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初,松江镇。
这里是长江流进本省的第一镇,地属巴江县境内。
万里长江浩浩荡荡,经过松江镇后,又蜿蜒向东,千百年来经久不息。
松江镇是一个千年古镇,历史悠久。小镇沿江绵延三公里,街道依山邻水而建,高高低低,古朴陈旧。土木、砖木和竹木房屋皆有,青瓦盖房,有的临江处还建有吊脚楼。街道由青石板道连接而成,街面狭窄,端一碗水就可以泼到对面人家户去。
在松江镇下街子南面的临江处,是一个老渡口,名叫太平渡。这里是本省邻县从水路过来的一条近道,也是邻省通过邻县到本县的一条通道。
前不久,解放巴江县城,一部分解放军就是从太平渡上岸,一路打到松江县城去的。
松江镇这个水码头,不知从哪年哪代开始,就十分繁华热闹。上下水运穿梭,四方客商云集,军政商工、贩夫走卒、袍哥江湖,过往甚众。
镇上商贸发达,米行、棉纱厂、染坊、酒厂、旅馆茶馆、妓院饭店,不一而足。织布的、做面的、榨油的、说书的,农工繁荣。
巴江县一解放,考虑到这里相对复杂,也为了保护太平码头的安全,新政权县政府就将这里设立为第一区。
为尽快打开局面,县里第一时间往这里派了干部,着手开展征粮工作,同时打击土匪和反动残留武装,保卫新生政权。
这天,在松江镇街上,出现了三个人。
为首的身材中等,体态适中,宽脸盘,脸上棱角分明,浓眉下一双眼睛机敏有神。他身穿灰布长衫,头戴蓝色“博士帽”,脚穿胶底布鞋,一副商人打扮,脚步不紧不慢,边走边观察着两旁的门店和街上不多的行人。
紧跟在后面的两人,一人身材高大、身体魁梧,他头大肩宽、膀大臂圆,肩上斜背一个两头扎紧的布口袋。
另一个倒是精精瘦瘦,皮肤黝黑,他头缠青布,本地人打扮,肩扛扁担,扁担两头绾着箩绳,紧紧跟在两人后面。
三人来到下街子太平码头。
在码头旁边一个门店外,一方三尺黄色酒幌上,“四方茶馆”几个字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穿长衫的汉子朝那个茶馆看了看,抬腿朝里面走去。两个人跟了进来。
一个肩上搭了块白布帕子的堂倌立即笑着迎上来。
“三位,里面坐!”
三人选了一张靠近街边的桌子,长衫汉子面朝街面坐下。
“三碗茶!”青布包头的男子喊道。
“好嘞!三个盖碗!”堂倌应答道。
茶馆里面热闹得很,除了几桌吃茶“喝单碗”(指酒)吹牛的外,还有几桌打牌赌钱的。有掷骰子的,有摊牌九的,有打撮牌、扯十四、打大二的,几桌人吆五喝六、乌烟瘴气。
盖碗茶上来后,三人正要喝茶,门外突然涌进来十几人,为首的二十多岁,长得面皮白净,三七开分头,穿一身灰呢子中山装,上衣兜外吊着一条金光闪闪的表链。
此人像是十分熟悉这里,一进门径直朝一张桌子坐下,旁边一青衣男子,长得獐头鼠脑,点头哈腰站在旁边,其余男子则一色黑衣,坐上另一张桌子。
堂倌见状,急忙上前,低头喊了声:“五爷!”
那人并不搭理,将怀表拿出看了看,又放进怀里。
“莫啰嗦!老规矩!”旁边男子朝堂倌挥挥手,堂倌就立即下去了。
在“五爷”刚一进店时,几桌打牌吃酒的就立即安静了下来,好像瞬间被人堵住了嘴巴,有几个脚踩在板凳上掷骰子的,也把脚放了下来。
这边桌上的三人只是用余光看了看他们,依旧喝茶。为首商人模样的人,将盖碗揭开,那茶的雾气冒出来,立即闻到一阵清香。
一会儿,“五爷”那一桌也上了茶,还端来几碟瓜子胡豆花生,外加一碟卤猪头、一碟青椒炒的盐白菜。
堂倌端来一小碗“松江古井酒”。“五爷”开始品酌起来。旁边那一桌黑衣人也不说话,等着上茶。
只见一名“茶博士”手提一把滚烫的长嘴铜壶,另一只手臂从臂到腕重重叠叠地支了一摞茶碗,手指间还夹了几只。
他走到桌前,对这桌人微微一笑,一闪手一晃臂便将所有茶碗平平顺顺地铺排在桌上。
随着他的一个后撤步,将身子拉成弓步状,这把铜壶在他手中一晃,立即到了身后肩上,呈“苏秦背剑”式,瞬间又将另一只手搭在铜壶一端,呈“懒汉挑担”式,随着他身体的移动,刚才的前弓步现在成了侧身后弓步,他一扭头,眼到铜壶嘴到,只见一股冒着青白热气的开水从壶嘴喷射而出,朝两米外的桌上疾速飞去,水柱不偏不倚,正中桌上茶碗中心。
桌上地上,竟没有溅出一丁点开水来!
如此这般,“茶博士”将所有茶碗的开水斟满。
三人这桌的那个魁梧大汉哪里见过这种功夫,不由得叫了一声“好!”,精瘦黝黑那人立即在桌下扯了一下他的衣服。
茶馆正对面的街道旁边,是一个土坝,坐在茶馆里面正好可以看见。
里面的人正喝着茶,见外面一老人牵着一只猴子走进坝子,后面跟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那女孩手拿一面铜锣,边走边敲,“哐哐哐!”,一会儿就吸引了一些人围过来。
这猴子被一根绳子牵着,颈上拴着一个铃铛,肚子上包着一块红布,正蹦蹦跳跳东串西跑地跟在老人身边,颈子上的铃铛“叮叮当当”直响。
老人站在人群中间,朝大家拱了拱手,说了一番话后,就耍起猴戏来。
茶馆地势比土坝高,能看清场内情况。
只听得铜锣声响,老人口中喝令,用手示意,那猴子先两脚站立,作手抱双拳状连连作揖绕场一圈,再忽地一个双手撑地倒立行走,一开场就赢得一片掌声。
又见老人一声“接棍!”,就见一根“如意金箍棒”向猴子飞去,那猴子就地一纵身,在空中接住,落地后也不停歇,将棍舞得团团转,只见棍影翻飞、虎虎生风,围观人群又是一片掌声。
这时小姑娘将手一伸,那猴子两手握住“如意金箍棒”,将棒往地上一杵,一个撑杆跳就到了她手上,随即上到头顶,一个反手遮阳,将手放到额前,做悟空眺望状。
人群一阵叫好,外面又有一些人围上来争着看猴戏。
锣声,掌声,叫好声,引起了站在“五爷”旁边那人的注意。
这人叫侯三,是“五爷”家中亲信。他看看“五爷”并不分神,专心喝酒吃菜,就慢慢挪到一边,迈步出门,朝人群走去。
这时铜锣声越来越密集,一阵紧似一阵,那“泼猴”腾空几个前空翻,紧接着作连续后空翻,贴着人群一圈翻下来并不嫌累,人群掌声喝彩声达到高潮。
侯三出了茶馆,被这声音催得急了,想看热闹,匆匆跑近人群,硬生生往里挤,引来一些人厌恶的眼神。
那猴子似乎看见了侯三令人讨厌的做派,等他挤进去,刚直起腰来,这“泼猴”的空翻刚一着地,就“腾”地一下飞到他肩上,一只后腿一抬,露出像一团火烧云似的红屁股,翘起来“嗞——”地一下冒出一股热汤来,当即喷了侯三一脸,一股尿酸臭扑鼻而来。
侯三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泼猴”就好似孙悟空一个筋斗云翻到天边撑天柱上撒了一泡尿似的欢喜,又箭步飞身下来,几步急射到老人身边,转过身坐下来看着侯三。
侯三跳了起来,又用手在脸上一抹,他身上又腥又臭,脸上颈上、领子上衣黄灿灿、湿漉漉的,当即大怒,
“我干你娘!”他指着老人,瞪圆两只小眼,破口大骂。
骂声未毕,冲上前来抓住老头衣领,劈手就是一巴掌。这一巴掌来得毒辣,直接将老头打得一头栽倒在地,头部重重砸在地上,来不及呻吟,嘴里立即“噗”地冒出一股鲜血。
小女孩一见老人被打,尖叫一声“嘎公!(外祖父)”就朝老人扑过去,还没靠近,就被侯三拎住后衣领往后一拉,一下扔到后面。
他跨步向前,抬脚就向老头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