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初期,水清看着常回村的强强和晓静相亲相爱非常高兴,想着儿子已成家立业,她甚是宽慰。只是晓静换衣太勤,让她心里多少有些不悦。但转念又想孩子刚结婚,穿得体面些也没错,就不再计较。
晓静的确会穿,身上花样翻新的时髦衣服总能吸引村民的目光,村民并不含蓄,直言水清这个城里媳妇的穿衣品味远超壮壮姐妹。
村民说得没错,连壮壮自己都承认这一点,她的服装样式老旧、传统,和嫂子亮丽的衣服比起来,不知逊色多少倍。为此她还细琢磨过,想想不止是她,她们乡中的几位女老师,穿衣打扮都比不上嫂子。不过壮壮也就这点感觉,不像老四,一见嫂子就看着她的衣服又问又摸,羡慕之极。
女人们喜欢穿戴打扮本是平常之事,但没料到的是,家庭矛盾却从穿衣这样的小事开始滋生。
九四年寒假里的一天,强强小两口回了村,正好玲玲也因临近春节抽空回到家,家人难得又聚到一块儿,都高兴得不得了,但有一个人的笑容很不自然,这人是晓静。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平时得给玲玲贴补费用。
家人察觉到了晓静异样的表情,都有些尴尬。懂事的玲玲心里更清楚,哥月月给她寄钱,和家人还没建立起深厚感情的嫂子怎么会愿意?所以她不仅对嫂子不冷不热的态度不计较,而且和嫂子说话的语气愈加亲切。“嫂子,这是我用周末打零工赚的钱给你买的毛衫儿,一点心意。不知合适不?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呀,桃红色的!真好看!”晓静淡漠的眼里透出亮光,走过来接住艳丽的毛衫儿,迫不及待地到里屋换上,旋即出来站在镜子前面照着看。镜中的晓静虽然嘴有点大,但五官齐整,面容白净,穿上颜色饱满、光泽度高的毛衫光彩照人,再加上娃娃领的设计使她显得更加年轻。
“是不错!”“很合体!”跟过来的老四和壮壮都觉眼前一亮,不由地啧啧称赞。晓静一下高兴了,开口夸玲玲眼光好、品味高。玲玲听了松了口气,说自己左挑右拣才选定,唯恐不合嫂子的意,现在她放心了。
“二姐,你给我买什么了?”老四满怀期待地问。
“你在家闲着,就给你买了几本名著,供你解闷儿。”
一听是书,老四不乐意了,“我已经离开学校了,还读什么书?”
“离开学校就不读书了,这什么理儿?”玲玲反驳道。
“你就不能给我也挑件嫂子穿的这种毛衫儿?”老四随意在炕沿边儿摆弄玲玲递给她的几本名著,一副不稀罕的表情。
玲玲一听明白了,歉意马上显现在脸上,她惋惜地说:“老四,你看我,死板惯了,买礼物也没能投你所好。”
“什么死板惯了,她不想要,我要。”壮壮从老四手里抢过书,斜睨着老四说:“看你也不是块读书的料,这么好的书还比不过……”说到这儿,她忽地住了嘴,向坐回凳上的嫂子瞟了一眼,马上改口道:“老四爱衣服,我爱书。老四,转送给我怎么样?你想看,可以随时来取。”
“拿去!”老四毫不吝惜地丢开书,失望地朝灶前走去。
“你在家闲着,不是下地干活儿,就是打猪草、剁鸡菜,穿啥好衣服?再说,你二姐哪来的钱,给你买点小礼物就行了,要什么衣服?”灶前忙乎的水清很现实地插上一句。
“管我呢,我抽空也想穿嘛!”老四又像往常一样,不高兴地撅起嘴。
“别撅着嘴,二姐知道了。下次回来一定给你选件衣服,行不行嘛?”玲玲有些急,竟乞讨起来。
老四抿嘴一笑,不好再计较。
午休时,强强与躺在身边的晓静低声商量,希望她把那件毛衫儿转送给老四,这回轮晓静撅嘴了,她白了一眼强强说:“本来就是送给我的,我为啥要给她呀?”
“你衣服多,不差这件。她们仨姐妹没啥好衣服,老四爱穿,你就送她嘛!”
“玲玲每月都花咱的钱,穿她件衣服都不行啊?”晓静一脸不情愿,翻了个身背向强强,不再理他。强强一看劝不动,也就作罢。
晚上吃过饭,家里的杂事做完,一家人又能坐在一起聊天了。晓静忽然把叠放于袋中的毛衫儿拿出来递给老四,老四疑惑地看着她,不知何意,晓静朝着水清、壮壮和玲玲说:“我看老四挺喜欢这件衣服,就想给老四留下。我衣服多,换得过来。”
大家听了怔住了,一时愣在那儿,唯有老四双目放光,急切等着众人表态。
水清看出晓静尴尬笑意下的不舍,忙阻止老四:“不,不行,这是给你嫂子买的,你怎么能要呢?”说话的同时不忘用眼色示意老四。老四收回目光,垂下眼皮,将毛衫儿还给晓静。
“你嫂子给你,你就拿着吧!”
听强强这样说,笑容极其勉强的晓静赶紧又将毛衫儿塞给老四,老四迟疑着,巴巴地望着母亲,水清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上前拿住毛衫儿,一把按在晓静手里,“玲玲送你的礼物你就拿着,老四喜欢妈会买给她的,你收起吧!”
水清把为难看着强强的晓静推出外屋,让她去放衣服,然后返回来拍拍老四的肩膀,轻声说:“那是你二姐买给你嫂子的,你拿着不合适。妈知道你喜欢,过些天让你二姐给你也捎一件,行吧?”
母亲态度诚恳,老四虽一脸失望,也只能点头。玲玲听了忙说:“过了年我就回去,和同学一起到学校旁边的市场打工。等挣了钱再买给老四。妈,你就别操心了!”老四听玲玲如此说,小步快趋,过去勾住她的手,叮嘱道:“那你记住了。”玲玲瞥瞥她,点头笑了。
“就知道让别人买,你不会自己赚钱买吗?哎,老四,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出路了?”受玲玲打工话语的影响,壮壮脱口而问。
大家听了一下不言语了。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其实包括老四在内,家里人都曾想过。
老四已在家呆了两年多,水清的担子虽说轻了不少,但她内心并不愿意让老四过这种生活,只是她——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村老妇提不出好的建议,且老四年龄尚小,只好先拖着。
强强成家不久,在享受自己甜美小日子的同时,还得为还钱的事惆怅,因此他也只是偶尔想想,还没认认真真替她谋划过。
老四自己呢?少不更事,心里糊里糊涂的。她有各种想法,但多是凭空设想,没有考察,缺乏路径,自然也拿不准,结果只能暂时呆在家里,和母亲一起过活。
今儿壮壮提起,这个议题便被摆上台面。
老四先吱声:“咱村很多青壮年都出外打工了,我也有这种想法,只是……”
她一迟疑,水清抢了过去:“出去的多是男人,或是一家人。一个女娃娃,没个合适地方我不放心。玲玲,你也一样。”
“妈说得对。得先找好打工的地方,都问合适了再去。”强强听出了母亲的顾虑,作为家里的主事人,他沉思了片刻作出回应。
“我同意哥的意见。妈,我这儿你放心,班长帮我们联系了临时住处,我们宿舍四个人一起住一起打工。”玲玲也赶忙回答。
“哦,知道了。不过老四的事不急,我还是先问问村里那些打工人的父母,打听打听情况再说。”水清毕竟老成。
“我和晓静也和身边的熟人提提,多了解了解。”强强赞同母亲的意见,说时顺带看了看晓静,晓静一脸淡然,并没像以前一样呼应。
有了更重要的家事,小的矛盾就被忽略了,但晓静的心里并不舒服,老四的心里也有隔阂。
过起年来,经家人四处咨询和共同斟酌,老四决定去县里一家饭店打工,从端盘子的服务员干起。
“去了那儿住哪儿?”母亲最关切的不是待遇,还是安全。
“住我那儿吧,离得不太远。”强强语气轻弱,说话时还向晓静投去一瞥。
晓静微笑的脸一下僵住,强强慌乱地转过头,下意识地低下去。
水清看得清楚,眼里涌上难以名状的泪水。她发觉晓静这阵子回村已经不同于新婚初期,态度一次不如一次热烈,说话直辣辣的,少了以前委婉的口气,让她心里难受。但有啥法子呢,忍呗!除了结婚欠下的债无法及时还清,强强还得考虑玲玲的花销,晓静有怨气也能理解。故而水清默默承受着,有时竟陪上笑脸。
“别,别……”水清一急,说不来别的,只蹦出这个字儿来。
晓静并不接话,她不想再顾及强强的面子,积蓄的怒气让她与丈夫以及婆家人之间的关系慢慢变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