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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阳逐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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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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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归来的无名英雄》连载

第十章 八女兵的最后时刻

进入宝山的日军进展迅速,进攻到仓库时,龚剑诚和林湘化装成少尉和士兵,混迹在日军两支部队接合部,日军见他们身背电台,以为是通讯部队的,没人上前盘问。他们亲眼目睹了仓库重伤员的英勇牺牲的过程。

杜子清团长所部重伤员杀伤大量鬼子,被海军陆战队团团包围,战到最后,只剩下不足二十人。不能动的举枪自戕,能动的,就从二楼、三楼窗户怀抱引燃的炸药和手榴弹跳窗摔死,并与涌上来的敌人同归于尽。陈月村部和王坚的三百青年士兵在杜子清等壮士牺牲后,失去侧翼支援,撤到仓库外围。国军和红军战士同仇敌忾,打退敌人一次又一次进攻。

陈月村营和铁血敢死队伤亡惨重。日军动用坦克,撕破防线。王坚拼到最后,手抡大刀,与冲在坦克后面的日军对劈,失去一条胳膊,将敌少佐头颅砍掉,王坚拉响了手雷英勇牺牲。

陈月村营长和百十个部下战到午夜,所剩无几,改退为进,率士兵出其不意,推着缴获的一门山炮至宝山仓库前,猛轰日军。给刚登陆的敌指挥机关当头一棒,因措手不及,五名高级参谋人员被炸死。敌人吃了亏,更加疯狂。勇士们用光子弹,洒尽最后一滴血。在凶恶敌军扑上来时,弹尽的陈月村带两名受伤战士,相互搀扶走向黄浦江。向敌群扔出最后一颗手雷后,蹈向波涛汹涌的江心,自溺殉国。

龚剑诚和林湘观察到不少重大敌情,用移动电台汇报给战区司令部。凌晨,两人开始撤退。但是,当行进到陈月村营长阻击阵地后面的一条小巷时,见到了无比壮烈的场面。硝烟弥漫的道路上,横七竖八躺着国军和鬼子兵的尸体。他们见到了三名女护士,都已牺牲。其中两位护士的遗体被炸的四分五裂,景象惨不忍睹。

“剑诚,你看前面!”林湘指着黄浦江边一处店铺,路中央的瓦砾堆里露出一个女战士的头颅。两人赶紧跑过去,挪开压在她身上的石块和瓦砾。从衣着看,是位国军女护士。可怜的女兵双腿都不见了,只隐约看得见上半截的肉体,髋骨以下血肉混乱,模糊不清,难以看到躯体和沙土的界限了!

惨淡的晨曦照在一块狼藉横陈的橱窗玻璃上,射出刺目的殷红之光。随着玻璃镜面的血滴淌下,可怕的红光模糊起来,照在她上半身破碎的军服上,仿佛是剪裁成千万条的血线光绦,平静地勾勒着女兵一头微微卷曲的海藻般浓密的短发,让她看起来犹如沉落的朝霞。

或许看见“两个日军”逼近,女兵眼底涌出一点无畏,但顷刻就变成了泪,像浑浊的黄浦江水,凄凉地从长长的睫毛下淌出。但骨子里残存的斗志让她激动着,坚强着,犹如一个准备防御作战的战士,脸颊微微抬起,双目如火,用凄切的眼眸瞄准“来犯之敌”。

她想反抗,使出浑身力气,只是两手使劲一捏。可手指什么都没有,除了粘乎乎的血沫子从拳口涌出,她意念中的手雷早在三个小时前就扔出去了。静脉里最后一点血,已在下腔流尽,作为一个英勇的战士,她在用微弱的仇恨反击,让温热的血、战士的光荣成为不屈的子弹,投射到前方,完成生命的涅槃。

血流干了,姑娘的脸惨白无色,美丽而恐怖,仿佛刻刀粘着鲜红油彩,在汉白玉上雕刻成的人,眸子凝固不动,唯有淡淡的、无色的、被炸裂的嘴唇,嗫嚅出含混不清的语言,这才不至于让龚剑诚怀疑刚烈的女神出自烈土。她就是文秀英。

龚剑诚和林湘发疯地挖掘着,可无法清理周围,姑娘的双腿没了,只有上半身……龚剑诚悲愤地跪在顽强活着的女兵身边一筹莫展,林湘痛哭失声。

“我是龚剑诚!”龚剑诚拨开她脸上遮挡的木屑和石块,痛苦地看着,他的浓眉扭曲,眼泪夺眶而流,但仍然装作乐观。林湘抽泣到窒息,不敢正眼看这位坚强的姐姐。就是这位姐姐,昨天还曾意气风发带领护士队抢救伤员,可现在她已经成为不能抢救的人了。

“长官……是你……”文秀英的脸掠过一点惊喜。龚剑诚点头。他无法救活姑娘了,他悲愤地问道:“秀英,你家在哪里?”

“我……是朝鲜人,从平壤来抗日的。”

“你是朝鲜人?”龚剑诚一愣,心中涌起崇敬之情,俯下身体,倾听她微弱的遗言。

“求长官给我一枪吧!我……坚持不住了……”

“不!你还这么年轻!”望着已没下身,满地血污中仍然顽强挣扎的秀英,龚剑诚含泪岛地。林湘再也抑制不住悲凉,无声地痛哭。文秀英脸上却很平静,她责备地看着林湘小妹,目光现出疼爱的批评。“小妹……不许哭,打鬼子……能不死人吗……让我去吧,鬼子就要来了,姐姐不想被侮辱!”

“我们把你抬回去!”林湘要动手,可又缩回来,髋骨和五脏都与泥土和在一块了,能活着已经是个奇迹。她抓一把血泥大哭。文秀英淡淡一笑,将布满血丝的眼睛睁大,失血过多,她连说话都打颤,牙齿咬的咯咯响。“腿没了……我多希望……跟月村……打鬼子……可我没杀过一个,好遗憾……”

龚剑诚捂住眼睛,不想让姑娘见到他流泪。已到最后时刻,体面的死是一种高贵的尊严,龚剑诚慢慢地将手伸到姑娘皮带上,取下她的鲁格手枪。绝不能让鬼子凌辱尊敬的战友,就狠了狠心,将枪口对准姑娘的头。

“秀英,如果我能到朝鲜,一定帮你找亲人……”龚剑诚哽咽了,手颤抖着。

“故乡是忠清南道……礼山德崇镇,我爸妈在平壤,后来加入了抗联。”姑娘喘息着,简要叙述身世,“我妹妹在奉天……读书……我是民国二十三年秋到的南亰,入中央军校护士特别班……说来,我和尹奉吉壮士也是同乡……”

龚剑诚眉头因钦佩而颤抖,尹奉吉是朝鲜独立运动先驱,光荣的反日义士。虹口公园用水壶炸死炸伤日本侵华陆军司令白川义则、重光亏等,被捕后判处死刑。姑娘白皙面孔苍白如纸,几颗泪随妹妹的名字滚落下来,随即便坚强地仰头,“长官,我衣服里有本日记,如果将来……见到妹妹,给她吧!”

姑娘恳求地凝视长官,龚剑诚深深点头,用帽子擦下眼睛,打开枪保险。这是龚剑诚一生最悲凉时刻,绝对没有想到,他保卫国土参军,开的第一枪,打出的第一发子弹,竟射向一位高贵的女战友!可他必须这么做,不能让她这样痛苦等死,若留下再遭禽兽日军虐待和凌辱,将是他今生不可原谅的犯罪。

“秀英同志,你是朝鲜人民的英雄,也是中国的好女儿!”他微笑,嘴唇颤抖,“永别了!”然后将军帽抵在枪口,勾动扳机。

“砰!”……沉闷的枪声,在爆炸声回响的狼藉街道上好像不曾有过。文秀英,这位朝鲜来的女战士,为屈辱坚强的中华民族与朝鲜民族的抗日战争,流尽最后一滴血。秀英安详闭上眼睛。龚剑诚拢了拢她的秀发,将落在远处的军帽取来,端正地戴在她头上,并从她军服口袋里找到那本染血的日记。

打开后,看见姑娘生前写的十几篇战地日记。在日记本中间,夹带一张很小的黑白合影,照片上的文秀英,那时候也不过十二三岁,身边是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姑娘,笑的很甜。龚剑诚和林湘站起来,对着烈士的遗体敬以标准军礼。龚剑诚将日记本交给林湘,转身,眼睛里冒出烈火,举起手枪,对林湘喊:“看看周围,还有我们的兄弟姐妹!”

他们边撤边搜索,来到万人空巷的刘行镇西街。到处是人体残肢,到处是散落的武器零件。天已放亮,枪声零星,他们用移动式电台接收战场动向情报,国军指挥部要求各部队陆续退守罗店和双草墩的第二道防线。刘行镇正是第一战与第二战线结合部。

忽然,龚剑诚听到了枪响,应该是双方对抗射击的声音。他兴奋起来,和林湘朝枪响的地方跑。让人惊喜而紧张的是,见到的不是国军部队,而是李克风麾下的护士班与译电班的部分姐妹。

自从遇到轰炸与大队脱节,年仅十八岁的国军译电班长,上士杨梓和队友陈芝就率领掉队的二十九名女兵和伤员边战边撤,在刘行镇西街与日军小股部队遭遇,又牺牲了许多同志。杨梓和陈芝见到长官龚剑诚,都非常兴奋。林湘和陈芝同学重逢,抱头痛哭,虽然过去不到一天,但生死别离的战场相见,如隔三个月。

大家准备撤出,可就在这时,远处跑来一对穿便服的人,紧接着枪声大作。这群人约二十几个,都拿驳壳枪向身后反击。尽管枪法很准,但逐渐被追上来的日军分割包围。

“自己人,”龚剑诚大喊,“准备战斗。”

见有援兵,这伙便衣领头的喜出望外,跑过去和龚剑诚握手。这人三十左右,胡子拉碴,浓眉大眼,身材魁梧,但浑身是血,已看不出衣服的颜色。

“我是上尉沈智豪,军统前线锄奸对的!”黑胡子自我介绍。

“龚剑诚,军W会电讯处中尉。”龚剑诚自报家门。战斗在进行,两人短叙,龚剑诚知道军统有行动科,自上海战起就投入到抗日第一线。“沈长官,我们人不多,都是女兵,但都会打枪,听你调遣!”龚剑诚给沈上尉敬礼。

“好!”沈智豪向龚剑诚敬礼道,“这股鬼子追我们好半天了,必须干掉他们,否则我手里缴获的日本海军密电码,就无法带回去了!”

“长官,你缴获了密电码?”龚剑诚佩服地看着沈智豪。

“这是军统几十个弟兄的命换来的。”沈智豪拍拍胸,表明密电码在里面。“剑诚,我们做下分工,你带女兵对付北巷的黑龙会便衣,我们打东面正规军!”

“好!”龚剑诚对杨梓等部下喊,“子弹上膛,跟我来!”

双方激战了二十分钟,女兵大部壮烈牺牲,军统特工对也几乎全军覆没,仅剩下沈上尉和一个兄弟。剩下的人并肩作战,与前面的三十几个鬼子周旋,决心拼尽最后一滴血。杨梓带领还活着的七名女战士从鬼子死人堆里缴获弹药,顽强抵抗,但子弹不久打光了。兽兵们见是女兵,就卸下子弹,个个怪叫,瞪着血红的眼睛,端着三八式步枪,从两侧街道口紧逼而来。

沈智豪看了一眼身后,痛苦闭了下眼睛。八名如花似玉的姑娘若落敌手,后果何其悲惨!他大吼道:“同志们,拼了!”说完和龚剑诚等猛冲过去,和敌人肉搏在一起。鬼子将男兵女兵分割包围。杨梓不忍看姐妹受辱,将最后一个手雷的拉环拉掉,丝丝冒着烟。大家想自杀殉国,这是免遭凌辱的最好选择。可是,最后一秒杨梓改主意了,一颗手雷,八个姐妹,不可能全死,既然不能都死,就豁出去了,随手将光荣弹甩给了惊呆的日军。

“轰!”的一声巨响,手雷在密集的兽兵群炸开,四个日本兵被炸得血肉横飞,还有两个受伤日军在地面上挣扎,日军小队长见状,端刺刀冲了上来。

杨梓大喊:“拼了!”

沈智豪被日军捅倒,龚剑诚受伤逼入死角,其他男战士都壮烈牺牲。兽兵顾不得他们,变态地狞笑着追逐女兵,将漂亮的林湘、陈芝和杨梓她们最先按倒。就在同胞姐妹遭受凌辱的悲凉时刻,突然从弄堂里闪出一束寒光,只见一人舞动日本东洋刀,身形矫健,所到之处,鬼子人头像踢起的皮球抛起。霎时间,八、九个准备第一波轮奸女俘的鬼子死于非命。杨梓和林湘见有人救,不顾羞怯,奋起反抗。

杨梓抢夺刺刀,刺进日军下腹,肠子流一地,尸体倒下。日兵猛掐杨梓脖子,双方打滚厮杀。林湘抓过一个牺牲护士手中紧握的手术刀,插进日军下体,刀锋翻转提起,从肚子一下豁开到膈肌,肠子和大便流了一地。鬼子军曹满地翻滚,扑腾几下就不动了。一个矮个日军拦腰抱住陈芝,陈芝抓起地上的步枪,日军趁机摘下枪刺,反手扎向陈芝,姑娘一紧张,突然撒手后缩,惯性所累,日兵抱着步枪倒退跌倒。陈芝从地上爬起来,捡起石块,朝兽兵的脸猛砸。

神秘的刀客划着弧线,接连杀死十来个日军。陈芝砸晕了鬼子,也被吓呆了,见救她们的汉子刀锋戮力,挥砍无痕,顷刻间人头狼藉,黑血灌顶。刀手古树盘根站定,将最后抵抗的日军小队长砍倒,然后一脚踩在陈芝面前被砸晕的鬼子脖子上,就让日军窒息而死。

大家这才看清,此人十八左右岁,身穿粗部短褂旧衫,头戴黑旧礼帽,面色铁青,个头魁实,浓重的剑眉下,是一双稚嫩警惕的眼睛。

没死的日军连裤子都没提,穿着裤衩逃之夭夭。但命不济,正遇李克风率队寻找失散部下。鬼子系数被奸。林湘穿上衣服跑到剑诚身边,几番呼唤,龚剑诚才苏醒。刚要拼命,模糊中见是林湘,就嘴角挂笑。

“伤怎么样?”

“死不了……”龚剑诚笑,但浑身都在流血。林湘哭着查看伤情,才知他伤的很重。“剑诚,坚持住啊!”林湘哭了。

“没事,快救沈上尉!”

大家过去查看沈智豪伤势。沈智豪中了五、六处刀伤。那救人的青年正把日军皮带解下来,帮上尉勒住肠子。

“别费劲了,兄弟!”沈智豪声音微弱地说。

“你死不了,长官!”他宽慰地站起身。李克风赶紧让护士给沈智豪处置。缠上绷带,打了一针,沈智豪就昏了过去。大家拥到牺牲同志身旁。许多女战士被鬼子残害,肠子和内脏流了一地。李克风和大家流泪默哀。但是,谁都没有忘记救命恩人——那个愣头青。

“你叫什么?”陈芝擦去脸上的血,敬仰地问。

“秋风。”

“秋风,真好听。”陈芝念叨,眼里涌起崇敬之光。龚剑诚迷迷糊糊的,听小伙子说话,才看清“救命恩人”的脸。他突然坐了起来。大喊:“秋风!”

“长官是……”秋风回头,感觉声音很熟,见龚剑诚浑身是血,不禁一愣。

“你——秋风吗?”龚剑诚眼睛直了,忘记伤痛。他张大嘴巴,几乎要喊。秋风也懵了,这世上能叫出他名的,除了圣公会的传教士,就是哥哥了。他猛扑过去,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突然跪下大哭。“哥啊!”

“弟弟,怎么是呀!”

“哥!”秋风抱住龚剑诚嚎啕大哭。“哥你还活着?我以为你死了呢!”

“弟弟,我也没想到你也活着,还到上海了!”兄弟俩相逢,泪流满面。

龚剑诚抹着泪,赶紧将弟弟秋风介绍给李长官。李克风过来握紧秋风的手问。“小兄弟,你武艺跟谁学的?”

“我爹,小时候不练不中,真打!”

“功夫不错,一口气杀那么多鬼子。没有你,战士们就遭殃了。”

“没啥,长官,”秋风甩了下汗珠子,“杀鬼子和切窝瓜一样。”秋风低头道出点心思,“长官,都说鬼子兵是兽,到处强奸妇女,我就想看看小鬼子兵那玩意是不是特别……还真不像个人种!”

“啊,你还懂兽医?!”陈芝听了半句,冒失地问了一句,这话太诙谐,惹笑了所有人,大家从悲伤中猛地欢喜,有的女兵还笑喷了。林湘捅一下陈芝,姑娘这才知道话不对。陈芝躲在秋风身后羞目低垂,脸色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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