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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清终日以泪洗面，正值假期的壮壮和老四受其影响，也难提振精神。因难过的心情无法疏解，年节过后，娘几个身体不同程度变得虚弱。正月初十正是周六，县城上班的强强回了家，从一个个呆滞的眼神和黯淡的面容中察觉出了问题，颇感焦虑，他知道，该从壮壮入手作思想工作了。晚饭后他把壮壮叫到院里，透过冷月的清辉看着壮壮消瘦的脸，心痛地一时无语，伫立一会儿后强强才低叹一声，语重心长地对壮壮说：“我常不在，家里的担子你得担起来……”
哥哥的话还未说完，壮壮就着急地打断：“我担着呢。妈妈心情差无心做事，老四要写寒假作业、复习功课，一切家务我都兜揽着，洗衣、做饭、喂牲口、收拾家，什么活儿都不用她们做。”
“单做这些就够了吗？”寒风吹过，强强裹紧衣服反问她。
壮壮疑惑地盯着哥哥，将冷得发僵的双手插入衣兜，等着他往下说。
“不够。”他替妹妹坚定地回答，“得先从精神上振作起来。你，我，家里人，都该这样。”说着强强的眼里泛起泪花，“咱们年纪轻轻，还未好好尽孝，已经失去父亲，要是让母亲再出差错，罪过就大了。如果咱们不能从悲痛中走出来，母亲就更不可能。你我是大人了，得逼自己担起事儿来。我常不在家，又说不了几句体己话，你得帮母亲、玲玲、老四排解情绪才行。”
哥哥的声音不大，但句句掷地有声，字字敲在壮壮心上。她忽然觉得哥哥成年了，有点儿像父亲了，这种感觉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看来哥哥已经在逼自已成长了，而她，也该逼自己成长了。她感慨万分，心情一时难以平静，立在那儿不知该怎么接话。
强强也停住了，两行泪挂在脸上。壮壮重重哀叹一声，擦了擦自己的泪眼，默默转身回屋去了。
这天晚上，深度思索的壮壮更是无法安睡，她同哥哥一样清楚，命运赐给母亲如此大的苦难，她那颗脆弱的心一时是承受不住的，因而身体如风卷残叶后的枯树般瘦弱，如果不想法儿扭转，母亲的身体状况会变得更糟。是的，不能这样下去了，活着的人还得安排活着的生活啊！哥哥说得在理，自己也已成年，该学着分解、排遣自己和家人的情绪，改观家里的悲伤氛围了。
之后几天，一想起父亲壮壮就有意拿书来看或寻事去做，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好先走出悲境。另外她也试着盯住母亲，通过递水或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打断她呆坐冥想的思路，唤她回到现实。结果她发现这些方法对自己起到了一定作用，但对母亲没啥效果，因为她稍不留神，母亲便又回归到痴想状态。壮壮有些遗憾，知道方法单一，力度不够，还需加劲。
这一天，壮壮睡了个懒觉，没像平日那样早早起床。这段时间什么事也不操心的母亲觉得奇怪，侧目看了她好几回，她假装不知，翻过身又闭上眼睛。躺着的老四有些着急，伸出手推她几把，嚷道：“姐，你怎么还不起来，火炉里的炭烧得就剩一点儿火星了，赶紧加炭去。”说完她打了个冷颤，收回胳膊缩进被窝。
“妈，你去吧，我不想起。”
水清懒懒地瞪了会儿屋顶，什么话也没说，因心疼两个女儿，便强撑着身体坐起来，下地拨弄炉火，一时间她感觉自己好像隔世后又回到现实生活，机械地掏去灰，打碎炭，不一会儿便烧热了家。壮壮高兴地起来叠被褥，直说家里热乎乎得舒服，水清听了憔悴的脸上现出一丝久违的笑意。老四看母亲又有了点往日的模样，也亲呢地过去搂住她，甜甜地笑了。更让老四高兴的是，母亲轻轻捋顺她额上蓬乱的刘海，说她该洗头了。这话说得壮壮一阵心酸，眼眶湿润，但她刚强地甩甩头，保持住笑容。
现在可是趁热打铁的时候，壮壮蓦然间想到。于是赶紧问：“老四，中午想吃什么？”不等老四回答，她接着说：“你老说我做的饭难吃，那让妈给咱做顿好饭，怎么样？”
老四疑惑地看向壮壮，说话的口气里带着责备：“怎么？你想偷懒儿，不给我们做饭了？”
“我就会那么几样儿，天天让我做，翻来覆去的，别说你们，我自己都吃腻了。让妈给咱儿做，香香地吃一顿，怎样？”
最体恤家人的姐姐怎么了？今天早上不管炉火，中午又不给做饭，这可完全出乎老四的意料了，她一下挣脱母亲，狠狠瞪着姐姐，迭声质问：“你今儿咋了？你不知道妈身子虚弱吗？想撂挑子啊？”
壮壮正要分辨，眼神疑惑的水清怕姐俩吵起来，赶忙制止道：“老四，别胡说！”说完走到壮壮身边，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妈妈急切的眼神让壮壮无所适从，她直说自己身体没问题，只是嘴馋了。水清的心放下来，长久站着的她有点儿晕，就去寻凳子坐下。老四看妈离开，不满地撇撇嘴，放低声挤兑姐姐：“馋嘴猫，你想把妈累坏呀？哼！”
不欢而散后，一切又恢复原样，妈妈习惯性地坐在遗像前发呆，老四照旧去写作业，家里死寂无声。照常干家务的壮壮心情别提多烦躁了，她按捺不住，拿放东西时有意弄大声响。妈妈几次循音张望，老四也频频抬头，但她毫不理会。收拾干净家后她也不像往常那样静静坐着，而是去小卖部割回一斤肉来在灶前用力切剁。老四探出头来怪怪打量她，无法理解她的举动，又想起身数落姐姐几句，稍定定神，还是咽回溜到嘴边的话，低头重新埋进书堆。水清也觉异常，坐不稳的她凑过来盯着案板看。壮壮不等母亲问，就说：“我想吃饺子了，老四那天也说过。妈，等我剁好了，你能不能拌下馅儿？你拌的馅儿好吃。”
水清看看语气生硬的壮壮，点点头。等壮壮继续剁馅儿时，她不禁有些寒心，觉得孩子对她们的父亲感情淡薄，没过多久就不怎么伤心了，估计再过一阵也忘干净了。想到老头子，她的泪不禁又涌上来，准备再坐回凳子上去。
“妈，你把面和一下，我顾不过来。”壮壮在背后喊她。水清闻声停住脚步，心里一怔，不悦立刻显现在脸上。老四听见了，隔屋应道：“我和吧。”
“你的作业写完了？”壮壮没好气地问。
“和好面再写呗！”
“本来成绩就不高，还不加把劲赶上！又想找借口拖延？”
“你今天吃呛人药了，说话夹枪带棒的！”老四也不示弱。
“好了，好了。妈闲着，还不能和个面？”水清即时劝阻，表情已经恢复平静。和着面，她似乎又和现实合上节拍，生活的希冀之光也随着熟悉的动作透过裹挟心壁的惨雾缝隙照射进来，心头的沉重感竟于不经意间减轻了一些。那不是行尸走肉的感觉，而是真真切切活着的感觉，她颇感奇怪。
趁着娘俩一起做饭的间隙，壮壮没话找话地和母亲闲聊，谈到舅舅、妗妗、叔叔、婶婶，还有村里人，母亲先简短应答，后来话便多起来。其实壮壮并不注意听，但她心里却暗自高兴，她希望母亲能从痛苦的回忆中慢慢解脱出来，为此，她要不断努力。
不觉间，馅儿剁好了，壮壮又要母亲来拌，还要求拌香，说她想放开肚皮吃一顿。水清轻轻一笑，极其用心地去做了。
饺子真得很香！吃饭时，壮壮不仅自己大口吃，还一个劲儿地劝老四多吃，老四虽心疼母亲，对姐姐先前的态度也有意见，但母亲做的饭就是比姐姐的好吃，便也不顾吃相了。水清休眠的欢乐终于被唤醒了些，看着两个孩子，她忽然有了新的体悟：我还得照顾孩子呀，不仅要照顾，还要照顾好才行。她的眼睛虽又模糊了，但哀情轻了，责任重了。她夹了一个饺子放到老伴像前，默默地和他说：“老伴啊，我得振作起来了，孩子们需要我啊，如果我照顾不好他们，百年后怎么去见你呢？”她盯着老伴的脸，仿佛看到了鼓励的神情，飘忽的心一下定了，这餐竟逼迫自己多吃了几个，夜里睡下后也刻意与胡思乱想作斗争，强制自己入眠。至此后她们的日子稍见起色，这让壮壮心里多少有了些宽慰。
人们都说时间是医治一切创伤的良药，事实确实如此。壮壮坚持依计而行，多次后，老四明白了姐姐的苦心，水清也知晓了女儿的心意，她们谁也不点破，都尽力维护着、践行着，在浓郁亲情的相互抚慰下，一家人渐渐走出伤痛的圈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