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江县的西面,紧挨邻省的大山下,有一个凤来乡。这是巴江县最西边的一个乡,巴江县解放后,紧接着前面成立的几个区,这里就是第六区的区所在地。
在凤来第六区的地界上,有一个白家大院。
此时,在通往白家大院的路上,一个人身穿蓝布长衫,他将前襟后摆拽在手中,正在急冲冲地行走。
这个人就是凤来乡的乡长白升道,四十来岁,外表给人以精明能干又足智多谋的印象。
白升道是白氏家族中上一辈排行老大的儿子。
白家在上一辈男性传人中只有两人,大哥白昌发,二弟白昌盛。白升道是白昌发的儿子,他其实是兴字辈,只因其祖父当年笃信道教,故给他取名为升道。
要论起白家祖上的发迹史,倒是有些经历。
白家高祖辈的高祖辈上,最早其实是靠贩盐贩粮起的家,后来逐渐壮大了实力后,就拉起了一支队伍来对抗官兵。州、县历任官员,也曾率军对其多次围剿,大多无功而返。
白家在松江地区的名气越来越大,遇到喜欢银钱的官员,又肯“出血”(指贿赂拉拢),逐渐在官府中也有了根基。再加上白家人常年游走江湖,结识了不少江湖中三教九流之辈,这之中既有贩夫走卒,又有商贾豪绅,也有那逞强斗狠、杀人越货亡命徒之辈,还有那坑蒙拐骗、偷鸡摸狗的下三滥。
遇到个这些人有性命牢狱之灾,或经济上捉襟见肘之时,只要相求,白家都会尽力为之周旋,或者给予接济,助其渡过难关。时间长了以后,白家在松江无人不知,无户不晓。
有了这样的人脉,官府更拿白家没有办法。有那几任还算清正秉公的官员,探得白家有违法之事,待要清剿捉拿,早有人报了消息,不是扑了空,就是托情的人来踏破了门槛。上下府吏,有的收了贿赂,有的碍于情面,所以每次动作也就雷声大雨点小、鸡公屙屎头节硬,草草收兵,没了下文。
白家发达兴旺后,后来的几辈人倒还是有了些远见,他们在家中开了学堂,请了私塾,教后辈读书识字。这样,后辈人中也还出了些在乡里乡亲面前拿得出手的人物。
到了民国时期,白家在军政商界都有了些这样那样的关系、沾亲带故的后台。其中让白家引以为骄傲的,是二弟白昌盛的大儿子白兴国,在国军中官至军长。
此时,白家真正坐大成势,掌红吃黑。各界人士趋之若鹜,都来巴结。县里每新来县长,或是党部官员,以及警察局长等,均要上门拜会,以图结交,唯恐落后。
这时候白升道一路从乡公所疾走过来,也顾不上停下来擦把汗,来到了白家院子门前。
这白家也是怪,祖辈下来,虽有财力,却从未在县城添置房产,一心在凤来乡经营。白家大院经几辈人扩建修葺,到如今已占地一百余亩,中式庭院建筑,十分气派。
白家大院后面,是白家山,山上还有上百户人家,白家祖辈早将此山据为己有。山上筑了寨,名石壕寨,平日里派家丁守护。之前白家人一有风吹草动,就躲进寨里,关上寨门,或者躲灾避祸、或者武力据守。
看门的见是白乡长到来,立马进去通报,一会儿白升道就被请进院内。
白昌盛已经坐在堂屋上座,见白升道进来,招呼他坐下,又吩咐上茶。
白升道给白昌盛匆匆行过礼,刚在椅子上坐下,就心急火燎地喊了一声:“二爷------”。
白昌盛用手制止了他,
“老大,莫火急火燎的,先喝茶,慢慢说。”
一个老妈子端茶上来,白昌盛将盖碗拿起,把浮在茶缸上的茶叶拨了拨,又放下,说,
“老大,你平时不是这样,沉稳得很呀!”
白升道这才用衣袖擦了擦汗,将盖碗打开,那茶水上面立即浮出一层热雾,蒸腾出来,好似他头上冒出的汗气。
他稳了稳神,这才说道,“二爷,共党政府在我们凤来乡成立了第六区后,派来了区长,带来了一些解放军,现在征粮队已经在开始征粮了,二爷,恐怕,恐怕共党要来真格的了!”
“慌什么!不就是征点儿粮吗?给他们就是了,”
“现在共党派下来的人,到处宣讲穷人翻身得解放了,乡里的穷棒子们现在闹得欢呢!”白升道说。
“要警告他们,现在共产党刚来,他们说得好听,其实是在哄骗乡亲们呢!这些共党一贯搞的是先甜后苦那一套,等着吧,以后,有他们好果子吃!”白昌盛端起茶喝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
“现在没多少人相信我们的了!都他妈和尚打伞——无法(发)无天!只有几个‘老坎’(对过于老实者的蔑称)还听我们招呼。”
“不是还有我们白姓族里的乡里乡亲吗?这些人平日里少不了我们的关照,关键时候还不会相互帮衬?有了他们,穷棒子们再闹,谅他们也不敢怎样,还反了不成?”白昌盛提高了音量,显得有些底气。
“二爷,还是小心为好,俗话说小心使得万年船,现在这世道,人心隔肚皮,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主儿,口服心不服啊!”白升道提醒说。他又从怀里摸出一些东西,递给白昌盛,
“二爷您看,这些是我叫人弄来的。”
白昌盛接过一沓纸张来,见是一些从墙上揭下来的布告,他随手翻开一张,上面写着:
巴江县人民政府公安局佈告安总字第一号
奉
川东西巴区行政专员公署指令内开:
“派徐亚洲兼巴江县人民政府公安局局长,彭汉山为副局长,仰即到职视事为要。”
等因奉此亚洲等遵于某月某日到职视事特此佈告周知。
此布
兼局长徐亚洲
副局长彭汉山
公历某年某月某日
后面的仍是布告,无非安民、整饬治安之类。
“二爷,这徐亚洲也就是共党新来的县长,怕是来者不善呢!共党一来,短短时间就连发十条布告,这局势怕是越来越紧了!”
白昌盛先是沉默,后来渐渐阴下脸来,喉咙里憋出低沉的话:
“是祸躲不脱,躲脱不是祸,大不了这把老骨头给他们拼了!”
这时,听得一声气咻咻又凶狠的声音传进来:
“对头,二爷,就和他们干!”
进来的是白家老五。
在白家,排行称呼是这样的:白家上辈的大哥称伯爷,白昌盛排行老二,后辈称二爷。白老五是白昌盛的第五个儿子,按家规仍然称白昌盛为二爷。下一辈仍则按年龄排队,白升道年龄最长,自然被白老五等兄弟称为老大。
这个白家老五,也就是在松江镇出现的“五爷”,名叫白占彪。
此次白占彪外出,是其父亲白昌盛,即“二爷”的授意,到各地去看一看,打探些情况。松江镇是共产党派去建立的第一个区,那里的情况到底怎样,白昌盛心里没有底。
没想到白占彪到了松江后,就遇到了第一区区政府被攻打,他其实并没有收集到什么消息。不过,从这次遇到的情况来看,倒是特别令他感到兴奋。他兴致冲冲地赶回来了,刚进二门内,就听见了里面两人的谈话。
见白占彪回来,白昌盛心情舒缓下来,连忙叫他坐下,白占彪就在白升道旁边入座。
“老五,你回来得正好,我和二爷正在谈论时下局势呢,看来,有点不妙啊!”白升道说。
白占彪整了整中山装,取下“博士帽”放在旁边小桌上,也不看白昌盛一眼,就说:
“老大不要怕,共产党解放军也不是有多让人害怕!我这次在松江镇就亲眼见到他们被国军和县内的各路武装打得惨,伤的伤、死的死,有的还跳了长江!”白占彪说罢哈哈大笑。
“哦?那你说一说!”两人来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