽的呢。
安小小却也很感动,正提到他的散文诗的时候,韩佳从对门拿了几本数学教辅书跑了进来。她把书扔到宁远生的桌上,说,你要的书我给找来了。说完她就走了,只听到她在外面谢绝奶奶留她吃晚饭的声音。
张奶奶一直都很喜欢韩佳这样的女孩。她看着她从小和宁远生一块长大。空闲的时候,她常常跑到后菜园里帮着做一些培土浇水的活儿。韩佳很喜欢每天躲到那片绿茵茵的菜地里,喜欢追着宁远生满院子跑,还喜欢带着宁远生去夫夷江的浅滩戏水。她比宁远生还大两个月,从小都是她带着小生到处疯,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开始叫她妹妹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很苦恼。
宁远生从自己的书架上翻下许多文学作品给安小小。有托尔斯泰、泰戈尔、卡夫卡、甚至包括那些思想怪诞的尼采、苏格拉底。安小小问他:“你看不看安妮宝贝?”“安妮宝贝?”宁远生沉默了一会儿,从抽屉里拿了本书,《告别薇安》。他说,如果我爷爷知道我看这种书,他肯定会用他那根竹杖敲我的背。安小小偷偷地笑,“那你还敢看?”他说:“那段时间里学校里风行看她的书,我也不能免俗啊,但我只留下了这一本,别的在学校里大概的看了一下就送给别人了。”她说:“这一本送给我吧,这一本我没有。”
宁远生又有些犹豫,说,“我觉得女孩子看这安妮宝贝的书不好。”安小小把那书放到怀里,说,“还真和你爷爷一样有些老朽,这本书本来就是女人写给女人看的,你们男的看才叫不应该呢。”她说:“你能不能再借几本泰戈尔或者余秋雨的书给我,最好把你的背包给我。”他说:“你直接拿回去就行了,干嘛非得让我拿背包。”她说:“如果让我妈知道我看安妮宝贝的书,她肯定会揍我的。”宁远生笑得很傻,说,“原来你也和我一样。”
客厅里大人们在聊一些生活和工作上的事情。张奶奶陪坐了一会儿就跑去厨房忙活,杨芬华要去帮忙却被老奶奶送了出来,说,智明也难得见你一次,你们多聊些时间。宁老爷子也跟着老婆子去了厨房,孤零零地留下两个中年人。
宁智明拿了个玻璃杯去倒了杯开水给杨芬华。他说,小生在学校里怎么样,有没有到什么乱子。她说,他挺好的,只是在成绩上数学有些偏科,我鼓励过他几次,看他样子信心还是满满的。宁智明脸上透出淡淡的微笑,说,芬华,我平时工作忙,小生在学校里还得你多照顾,你知道小生妈走得早,他的心灵上肯定有过阴影。现在又高三了,我只是希望他能个上个好点的大学就好了。她说,这个你放心,小生的学习我会照顾好的,只是在家里的环境你们也应当适量放宽松点,高三不能有太大的压力。宁智明说,这个我知道,所以有些错误我也没有提出来去责怪他。上次我听说小生骑车把一个女孩子给撞伤了,还是你们学校的一个老师的女儿,是真的吗?
杨芬华喝了一口水,忽然很诡异地笑,说,你怎么知道?他说,上次我去你们学校,想看看小生在学校怎么样,但又不好意思打扰你,所以到学校里转了转就走了,结果就听说了小生的事。杨芬华知道这也算不了什么大错误,且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就告诉他说,那个女孩就是小小。宁智明的脸上满是吃惊的神色,他说,小生他怎么把小小给撞上了,这家伙车怎么骑的。她赶紧说,没事,就擦破了点皮,这样也好,意外的相识或许还能让他们免去很多烦恼。他说,对,希望他们的记忆可以单纯一些,不要像想我们的曾经那样了。
她抬起头看他,眼睛里分明有闪烁的泪光。那个年代,他们曾经深深地相爱,可是又躲不起命运的无情摧残,幸福之花逐渐枯萎,时间一点一点修复了那些爱的伤痕,他们各成了家室,成了极少相见的朋友。然而命运又总是这样弄巧成拙,他的妻子在小生十岁那年因病魔而撒手人寰,她的爱人也因为一名人民警察的职责,在夫夷河畔落水救人而永远离开了十三岁的女儿。
宁智明似乎想提一些过去的事,但他看到杨芬华的眼里的泪花却又不忍心再去敲打一颗破碎的女人心。他说,还是不提那些过去的事儿,我带你去我爸的那块菜地看看吧,老头子退休在家里闲不着,拿块菜地当宝贝一般伺候着。看到后菜园那块葱葱茏茏的绿色,杨芬华很是欢欣,说,宁老师还真是满有心趣的啊,看到这清新的绿色,真的感觉很舒畅。
他微微扬起嘴角说,我提了好几回要买套房子住,老头子硬是说这里好,不肯挪窝,还逼着我和小生和他们一块住,我想人老了就这性情吧,离不开泥土和自然。
吃饭的时候,张奶奶不停往杨芬华碗里夹菜,宁智明给杨芬华倒了杯红酒又开始陪宁老头子喝白酒。宁远生和安小小这会儿倒是很安静,在大人面前他们毕竟只能说是小孩,所以不敢张扬。宁老头子闷闷地喝了几口酒,说,芬华呐,以前你和智明都还是不懂事的孩子,该管的事我管了,不该管的事我也管了,现在你们也年过不惑,我也这把老骨头了,以前的有些事应该怪我管得不对,但现在有些事我觉得还是应该管管。宁老头子说完这话又喝了口酒。
宁智明抬头望了一眼杨芬华,开始低头吃饭,他轻声的说了句:“爸,您老还是吃饭吧,都过去这么久了,以前的事还是不要提了。”宁老头子没理会他,继续说,芬华啊,你看你和智明现在都单身,身边又都带着孩子,如果你真的没有怪老师的话,就经常过来坐坐,智明需要你的帮助,我们家小生也需要你照顾。杨芬华说,宁老师,看您说哪去了,我怎么会怪您呢,那些事是我们没处理好罢了,哪能怪您呢。其实我挺乐意过来的,只不过是工作太忙了些抽不出时间啊。
张奶奶忙插嘴说,哪带着小小过来吃个晚饭也好啊。宁远生一听很高兴,说,奶奶讲的对,杨老师,平时我肯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有空闲经常带小小过来说说开心事,我也好有个说话的伴啊。听宁远生这一逗趣,大家都乐了,安小小也在心里暗骂,你这个坏小子,想占我便宜是不是?
宁远生和安小小都或多或少的明白,两个大人之间肯定有不少的故事,但那是他们大人之间的事,与他们无关。安小小还小生的那本诗集和书的时候说,我怀疑你和我以后可能得认同一个妈。宁远生说,或许吧,他们那上一代的爱情肯定很曲折,只是不知道我妈她在天之灵会是怎样想的,我想这也应该是她在另一个世界应该感到欣慰的吧。她说,我也这样想,虽然我爸在世的时候那么爱我妈,但他在天堂里肯定会为我妈祝福的,这也应该是他希望的。
宁远生看了安小小一眼,忽然感触颇深,他和她的人生境遇有着如此之多的相似之处。她说,远生,我觉得你写的那些文字里有许多我想表达的东西,知道吗?他抿起嘴微微地笑,说,是吗,看来我们同病相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