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许菲菲在内,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许竣,揣测着他的目的。
许竣仿佛很享受这种被人群聚焦的感觉,他好整以暇地整理衣服,再次催促陶青山出示收款码,好让他把购买墓地的钱退还给他。
何鑫后悔万分。他一早知道许竣贪财、自私,又爱占小便宜,他不应该把许竣介绍给陶青山。如今,他落得里外不是人的下场,都是他咎由自取。
他搀扶着陶青山往后退,低声劝说他,先把购买墓地的钱拿回来,省得夜长梦多。陶青山迟迟不愿意出示收款码,毕竟对他来说,一旦这笔钱拿回来了,他的儿子便无处安葬了。
几人僵持间,何鑫忍着怒火,好声好气地询问许竣:“既然这边没有墓地,小磊又不可能回酒店。你一向主意多,人面广,你帮老陶想想,接下去怎么办?”
这话是一种试探,何鑫知道,许竣也知道,就连许菲菲也迫不及待想看看,许竣会怎么回答。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个回答才是许竣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真正想做的事。
许竣点头附和何鑫的话:“确实,眼下最重要的事,不能再折腾小磊了。”他装模作样地皱了皱眉,“你们别着急,我来想办法。”他走到一旁打电话。
许菲菲知道父亲在演戏,所有人都知道,她的父亲在演戏,她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了。她低声对着何望舒解释:“我真的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我知道。”何望舒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两人对面,何鑫搀扶陶青山坐下,低声说着什么。
“有了。”许竣高呼一声,急匆匆走到何鑫与陶青山面前,一脸骄傲地说,“我有一个朋友,他是苏州最大,最豪华那个墓园的经理……”
“不行。”陶青山断然摇头,“小磊是上海人,即便他不在了,他也是上海人。”
许竣冷笑:“你不想去外地,那我没办法了。”他双手一摊,一副是你们不识好歹的表情。
陶青山生气地提醒许竣:“我从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我要买的,是外环线以内的公墓……”
“又不是买房,也不是大款,要什么外环线以内啊。”许竣把手机中的照片展示在陶青山面前,“看看这风景,看看这绿化,不比这里强?价格还比这里便宜,清明立冬有扫墓专车直达墓园,交通方便。”
“你——”何鑫手指许竣,气得浑身颤抖,他终于知道许竣在打什么主意了。
许菲菲也明白过来,早前许竣为什么撺掇何望舒投资墓园,原来他一直做墓地销售的工作,甚至于他想要卖给陶青山的这块墓地,很可能是他一早买下来,就等着脱手赚差价。
许竣看到众人的神色,索性不装了,高声说:“老陶啊,墓地位置我都帮你选好了,1818号,‘要发要发’,意头多好啊。”
何鑫突然插嘴:“许竣,你介绍我买的那块墓地,你是不是收了回扣?”
许竣笑呵呵地回答:“什么回扣,说得这么难听,是茶水费,茶水费而已。”
听到这话,何鑫气得脸红脖子粗。当初,他为了感谢许竣帮他找墓地,全程帮着他安排妻子的身后事,他特意送了许竣两条中华牌香烟。要不是妻子已经入土为安,他一定把墓地退还给他。
他撇过头不再看许竣。
许竣看一眼时间,继续游说陶青山:“老陶,从这里去苏州怎么都要一个半小时,咱们再不出发,不要说吉时,天都要黑了。”
陶青山茫然地坐着,仿佛没有听到许竣的话。他们千辛万苦把儿子的骨灰带回国内,是为了把他葬在上海,他出生的地方。
小磊是上海人,怎么能去外地呢。
要是他们没有去澳洲,小磊就不会死。
他不过是后悔了,想要回到从前,让自己的儿子做回上海人,为什么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陶青山木呆呆地坐着,仿佛行尸走肉一般。
短暂的静默中,何望舒突兀地插嘴:“就算不能走回头路,也可以另外找一家酒店先住着,没必要急在一时。”
何鑫愣了一下,连连点头:“对,对,换一家酒店就不算走‘回头路’。”他轻轻推了推陶青山,“明天我陪你一个一个公墓去问,最不济还可以去崇明岛,总归是在上海。”
许竣顿时急了,连连摇头:“这怎么能行。”他目光炯炯盯着陶青山,仿佛盯着煮熟的鸭子,“你们从澳大利亚飞回来,又是转车,又是转飞机,回到国内住了那么长时间的快捷酒店,和寄人篱下有什么区别?你忍心让你的儿子继续遭罪?”
陶青山依旧没有反应。半晌,他转头朝办公室望去。办公室内,姜梅拉着陶子睿的手,正说着什么。
雨依旧在下,淅淅沥沥,连绵不绝。
突然,陶青山握紧拳头,使劲捶打胸口:“我为什么要送他出国?为什么他出去了,就回不来了?在外国这些年,他总是对别人说,我们是上海人,我不过是想让他做回上海人……”
陶青山絮絮叨叨说着。除了许竣,所有人的眼眶都红了。
何鑫怒视许竣,咬着牙说:“我出茶水钱,多少都行,你去想办法……”
“这是钱的问题吗?”许竣指了指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这都几点了,就算有人愿意转让,今天也来不及办手续了。”他的言下之意,除了他安排的墓地,他们别无选择。
陶青山哑声说:“好,就苏州吧!”
“老陶!”何鑫不甘心。
陶青山摇头:“活人比死人重要。小磊不在了,我还有子睿,能帮他省些钱也是好的。”
话说到这份上,何鑫也不好再说什么。陶青山佝偻着背,转身返回办公室,与姜梅商量后续安排。何鑫透过窗户看过去,陶子睿人高马大,正不情不愿地对着陶青山点点头。
许竣得意洋洋地嚷嚷:“市区的墓地把比内环的房子更稀缺,哪是什么人都能买的。早点认清自己,说不定还能省了今日这场戏。”
何鑫对着许竣撂下一句“你就不怕遭报应吗?”快步进屋去找陶青山夫妻了。
何望舒把许菲菲拉到一旁,低声说:“看现在的情形,我得走一趟苏州。你和陶家的人不熟,先回去吧。”
许菲菲摇摇头,用眼角的余光瞟一眼许竣,只见他正在吹口哨,心情颇好的样子。她对着何望舒笑了笑:“你怕我尴尬,还是怕大家迁怒于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给你打电话,把你扯进来的……其实,大家都知道,他和你们早就没有关系了……”何望舒有些语无伦次。他确实后悔了,他不该在今天给许菲菲打电话,把她陷入当下的窘境。
许菲菲抬头看向许竣,没再说话。
十五分钟后,在何鑫的张罗下,众人分坐两辆车赶往苏州。傍晚时分,陶烨磊的骨灰终于得以葬入第1818号墓地。献花、烧纸、鞠躬,大家依次完成下葬的流程,默不作声离开公墓。
就在众人抵达停车场,何望舒的宝马车近在眼前之际,许菲菲突然开口:“爸,你把买卖墓地的差额还给陶叔叔吧。”
“什么差额?”众人诧异。
许菲菲淡淡地笑着,眼睛直勾勾盯着许竣,“就在刚才,我让工作人员查过了,这块墓地,连同何叔叔当年购买的那块,都是你在十多年前买下的……”
许竣怒不可遏:“死丫头,胡说八道什么!”他扑上去就要扇许菲菲耳光,被何望舒等人拉住了。
许菲菲捋了捋长发,笑了笑:“我刚刚才想明白,吴阿姨生病那会儿,你不是突然想我了,才给我买棒棒糖的,你只是想和何叔叔说上话。”
何望舒父子同时看向许竣,眼中盛满怒火。当年吴静病重那段时间,许竣时不时探望许菲菲,原来并不是他良心发现,想要补偿女儿,而是盘算着什么时候将墓地卖给他们。
许竣眼见事实瞒不住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梗着脖子叫嚷:“我没占你们便宜,我都是按市价卖给你们的。我能赚到你们的钱,那是我有眼光,活该我赚钱。”
何鑫怒斥:“你这分明就是杀熟!”
“杀熟又怎么样。”许竣鼻孔朝天,“有本事你也来赚我的钱呀!”
许菲菲握紧拳头,高声说:“你不应该欺骗陶叔叔,耽误他们的时间,伤害他们的感情,你必须把差额还给他们。”
许竣呆愣了一秒,指着许菲菲的鼻子叫骂:“你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和你妈一样,整天胳膊肘往外拐。”他越骂越生气,声音越来越大,“幸好离婚的时候,我坚决不要你,否则我早就被你害死了,你个丧门星……”
“够了!”何望舒背对许菲菲,双手抓着许竣的肩膀,阻隔父女二人的视线。
陶青山夫妻,再加上陶子睿,三人木呆呆地看着许家父女,他们依旧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中,一时间还没有完全消化他们的对话。
许竣趁机大叫一声“打人了”,一脚踹向何望舒。何望舒猝不及防,不得不松手。何鑫眼见儿子吃亏,挥舞拳头朝许竣冲去,被何望舒拉住了。
许竣眼见自己寡不敌众,对着何家父子啐一口,逃命似的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