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挽回的“仁川登陆”
历史性悲剧就在一天后拉开序幕。美军“烙铁”行动于九月十五日展开。仁川港顿时成了第二个“诺曼底”。
以普通人常识来说,仁川这地方登陆完全是麦克阿瑟发疯作为。仁川入海口全部是泥滩,根本不适合登陆作战。当时美国会曾竭力反对仁川登陆,只是大家惧怕于麦克阿瑟的淫威,也觉得他是战争登陆专家,才不敢正面反对。当然,老百姓的看法和军事将领考虑的不同,这也是后人多讨论的话题。
凌晨五时,数以万计的炮弹从多艘巡洋舰射出,朝仁川要塞月尾岛海防阵地铺天盖地而来。数百架从航母起飞的飞机一齐升空,对毫无防守之力的朝鲜守军倾泻数千吨炸弹。轰炸刚停,美国海军陆战队便以迅猛速度乘登陆艇爬上悬崖,占领滩涂。
月尾陷落,通往汉城市区的障碍形同虚设。下午十七时,特混舰隊进行登陆支援炮火准备。随后,主攻部队美国陆战第一师第五陆战团主力和第一陆战团,分别在船坞地区和城南泥沼地实施登陆。残余人民军部队退守市区。守军从建筑物居高临下射击和投出手榴弹,使美军遭受伤亡。抗登陆作战中,朝鲜人民军首次使用无线电干扰技术,大功率发射机使登陆部队与海面舰隊一度联系瘫痪,美军登陆部队进展并不顺利。
当日夜间,朝鲜人民军最高司令部决定撤走部队。九月十七日,第五陆战团占领汉城金浦国际机场。十八日全部占领仁川港,并直逼汉城。完全切断洛东江一线作战的人民军主力退路,南方七、八万朝鲜人民军主力完全孤立敌后。
龚剑诚得知仁川登陆成功的消息后,悲痛不已。他深深的知道,美帝国主义的铁蹄会踏碎金日成的统一梦,不但如此,还连累中国即将进行的台海之战。美军绝不会坐守三八线,因为苏联至今仍未在联大发声,麦克阿瑟会长驱直入,直奔中国东北边境……
登陆的胜利,南朝鲜军一片欢呼,第八集团军开始从洛东江北上,突破朝鲜人民军的战线,一路向汉城进攻。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不可以做到。正如《每日电讯报》随军记者雷金纳德·汤普森写的那样:任何一条路只要人能够过去,军队就一定能够过去。当年拿破仑把大炮拉过阿尔比斯山被认为不可能。二战法国认为坦克无法穿过森林,但德军坦克过来了;美国人认为机载鱼雷是没办法在浅水进攻的,但日本人加浮漂鱼雷,就做到了;1944年德军认为坦克是无法通过沼泽地的,但苏军坦克却过去了。所谓军事奇迹,就是一个字“险”。
跟随第八集团军从大邱反击,第八集团军在半岛全境部署,自半岛西海岸往东海岸横向排列为,第一军进攻西线,第九军居中,第十军攻占东线。美国骑1师与朝鲜第3师、第13师对峙,准备向多富洞方向发展。大势已去的人民军开始动摇,第13师团的师长阵亡后,参谋长李学九上校不忍弹尽粮绝的一千多部下被屠杀,遂向美军投降,他是朝鲜战争中投降美军的最高级别的朝鲜军官。
九月十八日,美国机猛炸汉城。四、五十架B29轰炸机编队轮番肆虐,每小时换一班,飞机和大炮配合轰击,把汉城烧成熊熊火海。入夜,照明弹飘在上空,市区明如白昼。烟火弥漫,航弹与炮弹声震耳欲聋。美国海军陆战队借助照明弹强烈光芒掩护,以重型坦克为前导,向汉城老区冲击。
龚剑诚夹杂在陆战一师默里上校的陆战五团,作为第八集团军情报部队CIC中校萨温主任的幕僚和163情报队的军事主管参加审讯人民军战俘。
麦克阿瑟发表一份特殊命令,要求陆战队严格遵守他的时间表,在9月25日前拿下汉城。但是,美军在汉城南郊却遇到了朝鲜人民军的勇猛抵抗,约有一万余名装备精良的人民军部队从北部急速赶来,依托地形构筑了坚固工事,准备决一死战。
西海岸人民军防御部队和一些汉城市民,在汉城市区和城郊组织了顽强的防御。市民们帮助人民军修筑防御工事,工人们拿起武器参加汉城市保卫战。朝鲜工矿企业和广大农村,纷纷举行群众集会和发出慰问信,支援和鼓励汉城保卫者们展开顽强的斗争,以争取更多地歼灭敌人。
美军进攻遭遇到顽强的抵抗,损失惨重,开始疯狂轰炸汉城,他们向市区投掷了大量的燃烧弹,汉城变成了一片火海。美军付出沉重的代价后攻入汉城市区,与顽强的人民军逐街逐屋地进行巷战。
龚剑诚的任务是率领并保护合众社、美联社、日本《朝日新闻》《每日电讯报》和《华盛顿邮报》等军事记者到前线采访,并会同美军163情报机构的军官对记者的草稿监督审查。墨尔本《先驱报》特派记者沃尔给龚剑诚的一批文章,细致地描写了美军攻击下的汉城巷战。
“我从金浦机场经杏州去汉城。乘水陆两用履带车渡过汉江,徒涉 2.5 公里,然后乘吉普车进入汉城市内。途中道路尘土飞扬,的确连一米的距离也看不见。我进入汉城,巷战大概是刚开始,电线也耷拉下来,被破坏的车辆到处都有,引起火灾……情景非常悲惨,我们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人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惨状。
联合国军突入汉城后,展开了一场大规模的巷战,我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一般南朝鲜人是不关心的。他们好像未把危险放在心上;所以在巷战最激烈的时候,汉城的人口并没有怎样减少,孩子们也若无其事。进入巷战的第二天,道路上不少行人被联合国军的枪弹打死了。
……我到市内去看了德寿宫,从这一家到那一家,从这一条路到那一条路,巷战的情景非常悲惨。途中看见三名朝鲜女兵,手中握着枪倒在那里……巷战仍在进行,朝鲜士兵在进行着顽强的抵抗。”
龚剑诚和《每日电讯报》记者雷金纳德·汤普森成为好朋友,并一起随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五团行动。汉城西南的永登浦是汉江南岸的铁路、公路交汇地,重要的交通枢纽,要攻占水原必须先占领永登浦。攻占永登浦后,从汉江南岸渡江进攻杏州守军,第五团付出了不小的伤亡,而后攻占金浦机场。
朝鲜人民军于九月二十四日晚放弃汉城,翌日下午起,将市内各机关、重点韩国市民迅速向北方撤退。韩国陆战队率先开进到汉城车站。由于士兵多是在济州岛招募的农村青年,没见过大城市,更没见过火车,非常稀奇,又是看又是摸,结果遭受人民军的顽强伏击。美军最后调来火焰坦克将他们全部烧死在大楼里,抵抗才结束。
很快,龚剑诚跟随第5团占领了西大门监狱、中央政厅、昌德宫和秘苑地区。各街道都在厮杀,劳动党组织的自卫对伏在街垒,楼房内,等敌人逼近,用手榴弹等轻武器猛击,造成美军一些伤亡。但是,最悲惨的是手无寸铁自卫的百姓,他们用梭标和罐头炸弹捍卫领土,迎着火焰喷射器冲锋,死伤枕籍、尸横遍地。
街垒保卫者们被打死,人民军的部队被分割消灭,跟在美军后面的南朝鲜军和反共暴徒挨门挨户清理,对怀疑“投北者”毫不留情地屠杀。许多南朝鲜军警们灭绝人性,对劳动党进行报复。龚剑诚见到了许多残缺的尸体,没有双眼、鼻子、头颅;女人被轮奸,刺刀戳烂下体,肚子和子宫被豁开,有的女人被活活烧死。
汉城已失去人性,成了人间地狱。美军凝固汽油弹肆虐,到处是燃烧的废墟,汉江两岸炸成一片火海。英勇的人民军战士坚守不退,在漆黑的街道顽强抵抗,直到大部牺牲,少数人被俘,战事才逐渐停息。
《每日电讯报》记者汤普森描述悲剧时写到:“可怕的解放,没几个人能活下来。建筑群被暴风雨般的炮火摧毁,在可怕热浪中,把大量的尘务和瓦砾喷吐到我们身上。到处尸横遍野,尤其是被虐杀,看起来面目全非的老百姓,被坦克碾得血肉模糊,肢体七零八落抛散在各条大街。”
这座依山而建、顺江而兴、一百五十万人口的城市变成废墟,缭绕在纷飞的战火中。穿过四周飘来的烟雾,龚剑诚和汤普森到达西部街道。每个路口都有路障,冒烟的苏制T34坦克残骸边,是人民军战士模糊不清的尸体。作呕的腥臭扑鼻而来,那些是被残杀的妇女。
女人们痛苦扭曲,赤裸身躯,双脚捆绑麻绳,头发乱蓬蓬披散在血泥里,头部模糊,几乎是肉酱,坦克履带的辙印里满是碎肉和脑浆,景象惨不忍睹。
美国李军侵入汉城,立刻张贴标语,“灭共队”、“自治队”“还乡团”等特务组织四处活动。仅在东大门外清凉里中良桥堤坊大坝一处,就集体枪杀七百多名怀疑同情北方的妇女儿童,军警对女人轮奸,然后活生生剖腹,还把死者的尸体挂在电线杆上。望着血腥部告,看着悬挂的尸体,龚剑诚心胸涌起愤怒的狂澜,为无辜者惨遭的不幸而悲哀。
部队继续前进。在通往市区的街道上,美军陆战第五团受到人民军狙击手的阻击,这是他遭遇的最后一次战斗。在一座燃烧的大楼上,人民军几个狙击手将美国兵射翻。但接着就是血冼的枪炮声。
占领大楼后,斯大林和金日成画像被火焰燃着,美军把活着的人民军狙击手倒吊起来,捆绑在画像上。美军咒骂,对他们周身乱捅,然后将吊绳移到火堆,朝鲜士兵被惨无人道焚烧。美国大兵一边歇斯底里狂叫,一边将剩下一口气的俘虏拎回来,一番侮辱后,再像烤圣诞火鸡一样,扔进火场烧焦。
眼睛被刺痛,视力模糊不清,龚剑诚浑身颤抖。在失去主要公路上,他见到了北方人的杰作。撤退的人民军队“南边”的奸细也大开杀戒。将带不走的缴获汽车焚毁在马路,处决“奸细”后,把尸体摆到街道中央,用坦克碾压,同样是血肉模糊。汉城的“解放”,已成为一项可共人创新的残杀游戏,同胞相残,也扭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李承晚来到了汉城。一九五零年九月二十九日,美国海军陆战队卫兵整装肃立,从金浦机场到汉城圆顶国会大厦道路戒严。上午十点,麦克阿瑟的专机着陆。叼着雪茄的麦帅携夫人乘坐雪佛莱汽车向市区挺进。
国会大厦外面,心腹智囊威洛比将军等在此等候。麦克阿瑟情绪激动检阅了三军,把银星勋章佩戴到第十军军长阿尔蒙德和第八集团军司令官沃克中将胸前。
龚剑诚怀着沉重的心情,驾车穿越欣喜若狂的南朝鲜军区。街道两旁站满拿太极旗的市民。他们的身后,电线杆全都倒了,电线散落在大街,电车铁轨零乱不堪地拧成麻花状,战火后的汉城混乱不堪。今天龚剑诚有个重要使命。昨天夜里,“珠江”给他拍发了一道十万火急电文。
“寒风,
南方人民军三万兵力正回撤,被卡死在中线,须突过水原之第八军林奇部与第十军接合部。我方正协助朝方实施骗敌行动。请你指挥操作:用人民军密码发报,欺骗美军,对人民军东经东线太白山突围假象深信不疑。连播五次,地点流动。
诱敌内容由“黑狼”给你。接头地,二十九日十点二十,接头密语如下……注意:人民军参谋部密码本已在敌手,此次等同明码发报,极危险。”
这是入朝以来第一次,总部清晰地指示干预朝鲜战争,龚剑诚很兴奋,说明自己对祖国还有价值,这是任何一个情报员都希望的事。入朝两个月了,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最终成为历史的尘埃,一个在异国他乡,遭遇苦难和良心上谴责的有正义感的人,最害怕哪一天被炮火击中,成为一块无人问津的腐肉,稀里糊涂葬在这块他不熟悉的土地上。
龚剑诚脑门发亮,有任务,就有了特工的生命!但是,要和朝鲜同志联系,他有些茫然。“黑狼”是谁,性别年龄都不知道,只知此人是劳动党情报部潜伏特工。汉城交通受堵。“蓝宫”总统府外广场将举行“光复”仪式,但趁乱见面,也不易引起注意。龚剑诚驱车沿太平街、光化门街,向黄金街行驶,到处是白布黑字标语“感谢美国拯救”“欢迎麦克阿瑟将军来朝鲜”“美军万岁”的标语。
国会大厦的窗户还可见破碎的玻璃,巨大的被战火熏黑的铜圆顶犹如魔鬼的睾丸,圆顶下面的平台挤满美国和南朝鲜的官员。美国帮凶英国也来道贺,几名穿白制服的英国海军军官显得扎眼。龚剑诚将美军牌照的汽车停在广场西北角,步入接头地。
大钟指向十时,南朝鲜军火炮齐鸣,议会大厦广场上,几万名自愿或驱来的百姓手拿大韩民国和美国旗帜,诚惶诚恐、笑逐颜开地欢呼。麦克阿瑟和李承晚挽手步入议会大厦,山呼海啸般欢呼之后,麦帅挥动“玉米芯”烟斗:“承蒙仁慈神的眷顾,我们英勇的军队……联合国军解放了朝鲜……这个城市已经从共产主义专制下挣脱,它的人民再一次拥有机会……”随后,他从助手温·赖特将军手里接过大韩民国旗帜,郑重交给李承晚,“总统阁下,以人类最伟大希望和寄托为象征而战斗的我们联合国军,在怜悯之神的保佑下,在此解放了朝鲜的这座古都。现在,我把汉城交给你。大韩民国从今天起,仍是阁下您的了!”
全场欢呼雷动,李承晚抱着太极旗,哭,这位苦大仇深的傀儡总统,在经久不息的欢呼声中哆哆嗦嗦,举起旗帜,含泪赞颂:“我赞美您!民族的拯救者,伟大的统帅,我爱戴您——麦克阿瑟将军!”没说几句便痛哭流涕、泣不成声。干脆振臂呼泣:“您是救世主,整个朝鲜人的上帝!美国万岁!”
随后,麦克阿瑟做了“还都”讲话,李承晚和他的奥地利老婆弗朗西斯卡恭敬如学生一样双手在前,恭敬地肃穆倾听。
十点十分,龚剑诚来到广场东南的巷子,这里聚集数千观看仪式的老百姓。在一家叫“COCK BOBY”的旧咖啡馆,现在是废墟的大门前,龚剑诚站定,此时人群向前游行。咖啡馆前有颗老榆树,他渐渐走近。见有个人,面朝广场。此人身材魁梧,四十二、三岁左右,穿南朝鲜军制服,军衔是中校,戴着墨镜。他的鼻子挺直,眉毛很重,即使墨镜也不能盖掉炭黑的眉根,头发微微卷曲,脸轮廓分明。再看右手,戴白手套,拿旗帜的左手裸露,符合接头约定。
龚剑诚观察一下周围,随咖啡馆前面感泣的军警蠕动,自然站到此人身边。此刻李承晚正对麦克风拉口型,擦泪在麦氏鼓励下发表哽咽演讲。
“今天的金达莱开得鲜艳!”龚剑诚用比较生硬的朝鲜语,对身边的人感慨。中校没扭头,而是稍微动下身体,不动声色附和道:“是啊,汉江的蔷薇将黯然失色了。”
两人几乎同时对视,都愣住了!
“沈智豪!天啊,是你,大哥!”龚剑诚用汉语轻呼。
“龚!我的兄弟!”这人从嗓子里呼喊出汉语,声音包含深情。随后两人各自扭过头,将重逢的喜悦掩饰在对李承晚的“赞叹”中。当人群欢呼时,两人也心潮澎湃,热烈拥抱,眼睛都湿润了。
老沈将粗壮有力的大手抓向树枝,就像金刚山老枫树那样健壮,血性十足的嘴角,在阳光下泛出古铜色,望着密密层层的人墙,他轻吁一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惬意。
政权交接仪式结束,南朝鲜人高呼口号结对游行。龚剑诚和沈智豪坐上吉普车,穿越游行队伍,往北开过汉江,来到汉山深处。刚下车,两位昔日抗日的战友就再次拥抱,两双大手紧紧握在一起。
“真没想到,‘黑狼’是你!”龚剑诚感慨不已。
“我也没想到啊!‘寒风’同志!”
“哎,老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龚剑诚知道沈智豪是朝鲜族人,但在光复前去上海找他的时候,就听说他脱离了军统,不知去向。
“光复前夕,戴老板组建国际情报组,我就被派往东京,后来戴老板遇难,我们也就没人管了,军统大裁员的时候,海外组就撤销了,我奉李克风同志的命令就回韩国了。”沈智豪兴奋地打开食品袋,拿出美军罐头,启开两瓶搞到的“참이슬”(朝鲜酒名:真露)。两人又在林中寻觅些野菜,包裹粘糕,坐在汉山高处的一块岩石上,铺上一个军雨衣聚餐。俯瞰江边,故友重逢,两人的胸中怀有万千感言。
“呵呵,什么酒,这么香啊!”龚剑诚闻着酒香,吧咂嘴。
“叫‘真露’,正宗汉城烧酒牌子!”沈智豪脸颊扬起,喜悦中透出悲悯,“敌人庆祝收复汉城,我们庆祝兄弟重逢,来,一醉方休!”
“好!老沈!”龚剑诚眼睛里都是笑,拿起军用水壶,两人碰杯,将半茶缸的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