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阳县委宣传部新闻科的田科长正在宾馆陪客,见了欧阳双河很感意外,得知娘俩住了个标准间,非要给调整成豪华套间,双河执意不肯,田科长只好让步,提出明天早上一起吃个早餐,双河未置可否的淡淡一笑。
田科长是后来才得知欧阳双河的家庭情况,这次她又没通过报社联系直接下县,行事低调,坐的是普通小车,牌号还是燕南市的,心想事情有点儿蹊跷,就汇报给县领导,县里主要领导一直在移民搬迁村忙碌,于是指示她看看欧阳书记来了没有。双河家人坐的车子是租借的,所以司机经不住田科长几个回合耐心劝说,承认车上坐的是欧阳书记一家,但就是不敢说欧阳书记人在哪儿。县长听了田科长一说,叮嘱道,明天早晨送走这批移民后先去见欧阳书记夫人。
次日清晨,田科长到房间找不到人,总台说人刚走,一共四个人,有一个小伙子是本地口音,问中年妇女喊大妈。田科长更是奇怪,只好又向上作了汇报。
欧阳书记上午去了附近要移居到燕南市的搬迁村,沿途看到了一幕幕感人的场面:每个移民村子都有彩旗飘动,两三副红色标语醒目的挂在村口;有些老年人坐在土坯房门口表情呆滞,工作人员正耐心地解释着什么;大人们进进出出正往外搬家具;几个邻家的小孩仍然不忘在一起跑着嬉闹着;乡里和县里来的工作人员、志愿者,有的帮着抬大点物件,有的忙着登记资料。欧阳达枸看见在一家石头墙垒就的柴门前,靠墙蹲着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满脸饱含着岁月侵蚀的皱纹,微闭无神的眼睛似乎要把脚下的土地看够,一个衣着破旧有些宽大的三岁大点儿小男娃天真活泼的在他身边转来转去,红润的小脸蛋上沾了些灰尘,“太爷,快看,哥哥的铅笔。”他把一根漏出地面小半截的铅笔头扒出来,兴奋地在太爷的面前晃着。欧阳达枸走上前,蹲在跟前问了几句,老人就摇晃着头,缓缓站起身来,指着院墙角下那棵老榆树,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
这棵老榆树可真有些年代,树干纹路粗糙宽厚,枝繁叶茂,树冠约有两间房子大小,怕是一个成人也难以搂抱住。这是他爷爷当年栽下的,夏天一家人吃着从树上采下来的榆钱,炎热的中午和晚上在树下围着石桌吃饭,这种平凡惬意的生活古往今来延续着,习惯而又麻木,固化成老少皆宜习以为常的风俗。
老者见有人主动搭理自己,思绪波动难以控制,苦恋的情感一下子爆发出来,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颤颤抖抖地说道:三百多年前,我们的老祖宗从外地逃荒来到这里,历经二三十代繁衍,已经成为当地大户人口。从记事起,红军打家乡过,我就曾经送过红薯、辣菜和小麦。四八年春解放县城,我们村里的青壮年都去给部队拉送物资,接送伤员。解放后生活好多了,党和政府对我们贫困山区很照顾。这次大队(指现在的村委会)开会通知我们搬迁,我们也知道这是国家的大局,搬去的地方比我们这里强多了,也能住上宽敞明亮的楼房了,但就是心里难以割舍这浓浓的惆怅,常常被不知以后的日子咋过而梦醒 。
“唉......”随着一声长叹,那浑浊的泪水就缓缓地淌了下来,尽管很少。
这是社会低层人们的真实写照,一生追着日和月,脸朝黄土背朝天,如今还得步入一段艰难辛酸、曲折坎坷、步步惊梦的苦楚历程啊。
达枸轻轻地叹口气,望着老人饱含热泪的眼眶,从兜里掏出一张餐巾纸送到老人手里,又扶他慢慢地坐下。
他忽然一怔,幽幽听见当年养母深夜低低地啜泣,自己紧紧拽着养母的衣角爬上那辆墨绿色的大板车,害怕的依偎在养母的怀里,在灰尘飞扬、拥挤颠簸、餐风露宿的迁徙路上哭叫。现在的达枸感同身受,他知道,新兴的城市虽然也多是外来移民组成的,但是他们还有一个可以眷恋、可以回去的故乡,而这些男女老少却永远失去了自出生那天起就养育着自己的土地,自己的根注定扎在了这里熟悉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中。背井离乡,异地生存,这得几代人才能抹平的心灵创伤啊。
他缓过神来,“大叔,日子会越过越好。党和人民一定会记住你们的贡献和牺牲的。”
正要离开,他看见一群蚂蚁正在觅食,脚踝处竟有一只蚂蚁正在向自己的腿部爬去,他若有所思的弯下腰轻轻地用手背把它拂下。
来到约有二三十人在往大货车上搬送家具、周围搭满蓝色帐篷的场地,达枸趁着休息的时候,主动向迁往燕南的移民们介绍了新村情况和当地的人文风情,以及生活环境和寒耕热耘,又做了实实在在的承诺,并且还说,咱们是老乡了,有问题可以找我,随后写了一个电话号码递给村支书。
大伙纷纷打量起他来,觉得他像个领导,但又没有熟悉的县、乡领导作陪,说的话分量却是很重很中肯,于是在他离去时自发地送他走出村口。
欧阳达枸几次劝父亲去省城住几天都被回绝,加上市里工作繁忙,只好依依不舍的与父亲和侄子告别。临走前,爷儿俩站在丹江岸边深情的望着四周,达枸深深的呼吸着带有清爽水茵的空气,有些陶醉。爷爷说,丹江真是一条伟大神奇的河,你看它现在一路向东流,汇入汉江、再融入长江终归大海,以后还要通过南水北调中线大渠流经郑州、石家庄、北京和天津,造福多少群众啊。达枸不由得点点头,现在的双河镇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美丽的天池。
上午,欧阳双河姐弟俩陪着欧阳达枸去移民村,欧阳双河还做了现场采访,送大爹回到院子,贾双河把欧阳双河带到开满山花的河边,宽宽的水面荡漾着细细的波纹,在日光的照耀下显现出一片一片不同纹状的水面,起伏的群山顺着河流的方向排列,“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一片日边来。”欧阳双河吟起李白的诗句,几只蝴蝶在身旁的花丛中翩翩起舞,贾双河围着姐姐转来转去,心里有好多的话要说,只是跑到岸边,精心采撷一些新鲜的花草编成一个花环,想走过去送给她。欧阳双河站在不远处盯着贾双河,贾双河轻咳一声,认真地清了清嗓子:
“我有诉不尽的情意,
每晚在梦里呼唤你。
我俩千山万水分离,
两地相思梦牵系。
我有诉不尽的悲戚,
寄托在梦里带给你。
虽然千山万水隔离,
但愿在梦里相依。”
想不到他能想出这种歌词,还会唱出如此优美动人的声音,欧阳双河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扑哧一笑,半天才说:“小心点儿,你最好别再惹我生气!”
贾双河跑过来调皮的抗了一下欧阳双河,“你得勤回来伺候爷爷,我给你盖间漂亮的大房子。”
在回来的路上,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欧阳双河扭过头来,“爸,怎么没有听爷爷讲起过双河的妈妈?”妈妈也好奇地看着爸爸等他说话。达枸似乎在闭目养神,沉吟不语。看着女儿一直不把头扭回去,只好避开话题说,“今天的移民现场你也去看了,回去好好构思组织素材写一篇报道,这些移民们真是可亲可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