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杨家母女来宁家之后,韩佳便开始疏远宁远生了。她每天上课总是迟到,宁远生每天早上去叫她的时候,韩佳的妈妈,李欧兰说,最近也不知道怎么的,晚上回得很晚,早上又起不来,问她是不是学习太累了也不回答,今天都叫了好几回了就是不肯起床。这都高三了,你说她是怎么了,小生你快去叫叫她。
宁远生走进韩佳的房间,发现她正窝在被子里睁大着眼睛想问题。见宁远生进来,她把头撇向一边,身体也翻到另一侧。宁远生坐在床沿上,沉默了一会儿,说,是不是因为那天我见到的那个男孩,是不是?韩佳依旧不做声,她安静地躺着,想着许多过去的事,她想起了那个捡了一只她慌乱中丢下的凉鞋,在河滩上追着她奔跑的那个男生。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光,温凉的和风,浅浅的水滩,倒映在河水里柔柔的绿,深水处的水藻以及那些天真的欢笑,好像都无法再找回来了。
他说,韩佳,你说话呀,是不是那个男生做了什么不应该的事,你告诉我,我去帮你说说理。她说,宁远生,别去做傻事了,他是我认的哥哥,他对我很好,比你对我还好。告诉你你也不明白,我的内心当中有另一个人,是他伤害了我。另一个人?宁远生很安静地看着她,他几乎不相信这是韩佳说的话,因为她从来不曾说过这么深刻的话。在他看来,韩佳一直都是那么一个活波快乐的妹妹,在她的世界里几乎就没有忧郁的色彩。一定是心里的另一个人伤害了她。
宁远生觉得这句话有些琢磨不透。他说,不管什么事,你都说出来好吗,说出来就舒畅了,不是吗?宁远生的体贴很是让韩佳心痛,泪花在她眼睛里盘旋了好久,还是落下来打湿了枕头。她的声音开始有些哽咽。她说,小远,有些事你是不能理解的,说出来不如不说,你不会懂的。他说,好了,韩佳,不管什么不开心的事都忘了,好吗,咱一起去上学。你以前不是经常在门口等我的吗,我迟到一会儿你还说我小懒虫呢。
韩佳似乎没有起床的意思,她用枕头蒙着脸,好像是什么东西突然打翻了她肚内的那些苦水。他说,好了,韩佳,都别想了,好吗,下午放学我抽时间陪你去买你喜欢的百合花好吗?韩佳忽然觉得宁愿生的那种温暖又让人感动,她从床上坐起来,脸上淌满泪水,像绽开的花朵一般满是幽怨的柔情。
宁远生用手心擦干她脸上的泪痕,说,这就乖了嘛!他从背包里掏出两个小巧可爱的鸡蛋,说,奶奶说鸡蛋补营养,呐,给你揉眼圈,看,眼都哭肿了。她说,真的?韩佳赶紧拿镜子照,却发现镜子中那个头发蓬松,眼泪汪汪,楚楚可爱的模样。她说,你怎么又唬我。他把那两只小小的鸡蛋捏在手上,贴到眼睛上面说,说,我是一只来自东北的小白眼狼,我的名字叫佳佳,韩佳的佳。
韩佳忽而破涕为笑,说,小远,我不哭了,我们去上学。宁远生把鸡蛋塞到她手上,说。这两个鸡蛋留给你吃了,你快点起床,我在外面楼下等你。
走到楼下的时候,李欧兰问宁远生,佳佳怎么样了。他说,李阿姨,韩佳只是这两天的心情不好,或许一段时间之后就好了。李欧兰静静地点点头,说,小生,你知道韩佳向来是个乐观的女孩,这次弄成这样肯定还有些别的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多陪陪她,好吗?李欧兰是个很善解人意的女人,她或许知道女儿的心事,但又不便说出来。
宁远生走出门说,李阿姨,你就放心吧,有我在,韩佳不会有事的。李欧兰脸上露出宽慰的笑,那我要让你多多操心了,其实我知道,韩佳这孩子只是需要人多陪陪。
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宁远生说,我去和那个男生谈谈?韩佳听到这句话脸色一下子暗下来,说,我跟他没有你想的那种关系,你想跟他谈什么。他说,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他是个怎样的人。她说,那好吧,他和我同班,叫方荣兴。他说,你能在中午的时候把他约出来见我吗?韩佳默默地点点头。
吃完中饭,韩佳领着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孩走到那可古老的玉兰树下。阳光穿过角质的叶片,有一种透明的质感。青翠的叶片丛间,花蕾参差探露着头,呼吸着阳光的那份慵懒。宁远生坐在玉兰树底下的那块小圆桌旁,眼睛直直地看着不远处一株红绿交错的石榴树,明丽的绿色在阳光下有一种动人的温暖。
韩佳和方荣兴坐到宁远生旁边的石凳上,宁远生却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韩佳望了望宁远生,说,有什么话要问你就说吧。宁远生迟疑地看了韩佳一眼,说,你能不能回避一下。韩佳站起来,看着两个人犹豫了瞬间,说,那好吧,你们聊,我走了。见她走远了。宁远生说话便开门见山,他说,你叫方荣兴对吧?
方荣兴大方的微笑着点点头,他说,你叫宁远生,校刊上经常发表文章的那位才子,对吧?见方荣兴的话有点扯淡的味道,他说,说正经的,我想听听你的知心话,你到底是不是喜欢韩佳。听到这句话,方荣兴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他好像已经为这句话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方荣兴没有做任何声响,只是无语地点点头。
宁远生的脸上开始透出一些微笑,但方荣兴看到这张微笑的脸却有些惊恐,他不知道宁远生的笑意味着什么。宁愿生回答他,没什么,既然你承认了你喜欢她就应该一直对她好,而不应该对她有任何伤害,她是我妹妹,我有义务保护她。
这句话却让方荣兴很惊讶,可是她并不喜欢我,她已经拒绝了我,她把我当哥哥看待。刚进高三的时候,她就坐在我旁边,常常和我说很多发生在她身上的快乐的事。宁远生觉得事情发生的几乎有些不可思议,那她为什么这几天情绪这么低落,今天早上还哭得那么伤心。方荣兴忽然笑了,他说,那得问问你自己,是不是你自己在哪件事情上伤害了她?“我伤害了她”,宁远生觉得方荣兴说话越来越不靠谱了,“不可能,我没有干涉她的幸福,就上次我碰到你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说什么,也没有在她爸妈面前说什么啊?”
方荣兴的笑忽然变得很冷,说,不是因问你干涉了她的幸福,而是因为你是否能给过她幸福!宁远生恍惚间又想起了韩佳早上说过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他感觉到事情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简单。
他问方荣兴说,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一点?方荣兴看了一眼宁远生认真的表情说:“其实韩佳一直喜欢的都是你。她经常向我提起一些你们以前的事,我看得出她沉浸在回忆里时那种专注幸福的表情。但她发现你对她的那种关心和爱护似乎并不是她所希望的那种感情,她经常和我在一起,是想试探你。”
宁远生忽然觉得心沉重了好多,他觉得有什么话要表达出来但又说不出口。方荣兴接着又说:“韩佳的伤心肯定跟你有关,因为我发现最近她总是把一些以前的照片带到教室里来,还在上课的时候翻着你和她的那些合影看了又看。”
宁远生一下子就沉默了,在他的意识里好像并没有形成一个“爱情”的概念,他只是觉得和寒假一起可以很开心很自由很快乐。他只是认为爱情就应该是那种才子佳人型的或者是英雄儿女型的,他和韩佳的那种小幸福只不过是一种很平常的快乐,干净质朴,没有任何欺瞒。他说,是他来让你告诉我她喜欢我的吗?
方荣兴告诉他,没有,但是喜欢一个人没有必要表达出来,我有这样的亲身感受,我很为当时过于急切的表白自己的真心而感到后悔。其实我也早听说过你们的事,他们都说你俩青梅竹马,而我却偏偏的要去喜欢她,我现在只是希望平静过完这段高中生活,等高考完了再彻底的忘了这一切。
宁远生说,其实有些事情也是不一定的,结局会是怎样,我想我们谁也难以预料。方荣兴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说,现在我们还是现实一点,就要高考了,还是把感情放到一边吧,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多陪陪韩佳,给她一点宽慰,让她有一个好的心情去应对高考。
看得出方荣兴有一种解不开的烦忧,他对爱有一种很深的理解和大度。他说,其实我觉得现在也还是很好,只要能够开心地和她在一起。方荣兴说了很多,让宁远生认识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所以在方荣兴走出不远后,宁远生叫住了他,说,我希望我们以后可以成为朋友。方荣兴回过头来,淡然一笑,说那当然。
宁远生坐在那几棵玉兰树下心情一直很沉重,他不知道以后该怎样面对韩佳。他说不出自己对韩佳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他躺倒那根大理石的板凳上,闭上眼睛静静地想一些关于他和韩佳的记忆,可是他却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她的样子都想像不起来。他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可能呢,这怎么会使爱情呢。想不了什么,宁远生也就干脆不想了,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太阳那种暖融融的温度,他似乎在眼皮上看到了成团的温暖的红色。
韩佳悄悄地跑过来用一本书遮挡了照到他脸上的太阳光。宁远生感觉到那种温暖的颜色消失了,便马上睁开眼睛,他看到韩佳在一旁好傻气的没笑出声来。韩佳抽调他嘴里咬着的狗尾巴草,说,小远,你和方荣兴刚才说什么了啊,讲了这么久,能不能向我透漏点什么啊。宁远生抓过韩佳手上的书盖到自己脸上,说,没什么,我们只是彼此认作了朋友而已。
韩佳有些疑惑,说,就认了个朋友,真就那么简单?宁远生把书从脸上挪开,说,真就那么简单,不信你去问他。“那好,走”,韩佳一把将他拉了起来,“你准备大中午的在这儿晒太阳啊。”“去哪儿?”“你跟我来就是了。”
韩佳带着宁远生走到那片阴凉宁静的洋槐树林。合抱大的洋槐树上开满白色的娇小花瓣,风一吹就满林子里飘起轻柔的雪瓣,淡淡的香味洒了一地。一堵一人多高的围墙遮挡住了外面夫夷江的风景,清脆的流水声撞击在水泥石墙上传播得很远很远。韩佳穿着棉质的蓝色格子裙和厚底的白色凉鞋,褐色的上衣看上去略显得有些沉郁。
她靠在一棵洋槐树上眼睛不停地看着蹲在灰色墙壁下的宁远生。微风掠过,洁白的花瓣轻柔地铺落,韩佳放落到肩上的头发在一片簌簌的声音中舞蹈。宁远生觉得今天的韩佳和平日里喜欢扎马尾的那个女孩有许多迥然不同的东西,她的脸上有一种深情的幽怨。她说:“小远,你还记得我们上初二的那年吗。你带着我到这儿来爬树看外面河滩上的白鹭。
下来的时候,我一不小心从树上摔了下来,我摔得很痛却故意不做声而且一动不动。你以为我出什么事了就急得直哭起来,还说韩佳你别死你死了我怎么办?我睁开眼睛说,小远,你背我去医务室吧,我的脚好疼。你破涕为笑,说,如果你的腿瘸了我就给你当拐杖,永远也不离开你。”
宁远生站起来背靠着墙,他似乎也记起了那个犯错误的傻男孩,他微笑地看着韩佳说,那些事你还记得啊?韩佳淡淡地笑了笑,但那微笑里分明有种幸福感。她说,美好的记忆是无法忘却的,只可惜我们现在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了。韩佳的脸上有种无以言说的感伤,她怀念童年,怀念和宁远生生拥有的每一次快乐。
宁远生靠在墙上,嘴巴张合了几下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深情地看着韩佳却发现她身上有种自己未曾发现的美。韩佳忽然躲开他的眼睛,换了种诡异的微笑,说,你这么好奇的看着我干什么,是不是你什么都忘了。他说,没有,我记得你眼角的那个伤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她说,我记得当时满脸是血,我把脸上发烫的伤口紧紧地贴在你的颈上,一下子就染红了你白色的衬衣。
他说:“那天回家后我爷爷让我第一次跪倒外面的走廊上,说一晚上不让吃饭不让睡觉,我当时泪流满面又伤心有愤恨却又不知道该愤恨什么。幸好你那天捂着半边蒙上纱布的脸,拉着李阿姨劝了好久才让我免去劳夜之苦。韩佳很甜美地笑了起来,说,小远,其实你为我做的我都记得,我知道那些事不应该你一个人承担。他说,韩佳,有些事情我们是不需要相互区别的对吗?韩佳微笑着点点头,她看他的眼神有种深情的依恋。她的眼睛烛火一般透明,他忽然想起好多次她为他哭泣时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