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菲菲本想用报警吓唬许竣,让他在何望舒面前收敛些,不要胡说八道,不料许竣浑不在意。两人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就连何望舒都不得不怀疑,他并没有做错什么,是陶青山隐瞒事实,在他们面前装可怜。
许竣眼见何望舒对投资墓地兴趣缺缺,立马又开启了自夸模式。他不顾许菲菲的阻拦,用炫耀的口吻吹嘘自己娶了三个老婆,养大两个女儿,如何如何辛苦云云。
许菲菲不愿意许竣坐上副驾驶座,就是害怕许竣对何望舒说些有的没的,不料他一个人坐在后座,也能让整个车厢充满尴尬的气氛。她只能不断明着暗着提醒何望舒,不要相信她父亲的话,一个字都别信。
相比许菲菲的如坐针毡,何望舒反而淡定很多。对他而言,无论许竣口中的项目赚钱与否,都和他没有关系,因为他压根没钱投资。今日,他只需将许竣送至崇安公墓,就算完成了父亲的嘱托。
三人心思各异,奔驰车在高架上飞驰。
崇安公墓内,陶子睿坐在办公室的角落,陶青山夫妻站在边上围着他,不断地追问他,究竟对警察说了什么。陶子睿撇过头,梗着脖子一声不吭,他的脸颊依旧火辣辣地疼。
姜梅哽咽着拍打陶子睿的肩膀:“你要气死我们吗?你究竟是为什么啊?”
陶子睿依旧不吭声。
陶青山埋怨妻子:“哭,哭,哭,你就知道哭!都是你,平时惯坏了他。”
何鑫匆匆跑至办公室门口,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当年,陶青山夫妻移民去澳洲,与他们这些老邻居告别的时候,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红光满面,如今他们头发花白,两颊深陷,就连脊背都佝偻着。
“老陶!”何鑫高声呼唤陶青山,与姜梅点了点头,“弟妹。”他的目光落在陶子睿身上,“这就是小磊的儿子?长得真像啊。”陶子睿的眉眼很像陶烨磊,但是从他的外貌一眼就能看出,他是混血儿。
陶青山夫妻赶忙擦拭脸颊,整理衣服,与何鑫打招呼。
何鑫笑着与他们寒暄几句,伸手想要摸一摸陶子睿的头,陶子睿撇过头去。何鑫的手尴尬地停顿在空中,转而从口袋中拿出一个红包,笑着说:“今天来得匆忙,没准备见面礼。来,来,来,拿个红包,讨个吉利。”他把红包往陶子睿怀中塞,陶子睿再一次避开他的动作。
陶青山气得又要扇陶子睿耳光,何鑫急忙拉住他,说道:“望舒带着许竣正往这边赶,放心,我一定让许竣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陶青山反手抓住何鑫的手掌:“现在不是钱的问题。”他看一眼骨灰盒,几乎用哀求的口吻说,“我一辈子没求过人,你看在小磊的面子上,帮我和这里的人说说情,给小磊找个位置……”
“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何鑫拉着陶青山往外走。
两人走到廊下,何鑫拿出一根烟递给陶青山,替他点上火。陶青山呼呼呼猛抽几口,一根烟很快燃去了大半。他蹲在地上,再次猛抽几口,整根烟都燃尽了。
何鑫默不作声地递上第二根香烟,点上打火机凑到他嘴边。
陶青山站起身又抽了几口,重重呼出胸口的浊气。
何鑫拍了拍陶青山的肩膀,为难地说:“你一直在国外,可能不知道上海的情况,这里是市区,墓地早就售罄了……”
“壁龛也可以的。”陶青山一脸急色,紧紧握住何鑫的手,“你知道的,不能走回头路,不能走回头路啊,我们家小磊不走回头路。”
何鑫拍了拍陶青山的手背,婉转地说:“不瞒你说,我把望舒妈妈葬在了苏州,以后打算和她在苏州定居。”他的言下之意,陶家可以把陶烨磊葬在苏州。
很显然,陶青山压根听不进这话,他低声喃喃:“我们是上海人,怎么能去苏州呢,小磊不能去苏州。”
何鑫想说,不去苏州,那就葬在崇明吧,虽然路程远些,好歹也算上海地界。他记着儿子的叮嘱,这话在嘴巴里转了两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他含糊其辞地说:“等许竣来了,看他怎么说吧。”
他的话音刚落,奔驰车缓缓驶入大门。“来了,来了。”何鑫冲着儿子招手。
陶青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崭新的奔驰车上坐着一对青年男女。他不太清楚车子的价格,但奔驰的商标他认识,是他的儿子一直想买,始终没能买上的那辆车。
他在这时才注意到,何鑫戴着金表、金项链,整个人容光焕发,看着比他年青不少。
不远处的车子上,许竣第一个下车,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向陶青山,双手握住他的手掌,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手机恰巧坏了,实在对不住。”
何鑫埋怨许竣:“老许啊,你怎么回事,你不是拍胸脯保证,所有的事包在你身上吗?”
“唉!”许竣重重叹一口气,一脸懊恼地重重跺脚,“是卖家出尔反尔,不讲信用。”他拿出手机,对着陶青山说,“来,我把钱还你,一分不少全转给你。”
何鑫阴阳怪气:“你的手机不是‘恰巧’坏了吗?”
许竣毫无愧色,张口就来:“刚修好的,我上午就是去修手机了。”
陶青山听着两人一来一回,脑子嗡嗡直响。半晌,他坚定地摇头:“我不要钱,我要小磊入土为安。我钱都付了,你不能反悔。”
许竣立马变脸:“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啊。我都说了,你的钱,我全额还给你。”
何鑫也沉下脸了脸,伸手护住陶青山:“怎么是我们不讲理?你明明知道,老陶挑中了今日,小磊就必须在今日下葬。你闹出这么多幺蛾子,究竟想怎么样?”
许竣不甘示弱:“实话告诉你们,卖家就是嫌你们太麻烦,不想卖了。”
何鑫怀疑,所谓的“卖家”压根不存在。他手指许竣的手机:“你给卖家打电话,现在就打,我来和卖家说。”
“你说打我就打啊,凭什么!”许竣一脸不高兴,“为了你们的破事,我搭进去多少人情,多少时间,还没和你们算呢。”
陶青山终于找到插嘴的机会:“你是不是要加钱?加多少,我马上转给你。”他拿出手机,作势就要转钱。
“老陶!”何鑫摁下陶青山的手机,“你们的合同呢?我们拿着合同去法院,请法官评评理。”
陶青山讷讷说不出话。
一周前,许竣带他们实地查看墓地,他们对墓地周围的环境,对公墓的位置十分满意,价格也在他们可接受的范围。因此,当许竣告诉他们,卖家出国了,合同需要等到卖家回国之后再补签,他们同意了。鉴于他们必须在今天安葬儿子,再加上他们对许竣的信任,前几日他们就把购买墓地的钱款全额转给了许竣。
何鑫看陶青山的神色就知道,他拿不出合同。他喝问许竣:“许竣,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许竣呵呵一笑:“我能打什么主意。”他晃了晃手机,催促陶青山,“收款码呢,我把钱还给你。我这人,一向光明磊落,不做犯法的事。”
陶青山要的不是钱,他想要可以安葬儿子,不足一平米见方,小小一块土地。他只有这么一小点愿望。他不能让儿子走了都过得不安生,他希望儿子在地下过得安稳平顺。
这一刻,陶青山已然失去理智,满脑子只有这一个念头。这是他能为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哪怕他是个无能的父亲,他也必须做好这件事。
他对着许竣直直跪了下去:“你要多少钱,我全都给你!”
许竣急忙跳开一大步,避开他的动作。几乎在同一时间,何鑫伸手拉住陶青山的胳膊,阻止他下跪。
“爸,你究竟想干什么!”许菲菲忍无可忍,几乎从嗓子眼里憋出这句话。
几分钟前,她与何望舒跟随许竣下车,她听到了他们全部的对话。要不是何望舒拉着她,她早就想问一问父亲,他又想“赚”谁的钱。
她上前一步,一字一顿质问许竣:“你根本不认识所谓的卖家,是不是?”这是现场所有人都有的疑问。
她的话音未落,何望舒拉着她后退半步,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这是大人之间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许菲菲下意识看向何望舒。何望舒看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他们离婚了,你只是秦阿姨的女儿。”在他出国读书之前,他曾经无数次对着许菲菲重复这句话。
一旁,没有人在意,何望舒一心把许菲菲摘出去,撇除她与许竣之间的关系。陶青山推开何鑫,抓着许竣的肩膀使劲摇晃:“你没有骗我,对不对?你马上给卖家打电话,你给他打电话,我来求他,无论他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他已经失去了理智。
“老陶,你冷静一点。”何鑫抱住陶青山,试图让他恢复理智。
许竣后退一步,整了整衣服领子,不疾不徐地说:“总之,是卖家突然反悔,不愿意转让墓地给你们了。我没拿你们一分钱好处,这事可怨不得我。”
许菲菲扭动手腕,挣脱何望舒的钳制,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陶青山是一位老年丧子的可怜父亲,他舍弃自尊、金钱,满心只想好好安葬唯一的儿子,他的父亲给予他希望,又亲手打破这个希望,他究竟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