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玲玲升入高三,又经过一学年苦读迎来高考。也许是压力太大心理紧张,也许是考题恰在她掌握的知识点之外,总之,成绩虽不低,但和平日相比差强人意。家人的遗憾是有的,但她本人受的冲击最大。面临人生低潮,杂陈的百味尝尽后,剩下的也只有无奈。不服气没用,不甘心也没用,就现阶段而言,梦想只能随着现实改变。她不情愿,但必须如此,这就是真实的人生,先需人随境移,而后继续努力了、奋斗了才能再求境随心转。好在被世事磋磨的一家人已经初步练就了接受不如意生活的韧劲,很快,家人的理性取代感性,他们立足现实,最终选择了本省的医学院,希望玲玲学一项谋生技能,将来找一份失不了业的工作。
收到录取通知书后,全家人悬着的心放进肚里,不过新的问题出来了,玲玲大学四年的费用怎么解决?
家里负的债已还清,现在玲玲上了大学,虽没有完全顺遂心愿,但毕竟是一件大好事儿,即使再次举债供济也完全值得。
至此,强强又陷入煎熬状态,虽说一家人的生计装在心里压得他难受,但他责无旁贷,只能里里外外再合计一番。
他先琢磨一下家里,然后摇摇头。改革开放十几年,因机械化农具得到应用,种地的活儿已不像过去那般辛苦,但没了父亲这个壮劳力,收成还是受到影响。另外,母亲没什么挣钱的新点子,精力又跟不上,开春时买下猪崽、孵出小鸡,也只是零星喂养,不成规模,即使起早贪黑干活,除维持日常的生活开支外,也多不了多少。
母亲尽力了,不能给她再增加负担。那怎么办?强强叹了口气,又寻思了很久,决定由他负责玲玲。虽然自己工资不高,但还能用老办法,先借下,后靠月收入慢慢还清。定下后,他先去征求壮壮的意见。但等真的和壮壮面谈时,强强为难了,看了看她,却开不了口。壮壮微微一笑,猜到了哥哥的话题,就问:“哥,你想和我谈玲玲的学费吧?”
“嗯……就是。”
壮壮没像哥哥那般迟疑,直截了当地说:“我是这么想的,咱俩每月各拿出一部分钱寄给玲玲当生活费,至于学费吗?太多了,一时拿不出,还得借吧?”
“我和你想的不一样,”听了壮壮干脆利落的话,强强也明了地说,“玲玲的费用由我一个人负责,你还得照应家里……”
“家里?省着花,家里暂时不用负担吧?你看你,自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反让我挑轻担子,能行吗?咱们还是不是一家人了?”壮壮来气了,脸色变得铁青。
“我是家里的男人,该挑重担。你就别争了,你的重任在妈和老四这儿,你把她们照顾好就行。”
“这就是你的谋划?嘁!”壮壮的语调里满是轻蔑,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尤其在哥哥面前。“你觉得自己体谅家人,你觉得自己想法伟大,那么在你眼里,我们都是废物吗?无能力也不值得和你分担吗?你把我们看成什么人了?你为什么要单方面剥夺我们尽义务的权利?”壮壮一通数落,言辞犀利,没给哥哥留半点儿颜面。
鼻眼相对,强强毫无招架之功,脸刷得变红,他把头偏向一边,一时无语。壮壮也不看他,脸朝着相反方向偏去,兄妹俩显然谈崩。一旁走过来的老四不知道状况,故意用鼻子嗅了嗅,然后拿腔捉调地说:“我好像闻到了呛人的火药味。”说完她走到哥哥身边,哥哥瞥了她一眼走开,她又转身靠近壮壮,壮壮一甩头出了屋。
“两头倔驴!”老四戏谑的骂声传入他俩耳里,他俩都没回音。
水清自然也惦记着这事儿,趁儿子周末回家,她也想和儿子商量一下,丈夫去了,儿子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她最想听儿子的意见。晚饭后,趁壮壮姐妹在灶前收拾碗筷的空当,水清拽了拽儿子的胳膊,娘俩到了院里。强强用征询的目光看着母亲,等她发话。水清愁眉不展地望着儿子,低声说起玲玲的学费,强强听了心头一热,再次感到自己在家里的责任和地位,但想起白天壮壮受的刺激,他没敢再自作主张,发表独见,只是告诉母亲,壮壮和自己一样都已成人,大事也应和她一起商量。水清沉思片刻,黯然点头应允。
第二天上午,玲玲和老四出去买醋和酱油,水清把强强、壮壮叫到一处说:“玲玲的大学得念四年,光学费就得交四次,还不包括伙食费、生活费等日常所需,这不单是一笔钱的事儿,我觉得咱们该坐在一起商量商量。”
“我和哥已商量过了,两人一起负担玲玲的费用。”
水清先是诧异,后眼圈泛红,满面愧疚,她喃喃地说:“唉!要是你们的爸活着,你们也不至于这么遭罪。”
“妈,说这话干嘛?”强强赶紧将母亲的思绪揪回眼前,将话题延续下去:“我也慎重考虑过,我和壮壮虽然挣得不多,但都有保障,玲玲平时的花费顾得来。只是开学的学费,怎么着也得借,咱们都节省些,也能还上。不过,别找我叔和舅借了,和同事借吧,你们看怎么样?”
“好。我也和学校的同事张张口。”壮壮听哥哥这样安排,欣然补充道。
水清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先前又想麻烦他叔和舅的念头随之打消。想想他们也都是一大家子,花钱的地方不比她家少,想再去挪借实在不好意思,孩子们既然这样说,就这样办吧。只是可怜了孩子们,刚成年就得逼着自己挑起重担过苦日子了。水清无奈点头,同时发出一声重重的叹息。
“妈,你别唉声叹气的。看咱家,一连出了三个大学生,虽说我是个专科生,不及哥和玲玲,但也不错。村里的人,哪家能像咱家这样,他们多羡慕呀,你应该扬眉吐气才对。”壮壮帮母亲疏导,母亲清楚。不过在这点上,水清确实有此感受,因为最近来家串门的人增多,而且唠上几句家常话后都会提到玲玲,她心里自然是受用的,但人群散去,心静下来,她又为钱发愁了。
见母亲脸上刚现出的一丝喜色瞬间消失,壮壮继续开导:“供济玲玲念书只有四年,紧一紧就过去了。等她毕业后,咱家又多出一个挣钱的人,日子眼看着会过得越来越好的。我一点都不惆怅,我看得长远。”
“妈,壮壮说得对,你生的子女多争气呀,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厉害!你这么伟大的母亲,可别被这点钱压垮了!”
“你们这两孩子把我吹捧的,连东南西北都找不着了。妈虽没赚大钱的本事,但也想尽点力,明年再多喂十来只鸡,等养肥卖了,添点算点吧。”
“这就对了,一家人心齐了,有什么坎儿迈不过去?”听了强强最后说的这句极有分量的话,水清和壮壮的心都被震撼了,这份震撼随后转变为溢满全身的温暖,继而转化成坚定前行的力量,他们虽四处走开了,但感觉彼此的心靠得更近了。
就这样,玲玲顺利入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