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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菲菲手机的另一边，沈笑卉正在给她发微信。
不久之前，沈笑卉好说歹说，好不容易说服雇主的父亲走出棋牌室，把他安然送回别墅，她第一时间给许菲菲发了一条微信，只有一句话：我就是试一下，看你有没有拉黑我。
许菲菲打下“没有”两个字，正要按下发送键，沈笑卉已经把她拉入大学微信群，他们班大部分同学都在群里。
沈笑卉在群里说了一句，猜猜我找到谁了，立马有人与许菲菲打招呼。
许菲菲压根不认识同学们的网名，只能含糊其辞地与大家打招呼，时不时添加一两个备注。
何望舒与许菲菲说话的时候，她正忙着把群消息设置为免打扰。她一边向何望舒解释，她的大学同学正在商量，同学聚会去哪里吃饭，一边私聊沈笑卉，以工作太忙为由，谢绝同学聚会的邀请。
何望舒见她忙得没时间抬头，没再追问。
半个多小时后，许菲菲和何望舒走进位于外滩楼群中的高档西餐厅。何望舒直到此时才发现，许菲菲早就预订了露台上的江景餐桌。
大概因为梅雨天的关系，露台上撑起了巨大的遮阳伞。整个露台大约二十多平米，只摆了三套桌椅，每桌都能看到黄浦江的景色，以及对岸的东方明珠。
在服务员引导他们入座时，何望舒悄悄拉住许菲菲的胳膊，轻声说：“我们就是单纯吃顿饭，没必要这么奢侈。”他心疼钱不假，但更重要的事，他不想自己抢先结账之后，许菲菲有心理负担，老想着回请他。
许菲菲说了一句：“C'est la vie。（法语：这就是生活。）”她反手挽住何望舒的胳膊，把他推入座椅。
何望舒僵硬地坐在真皮椅子上，看着服务员为许菲菲拉开座椅，看着许菲菲微笑着落座，看着服务员配合着她的动作，为她调整椅子的位置。两人动作优雅熟练，仿佛演练过无数回。
许菲菲把餐单递给何望舒，转头对着服务员说：“佐餐酒就喝上次寄存在这里的红酒。”
服务员恭敬地回答：“好的，许小姐，我这就去安排。”他微笑着后退几步，转身往楼下走去。
何望舒注视着许菲菲，他们面对面坐着，近在咫尺，他却觉得他们之间隔着千山万水。他忍不住问道：“你经常来这里吃饭？”
许菲菲摇头：“这是第二次。上次的红酒没有喝完，就存在店里了。”她顿了顿，补充道，“他们会记住每一位客人的喜好，哪怕这位客人只来过店里一次。这是他们的服务标准。”
“原来这样。”何望舒低头翻看菜单。菜单是英文与法文双语的，没有中文翻译。何望舒的英文水平很不错，依旧遇到不少生僻字。他索性把菜单递还给许菲菲，“还是你来点吧。”
“好的。”许菲菲从善如流地接过菜单。
不多会儿，服务员戴着白手套，双手捧着一瓶红酒回到餐桌前，请许菲菲验酒。另一名服务员送上了醒酒器与水晶杯。
随着木塞子发出“嘭”地一声闷响，暗红色的液体倾斜入透明的水晶醒酒器，葡萄酒独有的香气弥散在空气中。
许菲菲熟稔地搭配前菜、主食、甜点，时不时要求服务员做出推荐。
何望舒一度怀疑自己在做梦，直到服务员送上前菜，他一边欣赏外滩的灯光秀，一边将价格堪比黄金的鱼子酱送入嘴里，他不得不相信，自己正在体验奢华晚宴，品尝金钱的滋味。
他本来计划着，和许菲菲一边吃饭一边叙旧，再关心一下她的近况，结果服务员每上一道菜，都要介绍一遍食材来自哪里，时不时还有小提琴手站在旁边演奏，他如坐针毡，只能把满肚子的话全都咽了下去。
等到服务员送上轻芝士蛋糕和咖啡，许菲菲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抬头说道：“你一定已经看出来了，这几年我和妈妈的关系变得很差，我很少回去了。”
夜色中，许菲菲双颊绯红，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她虽然未施粉黛，却难掩婉约之美。
何望舒隔着桌子注视她。他突然意识到，许菲菲已经从少女变成了女人，他们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许菲菲抿一口咖啡，轻声说：“你刚才问我，我和陶叔叔他们说了什么。我告诉他们，今天之后，我和我的爸妈，和锦江花园再没有关系了。”
何望舒垂下眼睑：“昨天我不该给你打电话，是这样吗？”
“不是。”许菲菲笑着摇头，“我们从小就认识，是青梅竹马，我们需要一个道别仪式，这是生活的仪式感。”
“道别仪式，现在吗？”何望舒抬头看向许菲菲。
许菲菲没人否认
何望舒知道，没有否认就代表着默认。他的心中升腾起无名怒火，他指控许菲菲：“菲菲，你变了好多，变得我都不认识你了。”
许菲菲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不是我变得太多，是我们太久没见，我们都变了，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何望舒审视许菲菲，微微眯了眯眼睛。他回忆昨日初见时的情景，又细细回想她今天的一言一行。他问许菲菲：“你是不是怪我，擅作主张把你带回秦阿姨家？”
许菲菲摇头。
何望舒追问：“昨晚你和秦阿姨吵架了？”
许菲菲再次摇头：“何望舒，你回国好几个月了，我没有去找你，一次都没有，我以为你应该明白的。”
何望舒愣愣地呆坐几秒钟，忽然间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他站起身。
“等一下，我还没说完。”许菲菲跟着站起身，“我并没有特意针对你。大学毕业那天，我就已经决定，和自己的过去彻底告别，其中恰巧包括你。”
“昨天我去接你的时候，你特意选择了地铁站，因为你不想让我知道，你住在哪里。你担心我会纠缠你？”何望舒讥诮地笑了笑，“放心，我不会纠缠你的。我去结账。”
许菲菲伸手拦住何望舒：“过来的路上我就说过了，这顿饭是为了还你人情，为了你请我吃过的那些粢饭糕。”她背过身，轻声说，“再见，何望舒。”她举步往前走。
何望舒下意识想要追上去，猛然想到自己因为生意失败，背负着近三百万债务。他没有资格叫住她。他失神地跌坐在椅子上。
小提琴悠扬的乐曲声中，对岸的东方明珠电视塔开始了整点灯光秀，五颜六色的灯光刺破黑暗，把夜晚的黄浦江染上绚丽的色彩。
何望舒呆呆地看着不断闪烁的霓虹灯。
他相信，许菲菲不是贪慕虚荣的女生。如果许菲菲想要和他，和自己的过去彻底划清界限，她只需要在大学毕业时更换手机号码。
她一定遇到了她无法解决的麻烦事，她不想连累旁人。
何望舒疾步走到栏杆旁，朝楼下看去。餐厅门口，许菲菲拉开出租车的车门，坐了进去。
出租车的后座，许菲菲耷拉着肩膀一动不动。她没有哭，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情绪。
她喜欢何望舒。早在她情窦初开的年纪，她就喜欢上他了。
她并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生，就连她的亲生父母都讨厌她，所以她从未想过向何望舒表白，她只想默默守护这份暗恋，将它永远深埋心底。
她的暗恋结束在那个酷热的夏日。当她发现，何望舒更换了手机号码与微信，从她的世界消失了，她的暗恋也随之结束了。她固执地守着自己的旧手机号码，不过是守着一个妄念。
就像薛伶儿说的，没有谁会一直需要谁，每个人的一生都会遇到许许多多的“过客”。她与其缅怀故人，不如期待新人，拥抱新生活。
她想要走出原生家庭，摆脱父母带给她的噩梦，开始全新的生活，她必须与过去的一切彻底切断联系，包括何望舒。
“小姐，地铁站到了。”司机提醒许菲菲。
“好的，谢谢。”许菲菲礼貌地道谢，低着头走入人群，压低帽檐。
夜晚的地铁并不拥挤，许菲菲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站在地铁车厢。
今天，她与何望舒彻底告别了，他们拥有一个充满仪式感的告别晚餐。这就意味着，她终于可以与过去的一切彻底告别了。
许菲菲在地铁站转了一个多小时，在自己筋疲力竭之际，她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出租屋。
她从床头柜最下层取出包着真皮封面的日记本，随手其中一页，扉页上写着：与何望舒一起吃最昂贵的烛光晚餐。
她拿起马克笔，划掉这一行文字，又把日记本翻到第一页，扉页上写着：带着伶伶去西藏，在夕阳下与布达拉宫合影。
许菲菲看着这行文字自言自语：“对不起，伶伶，我存了大半年的钱，本来打算和你一起去西藏的……对不起，我会继续存钱的。你的愿望，我都会替你实现的。”
她抱住日记本，侧身蜷缩在床上，轻声说，“伶伶，我和何望舒去了你最喜欢的那家餐厅，喝光了你留在那里的红酒。我和他没有遗憾了，你会不会为我高兴？”
许菲菲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滑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